两名手持长枪的守卫道:“教主,人已带到。”
果真没再下跪,晋无咎点头嗯得一声。
果然莫玄炎上前道:“妈妈。”
洛扬采见到爱女,上前搂在怀中,道:“我的炎儿,真是苦了你了。”
所谓舔犊情深,前一刻还气度从容的她,说完这两句话,竟然落泪不止。
莫玄炎淡淡道:“妈妈你别担心,碧辰已经死了,我没有嫁给他。”
短短数语,晋无咎更加确信所想。
此言一出,连同两名守卫在内齐齐大惊,洛婵妤更尖声道:“甚么?你杀了他?”
晋无咎微微皱眉,走开一步,瑾画道:“放肆!你当‘青龙殿’是甚么地方?由得你大呼小叫。”
舒晴忙道:“是我家孩子没规矩,我们回去后一定好好管教。”
莫玄炎道:“妈妈,舅母,姐姐,我们回魔界再说。”
洛扬采早知女儿情有所托,只为求得三人平安,这才不得已允诺沈家求亲,听她亲口说出并未下嫁,方寸大慰,又见两名守卫奉作教主之人已不是沈墨壤,脑筋微转,已猜到个大概,充满爱怜拨弄一下莫玄炎鬓边发丝,道:“妈妈怎能像你一样无礼?”
走到晋无咎面前,道:“洛扬采参见教主。”
舒晴、洛婵妤母女跟上道:“参见教主。”
晋无咎只怕洛扬采向自己跪拜,见她不过简单一礼,宽下心来,道:“三位不必客气,你们根本无罪,却被沈墨壤无故囚禁,这笔帐我定会找他清算。”
洛婵妤道:“好啊好啊。”
舒晴赶紧眼神制止,道:“教主,我女儿没见过世面,被我和她爹爹惯坏了,还望教主宽宏大量。”
晋无咎道:“之前惯坏了,便从今日开始管教,令爱这般疯疯癫癫,我纵是嫌她吵闹,也不会拿她怎样,可我毕竟不会在此待到终老,回头‘青龙殿’再换一人当家,别要惹恼新任教主,招来杀身之祸。”
母女二人见他说得冷淡,语色间不怒自威,吓得连声称是,莫玄炎见惯他在卓夏面前虚心受教,从未听他训诫旁人,忍不住偷偷看他一眼。
洛扬采脑中转过却是另一个念头,她曾听丈夫提过,沈墨壤武功相较历任教主差之千里,比之“剥复双剑”逊色不少。
见晋无咎不过二十一二,虽说打败沈墨壤已属不易,随身兵刃却是长剑而非索刃,则他所言“不会在此待到终老”,多半是自知武功未臻上层境界,随时准备被人挑落下马,想这年轻人初登教主之位,竟能不骄不躁,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再低眼细看腰间长剑,越看越是眼熟。
舒晴、洛婵妤母女被身周沉默弄得有些心里发毛,扭头见洛扬采眼望甚么正自出神,顺她目光看去,同时认出晋无咎腰间所缠竟是莫家“帝喾剑”,视线齐齐转向莫玄炎,洛婵妤差点又想尖叫出声,所幸及时反应过来,用手捂住双唇。
洛扬采道:“请问教主可是姓晋?”
晋无咎道:“正是。”
他心绪烦乱,正寻思该交代些甚么,莫玄炎已上前拉住母亲手臂,道:“妈妈,我们回去再说。”
晋无咎忙道:“莫夫人,玄炎,我送送你们。”
洛扬采素知女儿性子清冷,人前表现得满不在乎,可早在被软禁入“太阳殿”前,已知她将“帝喾剑”与“鸿鹄之翼”赠予一个名叫晋无咎的男子,原来竟是新任教主,则他打败沈墨壤,杀死沈碧辰,一切皆在情理之中,见他确对莫玄炎十分关心,暗暗欢喜,道:
“多谢教主。”
孰料莫玄炎冷冷道:“教主请留步,莫家认得下山的路。”
洛扬采不明所以,还道他们不过有些未婚夫妻间的小别扭,道:“炎儿,我教素来上下尊卑先于夫妻亲情,你怎能仗着受宠,便对教主无礼?”
莫玄炎忿忿道:“谁与他夫妻亲情?他凶残成性,将爹爹害成那样,女儿岂能嫁给他这种人?”
想到父亲无故断去一臂,一阵揪心疼痛,眼泪又不自禁涌出,伸出右手二指,分别在左右双眶抹得一下。
洛扬采惊道:“你爹爹怎么了?”
莫玄炎见母亲蓦然变色,懊悔不该一时口快,道:“妈妈你先别太担心,我上来前已安顿爹爹好生休养,他性命无碍,却被教主……”
洛扬采道:“却被教主怎样?炎儿你快说啊。”
莫玄炎竭力稳住声音,道:“爹爹右臂被他弄断,从此成为残废。”
众人更是大惊,便连琴棋书画四婢只知晋无咎接任教主,而不知他与莫玄炎早有婚约,却又对莫苍维下此狠手,相互对望,一时间谁都不敢相信竟是事实,洛扬采情切关心,更是直接晕厥过去,莫玄炎赶紧单手将母亲扶住,另一只手掐她人中。
半晌,洛扬采终于悠悠醒转,道:“教主,我夫君到底做错甚么?你要对他施此酷刑?”
莫玄炎道:“他晋无咎自恃武功高强,便可为所欲为,操纵天下人的生死,不过错斩一条手臂而已,又需要甚么理由?”
瑾画听她言辞刻薄,百般讥讽,叱道:“莫少界主,你别太过分了,我们四姐妹虽只初识教主,却对教主由衷钦佩,教主身居高位而不欺弱傲下,根本不是你口中的这种人,你将教主说得不堪,我却敢断言,教主既对令尊用刑,那么令尊一定不是甚么好人。”
晋无咎满怀自责,见她肯为自己辩解,本来心存感激,听到最后一句,厉声道:“住口!”
瑾画被他又一声当头棒喝,吓得不敢再说。
莫玄炎笑颜中透满失落心寒,道:“晋大教主,是你赢了,爹爹断臂断得心甘情愿,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怨言,你有这么忠诚的贴身丫鬟,明明一无所知,也肯为你说话,我莫家被你踩在脚下,又有甚么能耐找你讨要说法?只求晋大教主高抬贵手,别再伤害我的家人。”
重又挽住母亲,一同转身离去,余下另一对母女与四名丫鬟紧跟在后。
晋无咎一个箭步沿墙边穿过,拦在她们身前,莫玄炎道:“怎么?看来晋教主非但不肯放过我的家人,还想把我也强行扣押?”
晋无咎深深一揖,道:“玄炎,是我失手酿成大错,本该在你面前亲自了断,可是小姐姐性命垂危,我答允你,等小姐姐平安脱险,我定会来魔界向你请罪,到时无论你要我的手臂还是性命,我都任凭处置。”
四女听他竟有偿命之念,纷纷上前两步,道:“教主。”
晋无咎喝道:“退下!”
洛扬采心乱如麻,自己素来不喜欢沈碧辰,且相信莫玄炎的眼光,见她字字句句充满恨意,却不提要回“帝喾剑”,自是对晋无咎深有余情。
眼前这个新任教主温文尔雅,可说大讨自己欢心,为何又会如他所言错手伤人?百般疑团郁结胸口,心知此间不宜多问,侧头去看莫玄炎,听她淡淡道:“妈妈,我们走。”
一干人走过晋无咎,后者下意识跟到楼梯口,再迈不开步子,目送她们隐于底层楼道,仍只原地痴痴俯望,四女见他失魂落魄,环棋想要张口,瑗琴摇头制止,示意不要打扰,环棋会意,四女并肩而立,在他身后静静相陪。
也不知过去多久,晋无咎回过神来,见四女一动不动,道:“我们也下楼罢。”
二层悄无声息,毕竟是六百丈高崖,班陆离与卓凌寒又是带伤之身,一时半刻到不了原也正常,晋无咎想起一事,道:“小姐姐这么久无人相陪,要是醒来那可怎么办?”
瑗琴道:“教主请放心,‘梧桐居’中另有两名丫鬟,但教卓夫人一醒,立时有人前来通报。”
晋无咎点头道:“原来小姐姐住的地方叫作‘梧桐居’。”
瑗琴道:“二层居室中,龙居东而凤居南,《庄子·秋水篇》有云,‘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雏,子知之乎?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梧桐居’便是由此得名。”
晋无咎最近这两三年间也爱读书,听瑗琴引用《庄子》,换作平日,多半要饶有兴致追问下去,此时挂念夏语冰伤情,只道:“有人看护便好,还是四位姑娘想得周到。”
四人脚下不停,继续下到底层,环棋笑道:“‘梧桐居’的丫鬟是整个二层最斯文的,不像我们四个吱吱喳喳。”
晋无咎回以一笑,道:“哪有吱吱喳喳?我看瑭书姑娘便很安静。”
瑭书这才道:“瑭书确实不善言辞,让教主见笑了。”
环棋道:“才没有见笑,你虽一声不吭,但教主早在悄悄注意你啦。”
瑗琴道:“环棋,教主与莫少界主已有婚约,怎可没轻没重开这种玩笑?”
环棋一吐舌头,道:“环棋胡言乱语,请教主见谅。”
晋无咎走在廊上,想到莫玄炎流泪模样,心口刺痛,挤出一丝笑脸,又见瑾画闷闷不乐不出一声,道:“瑾画姑娘,我两度对你吼叫,都是迫于情势,我欠玄炎太多,容不得任何人对她不敬,还请你多多包涵。”
瑾画忙道:“瑾画做得不好,被教主训斥是应该的,瑾画既知您与莫少界主的关系,往后自会拿她当作教主夫人一般看待。”
晋无咎凄然一笑,喃喃道:“教主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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