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史宗桦伸手上前,黄映瑶一掌打开,在双眼眼角各拭一下。
晋无咎头顶望下看不清楚,只从手上动作猜得黄映瑶已然垂泪,想到纤纤父母被生生拆散,当时便欲下去要了史宗桦的命,却又自知没这本事,想着还是等卓夏出谷,自己再去求情试试,若卓凌寒愿意出面,纤纤父母重聚便大有指望。
史宗桦一掌打上树干,道:“我恨自己不能早些与你相识,也恨自己十六年前不该前往昆仑,只见你一眼便无法自拔。”
黄映瑶冷笑一声,道:“你史宗桦甚么武功?沈墨渊亲自出山血洗昆仑,怎能不带上你这好哥哥?”
史宗桦恍若不闻,自顾自道:“我自己都这般恨自己,你恨我又有甚么奇怪?不管怎样你我约定不变,今日你输于我,惟有委屈你再与我一夜春宵,只消任何一个初一你能胜得过我,我便死在你的手下,绝无怨言!”
黄映瑶道:“既然不肯放过,何必惺惺作态?每月都是一样的说辞,简直浪费时间!”
走到东边油灯处,提起后径直离开。
史宗桦长叹一声,取走南边油灯,尾随而去,留下晋无咎独自在这不见五指的树中。
晋无咎只顾探秘,浑没察觉全身湿冷,到这时“聚窟洲”除却自己空无一人,夜风拂过,不由打出一个寒颤,赶紧快速奔行,自黄龙头一侧绕回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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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一连十余天,晋无咎每日睡到午时,“悬圃宫”与纤纤共进午餐后,齐入“聚窟洲”练功。
蓬莱仙谷半年,晋无咎只最后十日在卓凌寒强逼下花些心思,出谷后贪玩荒废,又已退化三成,卓凌寒所教虽为正宗内功,但记下的实在不多,纤纤又学得踏实,只一周时间,晋无咎已教不出甚么新鲜花样,只拿自己会的这些简单重复。
纤纤自从开始练气,登山远足比往常大为省力,自是这点小小内劲的功劳,她原本不求武功盖世,有这些看得见的小成,已然欣喜满足,晋无咎见纤纤勤奋,也不好意思偷懒,陪她运气打坐一个时辰,日复一日,总算也有些微进步。
这一夜黄映瑶与秦婆婆在北侧树林切磋,晋无咎只看两眼,便看出黄映瑶心不在焉,出招似是而非,反倒是秦婆婆一招快似一招,将黄映瑶步步逼退,到最后杖穷剑现,更加声势夺人,只听剑刃破空之声响起,剑尖已然抵在黄映瑶喉间。
黄映瑶道:“很好,今日你出剑极快,终于令我防备不住,我们再来一遍。”
秦婆婆拾起地上裂成四块的木板,重新裹住长剑,晋无咎见她几扣几扳便即复原,从自己这边看去,瞧不出任何异样,料想四块木板上安有甚么巧妙机括。
二人再拆五十回合,这一次黄映瑶多留几分心眼,一手迎敌一手进击,秦婆婆武功终究不及,没几个来回已显支绌,惟有连连闪避,黄映瑶对她步法了如指掌,招招抢攻。
秦婆婆避至草地角落,眼看退无可退,左手举起,以掌心抵御“五芝玄涧手”,右手粗杖又是“啪”的一声露出剑尖,身子依然倒退,长剑却倏的刺前,这一下同归于尽的招式,拼着左手齐腕而断,也要右手一击致命。
二人眼见就要伤到对方,同时停手,黄映瑶双手分别触及秦婆婆前胸肉掌,但自己喉头也有剑刃寒意,双方收得及时,各自毫发无伤。
黄映瑶道:“好,还是你赢了,真要生死搏杀,我不过令你重伤,你却能要了我的命。”
秦婆婆道:“小姐,看你今日心事重重,不知老身能否为你分忧?”
黄映瑶道:“我收到了他的来信。”
秦婆婆道:“时隔四年,姑爷终于来信了,信中说了甚么?”
忽而意识到甚么,又道:“老身多嘴,请小姐恕罪。”
黄映瑶道:“他让我坚持下去,务求夫妻重聚。”
晋无咎每夜来此,见二人动手不动口,今日终于听见交谈,先不知黄映瑶口中的“他”所指为谁,听到这里,明白便是她的丈夫、纤纤的父亲。
秦婆婆道:“姑爷可有提到,他的事完成得怎样?”
黄映瑶道:“他在沈墨渊的眼皮底下,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个魔头,传信到这里已十分难得,又岂能在信中提到如此机密之事?”
秦婆婆道:“是老身糊涂了。”
又道:“姑爷对小姐始终如一,老身也恳请小姐不要放弃,相信姑爷定能完成所愿。”
黄映瑶道:“我已忍辱偷生十五年,没有理由半途而废,不到无路可走,我总不会低头,这一点,你倒不用担心。”
顿了一顿,黄映瑶又道:“下一个初一,你便出手罢。”
晋无咎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心道:“史宗桦的速度那么快,秦婆婆这招能伤得了你,却根本伤不了他,而且……”
秦婆婆道:“小姐,这一日等了多年,你命老身出手,老身是求之不得,只不过以小姐的聪明,当知今日是你心烦意乱,才会为老身所乘,所以请恕老身再多问一句,小姐,你是想清楚了么?”
黄映瑶道:“我想得很清楚了,这次杀不了他,我便嫁了他。”
晋无咎听秦婆婆所言正是自己所想,躲在树丛中连连点头,得知黄映瑶想清楚的竟是这个,更加大惊失色。
秦婆婆的吃惊丝毫不亚于晋无咎,稍稍细想,叹一口气,道:“小姐,真是苦了你了。”
黄映瑶道:“你明白我的心意?”
秦婆婆道:“多年以来,小姐一直比老身沉得住气,可今日收到姑爷来信,小姐立即便要老身出手,老身看着小姐长大,岂能不设身处地为小姐着想?小姐此举,无非是为能教姑爷断念。”
晋无咎对男女之事浑浑噩噩,那日听史宗桦说甚么“一夜春宵”,他便不知何解,隐隐感到不是甚么好事,黄映瑶说嫁给史宗桦,他只认为不妥,却也说不上来嫁与不嫁区别何在。
他在蓬莱仙谷耳濡目染,认定男女婚嫁一生便只一人,巨轮上见唐桑榆有两个老婆已觉诧异,得知还在贪恋别的女子,私底下骂了无数遍下流,这时再听黄映瑶说另嫁他人,尚在大惑不解之间,见秦婆婆言语间深表理解,更觉天底下的荒唐事莫过于斯。
黄映瑶道:“我宁可他一早将我忘记,专心做他自己的事,也好教我活得轻松一些。”
秦婆婆道:“小姐之命,老身自当遵从,容老身最后提醒小姐一句,姑爷至情至性,做这件事,为的也是早日和小姐团聚,我只担心小姐一念之差另嫁他人,姑爷哪天知道了,不免心如死灰。”
黄映瑶道:“对我死心,岂不正好?”
秦婆婆道:“怕就怕姑爷不只对小姐死心,也对家仇死心,对余生死心……”
黄映瑶抢道:“秦婆婆,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说。”
秦婆婆道:“是。”
回到房中,晋无咎辗转难眠,黄映瑶新婚次日便与丈夫分离,此后来到在这黄龙圣境,与史宗桦恩怨纠葛,持续足足十六年,不想自己机缘巧合随纤纤入住,只第二个月,便要亲眼见证二人的结局。
翻来覆去,脑中只有各种可能,黄映瑶若是杀了史宗桦会怎样?若是杀不了委身下嫁又会怎样?纤纤父亲杀了沈墨渊会怎样?得知妻子嫁给别人又会怎样?
在他心里,企望黄映瑶能沉住气再等数月,自己若能求得卓凌寒率领丐帮出手,想来天下间没有甚么解决不了的疑难。
只不过离开蓬莱仙谷当日,与卓夏分别可谓不欢而散,卓凌寒愿不愿意尚是未知之数,即便愿意,丐帮已是群雄首领,卓凌寒又当上正道盟主,有封山这等大事要做,也未必能分身料理人家家事,想到后来一团乱麻,睡睡醒醒过完这一整夜。
算下来距离四月初一又没几日,晋无咎始终心事重重,纤纤见他每日里郁郁寡欢,游山玩水时问道:“无咎哥哥,算起来你在我家也住一个月啦,还没有习惯么?”
晋无咎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一件事,等我想明白了再告诉你。”
纤纤奇道:“咦?甚么事这么神秘,现在不能告诉我么?”
晋无咎“嗯”得一声,道:“现下还不能,但是纤纤你相信我,我在这里住得很开心,比我在蓬莱仙谷还要开心,哪天你要赶我走的话,我才会百般的不习惯。”
纤纤见他一脸认真,笑道:“我为甚么要赶你走呀?从小到大没人陪我玩,我一个人都不敢走得太远,现下只短短一个月,便把周边山水玩了个遍,哪天你要是离开黄龙圣境,我也会挺想你的呢。”
晋无咎认真说道:“我不会离开的,你去哪里玩,我都陪着你。”
心道:“你这么想你的爹爹,我若能为你们一家团聚尽点心意,真是再好不过,可惜我实在太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管怎么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等黄洞主和史宗桦之间有个了断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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