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静若大荒
伽陵元年的前一年,锡勒经历了一场充满悲恸记忆的历史颠覆性变动,真正彻底肃清了国内动荡不安的因素,长期由锡勒贵族把持的王城军权完美地归属到锡勒王的手中,由于天下第一富凤谷的暗中支持,国库得到大大的充足,百姓的意愿达到前所未有的团结积极,浑然得宛如一块天然锋利的生铁。
这年二月,圣宗继位,三月,圣宗举旗起兵,讨伐燕国,至此,南北战场全面爆发,统一了数百年的天日王朝分崩离析,烽烟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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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万军队日夜不息地赶路,幽灵一般接近了锡勒王城。
而此时,锡勒王宫内,数枚拳头大的夜明珠镶嵌在气势浑厚的木柱上,将整间大殿染得如同淡淡的白昼。
巨大的炕上,歪坐着一名年轻尊贵的男子,男子裹着厚厚的皮袍,脸色虽苍白如雪,却难掩那股儒雅深邃的高贵气质,此时,那双平静深远若广袤平原无边海洋的黑眸,正淡淡地睥睨着大殿中央一身大内侍卫统领铠甲的男人,以及男人身后身着大内侍卫服装的一群人。
殿右首高高在上的太师椅中,锡勒王傲然地斜靠其中,神态冷漠,不怒自威,对着下面殿中央的男人,仅仅不屑地咧了咧嘴,方才还‘英勇无畏’的男人顿时觉得自己双腿有些发颤,仿佛即将要支撑不住自己的体重。
“阿庭,老子不得不承认,比起看人的眼光来,老子何止差了凤九宫那老小子十万八千里?当年他就警告老子不可收留由贵,我还当他是恨我曾经想把葵儿嫁给由贵的想法,故意报复,如今老子是看出来了——还是他和葵儿的眼光犀利,幸好,只有你像我,阿璃更像他姑姑。”
说是自责,可话里哪里听得到一丝一毫的自责?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狂妄早已根深蒂固,岂是三言两语就能拔除的?
“阿璃真是想象不到地迟钝,竟到现在还不知道忧儿的身世,若早知忧儿的身世,我们又何苦白白绕了这一大圈子?!”
纳龙庭带着点笑意道,一边慢吞吞地曲起腿,斜歪在炕头,从怀里掏出一块深蓝的帕子,捂着嘴,轻声地,优雅地咳嗽了一声。
“这也怪不得他,他那时太小,对葵儿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锡勒王仿若漫不经心地询问,却双拳紧攥,短短的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的肉里,血顺着他的手掌低滴落,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纳龙庭的动作,眼光深沉,眼角都不扫一下,完全当殿中其他人是背景。
“从父王的王宫里没看到忧儿,回去后我想了一夜,第二天就派人去调查当年的事儿,果然让我发现了这个完全出人意料的秘密,我从小就疑惑,那样惊人出众的姑姑,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了?若是去世了,好歹也该有个墓陵什么的,若是没有消失,天下又有哪个地方能掩盖她那一身耀眼灼目的光芒?!”
这爷儿俩你一言我一语,压根就没将带兵闯进来的侍卫统领放在眼里,那侍卫统领气得浑身发颤,相爷许了他黄金万两,美女十人,官上二品,让他带兵冲进原由他们守卫的内宫,生擒住纳图贤纳龙庭父子,可是此时此刻,看着纳图贤深沉威严,纳龙庭睿智高贵,于重重包围中面不改色,从容自如,他竟然没有勇气上来打断他们父子的交谈,更不要提他那群心中暗生钦佩的手下!
纵使遭遇了天下人的背叛,他们也不曾动摇自身的信念,这,就是他们强大的根源!
由贵这个多年老友的背叛算什么?侍卫统领这个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背叛算什么?数万被由贵控制的锡勒子民背叛又算什么?
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就容不得这个天下落入狼子之手!
“大王,宫外早已被我们包围,就是一只跳蚤也休想蹦出去。您也甭指望王爷回头搭救你们,王爷远在边关,恐怕还不知道王城发生的事,就算知道了,也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劝大王识相些,还是把王印兵符交出来吧!交出来,我还能让大王体体面面地像个锡勒英雄那样地赴死,否则,大王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男人终究还是抵不过大殿里弥漫的一股诡谲窒息的气氛,阴阴地开口。
锡勒王只是淡淡地投下去一眼,神色冷淡,男人却顿时觉得一股血腥的杀气扑面而来,仿若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就凭你这么一只小跳蚤,也敢来咬本王?”
锡勒王冷哼一声,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一般在他们的心头炸响!
男人下意识地狼狈地大退一步,几乎撞到了身后的手下,他恼怒地回头,一瞬间,从他看似恭敬的手下们眼里,捕捉到了一股不加掩饰的轻蔑——
锡勒人,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色厉内荏的孬种!
恼羞成怒根本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与此同时,大殿顶上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了一批青瓦,两双亮晶晶的眸子,凑在洞边,注视着殿内的情况。
“要不要下去?”一个问另一个。
“……”另一个默然。
头一个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灵活的眼珠一转。
“不说我就走了,反正我是无所谓,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除非你能一口气劈翻领头的人,并且将前面二十人全部点穴,我截断他们的退路,后面二十个交给我负责。”
另一个瞟了他一眼,终于开口,头一个傻眼,原来这小子不是哑巴,根本从头到尾就是在跟自己耍酷,气死他了!
“别瞪了,下面有人瞪你呢,你去解决——”
另一个有条不紊地道,话未说完,抬脚踹向头一个的屁股,头一个根本就没想到这哑巴小子这么阴险,还在回味哑巴小子的话,突然发现自己正呈人体武器式向一身黑漆马乌脸色阴沉沉的男人攻去——
遽然一个鹞子翻身,在男人的长枪堪堪戳到自己的一刹那,生生改变方向,半空扭腰翻到了锡勒王的面前,顺手一弹,数缕劲风无声无息地射出,化作丝缕如利刺,刺向那长枪还没有收回来的男人——啧,就这功夫,还敢横着出来,要是让他家小姐知道,非把这男人一双耀武扬威却百无一用的软弱大钳子给卸喽!
“金凰令座下护法柳是非,奉王爷纳龙璃之命,前来拜见锡勒王——这是王爷小印,兼太子私印,王爷让是非前来带大王和太子离开!”
朝着锡勒王长长一稽,却不下跪,傲然挺立,凤谷人自有凤谷人的骄傲,没有让他们信服的本事性情,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们也敢给一堆白眼!
锡勒王半眯眼,一道精光迸射,却吓不住笑嘻嘻一脸不正经的柳是非,若论起眼光的凌厉,他倒觉得锡勒王的小儿子更有威力!
屋顶飘然落下一片黑色羽毛般的人影,出手如电地截住后面人的退路,一气呵成,一点声响都没惊动外面——
收回手,玄衣面无表情地俯身下跪,一板一眼地传达着璃浪的第二段话。
“王爷让大王和太子勿忧,援兵已近,贼子还在梦里,望大王和太子保重身体,天就快要黎明了!”
纳龙庭一直垂睫敛目,本来看不出什么心思,听到玄衣的最后一句,蓦然长开双眸,迸出星星点点的美丽光芒,倦淡的双眸在那一刻灿若星辰。
“是么?阿璃终于决定了?!”
“是。”玄衣俯身依旧,声音比起纳龙庭来,反而平静得多。
“那忧儿呢?是否也……”纳龙庭微微蹙眉,想起了忧儿曾经明媚无邪的笑容,也想起了她收放自如的决绝风华。
“小姐已经于西关借兵,西国国主慷慨无条件地出借三万人马,正星夜赶回,小姐为防着这是个引狼入室的圈套,让西国国主服了乱魂散,若他日平乱归还士兵,小姐自当向西国国主负荆请罪,并奉上藏宝图一半宝藏,王爷也已允诺小姐,锡勒与西国结盟,共进共退,抵御外敌!”
“这忧儿,竟是胡闹惯了,”纳龙庭猛然锤了一下床沿,目闪怒意,“她这分明是,分明是——阿璃就任由忧儿以锡勒江山前程作赌注?”
“王爷说,小姐手段狠辣,公私分明,有大政治家之风,西国国主重情,客观理智,值得结盟!”
“——好个‘大政治家之风’,锡勒尚未立国,外戚之患便已露出端倪,叫我如何放心……”
纳龙庭低低地道,真正动了肝火,紧攥着帕子,却是咳嗽得一声比一声刺耳,一声比一声嘶哑,直仿佛要将心肝脾脏都咳了出来才罢休!
纳图贤稳坐在太师椅中,整个人藏在夜明珠的淡淡流光恰好照不到的死角里,从开头到现在,竟是一声未出。
“太子殿下过虑了,我家小姐自幼懒散至极,人若不犯她,她绝不会出手,更何况对朋友如此?如今为了王爷,连这等昧心的事都做了出来,却落得这般猜忌,西国国主一番苦心退让之情,竟成为我家小姐的污点,小姐若知晓,当以为一片冰心投渠沟了!”
柳是非语气恭敬,却句句刺心,他望着殿上心思各异的人,心头直为小姐不值,真要想做外戚,还等到今天?
众人不明所以,他难道不知道?其实,那西国国主就是怕小姐无故带他国兵士回锡勒,会让小姐遭到猜忌和言语攻击,这才逼着小姐给她下了药,以安锡勒人之心,如今倒好,这些人的良心都让狗给吃了!
“也罢,这如今的锡勒,我也顾不上了……”纳龙庭轻轻地叹口气,转头看向锡勒王。
“父王,把兵符和王印给玄衣吧,请父王即刻跟着柳护法离开这里,儿臣便留在这里麻痹由贵……”
“不行——”纳图贤断然拒绝,深深地看着半隐在炕内的儿子,“咱们父子今儿就留在这里,老子倒也看看,除了这群跳蚤,由贵这老贼还能倒腾出什么货色来!”
“父王——”
锡勒王突然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纳龙庭炕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纳龙庭,纳龙庭捂着嘴,咳得更是止也止不住,锡勒王刚强威严的眼神里突然染上了浓浓的悲痛。
“别说了,父王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这时候再撇下你,你让父王往后还怎么活?”
柳是非闻言心头生疑,却见纳龙庭怔怔地望着锡勒王,脸上的表情仿佛被谁剥去,显出生硬而惨淡的内容,良久,纳龙庭突然扬唇一笑。
“罢了,儿臣知父王宝刀未老,这番袖手,分明是要摸摸你儿子们的本事和底细——易修,你出来吧,本宫有事吩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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