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心迹明月(上)
锡勒和燕交界的燕岭,冰天雪地,干冷逼人,绿松冠雪,动物无踪。
山峰不甚高,大雪覆盖了顶峰的一处宁静山寨,木头垒成的房屋四散开来,树皮都没剥,简陋至极。
连降了三四天的大雪,今儿雪虽停了,天上依旧灰蒙蒙的,看不出时辰,山寨里大部分的屋子都一片沉寂,只有山寨中央正对着上下山唯一途径的一间屋子悄然打开了门。
先走出的是一个圆脸少女,个子不高,一身厚重的青布棉袄,遮去了少女的窈窕曲线,但面庞白皙晶莹,娇媚漂亮。
她手里捧着一盆用过的水,水亮的圆眼中睡意惺忪,清脆的声音连珠炮般地响起。
“将……公子,如今粮也有了,布匹也有了,大家伙儿也都有了住处,您干嘛每天还起得这么早?好歹也该歇几天吧?”
她话音未落,身后走出个高挑修长的冷峻青年,乌发如墨,随意地扎成一束,垂在肩上,一身黑色劲装,手握长剑,正打算在院中练剑呢。
青年十**岁的模样,个头高挑修长,剑眉斜飞,英气迫人,五官虽谈不上十分俊美,却也深刻立体,极深的双眼皮,尤显得目光深邃幽深,那黑幽幽的光芒里却又透出灿亮锐利的光芒,威仪隐隐,风仪罕见。
“锡勒与大燕边境屡屡摩擦,你可曾见锡勒吃过闷亏的?如今我们劫了它这么多粮食,锡勒绝不会罢休。”
青年淡淡地道,声如金玉相击,浑厚深沉。
“可是总不能看着这些百姓活活饿死啊,咱们也是打听过锡勒今年不缺粮才下手的,我们问心无愧。”少女翘起红红的小嘴巴,很不服气的样子。
“锡勒的贵胄将军纳龙璃王爷可不是什么善角……”
青年声调空沉,负手而立,目光遥遥地投向更北方那隐隐的城池轮廓,单薄的衣袂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却丝毫没有感到寒冷。
“我觉得锡勒贵胄将军是条血性汉子啊,不但没有侵占过大燕半寸领土,也从来不曾向大燕退让半步。不过现在毕竟情况不同,听说南方今年天降奇寒,越国与朝廷的将士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影帝陛下震怒,竟动用天尊令,从澜国和赤国调遣大军包围越国,澜国和赤国趁机扩展自己的势力,越王苦苦支撑,向锡勒求援,可惜,听说锡勒太子病了,大权落入王爷纳龙璃之手,纳龙璃王爷却是个强硬派的,竟对越国的求援无动于衷,看样子,天下第一美人花寻舞即便嫁进锡勒,只怕日后的日子也难过得紧。”
少女唧唧呱呱,浑如一只刚刚能出声的夜莺儿,声音倒是悦耳,只是语速太快,稍不留意,只怕也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
“天下第一美人嫁进锡勒?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最好把紧口风。”青年低低地哼了一声。
少女的脸上漾满蜜一样甜的笑,圆圆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
“是,月儿省得,天下第一美人又怎样?听说如今那锡勒兄弟俩正互相推诿,都不愿意娶呢,嘻嘻——”
“你倒打听得仔细——竟比八哥儿还要聒噪。”青年瞟了少女一眼,眼中微有无奈笑意。
“那是,如今的锡勒是什么情况?我能不打听仔细么?”
“既如此,你再留心些,金凰令正全部迁向北方,若经过燕境需要帮助,我们也好尽一尽力。”
“……那,公子,我们也要一起撤么?”
月儿飞扬而向往的神情稍稍低落,望向青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小心翼翼。
青年沉默了半晌,面上闪过一瞬的沉痛和惆怅。
“……不,若不洗净我这身污水,我有何面目去见小姐?”
“公子不需自责,小姐定能理解公子的苦衷!”
“我不是怕小姐不能原谅我,而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低沉惆怅的声音如一缕青烟,飘散在空中,那一丝丝尘埃,落入月儿的心头,月儿不自禁打了个寒战,呆呆地望着思绪早已飘向远方的公子,心头蓦然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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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勒王的厅内布置简单,空敞,然壁炉熊熊,温暖如春。
厅内没有一个侍人,那将我领来的人已经悄然退出,偌大的厅内,只有我和锡勒王两人。
正面墙上挂着一副豪壮威武的猛虎下山图,画中虎额头上的‘王’字分外精神醒目,虎目炯炯有神,一身华丽的金黄皮毛,恍若逆风扑下,腥风呼啸历历在耳,气势阳刚不凡,颇有大家风范,与锡勒王飞扬豪迈的气质相得益彰,图左下角却是一副精致秀丽的阴柔小章——‘洛水’。
洛水?好像没听说过有这么一位书画大家……
思索间,锡勒王——纳图贤微笑着将我让到客座上。
我也不客气,就着厚实暖和的毛皮团子,大方地跪坐下来。
“小姑娘胆子不小,难怪孤的一双爱子皆对你赞许有加。”
锡勒王对我的无礼倒也不以为杵,淡淡一笑,眼中充满欣赏之意,顿时柔化了威严豪迈的气概。
“谢大王谬赞!”我笑眯眯地,这么快就进入主题啦?果然,还是草原上的人爽快。
见我凤眼弯弯,白衣无暇,一身无害气质,锡勒王眼中闪过兴味。
“孤闻酒仙子无忧清姿绝世,武功刚猛绝伦,如今一见,却是风采更胜传闻,只是如此娇弱绝俗的模样儿,大出孤的意料;又听说第一千金凤女,富贵逼天,而今在小姑娘身上也不见丝毫富丽堂皇,果然家教传统严谨,这样的风流俊雅,也只有世代富贵的人家才能养得出这通身气派。”
我微微敛目而笑,这大王就是不一样,看似闲话家常,拉近了双方的距离,然句句玄机,听不出倒也罢了,听得出,却需细细提防才行。
“无忧资质皆陋,安敢当大王如此称赞?家父不过一颗爱护子女的心,悉心教导,这天下父母心,只求子女平安一生也就罢了,名誉地位荣华富贵什么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即便是世族大家,又能保得几世繁华?况且凤谷一向隐居世外,只略有清名,更不敢妄想世代富贵,大王对凤谷垂爱,无忧汗颜。”
我这番话却是直接推拒了他开场白后想表达的拉拢凤谷的意思,既没有装作不懂他的话,也没有四两拨千斤地带过,聪明虽聪明,但落在锡勒王这样的人物心头,必然终觉我过于锋芒毕露,聪明过头,也好减轻他对凤谷的注意。
竹邪的话还在我耳边回荡,他和兰雍虽然不介意为了我投身入这天下大局,然而我却不能如此自私,与璃浪之间是一回事,惹得向来不问政事的凤谷卷入风云际会当中,不管成与不成,皆不算恰当的行为。
璃浪有璃浪的考量,我也有我的私心,锡勒王开场白一过,我便明白,这是要拉拢我凤家呢,璃浪不好开口,索性便由锡勒王出面,也太看得起凤家了,只可惜,我再笨也明白,我不会傻得为了爱情让凤家被别人当枪使。
“你这小姑娘,倒也直爽,外表向南方水做的孩子,性子却颇有北方女儿的风范,只是你决定与璃浪在一起的时候难道就没想过,他身为锡勒的王爷,有他的责任和义务,若能给你纯粹的儿女情长,又要置家国于何地?”
我不语,保持微笑。
家国忠义,儿女情长,本就是难倒千古英雄的选择,璃浪心中的利益考量太多,说真的,我就算有心将凤家的未来托付给他,也还老大不放心呢,但从利益上考虑,相比起来,交给澈涟还把握大一点,当然,如今这乱世,也不过是把握大一点而已,决没有百分百信任的道理。
锡勒王抬起眼,哈哈一笑。
“你倒沉稳不似常人,我也不是那种非要棒打鸳鸯的不识趣之人,只是,孤也相信你是个明理的孩子,我自然同意璃浪和你两情相悦结为同好,但是,璃浪也需多娶几名能为他带来利益、为他的地位巩固带来好处的女子,你既想保全爱情又想保全家族,总要各退一步,皇室王家的子弟婚姻就是这么回事儿,也是一种悲哀,没有家族鼎力支撑的心爱女子可以做宠妃,却不能做正妃,不光是从政治角度考虑,也是从人身安全方面考虑。”
是啊,爹爹也没少跟我解说历朝历代的后宫轶事,各种倾轧陷害层出不穷,女人负面的聪明、手段、性格等等,在这里被发掘得淋漓尽致,简直比官场江湖还要复杂可怕,也许从那时候爹就预知到我将来必然是要进宫的,生怕我将来受人欺负吧?
可是,锡勒的王历来不是遵循一夫一妻的传统吗?锡勒王的意思是要在这种非常时期打破传统,拉拢各路势力?
“非要如此么?”
半晌,我含笑开口,心中已经有底。
锡勒王微笑着点头,看上去和蔼依旧,丝毫看不出什么恶意。
“也不是孤故意刁难,只是如今情况与往年不同,天下大势变幻莫测,连带得草原形势亦是瞬息万变,若固步自封,难成大气候,你虽是天日人,想必也明白我锡勒的尴尬地位,若想振兴锡勒,机会全在今朝,即便是我儿的幸福,与锡勒的国运相比,也只好放在了一边。”
我跪直身子,向他深深一礼。
“大王深思熟虑,为国为民,乃是仁慈明君,这番心思,对子女而言也许有过,然对天下百姓,却是无愧于心,无忧虽有一片小儿女之心,又怎么愿为此耽误国家命运?只是——我相信璃浪,他乃光明磊落之豪杰,虽然有捷径摆在眼前,恐怕也不屑去走,王自然了解自己的儿子,这番话,既是试探无忧,无忧更要好好表明心迹才是。”
“这么说,你是下定决心了?”
锡勒王浓眉微拧,简单的一个动作,平添了三分霸气威严,让人的心头不自禁地一跳。
“这话,我也和璃浪说过了,”我坦然地微笑,“凤家虽不能不顾一切地投进去,然而我凤无忧至不济,却也有几个江湖朋友,只要所作所为不违家国大义,便是为锡勒丢了性命又有何妨?”
锡勒王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声音中透出一股奇怪的调子。
“是么?这是你最大的退步?既然这样,我就该让你知道我的儿子们在想什么,也让你明白,就算我的儿子曾经为了国家对你用过算计耍过手段,但那都是过去,现在的他们,能为你付出的,已经超出你的想象!而你,又能怎么回报?”
什么?
我一怔,抬眸间发现对面锡勒王的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心中顿觉不好,只觉头重脚轻,脚下陡然一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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