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花颜朝夕
牡丹是西国的名花,价值不菲,一般富贵人家都以拥有一两株牡丹为荣,而这个精致整齐的小院,外表看似拙朴,灰墙乌瓦,里面竟遍植了近百株株株精品的牡丹,每株的价值都足够让一户中等人家十年不愁吃穿,总价值简直无法估计,由于季节已过,只剩下郁郁葱葱浓绿油亮的叶片,倒也沉郁低调,不显张扬。
院子的小路,皆是一色杂色大理石铺就,光泽柔和的白色底子,上面天然的纹路形成一幅幅开阔的山水田园水墨画,雅趣丛生,这样一个方圆不过三丈余的小巧院子,作为客房本应让人觉得寒酸,却由于主人的这番一掷千金追求富贵尔雅的布置,使它立刻变成了一处再美丽不过的住所,不会有任何人再觉得它寒酸。
现在,这个小院里,的确住了一位身份完全符合这里布置的娇客。
梳妆台前,一张比牡丹更加清纯娇娆的面庞出现在镜中,娥眉微蹙,轻颦浅愁,流态娇姿,万分惹人怜惜,连她身旁的丫鬟,都看呆了。
“公主真美,我从没看过比公主更美的女子!”丫鬟由衷赞叹。
“红颜易老,光美丽是没用的,我除了这张脸,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她怔怔地望着镜中的佳人,佳人独坐,奈何愁绪满怀,声音渐渐低下去,一滴泪,悄悄滑出来,连空气,都感染了她的忧伤。
美人虽然与绝顶聪明的人比起来是个草包,但放在寻常人中比较,却也不笨,她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过的绝色美人何其多,却又见过几个能够善始善终的?通常红颜未老便被良人抛诸脑后,个别能长得君恩的,背后的血泪付出又有谁能够体会?
就像她的母亲,一位倾国绝代的佳人,被父王无意中在民间发现,虏掠回宫,恩爱不过三载,便被新来的美人毒害,而她的父王,对着苍白瘦弱的母亲遗体,不过难过片刻,转过头,却又宠幸上新进美人,而正是那个新宠,害死了她的母亲——男人薄情,薄情得令人齿冷。
这些年,她的父王甚至不知道还有她这个女儿,她也乖乖地躲在冷宫,相比起来,反而是冷宫的女人更加有人情味,韩夫人对她很好,给她补衣服,将食物挑好的留给她,搂着她睡觉,给她讲故事,正是因为十年的冷宫生活,让她没有机会接触过王宫的污秽,所以她才能保持一颗干净的心。
如果不是她不小心走出了冷宫,如果不是她的笑声引来了王兄,那么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可是,变了,从五年前开始,一切都变了,她的王兄对她惊为天人,竟想将她收入房中,为了躲避恐怖的**下场,她不得不向他挑明了身份,再然后,引来了父王,于是,她成为越国的一件镇国之宝,成为父王对外炫耀的一件美丽物品。
再然后,她得到了誉满天下的“第一美人”的称号,她的父王,开始把她当作一个诱饵,一件可以囤积居奇的货物,张网等待着能给越国带来巨大利润的一次交易——于是,王室子女的命运毫无意外地落在她的身上,尽管依然余青难了的王兄据理力争,尽管她怯弱天真毫无王室子女的派头,可是,只要她有绝色的美貌,有一个公主头衔,就自然会有人上门提亲,或者父王主动把她送出。
联姻,一个在王室非常普通的词儿,那时候她还懵懂单纯,她没有挣扎,也不懂挣扎,锡勒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换到另一个牢笼。
可是,她偷听到了父王和王兄的谈话,她的父王说,让她嫁入锡勒,不论是嫁给两兄弟中的哪一位,只要她怀上对方的骨肉,然后,父王会派人刺杀这两兄弟,她作为内应,到时候,天日北方的屏障,就尽属越国,南北夹攻,越国取代天下便指日可待;父王还说,为了怕她不好控制,最好让王兄牢牢地掌握住她的心,只要她心有所属,就不会背叛,只要天下都属于他们,即使是一个庶出的妹妹,自然也可以悄悄当作后宫的禁脔,没有人能够说什么……
王兄默然不语,显然被父王勾画的美景所打动,而她天旋地转。
从那一刻起,她决定逃跑。
为了这次离开,她讨好王兄,她说她要为自己的联姻祈福,她的天真无知的印象深入父兄的心,他们绝想不到一只笼中的白兔也会反抗,好不容易,她出了宫,上了山,用尽全部力气,甩开侍卫,离开车队。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进山中,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前面是苍苍茫茫连绵起伏的山丘,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她觉得已经快无法呼吸了,身后的追兵已经可以看到身影,而她,坐在悬崖尽头,凄然而笑,她已经跑不动了。
闭上眼,跳下去,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她不贪慕荣华,她没有过过几天奢侈日子,所以没有吸髓知味,她也没有足够聪明的脑袋,促使她放不下荣华富贵,她的单纯,让她一次只能想一件事,而这次,她不想要那么可怕的未来,所以她就一门心思地逃跑了,也不管能不能逃掉,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躲起来,躲进一个温暖而隐蔽的地方,总比回去后那可怕的命运强!
死也不可怕,她在宫中,不知见过多少死人,死亡对她来说,只是一种结果,无法选择的结果,至于死本身可不可怕,以她的智力程度根本想象不出,很抱歉,她达不到那样的高度。
她更没想到,南方的山并不高,纵使是从悬崖上跳下去,也死不了,尤其是,当她遇到高人的时候,就更能毫发无损了!
她翻身从悬崖上坠了下去,闭上眼,风鼓动着耳膜,嗡嗡直响,一瞬间,她心头仿佛长出了一双洁白的翅膀,栽着她鲜嫩的心,飞向高空,自由自在地飞舞,仿若南方水田间滑翔的燕子般伶俐美好。
很久很久,她闭着眼,都以为自己睡着了,还是没有坠落到底,真奇怪啊!
她咕哝着,耳边突然听到一阵极为清爽流畅的笑声,不干燥,不低沉,润润的,仿佛远山笼罩着雨雾,她蓦地睁开璀璨清澈的双眸——
她的命运,就在那一瞬间注定,很多年很多年后,她依然忘不了那一刻,屏住呼吸造成的心痛!
狭长的凤目,半垂眼睫,带出一抹鬼斧神工的完美弧度,飞扬的剑眉斜插如鬓,挺直而柔润的鼻梁,几乎比女子还要秀美,淡色而坚毅的薄唇稍稍扬起,笑声虽亮,唇角的弧度却并不夸张。
天啊,她死后看到神仙了吗?
后来,她才知道,她没有看到神仙,他是她的救命恩人,甚至还成为她心头念念不忘的……
他听完她完完整整的遭遇,凤目半眯,笑了又笑,最后说愿意带着她离开越国,而她,早已晕头转向,只盼着永远也不要和他分离才好。
他对她非常好,给她裁制许多精致华美的衣物,还送了很多连宫里都没有见过的绝美首饰,说她这样的美人,本就该锦衣玉食地宠惜,万万不能被粗衣木钗之类委屈了,路上遇到卖身葬父的姐妹,他甚至依着她的请求,出手买下她们给她做婢女,教她们武功保护她,她的心,一天一天地沉沦下去。
只是,永远也不要分离,可能吗?他俊美如天神,出手阔绰,本领又高强,而且不贪女色,这一路走来,多少不知羞的美貌女子欲对他投怀送抱,都被他含笑拒绝,反观她,除了一张美丽无暇的脸,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有,他又怎么会看上她呢?
“公主,我去打听了,那女人竟然搬进了凤公子三申五令不许我们随便闯入的后院,管家支支吾吾就是不肯告诉我她的身份,只说那女人是凤公子最宝贝的人,我们万万不可去惹他!”俏丫鬟乍乍乎乎底跑了进来,一脸气愤,上气不接下气底道。
‘最宝贝的人’?
花寻舞的鲜妍如花的面庞瞬间憔悴,他最宝贝的人?是,他的爱人吗?
也难怪,连她第一眼看到那个女子时,都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了,那如青莲瞬间绽放的高洁气质,一身素衣翩翩,清姿绝世,凤眼闪动无邪的灵气,以及直射人心的犀利,顾盼间清丽绝俗,举止中高贵隐约,武功又卓绝,即使向她动手,也无法让她兴起憎恶之感,反觉是自己无礼冒犯了对方。
只有这样集美貌和气度于一身的女子,才配得上天神一般的他吧?
“哼,难怪她那么嚣张,长得又不怎么样,我看凤公子绝对不会喜欢她太久的!”俏丫鬟口无遮拦地道。
“紫云,闭嘴。”那稳重些的丫鬟终于沉着脸阻止妹妹再乱说,看了看花寻舞低落的神情,想了想柔声道,“公主不必难过,等公子回来一问自知分晓,那女子霸道无礼,公子明理,是不会袒护她的。”
“她就算霸道,也霸道得令人无法讨厌啊——”花寻舞叹口气。
碧云和紫云对看一眼,想起那女子出手便将两柄剑全部钉进石头内,一齐沉默,是啊,那女子如果针对的不是剑,而是她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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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又去看了一回躺在床上的‘璃’,见他脸色好了许多,这才放心下来。
“你不去找盟主了?”
为了不吵醒刚刚睡着的‘璃’,璃浪将我拉到窗边。
“那家伙——找归找,可也不能漫无目的地找,这事等‘璃’好了再说,不然我也不放心。”我低咒一声,凤竹邪这家伙,竟会给我添麻烦。
璃浪深深地望着我,微微挑眉,“他由我照顾,不会有事。或者,你希望照顾他?”
我翻翻白眼,什么意思?我是很敏感的好不好,不要说这些语焉不详的话刺激我!
“我当他是朋友呢,你想到哪去了,既然让你误会,那算了,我去找凤竹邪那家伙留下的线索,你好好照顾他吧!”
我转身就走,璃浪一把拉住我,绽出一抹浅笑。
“生气了?”
“没呢,姑娘我可是大人有大量,会跟你一般计较?”再次送给他一颗免费的白眼。
“那昨天惹得你打动干戈的女子又是谁?忧儿,你对美丽的男人和对美丽的女人态度好像有点不一样啊——”长长地拖起调侃的尾巴。
我眉一敛,伸脚去踩他,不防他手一用力,竟把我拉得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一股好闻的幽香立刻冲鼻而入,这厮不但不反省过失,还理所当然地伸臂圈上我的小蛮腰,当我是好欺负的啊——
由于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动用内功,男人和女人天生的体力差距便明显地浮现,我挣扎了半天,挣不动,反而被越圈越紧,只好无奈地放弃。
没错,他就是当我是好欺负的!
“以你的头脑,你会猜不出她是谁?天下间还有女人能美到她那种程度吗?就算你琉璃公子,绝艳倾国,迷倒世间男女,恐怕也只能跟她平分秋色。至于我为什么那么对她,还不是她不肯从我,我是疼惜美人,但前提是,这美人要乖乖地、驯服地——当我是主人才行!”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我狡黠一笑,不待他反应过来,凤眼微闪,曲肘攻去,他反应倒也敏捷,不但没有理会我的曲肘攻势,反而收紧双臂,企图使我们之间紧贴得毫无缝隙,这样一来,我的曲肘之势便会自然化解。
可我曲肘动作不过是个虚招,一贴上他的昂藏身躯,我自然搭上他的双肩,右脚遽然从后飞起,反过来踢向他的头部,他本来预备着我会曲腿攻击他,却不料来了这招蝎子摆尾,头向后一仰避开,我立时使出千金坠,沉甸甸地压向他手势不及的身躯,哈——
“砰”,他不可置信地仰面跌倒,被他搂在怀里的我自然也不能幸免,不过由于下面有个肉垫子,摔下去柔韧又充满弹性,反而让我舒服得不想起来,耍赖地瘫在他的身上,顺便占占便宜。
“哈哈哈,忧儿,这豆腐可够嫩的,爽口不?”
身边传来了‘璃’中气虽不足但却心态良好的调侃笑声。
我舒服地眯上凤眼,半趴在他的胸上,嘿嘿直笑,伸手戳他仿佛绒布裹着铁块般的胸肌,一抬头,竟发现璃浪冰雕般几乎透明的面庞竟然红成一团火球,一个念头顿时闪进我的脑海,不由得惊讶地指着他脱口而出。
“别告诉我这是货真价实的嫩豆腐,之前都没有女人尝过?!”
“哈哈哈——”一阵忍俊不禁的大笑响起,证实了我大胆的推测。
“忧儿——”一股炙热的火浪扑上了璃浪本已经快烧成灰的面庞,又点燃了新一轮的恼羞之火,璃浪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瞪着他笑得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哥,很想翻身起来,却又——不敢乱动。
“你,不是有病吧?”
我犹疑地看着他,是不是洁癖过了头,不敢碰女人了?据我所知,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凤竹邪这小子十七岁就跑到青楼开过荤了,萧麟在几个地方都有相好的呢,澈涟我是不太清楚,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清心寡欲的人,到目前为止,我知道的只有兰雍哥哥一个人洁身自爱,私生活干净得简直可以媲美和尚,没想到璃浪这家伙也……
不对啊,如果我对他们的身份猜测准确的话,要保持自己的清白恐怕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情吧?
“忧儿,你能不能起来?”终于,璃浪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恳求。
我回过神,这才发现我还一直都坐在璃浪身上,嘻嘻一笑,弹跳起来,顺手拉起璃浪,他一脸潮红,低头掸着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几乎不敢看向他那被我们吵醒的哥哥,和站在他面前嘻笑得根本不知羞耻为何物、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我。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看得他愈发无法若无其事地抬头,嘻,想不到这一祸国殃民的主儿竟然还是纯情佳人!
“你都没侍妾,通房丫头之类的吗?”
我好奇地问,在心底压下我隐隐泛上上的酸意,我从小就是个好奇宝宝,这次也就是好奇罢了,绝对不是别的原因。
璃浪蓦地抬眸,盯着我,仿佛要看穿我的心底。
“呵呵,咱们家还是我作主,只要他不喜欢,家/我就不会勉强他,所以还能让他保持一副清白之躯等待有缘人!”‘璃’在床上幽默地道。
“哥——”璃浪脸一红。
我睁大凤眼,哇,以一副清白之躯等待有缘人哪……
“去,你不是要去找凤竹邪失踪的线索吗?怎么还杵在这?快去快去——”
赶鸭子似的,璃浪红潮未褪,一把把我推出门,压根就忘了刚才可是他对我毛手毛脚不让我走的!
唉,谁说只有女人心海底针啊,这男人的心思,不也捉摸不定吗?让他吃了便宜豆腐,结果爽的是他,恼羞成怒的还是他!
甩甩大袖,我摇头晃脑地离开,不知身后某人,正站在门后,攥住门框,迷恋又羞恼地瞪着我。
“璃浪,你再不住手,门框都要被你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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