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老爷与景老爷喝茶聊天的茶楼,隔着行桌子,坐了一对夫妇。由于其打扮穿着皆无特别,没人认得出他们的身份,只知道听他们的口音,像是从外地来的,而且,一双眼睛不时像是往齐老爷那儿眺望。站在他们身边的玲珑,都为自己家老爷夫人过于明显的偷窥行为捏了把汗。
应说,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儿,宫家人向来正直,做起来当然是四不像。宫夫人别扭了下,对自家老爷说:“我真是脑子进水了,变豆腐了,才跟你来这一遭。”
“来这一趟怎么不好了?”宮弘文说,一副神态不以为然,“我们两个,极少出来游玩。难得儿子女儿都不在,可以出来散散心。”
散散心?天寒地冻,到哪儿都是冰天雪地,站在野外看风景鼻子都被冻红了,再有性情的宫夫人都不堪忍受。
若不是丈夫说了,他们这当爹当娘的,为儿女平日里所做之事甚少。尤其儿子这婚事,一拖再拖,拖下去,都无颜面对祖宗了。耳听那齐老爷突然间告老还乡,明摆是为了躲避他们宫家人和他们儿子,琢磨了下之后,宮弘文决定,为自己那不善言辞的儿子走一趟,探明齐老爷的想法,也就是说给儿子牵红线。
本来父母是不用插手太多的,这样的事儿让媒人去做就行了。但是,此事似乎没那么简单,不了解来龙去脉的媒人是说不清楚的,宮弘文以为,只能找个时机和齐老爷面对面说说话。
再想来,是很久没有和自己夫人单独出来旅行了,齐镇是有名的文化镇,这里读书人多,是没有出过什么官,却是出过不少诗画名家。一样喜欢琴棋书画的宮弘文,对齐镇当地有名的文人圈子早已向往已久。趁这个机会刚好过来慕名拜访。
宫夫人担忧地眉头皱了皱,是担心儿子如果知道了他们这一举动,会不会嫌弃他们是多此一举,问:“你觉得相如真的喜欢齐家的姑娘吗?”
“怎么不喜欢?他是我儿子。”这几乎是每个老子自信的口头禅了,宮弘文信誓旦旦道,“齐家那孩子小时候都经常出入我们家,你我都看着她长大的,性情比咱家的槿汐还要好。我都喜欢,你会不喜欢?”
这明显是答非所问。他们当父母的喜欢有什么用,又不是儿子自己喜欢。宫夫人是个开明的父母,不想拘束儿子婚姻的自由,尤其是有了女儿为家里牺牲的前车之鉴后,一直是心存愧疚。
宮弘文捧着茶杯品尝和齐老爷喝的一样的花果茶,只觉这茶味道浓厚,入口甘醇,回味无穷,却无一点腻味,实乃一等佳品,连声称赞,随口竟是拈来一句诗:花果香千户,笙竽滥四邻。
四周坐着的都是文人,耳听宫老爷这诗句文雅整齐,似是在赞扬本地风情,不由都把目光投望了过去。
宫夫人被惊吓之余,连忙扯扯宮弘文的袖口一齐低下脑袋去。
宮弘文连忙安慰自己夫人:没事,没事。
他们宫家人自来是深居简出,不一定能被人认出来。
眼看那齐老爷随景老爷等人一块,回头望那对从外地来齐镇的中年夫妇,看了两眼,似乎有哪儿感觉熟悉,却具体想不起来,只能眯起了小眼睛。
景老爷惊疑时,问他:“莫非是京城里来的人,所以你看着熟悉?”
“可能吧。”齐老爷微微衔起微勾的唇角,不予置评的神态。
见他样子可能也是一时说不出对方的身份,景老爷揣着好奇心,但是没有再问他,只是和他提起另一件事:“我们县衙的老爷,说是想拜访你。但不知你有没有空,托人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合适?”
齐老爷听他这样一说,坦言:“我这都告老还乡了,有什么好拜访的?”
“你是不知道,我们县衙的老爷,年纪轻轻,想有所作为,可惜家境原本贫寒,再有我们这地方是不出几个官员的,在官场上几乎没有人脉,百年来官做到最大做到京城里的,也只有你一个。他不找你,能找谁呢?”景老爷一一道来,“你即便是告老还乡了,在京城里总有几个比较要好的同僚吧?”
齐老爷郁闷地举杯喝了口,以他性情,不能说在京中一个好友都没有,只是,景老爷也该知道,他这性情又能交上什么朋友,最多,只能交上一些和他差不多处境的,都是被上司不看好的,常年在一个位置上辛苦作为又没有一点好处的。
这县老爷找了他,能有什么好处呢?
“不是我不帮县太爷,只是,我这状况要真是在京城里混得开,怎么会告老还乡呢?”
听齐老爷这话,景老爷突然意识到,按齐老爷这年纪,也确实不到非告老还乡的地步,而且,齐老爷这次回来,不是还疯传着说齐老爷在回来之前被皇帝看中升了官吗?景老爷纳闷了:“我听人说,你这都升官了,连升两级,怎么回事?莫非圣上是明升暗贬?”
朝廷的黑幕景老爷听说不多,但是,知道,皇帝整人的招数多着呢,说不定哪天突然间一个不高兴,或是本来皇帝心里头其实计划着的了,把人升官其实打的算盘是砍人头。
齐老爷对景老爷这话摆摆手,咱们可不能随意诬陷皇帝。皇帝是真正要升他官,只是对升官,齐老爷兴致缺缺,早就对朝廷里的尔虞我诈乏了兴致。齐老爷道:“我这琢磨来琢磨去,这条命,还是回老家踏实。所以,你让我去问县太爷找人,我怎么想都觉得是在害人不浅。”
景老爷于他这话是哈哈大笑,指住他鼻子说:“你这是千帆看尽,又何尝会留恋?人家是看风景都没有看到一点,当然是死是活,都要争着游到上头去看一看。”
这话确实不假。齐老爷摸摸小胡须,不再推脱了,说:“县老爷不用亲自上门了,我这帮他给写几封推荐信,然后,他若是在考核之前要派人到京城疏通人脉,可以让人带我这推荐信,到京城里找我那几个同僚。至于能不能帮上忙,全看造化了。”
景老爷连帮县太爷向他道感谢。
齐老爷摆手说不客气。
景老爷笑道:“这客气是肯定要的,回家来,有很多年没有在这边生活了,哪儿有不方便的,需要人帮忙的,尽管出声。”
两个老同学,就此客客气气地互相恭维了一阵,直到官场的话题结束,才放了开来,无所顾忌地谈起了文人诗画。
宮弘文听他们说话是听得很有趣,甚至有点入迷了,手指,不时在桌面上点点。
宫夫人抬袖子掩盖半张脸,始终担心老公露馅,说:“回去吧。”
宮弘文连她声音都没有听进去。
宫夫人无奈,让玲珑去打听镇上可以下榻的客栈。
他们这是初到齐镇,连客栈都没有找,行李都没有安置,只是半路刚好望见齐老爷的踪影,尾随到了这茶楼。再不找人去打点好,道不定今晚要在这儿大街上过夜了。
玲珑应声去安排行李和马车夫了。
在走到茶楼楼下时,见迎面走来一个人,玲珑吓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回客栈报信。
“夫人,奴婢看到齐小姐了。”
玲珑贴在宫夫人耳边刚说完这话,宫夫人闻声连忙从二楼偷偷伸个脑袋望了下下面,是望到了人群里齐云烟向茶楼走来的身影。这下不需多想了,宫夫人拉起宫老爷,在桌上搁了银子立马就走。
宮弘文来不及哎一声,被自己夫人用眼神捂住了嘴巴。
宫家夫妇走到一楼,等齐云烟走进茶馆上楼找齐老爷的时候,一溜小跑跑出了茶馆,坐上了马车。
齐云烟只觉背后有阵风刮过,回过头。陪她来的王嫂问:“小姐看见谁了吗?”
“没。”齐云烟收回目光,小步走上楼梯。她的脚未全好,要小心点走。
在上头陪齐老爷喝茶的景老爷,见到走上楼的齐云烟,眼睛一亮,说:“之润,莫非是你小女?”
齐老爷随这话回头一瞧,才知道女儿来了,于是,低声斥道:“不知道路滑吗?来这儿做什么?有事派个人过来找一样。”
齐云烟向景老爷行了礼,再回答父亲:“在家里闷得慌,出来走走,总不能一直呆在家中,以后还怎么在这儿过日子呢?所以,和王嫂出来买点物品。知道父亲和同学在这儿,顺道过来拜访长辈。”
景老爷摸着小胡须,微然对齐老爷笑道:“你这小女知书达理,举止得体,不知是定给谁家了?”
齐老爷听景老爷是要给自己小女做亲,一时倒不知道怎么回话。他本想把女儿定给陈友峻的,结果,齐云烟不要陈友峻。若是告诉景老爷自己女儿尚未定亲成亲,景老爷介绍的话,陈友峻那头都追到这儿来了,怕是不好交代。
见同学犹豫,景老爷似乎看出了点门道,微微抿着小胡须,不再提及。
齐云烟正怕景老爷突然给她冒出门亲事来,如今见景老爷霎然而止,正好,心头缓缓舒口长气。
景老爷这会儿却是记起了齐老爷之前说的有关她腿没有好的事,道:“这样吧,之润,你回来后我都没有帮上忙。你先带你女儿回家,到齐生堂请大夫的事,我家在齐生堂附近,我顺道过去帮你问问。”
正好,齐老爷还不知道怎么和陈友峻来个不期而遇呢。因此,齐老爷万分感激地拱手:“有劳景云兄了。”
“不客气。”景老爷回完礼,叫来店小二结账,紧接拂袍起身,带了小厮走下茶楼,坐上轿子回家了。
齐云烟望着景老爷的背影,对景老爷不熟悉,因此多向父亲请教两句。
齐老爷道:“当年与我同期的儒生,如今自个儿做生意,做到家财万贯,房子住的面积是我的十倍。”
言外之意,这做清官不讨好,还不如不做,随景老爷这样做生意赚钱来的快,享受荣华富贵。
齐云烟无话。
齐老爷顺道教导女儿:“你只要看看我和他之间的对比,都应该知道了,嫁个当官的没啥好处,整日还要提心吊胆的,不如嫁个做生意的踏实。商贾之流,或许是比不上官名亮堂,然而,当大夫的,一身清誉,受百姓敬重,不亚于当官的。”
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劝她说,没有比陈友峻更合适的人了。
齐老爷见她听完话都一脸没有表情,心里头郁闷,走在前头准备回家。齐云烟一小步一小步随他走在后面。在茶楼门前,齐老爷叫来顶轿子,让女儿坐轿回去,自己要在镇里继续溜达溜达。想必景老爷帮他去请陈友峻,陈友峻也不可能那么快上门。
王嫂撇撇嘴,看着齐老爷如今可好了,两袖清风,在老家里如鱼得水,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惨的是齐云烟。齐云烟打自出生,都没有在齐镇呆过几日。在这儿一个朋友都没有,去到哪儿见的全是陌生人。像齐云烟自己说的,再不快点融入本地,要被本地排斥了,以后怎么生活。
不过以齐云烟这年纪,又没有了母亲,到哪儿一说起,被人一谈起,都要被谈及婚事。到她这个年纪,都没有嫁出去,肯定是要被人诟病的。
王嫂想到这儿,都替自家小姐发愁了。
宫夫人坐在马车上,掀开车帘,偷偷地看着齐云烟坐轿子离开的身影,随之喟叹。感觉就是自己儿子作孽,把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弄成了这样。
宮弘文却是对刚才齐老爷景老爷口中谈到的那个齐生堂萌发起了兴趣,对自己夫人说:“我到齐生堂看看,你安排行李和客栈。”说完不等宫夫人回话,已是跳下了马车,打了顶轿子走了。
宫夫人只能对动作神速的宫老爷背影翻翻白眼,叫马车夫驾车到最近的客栈。
自己本身略懂医术,宮弘文对医馆感兴趣并不奇怪。但是,这次他不是去拜访名医,是从齐老爷对景老爷说话的那些语气之中,似乎窥探出了些味道。
比如说,那儿有齐老爷欣赏的人。
想到隐藏的那人可能是齐老爷理想中的女婿,同时是他儿子的情敌,宮弘文心头颇有些许的复杂。一方面,齐云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姑娘,当然希望齐云烟嫁个好人家。另一方面,这样的儿媳妇让给其他人,宮弘文心底里其实不太愿意。
齐云烟好在哪儿?不止是齐云烟性情,齐云烟熟悉,更重要的是,宫老爷要考虑到这儿媳妇不能随便娶,因为他们宫家的女儿是当了皇后娘娘的,娶来的儿媳妇等于是和皇后娘娘当姑嫂。要与他家女儿宫槿汐相处好的女子,可真是不容易。也就这齐云烟,颇得他女儿欢心。
家和万事兴。未来自己和夫人都是要比儿女先一步离世的。宫家两兄妹肯定是要齐心齐力,这儿媳妇,肯定是要站在他女儿这边才行。
这样一想,似乎只有齐云烟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这件事非要追究的话,只能说他儿子笨,不,也不叫笨,是他那一向来公私分明十分理智的儿子,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竟然在这件事上心肠软了,仁慈了。若是只考虑到宫家和利益,把这齐云烟先娶进门便是了,反正,以他们宫家的身份地位向齐家求亲,齐老爷必定没法拒绝。结果,他那儿子不知道犯了什么荤,竟是先考虑着齐云烟和齐老爷的感受,于是,这事儿到如今变成了不上不下的地步。
如此说来,他对自己夫人信誓旦旦说的话,是没有错的了,他们儿子,确实是对这位齐家姑娘动了真心真情,不然,怎么会做出这样荒唐可笑的决策。在宫老爷看来,儿子这招棋实在是烂棋,再烂不过的一步棋。
摇头叹笑时,那轿夫停下了轿子,对他说:“老爷,到了。”
宮弘文掀开轿帘,抬头,望到了一块黒木长匾,写有齐生堂三个字。
走下轿子,付了银两,宮弘文走进了医馆。眼看这医馆门口出出入入的人群不少,可谓是门前车水马龙,说明生意不错,这家医馆的大夫以及声誉都有一定保证。待他进门探探是什么样的一位大夫。
齐生堂门前,停下了一顶轿子,这轿子头戴珠顶,布料奢华,伴随轿子走路的女子刚走进医馆,引来无数人翘首企足。
“是杨六姐吧?”
“哎,杨六姐不是养生堂的人吗?难道,养生堂换了主子?”
“是听说养生堂被一个大老板给买下了,出的价钱还不低。”
“是谁?景老爷一直想买杨六姐的养生堂,不是价钱一直谈不拢吗?谁能比景老爷出的价钱更高。”
一个个这般议论着,是都冲门前那顶奢华轿子里坐着的神秘人探望。景老爷下面闻及风声的人,都跑了出来看究竟。
宮弘文对于哪个老板大老板,都没有什么兴趣。只知道,那个据说看起来在镇里有点名堂的杨六姐,穿过人群中走路时,几乎所有人都自动自觉给她让路。
杨六姐个儿高,瘦瘦的,像极了一棵杨柳,腰肢走路时摆的那个叫做花枝招展,年纪却是至少有三十以上了。看来,这所谓的养生堂,是挂着文艺招牌的高级妓院。
谁不知道妓院好赚钱,景老爷也眼红上了杨六姐这块地儿,只可惜,那是杨六姐的招财树,哪个都不卖。不知为何后来,愿意卖给了一个外地人,才惹得本地无论老老少少,都十分关注。
擦过宮弘文身边时,因为宮弘文没让路,杨六姐目不斜视,往他身上狠狠用屁股顶了下。宮弘文被撞到一个趔趄,退到了人群里头。只听,背后有些男人竟然羡慕他,问他:杨六姐身上香不香?据闻养生堂女子身上的香,不是普通的香,来自大宛国的贵族香料,平常人想闻都闻不到的。
可能在养生堂女子身上揩油的机会,哪怕是个欧巴桑,都很难。所以连这种事都能羡慕。
宮弘文只摸着被杨六姐髋骨那一顶撞疼的腰肋骨,鼻子一皱:这什么香?这人简直是臭死了!
人品不好,再香也没用。
好在杨六姐像火车头一路往前冲,倒是没能仔细听到他口里的诅咒。
杨六姐一路是走到了前面柜台边上的药童面前,问:“陈大夫在吗?”
药童对她不敢不客气,答:“陈大夫在里面会客。如果想看病的话,这里有新来的坐堂大夫。”
“不废话了。”杨六姐挥挥手中的香帕,“我家姑娘,只想请陈大夫看病。”
“是养生堂里的姑娘吗?”药童面有难色,因为陈友峻可能交代过,如果是类似这样的地方,他是绝对不接诊的。
杨六姐见他表情,都知道他意思,鼻子里哼了哼,说:“我知道陈大夫清高,若只是我那养生堂里的姑娘生病,她们那些贱命也请不到陈大夫,是我们家老板身子有些不适,想让陈大夫请个脉。”
药童随她目光望出去,见到了那顶奢华到满身金光的轿子,缩了缩脖子,对她说:“待我进去问问陈大夫。”
杨六姐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医馆里头的杂役给她上了热茶。她专注地喝茶,馆里观望的其他人都议论纷纷,都很好奇那个老板是什么人。
宮弘文此刻是钻到人群里头躲了起来,只见那药童报信之后,陈友峻和景老爷一块从里头走了出来。
陈友峻对杨六姐拱手,略表歉意道:“我这儿刚好有个急患要出诊,何时能回来也不清楚。”
杨六姐听到这话面色骤变,啪,放下茶杯刚要做怒。
景老爷在旁连忙澄清,说:“陈大夫确实是有病人要看,是我请他去的。”
杨六姐望望他们两人,看来有病人要看不是作假,但是,是什么病人如此大来头,让陈友峻敢拒了她杨六姐,于是眼里端了几分深沉,说:“我家这姑娘都坐了轿子到这儿来了,结果陈大夫不看,总得给几分理由。”
为此,陈友峻倒不想给齐老爷添麻烦,只是寥寥几句:“医者不可视病人高低贵贱,只能分轻重缓急。”
言外之意,这都能坐着轿子来看病的病人,肯定是不及在家里等着他去看病的病人病情严重。
杨六姐瞬间那牙根都快咬断了的姿势。
陈友峻带着拎药箱的小药童,随景老爷走出了医馆,坐上景老爷的轿子,前往齐家。
杨六姐感觉是大失脸面,当着一众人的面脸色发青,只听周边有人窃窃私语说,这景老爷亲自来请,肯定是去齐家了。齐家老爷在京城做到了几品官员,还是有一点影响力的,据说县太爷都想巴结齐老爷呢。
这样对比下来,钱太多,也不及这做过官的齐老爷。
杨六姐听完这话,或许感觉能对自己老板交差了,面色好了一些,急急走出医馆走回到轿子边上,对着轿窗说了些话。
宮弘文压根不留意养生堂的事,只顾着望陈友峻的身影,看出这青年容貌俊朗,说话得体,为人像是也不错,心里头,不禁偷偷为儿子捏了捏汗。
跟随陈友峻走着走着,走出了医馆,不敢真的跟过去,只好站在门前踮起脚尖望了望陈友峻离去的车影。于是,没有去注意到,那养生堂的老板已是掀开了轿帘,是眯紧了眼睛缝儿,从他背影已是能一眼看出了他是谁的身份。
杨六姐口干舌燥说完话,发现老板没有声音,忐忑道:“李姑娘,要不,我们先回去,到时我再请人过来。”
“李姑娘”听到声音,感觉宮弘文快回过身来,急急忙忙缩回脑袋,应道:“帮我去查查,这男子住在哪儿?是不是一个人来,来这儿做什么?”
杨六姐一愣,她这说的是谁?
等到对方指出宮弘文时,杨六姐心里更不解了,要注意一个看起来衣着打扮都不起眼的外地人做什么。
“李姑娘”心里一焦急,骂了句她蠢:“我实话告诉你,这人的来头比齐老爷不知道大多少倍。你给我好心办事,别被他发现了,不然吃不了兜着走,进到牢里哪怕神仙都救不了你。”
杨六姐张口吞了句口水,慌然点了点头。
这时,“李姑娘”像是回想了起来:“你刚说的那位齐老爷,是不是从京城回来的?”
“是。”
“他家是不是有个小姐叫齐云烟?”
杨六姐哪里能注意到齐老爷家的小姐叫什么,答不上来时说:“等会儿我让人去查。”
“查完,全部都告诉我。”说完,“李姑娘”命人起轿,轿子回头,走向与齐家相反的方向。
齐云烟按照父亲的嘱咐,本是要坐轿子回家的,后来,在半路上仔细回想,总觉得在茶馆回头时见到的那抹人影好像是熟人。
掀开轿帘和王嫂说了句:“这离茶馆最近的客栈是哪家?”
王嫂对这地方也不熟悉,只能问轿夫。轿夫报了个名,齐云烟命轿夫把轿子抬到客栈。距离客栈一定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用手轻轻掀开轿帘瞧了瞧。一眼望过去,正指挥人从车上卸下行李的玲珑进入到她的眼帘。
王嫂都能认出那是宫家的丫头,大吃一惊:“宫家人到这儿了吗?怎么没听说?”
齐云烟仰头,望向客栈里头,似乎能瞅见宫夫人的身影。因为知道宫槿汐和宮相如两兄妹随圣上出去,肯定是不能来的,能来这儿的人,只有宫夫人和宫太史。宫夫人一个人又不可能出这么远的远门,几乎可以认定宫太史同样在这里。
“宫家人来这儿做什么呢?”王嫂和她一样认定是这样没错。好奇的是,莫非宫太史是带夫人到齐镇来办差?但是,不是听说宫太史尚未回自己单位上班吗?
不由自主,王嫂心里头冒出了个念头,满怀期望地望回自己家小姐:莫非,宫家夫妇是打算来和齐老爷说亲的?
齐云烟眉尖一会儿紧一会儿松的,可以看出她心里的不平静,像是七上八下的水桶。
因此,这一主一仆在离客栈不远的这地方,是不约而同地待了良久没动。
轿夫坐在前头的石墩子休息,等她们命令前不时看看四周热闹。
杨六姐奉了“李姑娘”的命令,是很快找到了宫家夫妇下榻的客栈。由于这轿夫与杨六姐熟悉,扬手过去和杨六姐打招呼。等这轿夫回来,轿夫兴致未平,与王嫂说起话:“你们是从京城来的吧?貌似,近来从京城来的大人不少。”
王嫂这一惊,想他怎么知道宫家夫妇的身份。
坐在轿子里的齐云烟更是聚精会神地听着。
轿夫说起这杨六姐和杨六姐的老板,是绘声绘色,说自己上次有幸见过了那位“李姑娘”一面,说怎么看,一看都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就不知怎么回事,一个人跑到外地来投资做起了生意。
这样一听,这“李姑娘”道不定是京城里哪个大户人家家族没落之后逃出来的。
令齐云烟更为留意的是,轿夫说到那姑娘出手阔绰,杨六姐之所以愿意和“李姑娘”交易而不和景老爷谈,是因为杨六姐从“李姑娘”手里拿到了据说是朝廷的贡品。
有了这样的话,在杨六姐出来的时候,齐云烟更是让王嫂故意走过去仔细看她身上的装饰。
王嫂去完走回来,贴在她耳边,仔细描绘,说杨六姐手腕上戴的那套玉镯,确实与众不同,石头里头像是有云气团绕。
齐云烟眼睛一睁,知道这绝对是贡品或是皇室赐给某人的东西没错的。因为像这样的仙品云石,是不准让市面上流通的,普通百姓家里根本别想买得到,哪怕是家财万贯。
如果真是上好的云石,那是从云族里才能得到的玉质。而能打成一对儿镯子,并且赐给人的。据她读过的史书记载,历史上皇室恩赐给大臣的这类玉镯寥寥无几,不出十个人。其中,有一户,是近来才被皇帝斩首抄家的,那就是鼎鼎大名的孙将军府了。
孙家和孙家军,被皇帝一声令下,基本是全灭了。只是孙家的小姐孙如玉,一直被通缉在案,没有抓到人。
王嫂瞅着自家小姐的脸色,看出其惊疑不定,害怕地问:“这对玉镯莫非有来头?”
齐云烟定定神,可以相信,这儿的衙门以及宫老爷,肯定都还不知道这事,所以,她该怎么做才不会打草惊蛇,免得孙如玉又跑了呢?
轿夫这时候走过来,又和王嫂说了一句:“莫非你认识杨六姐?不然杨六姐怎么会问起你家小姐?”
大概是因为看到刚才王嫂似乎是想要接近杨六姐的样子,再有杨六姐之前向他打听,才有了这个疑问。
王嫂气势汹汹地立马反问他:“她向你打听什么消息了?”
“没有,只是问齐老爷小姐的闺名。”轿夫不好意思地说,“镇上谁不知道齐老爷是谁,所以,小的于是猜测这轿子里坐的是齐家的小姐。当然,我等草民怎么可能知道小姐的闺名?”
孙如玉在打听她的闺名,看来一样是怀疑起了她的身份。而孙如玉之所以对她感到兴趣,无非是当年已经对她怀恨在心了,与那林家母女一样。
齐云烟眉头微绞,几乎不假思索,对王嫂使了个眼色。
王嫂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是,信得过她的聪慧睿智,因此照着她的吩咐,装作不留意之间说漏了口,对那轿夫说:“那也是,我家小姐云烟的闺名,岂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知道的。”
接下来,只等这轿夫去给杨六姐报信讨赏了。
“李姑娘”,不,就是那孙如玉,回到了杨六姐的养生堂。她这一路逃亡到这,可谓是艰辛万苦。
想当初她跟着那位石大人,好不容易从孙家逃了出来,跑进皇宫,本想享受荣华富贵,哪里知道原来那两位太后娘娘是稻草人。幸亏她及时发现漏洞,又跑了。这要说到那位石大人对她还是不错的,可能算到自己天命有限,自己再次出事之前,再次把她送走,大概是期望她哪一天能卷土归来给大伙儿报仇吧。
逃出京城之后,根本不敢在京城四周藏匿。因为这东陵皇帝太可恶了,竟然是对于她孙家唯一一滴幸存的血脉都穷追猛打,到处贴满了她的通缉令。她一路只得把值钱的东西都摘了下来,换上乞丐的衣服,不敢走城镇,只能走乡间野路,甚至在风声很紧的时候,只能藏到深山老林里。
直到,皇帝的注意力由于其他敌人的出现逐渐被转移,她逃命的生涯才逐渐能松了口气。后来当得知林家和孙家走上了一样被满门抄斩的命运,她这心头突然一乐,想她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得不到,说的当然是她思慕已久的宮相如了。
宫家可以说是,让他们孙家走上灭亡之路的罪魁祸首之一,对此,孙如玉很清楚,却又装糊涂。她可以恨任何人,但是没法恨宮相如,哪怕他亲手把她爹给抓走了。
所以,她的报仇,之路报复任何人,包括宫家夫妇宫槿汐,但是,不可能报复于他。
如果她知道,她这必须为家里人报仇,对他父母下手,他会怎么想她?会不会恨死她?
只要想到他会恨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里居然感到了一种快乐。因为比起他恨她,比他对她完全视为空气比较,自然是后者更令她愠怒和悲伤。
她是那么的喜欢他,从小就喜欢。
杨六姐打听完所有消息回来和她做汇报了:“齐家的小姐闺名是叫做云烟。客栈里下榻的那两位客人,确实是从京城来的。如果没有弄错,据闻抬轿子送那位京城来的老爷的轿夫说,那位老爷很奇怪,好像在跟踪陈大夫。而这陈大夫是到齐家为齐家小姐看病。”
这样一串消息串了起来之后,孙如玉几乎都不用多想,可以猜到,这宫家夫妇是专程来齐镇为宮相如到齐家提亲的。宫家夫妇这是看中了齐云烟。
两只拳头突然间抓紧了。
杨六姐能看到她抓起的拳头青筋暴跳,让人看了都心惊胆战。
孙如玉挥手,先让她退了下去。
宫家夫妇看中齐云烟这个事实,只能令她更痛下决心,痛下狠手。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些人全做掉!
齐云烟回到家里时,陈友峻已经先到了,带着药童站在门口等着她。眉尖微锁,对王嫂说:“请陈大夫到前堂坐坐,上杯热茶。”
在这天寒地冻里,陈友峻这样在大街上站一会儿,都能被冻成冰棍。想必他这样做,也是料定她看着他这样,不忍心连杯茶都不给他喝让他走人。
接到王嫂请进屋里的声音,陈友峻俊颜展开,浅浅酒窝带了几分欣慰的笑意,道:“好。”抬脚,随王嫂进屋时,问起:“怎么回来这么久,路上被耽搁了吗?”
景老爷去请他时已经说了,齐老爷让女儿回家等他了。按理,齐云烟是要比他早回到家的。结果变成他在门前等她将近半柱香的时间。
王嫂想他这人真是心思细腻,一点小事都能琢磨个透,说:“小姐只是遇到个熟人。”
“熟人?”
王嫂这大概是有意和他透露了下,因为心里不安,道:“那养生堂的人,不知为何在打听我家小姐的消息。”
陈友峻一听这话,俊颜立马严峻了三分,自然而然,是想到了自己刚才在齐生堂拒绝了杨六姐,莫非这杨六姐打听到他这是要到齐家来,打算对齐家秋后算账?
“不用担心。”陈友峻像发起誓言,“谁敢欺负齐小姐,就是和我陈友峻没完。”
王嫂听了他这话倒是怕了,怕他做出什么蠢事来。
后来,大伙儿不是听说这齐生堂的大夫本来已经拒绝到养生堂那儿去给人看病了,结果不知为何,这大夫又亲自上门到养生堂道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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