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想以往,似乎他从西秦拿来的东西并不少见。以前并不以为如何,只以为他是随先帝去西秦探访带回来的手信罢了。如今一想,却颇含玄机。似乎,这东陵和西秦好到有点让人惊讶。
论地理位置,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相隔近十个国家。古代交通并不发达,国与国之间联手,自然最好是选择邻近的国家,一有战争的话,彼此支援也十分方便快捷,易于兵力调控。
为何是西秦呢?
花夕颜在月夕阁翻找东西时,时而拿起以前的一些物品,发现,关于宫槿汐的一些记忆变得模糊。比如一把镶嵌了些贝子的小折扇,她怎么想,都记不起他当初送她这玩意儿是做什么的。
“娘娘?”李顺德提着灯笼,按照以往的惯例,定期来到月夕阁打扫房间,突然见到她这儿,诧异地拂膝下跪。
“起来吧。”花夕颜道,问他,“这底下都没人打扫吗?”
李顺德诚惶诚恐站起来,答:“以前圣上吩咐过,说底下不打扫,只打扫二楼的房间。圣上来,也只是到二楼的房间里休息。”
这月夕阁有二楼,她都忘了。拿起手敲敲额角,花夕颜让他提灯笼在前头带路,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这楼梯做的十分巧和隐秘,以至于她那时候被他叫到这儿打扫时,她根本没有发现到。
到了二楼,李顺德用火折子点了灯,花夕颜环顾一圈,是比底下干净多了。
李顺德恭顺地道:“娘娘以后若常来这儿玩,明日起,奴才让人过来把底下一块都打扫干净了。”
花夕颜像是没有听见他话,过了许久再说:“问问圣上是什么意见吧。”
她回来都这么久了,他一直都没让人来这儿打扫,是何原因,难道不该深究?
轻扶房间里一张台子。像这地方,以前,是她和他偶尔谈情说爱的地方。回想起来,犹如镜花水月。可能是轮回过了一世,感觉难怪他会生气,她那会儿对他的感情,还真是几分都是基于家族恩义和利益上。
一面深沉如海的帝王,一面对事事执着到像个孩子的男人。
她不由轻然而笑,挥手,让李顺德退下:“本宫在这儿坐一坐,想静一静。”
“奴才明白了。”李顺德退了下去。
凭靠窗台,见月色美好,一轮圆月好比个金黄的大盘子悬挂在高空。这会儿其实该算是中秋时节刚过不是很长时间,秋思的头绪,只要稍微看点景色,都会浮现于心头。
永宁殿里,皇帝看完折子,见李顺德走了回来,问:“娘娘呢?”
皇帝如今一日至少要问三次娘娘在哪做什么事。
圣心难测。照理讲,皇帝最信任的人,莫过于花夕颜了。为何频频问起她在哪里。
李顺德轻声答:“娘娘在月夕阁。”
月夕阁。三个字让黎子墨眼中划过丝异样。
李顺德等了会儿,只见他静静坐在椅子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花夕颜跳在窗台上坐了会儿,晃悠晃悠小腿,见到天上飞过两只白鹤。稀奇,飞过的不是乌鸦,而是白鹤。经常见乌鸦飞来飞去,她是习惯了,知道那个八卦王经常四处偷窥,防都防不住,还不如让他偷窥个够。反正明人不做暗事,真正的秘密,八卦王想偷窥则是偷窥不到的,因为那都是藏在人的内心里头。
两只白鹤犹如夜中的精灵,划过天际,在月光下翩翩起舞。是在她头顶上旋转了一圈之后,像是有些好奇于她,从天空落了下来。
花夕颜只知道大儿子养的那只小白鹭似乎来历不凡,但是,不知道,原来自己真是好像有些召唤鸟的本事。每次回想起那些古代人说她百鸟朝凤的奇迹,她就深感好笑,自己又不是神明。可这会儿,貌似她与鸟真有点心有灵犀。
两只白鹤落在一楼房顶伸出的屋檐上,秀美的长脚犹如单脚独立的芭蕾舞演员,尖尖的爪子抓在青色屋瓦,眼珠子,都犹如水灵灵的宝石,审视着她。
紧接,她似乎能听见它们之间的说话声:
“你不觉得她能听得懂我们说话吗?”
“不可能吧。我们修行不够,没有能化作人形的能力。只有凰主儿的人能听懂我们说话。”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这里可是东陵天子的地盘。那个号称无血公子的地盘。”
说起东陵天子,两只白鹤不自禁地流露出畏惧的神情。
“为达目的,东陵天子可是什么人都能杀了。”
当它们两只着急地拍打翅膀准备飞上天时,其中一只似乎注意到了什么,擦过花夕颜的身边跳进了窗台,叫道:天,那是大宛人的圣水吗?
“是圣水吗?”另一只啪嗒啪嗒尾随飞了进来。
花夕颜注意地听它们说话。
大宛的圣水莫非又潜进宫里来了?可她看了半天,并没有见到绿水的痕迹。大宛的圣水,不是应该都是绿色的吗?
“这圣水有些不一样。”白鹤神情紧张了起来,“好像搀和了其它东西。”
“圣水是想杀她吗?大宛人想杀她?”另一只抬起鸟头,看着花夕颜,像是在努力辨认她的身份,“莫非,她是那个――传说中能百鸟朝凤的宫皇后?”
花夕颜这时候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点头,表明自己听懂了它们的话。
两只白鹤却是又紧密地交流了起来:
“若真是她怎么办?”
“我们要不要走?如果那东西向她进攻?她会不会死?”
头顶的月光被乌云遮掉一半时,花夕颜终于看见了它们所说的诡异的东西,是在她被照在地板上那斜长的影子里头。她的影子里头,似乎有些水花在冒泡咕咕的模样。不止怪异,是让人都毛发竖立,可以发出惊恐。
见她是发觉了,两只白鹤扭头,一齐望着她。在看到她神情平静,不像常人时,纷纷表现出惊奇。
事到如今,花夕颜对着黑暗里栖息的东西,冷冷地笑一声:“不知道阁下今晚来找本宫有何贵干?莫非是由于本宫扰乱了阁下的计划,没能让二皇子毙命,所以找到本宫这儿来了。”
屋子里安安静静,像是什么人都没有,更是没有声音答复她。
秀眉一抬,花夕颜手指把玩裙带:“让本宫猜猜,阁下是那被号称为狼王子的三皇子?或是据说远在大宛的大皇子?”
敢起心思杀耶律奇的人,必然在国内有与耶律奇势均力敌的势力。据小五说,大宛国里,有三个皇子最有机会谋夺皇位。分别是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
风影一闪,一个着黑袍的老者,从她影子里头钻了起来。
两只白鹤同时后退一步,像是十分震惊。在那老者袖袍一挥明显对它们两个起了杀意时,花夕颜连叫了声:“停住!”
“宫皇后,你与它们无缘无故,何必呢?”老者说这话,有些意味深长,说的是她自身都难保。
花夕颜仰头一声长笑:“大宛国的祭司王都现身了。感情是大宛国内的国君已经是被逼急了。可不要忘了,这儿是谁的地盘?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老者神情莫测,一双与于水隆酷似的绿眸,似乎应证了花夕颜所言没错:“本王知道,你和东陵天子的七魂六魄都连在了一块,想杀你都不易。”
花夕颜眸中划过一道光:“说明那会儿某人想杀我时,你是透过三皇子一直在看着我。”
有过梨花那件事,花夕颜清楚,这于水家族的人,用圣水放入人的身体里面监视其他人,应该并不是难事。
到了如今,老者的身份也不需要隐瞒了,确实是于水隆的祖父,大祭司王于水景明。
“大祭司王离开大宛,难道不怕国王背后受敌?”花夕颜眯了眯眼。
于水景明一张长满皱纹的脸保持一种沉默,只是看着她。
如果是于水景明动的手,她不得不猜测,哪怕之前,三皇子到无名岛攻击她,最终被击退,都是某人有意布的一个局,有意让这些人狗咬狗。一般,能让皇子自相残杀,只有国王能出的主意。可是,大宛国君不是快进棺材了吗?如果死了以后,没有人继承帝位也不行。
一切,都指向了那个身份诡秘,据说没人亲眼见过其几次真面目的大皇子。
“娘娘,我们大宛内部的国事,圣上都知道三缄其口,娘娘对二皇子的巴格这一说,确实是让计划耽搁了。”
“如果本宫当时不说出来,难道让巴格把本宫杀了?”
“以娘娘的本事,巴格怎能杀了娘娘?”于水景明的老眼看着她,露出几分不明的情绪,“娘娘这计是引蛇出洞。知道我们终究会来找娘娘谈判的,因为我们也怕,怕娘娘会再次阻碍我们的计划。”
花夕颜背靠在窗上,好整以暇,平静地对视他的妖眼:“本宫是不太明白,大宛国君是如何想法,是真的想要回那块地,还是说,不过是想借东陵的手斩草除根。”
“娘娘以为呢?”
“在你来找本宫之前,本宫一直以为是前者。如今看来,或许连你自己的孙子都被你骗了。”
于水景明收袍负手,黑袍迎风而展,一股高手的犀利迎面扑来:“娘娘到底是个聪明过人的人。”
“说吧。”花夕颜眉眼淡淡地望着手指头把玩的裙带,“找本宫想干什么?如果大宛国君想让东陵代他杀人,那就算了。本宫和圣上每天都够忙了,没有这个兴致踏这趟浑水。还有,想杀,回自己国内杀。让人死在东陵,想把脏水都泼在东陵身上,够无耻的。”
听到她口里吐出无耻两个字,于水景明的眼神一变,苛刻的唇角微弯,溢出声笑:“论无耻之徒,怎能比得上东陵天子。他当初可是二话不说,像割肉一样割掉了大宛的一块沃土。”
“世上倚强凌弱的事儿多着呢。他只不过是在干一件要正常不过的事。要怨,先怨你们自己,没这个本事,还想着倒打一把。活该。如果记不住这个教训,难保天子一怒,再割掉你们一块肉。”
于水景明听完她这话,面色不禁又青又白。她这话是赤骨的侮辱。
花夕颜是觉得,这大宛人太上不了台面了,连杀自己人,都要拿东陵当幌子,自信心该是有多么不足。像他,若是要杀自己人,一道圣旨不就完了。哪里需要像大宛国君搞到那么麻烦。只能说,这大宛国王的位置,早已坐的是摇摇欲坠,四面楚歌,连临死前都不能安宁。
两只白鹤趁他们两人说话时,一直往屋外移,移到窗口的地方,拍打翅膀迅速逃亡。于水景明听见动静,袍子中伸出一只手指,一条黑水发了出去。
花夕颜眼疾手快,脱了一只鞋子扔过去,刚好与那黑水相碰。黑水沾到鞋子的瞬间,那鞋子化成了一道乌烟。
白鹤在这瞬间的变故时,拍着翅膀飞上了天空。花夕颜远远能听见它们传回来的声音:我们会禀告我们的主子,一定会来报恩的,宫皇后。
于水景明可能也是听见了这话,一刻气急,从袍子中伸出的那只手指,想杀花夕颜,又不敢。
月夕阁前面的道上,宫人提着一排宫灯,几个人抬着一顶黄金的轿子,是御驾到了。
花夕颜正愣了下,似乎对他来找她,之前已有几分这么怀疑,倒是没想到他真来了。想必他也是犹豫了会儿才来的。
回过头时,不意外,那大宛国的大祭司王已经跑了。
看来这皇宫里不是处处都安全的。像是月夕阁这些,可能平常都没有设人设结界,很容易被敌人钻了篓子。
皇帝都到了,她不下去迎接怎么行。从窗台跳下来时,突然才记起自己少了只鞋子。这该死的大祭司王,把她鞋子烧了,这下可怎么办。
眼睛四处往阁楼里找,可这儿哪里可能给她准备多一双鞋子。一只脚穿鞋一只脚没穿鞋,走路肯定很奇怪。心里念头一转,她立马脱掉了另一只鞋子,干脆赤脚走路。等见到李顺德,让他赶紧帮她弄双鞋子来。
阁楼前,皇帝是下了轿子。尾随皇帝,后面有另外两顶轿子。轿帘打开之后,分别从里头各走出两名非尊即贵的男子。
月光洒在三位美如冠玉的男子身上,像是一幅争芳斗艳的美景。
花夕颜抓住窗楞,往底下偷偷望一眼,发现他竟然带了客人来,更懵了:她的鞋子?!
远远,其实都能看见她在阁楼里,不知为何迟迟不下来。黎子墨云眉微锁,对李顺德说:“去上头请娘娘下来,说是有贵客。”
李顺德领了皇命,飞奔上楼。
花夕颜正等着他救命呢,见到他立马先咬着牙说:“本宫的鞋子不小心丢了一只,你赶紧去给本宫找一双来。”
李顺德听到这话儿,一样傻了眼。这会儿功夫到哪儿拿鞋子。这儿月夕阁,位置当初选时就是为了清净,建筑的地方离其它宫殿都比较远。再说,皇帝和皇帝的客人都在下面,这会儿跑去帮她找鞋子,根本来不及,而且也很显眼。
花夕颜对此都快气死了。想他要带客人来,不会先让人通知一声吗。说来就来,也不想想她方便不方便。
皇帝的心情是一时风一时雨的,有时候来找她会记得提前通知,通知了又不来了。有时候根本没有这个迹象,突然就杀到她这儿来了。
平常她都是有这个准备的,可是今天真是不凑巧,偏偏被于水景明给烧掉了一只鞋子。
只能暂时不管鞋子的事了,一面命令李顺德赶紧去帮她弄鞋子,一面整理整理,装作脚上有穿鞋子的样,小步走下楼梯。
李顺德惶恐地跟在她后头。
走出月夕阁,明显,这脚踩在地砖上时,和穿鞋子的感觉是不一样,玉石的冰凉,直凉到脚心里头去了。但是,对她花夕颜来说不算什么。多难忍的事她都忍受过了。依旧是,盈盈款款,迈过门槛,走上前,福身:“臣妾给圣上请安。”幸运宫里的裙子一直都是比较长的,基本盖住了鞋面。
夜里是黑的,确实,若是没有仔细看,是看不出她有任何异样。
见她出来迎客了,本来似乎有些担忧的皇帝,眉头轻轻舒展开来,牵住她一只手,介绍说:“朕很想在大典之前先给皇后引荐个人。”
花夕颜抬头望去。屹立在她面前的两名男子,摇白扇子的云尘景她是认得的,云痞子嘛。另外一位公子,却是出乎她意料的美丽。
纤细透明到像月光一般的皮肤,仿若全身都披洒一层淡淡的光辉。一头直发宛如淑女落在男子双肩。男子没有束发,只在额头戴了一颗类似黑曜石的宝石。五官若是月光女神雕出来的,柔美得像个美人似的。
几乎完美的全身,几乎挑剔不出一丝不完美。
花夕颜几乎不假思索,朝皇帝笑道:“这位应该是秦王殿下吧。”
想他非要把黎季瑶嫁到西秦去的话,无论是不是有政治目的,对于这位联姻对象,必定是要有些了解,并且说不定还是旧友呢。
他们三人听了她这话,均是会心一笑。想必,她如此轻易猜出秦王的身份,也是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随之,几个人一并进屋,再来详谈。
花夕颜按照惯例,退到皇帝后面。让皇帝和客人先走。秦王李莫庭走过她身边时,突然,脸像是往她这边轻轻侧了侧。她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感觉他的眼睛好像哪里奇怪。
平心而论,这个男子各方各面都近乎完美,无可挑剔。眼睛,也是美得若一泓秋水,波光粼粼,宛如在无声在说着话儿。被他看一眼,怕是任何女子都会心慌乱跳。
花夕颜想,这样一个一表人才的秦王,若是黎季瑶亲自来看,怕也是会情窦初开了。
归之,似是个挑不出毛病的男子,只是西秦远了些。
皇帝领着客人走进月夕阁,直上了打扫好的二楼。接着各择其位,花夕颜命人上茶。
云尘景像是十分好奇地观察这个地方,想来是以前从来没来过这儿。
这块地方算是她以前和他私会的场所,招呼客人是第一次。不知为何他会突然选择在这里迎接秦王。花夕颜心里打了个大问号。皇帝的心思难猜。
黎子墨对她说:“秦王是今夜刚入京,没有大张旗鼓,入京之后,便是来见朕了。”
花夕颜笑着接话:“莫非秦王是圣上的故人?”
“以前朕做太子时,去过西秦,与秦王一见如故。”黎子墨淡淡带过。
她若是信了他这话才怪,只能说,除了他做太子那会儿,恐怕是当了皇帝以后,对于西秦都一直念念不忘。与秦王的联系八成是从没有断过。
花夕颜就此刺探了声:“西秦作为东陵的贵客,入京理应百姓朝拜,文武百官迎接。”
“嗯。明儿朕的姑姑回京时,是有这礼遇。礼部的人都安排好了。”黎子墨道。
秦王这是和宁王妃兵分两路,一个静悄悄进京面圣,与皇帝商谈机密。一个作为出嫁女子第一次回到娘家,娘家隆重欢迎,表示对其的宠爱程度,同时威慑秦国夫家。
一步一步都是棋,都是谨慎安排好的。所以,外头的人再怎么疯传谣言,长公主再怎么不情不愿,都抵不过皇帝的一个心思。皇帝大局布置好,不容任何人毁坏半分。
花夕颜心底喟叹,想长公主和陈氏把希望寄托于她这儿,真是高看她了。若她真能影响这男人真正的心思一分,不,恐怕天下无人能。只能说所有人都高看她了。
见她默声,黎子墨微微勾起了唇角,一抹高深莫测的弧度印在眼角里,问她:“皇后以为秦王殿下如何?”
这是要她夸夸秦王吗?也是,如果两家真决定联姻了。到时候,女方的工作,说不定重中之重全落在她肩头上了。而且,她也要在秦王面前夸夸黎季瑶。
媒人,这是皇帝指名道姓要她做媒人了。
花夕颜轻笑一声,说:“秦王殿下据闻在西秦受到万民爱戴,德望齐名于先祖。今儿臣妾一见,却只觉得秦王殿下美若天仙,哪个女子能不寄与芳心。”
她这话,俨然深得在座的男子欢心。几个人,全都齐声而笑。
云尘景的扇子,啪嗒啪嗒飞摇着。他刚在宫家坐着呢,突然听见宫里来话,让他到宫里。可见,黎子墨知道他冲这儿来找黎季瑶了。
黎季瑶怎么说好呢,瞧这天真烂漫的小妮子,应该是对自己要嫁人的事都懵懵懂懂的。但是,不能说黎季瑶完全是个傻子,身在帝王家,怎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系挂在谁身上。
以前,黎子墨是私下问过他意见要不要娶这个小妮子为妻,因为长公主一直打的都是这个主意。后来他想想算了。是由于他很清楚这小妮子怕他怕到要死。
对于黎季瑶,多是一种对于小孩子般的爱怜吧。
现在,这个从小也算他们看着长大的小孩子要嫁人了。内心里存有几分感伤。
花夕颜见他们一个个眯眼的,闭唇的,笑而不语的,尽是一个个像蒙了面纱的美人似的,心里头不禁做痒,挺了挺腰板,说:“臣妾是觉得,秦王殿下和郡主是一对璧人,才子佳人,让人看着都赏心悦目。只是,长公主生怕女儿嫁的远――”
黎子墨打断她话,声音里似有些意味:“朕有说过让郡主嫁秦王吗?”
每个人都是这么传。花夕颜微微垂眉:“圣上是没有提过这事儿。臣妾自己也是想,郡主年岁刚刚好,为郡主的婚事着急时,不由自主――”
皇帝皇后搭台的戏台都是这么唱的。坐在这儿听的人,也都心里分明。
黎子墨点点头,说:“郡主是朕,最亲近的妹子了。因为朕本人并没有同胞亲妹。同时郡主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天下无数公子,都有向朕求娶郡主的愿望。可朕不能委屈了这个与朕最亲密的妹子。要她嫁的话,朕肯定要让她嫁天下最好的男子。”
黎季瑶只有嫁的好,才能圆满了他的雄图大略。
花夕颜心里头又一声喟叹。
李顺德这时,帮她找好了鞋子,但是瞅不到时机让她穿上,这不,站在边上干着急。
默默无声,美得像个闺秀似的秦王,突然轻声插进来一句话:“皇后娘娘不是有点事要办吗?”
另外两个在座的男子都愣了下。花夕颜懵了会儿,是想另两位都没能看出她的猫腻,怎么就他能看出来了。
是看出来的吗?
他那双眼睛。
顾不及她多想,旁边另外两双眼睛,经秦王这样提醒之后,很快落到她脚上。见她竟然赤脚,而且刚应该是走到楼下再走上来来回走过一趟了。云眉下那双望着她的墨眸,沉了沉。
倒不是怨她失礼,这本身算是私人会面。而是怨她这脚冰凉冰凉地踩在地上,他看着都心疼。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搞到自己没穿鞋子,但是,她完全可以和他说一声。
接到他像怨女似幽怨的一记,花夕颜赶紧起身,绕到屏风后面,穿上李顺德拿来的鞋子。在坐在凳子上穿鞋的时候,能听见屏风外头他们几个人不时传来的话。
只听云尘景怕是早按耐不住了,打趣地问起他,这地方是不是所谓月下情人私会的场所。
若论往常,无论他听到谁这话,八成都要恼的,但是,今夜既是他有意安排,没有借口,坦言道:“朕与皇后在这里培养感情。当初,朕与皇后刚大婚时,虽说早已认识,但做夫妻毕竟与以往不同。婚后自然两人之间要多磨合,多交流。找这地方让秦王和朕的皇后见面,也是朕想和秦王殿下表达的意思。”
表达什么?婚前感情不好不打紧。婚后注意培养就行了。
花夕颜听着都真心佩服这古人的思维了。先婚后爱,其实在古代才叫做典范。
秦王殿下是做出深有感触的表态:“圣上的用意,本王都谨记于心。”
花夕颜穿好了鞋子,从屏风后走出来,向贵客深深地鞠躬以表歉意,抬头时,不免好奇地问一句:“不知秦王殿下是如何得知的?”
秦王李莫庭抬起秀颜,对着她,一双美目像是几分传神,但是,美归美,终究是露出了一些端倪。而这,似乎是他有意对她露出来的。
花夕颜心口里头哪处突然一震,是震惊。
这么美的男子,几乎无可挑剔的男子,竟然,竟然是个――瞎子?!
为什么,只看着这双完美无缺的眼睛,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看不见东西。
“皇后坐下吧。”他在她背后突然一声轻轻的提醒,令她兀然意识到刚自己一直对着那双眼睛看。
收拾神情,花夕颜坐了下来,接过重新泡好的茶,沉眉凝思之间,不禁又往那双美丽的眼睛望了望。
对此,秦王像是为了带过这阵尴尬,半开玩笑地说:“有闻皇后娘娘是东陵神医宫大人的妹妹,想必也是习过医术。”
众人没有料到的是,她真承认了。
“本宫是习过医术。”花夕颜道。而且她所学的医学知识,因为去过现代,恐怕比她哥了解到的还深些。有些东西她哥不知道的,她反而懂得更多。
秦王像是怔了下,薄唇轻启:“请问娘娘,娘娘以为本王这病是怎么回事?”
“双目看来完好无损。秦王殿下气色红润,中气十足,不似虚症。由本宫推断,可能是受到术的残害。”
不用想都知道,她哥肯定看过他的眼睛,而且想帮他治过,只可惜,若是术的缘故,神医都无法解。只是,这是什么人,想害他失明?国内?国外?或是国内国外勾结?
其余人听她说的条条是道,无可挑剔,明显,她说的都是对的。秦王对自己这双失明的眼睛,倒是好像没有焦急,轻轻的叹声,指的却是即将到来的婚事,道:“郡主为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长公主怎能情愿自己女儿嫁给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本王再有钱有势,不过是个残缺之人。”
花夕颜立马听出他这话里几分含义,莫非,他之前见过黎季瑶了,所以对这桩婚事要娶的女子没有半点抵触。
“娘娘不知,以前本王来过东陵。那时候娘娘不在宫里。本王也是悄悄来悄悄走的。不巧与郡主见过几面。只是,郡主不认得本王。”
秦王托出这个秘密时,花夕颜都有些匪夷所思:莫非,这男人偷偷暗恋黎季瑶很久了?
黎季瑶那妮子,像个孩子似的,一点女人味都没有。
秦王道:“郡主是个心肠善良的人,仅这一点,足以令本王倾心。”
这话意味更深了。想必这西秦也不大好过。心肠善良的人,在帝王家能出几个真正心肠善良的?然而男人总是这样,希望自己身边的女人单纯如羊,任君摆布供养最好。
花夕颜轻轻磕着茶盖。不管怎样,嫁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比嫁一个自己喜欢但是对方不喜欢自己的人,要好得多。
黎季瑶从宫家回去以后,一直觉得云尘景那话里有话,把她给折磨得,周身不舒坦,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做了几番噩梦。
梦里,她竟然是梦到了闵文静突然掐住她脖子,一边掐着她脖子,一边,那妖艳的红唇却是轻轻地靠近她,她唇瓣上亲吻着。那一刻,她觉得快窒息了。于是,从梦里满身大汗地爬了起床。
三七见她发了噩梦,打盆水过来,拧了条帕子给她擦汗。
黎季瑶猛然抓住三七的手腕,有些凶恶的口气说:“你给去宫里找皇后身边那个叫小五的过来。”
“郡主?”
“我上回看见过他在我们院子里鬼鬼祟祟的。”
三七想她这是做梦吧。小五来过?她三七怎么没有见过。
黎季瑶是吃定小五来过的,非要三七去找人。
三七嘟嚷着嘴巴,不情不愿,这三更半夜的,竟然让她进宫去找个侍卫。可黎季瑶这眼睛瞪到她没法,她只好去了。
去到宫中不知小五在哪儿,只好劳烦一个熟悉的公公去代她传话。回去的路上,从后面赶来一个人,截住她:“你说郡主找我?”
来的还挺快的。
三七抬头,斜眼,望了望他。听说这人是个流民,流民是低贱的命。
对于三七射来的眼神,小五完全不在意地为之一笑,说:“郡主若是找我,我去长公主府一趟,刚好有件事要委托郡主办。”
三七感觉他是个怪人,一个很奇怪的人,其实不大想让他和自己主子接触。因为黎季瑶本就怪怪的了。
小五随她,来到了长公主府黎季瑶的小院。
黎季瑶见着他,先是听他把话一说。
原来花老太君想念小木木了,希望和小木木再次见面。可是,再用术这种东西,唯恐黎子墨在上回已经发觉,不好再用,失败率大。所以,只好想在黎季瑶这儿钻个空子。让黎季瑶来安排,让花老太君有机会和小木木再见一次。
黎季瑶是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事不直接找花夕颜。想必花夕颜不会不答应让老人家和孩子见面。其实呢,花老太君是怕花夕颜难做。因为心底里,她是将花夕颜认为自己的亲孙女那样看了。
黎季瑶是个心直口快的,这么点小事,而且不是坏事儿,没理由不帮忙。但是黎季瑶没有急着答应,是想到小五这样来找她,八成是猜到她已经知道他们一些事儿了,于是,她这里正好有问题要问小五。
捏了捏帕子,黎季瑶开口:“你家主子是什么人?”
“郡主,你说的是谁?臣的主子不就是宫娘娘吗?”小五装糊涂。
黎季瑶狠狠咬一口嘴唇:“不要诓我了。或许你有很多个主子,但是,你心底里最终的主子只有一个,那个闵太医。”
小五都未想她说话这么直,脸上一丝狼狈,轻声笑道:“郡主既然都知道了,那么,郡主找我家主子,莫非是对其有非分之想?”
黎季瑶蓦地红了脸:“什么本郡主对他有非分之想了?本郡主是想,他对我皇嫂怎能存有非分之想?!”
“若是郡主在意这事儿,可以不必担心。我家主子即使存了对皇后娘娘的‘非分’之想,都绝对是无可指责的。”小五咬文啄字道。
黎季瑶傻愣愣地看了他两眼:“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快告诉我你家主子什么身份!”
“我只能告诉郡主。我家主子那身份,是天子都得礼让三分。只是我家主子向来不屑于表露自己身份罢了。”小五淡淡地说到这儿,像是恭敬又生陌地对着她行了个礼,“臣在这儿,奉劝郡主一句,不要对我家主子存有心思。我家主子不会娶任何女子为妻的。”
黎季瑶是被他这最后一句话给弄懵了。什么叫谁都不娶?不是对花夕颜有兴趣吗?
这闵文静是和尚?没剃头啊。那是同样守身如玉的道士了?
“郡主是要嫁西秦秦王的人,还请郡主早日收拾心思。”小五说。
秦王,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黎季瑶烦恼地敲敲额角。
小五看她这样子,不知为何,看着觉得有一丝可怜,虽然,他也不喜欢她这种像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的性格,然而,这种单纯的性格诚然是最可贵的,是让谁看着都难免不生点同情怜悯的,于是,他对她说漏了嘴,道:“西秦的秦王,据闻至今都未娶妻,因为身有残缺。”
黎季瑶张大的口,足以吞下半个鸡蛋。
反正这事儿到了明天,应该全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了。小五与她说仔细了:“秦王的双目,不知何故,失明了。”
三七用力地将双手捂住自己嘴巴:这是不是太过分了?自己国内找不到老婆,结果跑到他们东陵想骗取他们郡主?!
失明?瞎子?黎季瑶双手抚摸胸口,只觉里头一颗心跳的厉害,依稀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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