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漫天云烟散尽,李元锦从阵中显出身形,周围的云筑宫和众人也再度出现。
李元锦满身血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伸手擦了一下眼睛边上的血迹,勉力抱拳道:“诸位,大阵已破,是我赢了。”
说话间,他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就要往后倒去,但是摇晃之间还是稳住了身形,重重的喘气之后接着开口道:“还请妤痕宫主履行之前的承诺。”
妤痕看着他浑身是伤的凄惨景象,幽幽的叹气道:“现在就算给了你深云,是救你还是救别人?以你的伤势,若是不及时治疗,恐怕也是难逃一死。”
李元锦凄然而笑道:“这事情就不用宫主操心了,若我不死,那三件事情我一定履行。”
妤痕低头沉默,想要申明一事却又不好开口,但是笺鹃却丝毫无所顾忌,她伸手指着李元锦的头顶,厉声说道:“天缘,我们赌斗的,乃是你能冲破十二天罗大阵,但是现在大阵还在,如何能算你赢了?”
李元锦抬头望去,头顶上确实还悬浮着那柄十二个伞盖融合而成的巨大伞盖,虽然上面破破烂烂,不时闪烁出其余伞盖的影子,但是却还是稳稳的罩在他头顶。
四周的半空之中,七零八落的布满了无数的缺口,好似一面透明的墙墙皮脱落一般,但是那墙却还不曾倒塌,说明大阵虽然残破,却依然将李元锦禁锢其中。
李元锦抬步向前,步履蹒跚的往大阵边缘走去,但是一触到那看不见的乾坤壁障,他立刻就被转移到了大阵的另外一边,依然无法走得出去。
笺鹃得意的笑道:“如何?大阵依然还在,只是我门下弟子手下留情,没有将你直接斩成齑粉而已,哪里来的你已经赢了?看你现在这个样子,站着都已经困难,如何还能突破大阵?”
妤痕微微叹气,这正是她想说而不忍说出的话。李元锦以一敌众,已经胜了比试,但是他们适才赌的却是破阵,现在大阵依然,他却未曾赢了赌斗。
妤痕于心不忍,除了李元锦当下的凄惨景象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们在比斗开始,其实已经偷偷地算计了他一次。
十二天罗大阵乃是云筑宫最为厉害的阵法,自然也被应用在护教大阵之上,而所有在云筑宫之上施展此法的弟子们,都可以借护教大阵之力为阵基,无形之中增强阵法的韧性。
故此,这些弟子们结成的十二天罗大阵,与护教大阵连贯一气,虽然借力不足千分之一,但是想要打破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才是她们愿意接受这场赌斗,最为根本的原因。
这些弟子们自然不知道这种事情,妤痕和诸位长老却是心知肚明,李元锦此时已经赢了。但是事关深云,这种公平的话谁去说?谁能说?谁敢说?
只能是人尽缄默,任由笺鹃去作这个恶人。
笺鹃拄着拐杖走到阵法跟前,得意的看着李元锦,轻笑道:“天缘真人,你的实力确实十分高强,但是结果你也看到了,你依然未能破阵而出,这是事实。”
“如此,咱们双方就算打个平手,你若是认了,我们立刻就散去大阵,还为你稳定伤势,让你能够安然回到上清宗慢慢养伤。日后你若是闲暇,还能来擎岳洲观赏游玩,云筑宫绝不干涉,如何?”
“只是深云一事,就请你就此罢休,永远都不要再提了。”
笺鹃满面和煦的微笑,表情慈祥敦厚,话语循循善诱,此时她们已经保住了云筑宫的声名,接下来就是稳妥善后之事,若是真让他死在云筑宫,还是会有不少麻烦的。
上清宗掌教倒还好说,关键是那个可恶的天真,若是因此记恨上了云筑宫,那以后门人弟子还是不要出门游历的好。
虽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但是坏人心境,却好似他天生的神通一般。
笺鹃说完这些话,转头望向了妤痕和大长老,妤痕依然默不作声,大长老却轻轻地点了点头,默许了笺鹃的说法。
笺鹃立刻转头回来,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既是笑给李元锦看,也是因为内心压抑不住的高兴。自己虽然做了恶人,但是若能够妥善处理此事,一笔功劳却是跑不了的。
“天缘真人,意下如何?”
看似征求意见,但是笺鹃的面上已经挂满了一切尽在掌控的自得,就差立刻开口下令,让众弟子放开大阵了。
李元锦休息了一阵子,总算能够将气息喘匀了,他对着笺鹃微笑道:“多谢这位长老的好意,还给了我这么些时间休息,不过,我还是想再试一试。”
“你!不识抬举!”笺鹃眼见自己劝说无功,愤而转身就走,回到了人群之中,恨恨的看着李元锦道,“既然你不肯就此作罢,那你就在里面耗到死吧。”
布阵的十二人眼见李元锦依然坚持,马上又强提起精神,将自己所剩无几的真气催发起来,李元锦头顶的伞盖开始缓缓旋转,逐渐消失不见,隐进了大阵的乾坤壁障之中,乾坤壁障上的缺口也开始逐渐愈合。
十二个人中,已经有好几个人见着他的凄惨模样心声怜悯,不知他为何如此执着,却也不能就此罢手。就连雪蓥也是深深叹气不再劝他,只是真气调度还是比周围人慢了一些。
李元锦缓缓站定,强动真气往快意剑上去,想以诛剑打破这十二天罗大阵。蒙蒙青光渡上长剑,然后随着他的剑势直刺而出,同时喷出的,还有李元锦牵引伤势喷出的一大口血。
剑光激射而出,却依然未能打破大阵,在阵中被十二层小乾坤扭曲成了一条蜿蜒爬行的青蛇,然后好似钻进洞中了一般,在乾坤壁障之间悄然消失。
布阵的姑娘们身子一阵晃动,这一剑的威势分成了十二份散到了她们身上,只是将她们微微撼动,却再也不能造成任何多余的攻势了。
李元锦一剑递出,整个人轰然一下栽倒在地面之上,几次曲起手臂想要站起来,却再也无力支撑起自己的身子,就只能勉强翻了个身,仰面朝天的躺着。
他的鲜血很快就将身下的白云染成了红色,若非他胸口还在轻微起伏,看上去已经和一具死尸毫无二致了。
李元锦躺在地上,看着头顶万里无云的苍穹,久久不曾动弹。
笺鹃忍不下去了,再度开口喝道:“天缘,你莫非是在等我们几位弟子真气不济大阵崩散?你看看你的伤势,在这之前你都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李元锦依然沉默不语,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但是再拖下去,他真的就要伤重不治,死在云筑宫的门前了。
“天缘真人,就此作罢吧。宗门威严当先,我们不能有一丝留手,但若是你因此而死,我们这些布阵的师姐师妹们,会因此愧疚一辈子的。”
这一次出口规劝的,却不是旧识雪蓥,而是那位裙绣水仙的女弟子,她语音温柔,言辞恳切的说道:“你已经有如此实力,未来的道途更是光明远大,何苦如此白白断送?”
“你应一声,我们便散了大阵,并无输赢,就此作罢。”
“应了吧。”
“应了吧。”
...
其余的十来位姑娘,一个接一个的开口,似恳求一般,一遍遍的让他应了此事。有那心地善良多愁善感的,看着他的凄惨样子,眼中已经氤氲起了雾气,发出了轻轻的啜泣之声。
就连原本动手之前满面恨恨的雪淑,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几分,虽然不曾开口,但是也没有像之前一样,禁绝师妹们过多言语。
李元锦躺在地上,突然发出阵阵苦笑,恍若呓语般呢喃开口,似是自问,似是问天。
“当真是死劫以死解,此事难两全?”
“什么?”阵外的人只见他轻声呢喃,却没有听清他说什么,更别提明白他什么意思了。
李元锦轻轻叹气,接着自言自语,说着谁都听不懂话,“这死劫,若是只有一人能过,还是她更好一些吧。”
他缓缓抬手向天,想要引动最后一剑,但是却发现体内空空荡荡,所有的剑气都已外放出去,被困在了那十二层乾坤之中,而那一剑想要使出,就必须要有一个引子。
周身上下,只剩一剑。
“不要了。”
“什么修为,什么大道,什么长生,什么气运。”
“都不要了。”
一线金光从他掌中飞出,飘飘荡荡扶摇而上,十二天罗大阵好似无物一般,被它轻轻穿过,周围静立了这么多人,却无一人发现这微弱的异象。
或许也因为半空之中的异象实在太大了些。
云筑宫所在之处,比起孤峰千仞的连荐山还要高出千丈,已经是隐于茫茫云海之上,但是此时众人的头顶之上,却还有云层四面合集,翻涌汇聚。
翻涌的云层瞬间就聚集了数十里方圆,堆积在云筑宫的上方,漫天云烟肆意翻涌奔腾,好似云层当中有一锅煮沸的开水一般,不断地腾起落下。
那一线只有李元锦能够看见的金光扶摇而上,缓缓地没进了云层之中。
李元锦这一次没有多费任何唇舌,只是心念一动之间,金光就随着心意动身,依着剑势走向,开始酝酿出剑。
李元锦无力的握住了自己的拳头,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也不知是与谁言语,轻轻地说道:“谢了。”
云层开始缓缓旋转,在当中出现一个云涡,初时极小,但是瞬间就蔓延牵动了整个云层,半空之中的云海再度奔腾而起,一个巨大的漩涡对准了底下的云筑宫。
云筑宫的弟子,常年居于云海之上,早已经习惯了低下头去看脚下的世间万物,鲜少会抬头去看头顶上的蔚蓝天穹。
但是今日头顶之上的云海翻腾,巨大的漩涡当中汇聚了无比强大的力量,旋转的云层甚至带起了猎猎狂风,让整个云筑宫的弟子,包括站在门前的诸多长老,都只觉得。
苍天在上!
妤痕姣美的面容上眉头紧皱,她紧紧的盯着天上的云海翻涌,沉声说道:“这小子已经虚弱至此,如何还能使出如此程度的招数?”
笺鹃冷哼一声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还有如此力量,定然是有人不守规矩,偷偷在暗中帮他!”
她往前一步,拄杖在石阶上重重一顿,大声喝道:“是哪位道友如此不检点,暗中帮手破坏赌约?还请现身出来吧,藏头缩尾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别喊了,”大长老微微皱眉,满面的不可思议道,“这招数确实是他自己使出来的。只是他如何能有余力使出此招?不,应该是他为什么会用此招?他不是已经消失了几百年了吗?”
妤痕焦急问道:“大长老,这招到底是什么?如此声势浩大,我怕这些弟子们根本挡不下来,究竟该如何是好?”
妤痕虽然身为宫主,但是身份地位却不是宗门之中最高的,十二位长老之中,有五位都比她要高一个辈分,身前这位貌若女童的大长老,其实就是她的师叔。
她平日里虽然被所有门下弟子和长老们所尊敬,但遇到大事的时候却不能一言以断,都是请来十二位长老一同商议,其中五位长老师叔,她们的意见尤为重要。
其中更以大长老的意思最为举足轻重,甚至可以说很多时候反倒是她起了定鼎的作用,将某些重要的大事引向正途。
所以此时此刻,妤痕即便担心门人支持不住,有了认输撤阵的念头,却还是要先请示一下大长老的意思。
大长老微微稳了稳心神,不再抬头看天,而是转回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李元锦,轻轻叹气道:“现在就算认输,这一剑他也收不回来了。你们注意一些,要是情形不对,就出手帮弟子们抵挡一番,千万要顾着她们。”
此言一出,周围的长老们都有些不可置信的转头,但是大长老德高望重,从来不与任何人说笑耍玩,她们只能端正了面色,再度抬头看着天上。
“来了!”有人小声提醒,所有人都抬头望去,严阵以待。
云海的漩涡当中,慢慢的凸出了一点,旋转向下,将周围的云气拉扯着不断探出,拖拽出了百丈多长,前尖后壮的一截云锥,好似有人从苍穹之上出剑,刺向了云筑宫的门前!
大长老看到此处,万分笃定的说道:“不会错了,确实是乾剑无疑!”
但是马上她又陷入了疑惑之中,皱着眉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他怎么会这一招?莫非上清宫中留了典籍,被他无意间学到了?”
云剑倾泻向下,剑尖之中突然冒出了一截金色的剑身,在云层之间一闪而逝,再度隐没。
但是依然被眼尖的诸位长老看了个清清楚楚,她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惊愕之情溢于言表,好似见到了这世间最珍稀的东西一般。
最为浮躁的笺鹃已经伸手一指天上,失声惊呼道:“那是天...”
“禁声!”大长老沉声喝断她,然后立刻下令道,“今天的事情,任何人都不允许说出去,违者我将亲自究责,决不轻饶!”
周围的人全都低声应诺,大长老再度仰头看去,神色凝重的说道:“大道之上,有他一程。”
长长的云剑急速向下,顷刻之间就来到了众人头顶,刺在了十二天罗大阵之上,剑尖的云烟被一面看不见的墙挡住,朝四面散了开去,云烟之中,勾勒出了一个伞盖的阴影。
大阵只是稍微抵挡了一下,半空之中就骤然出现数道巨大的裂隙,好似冰面被人重击了一般裂开几道口子,然后不堪重负的轰然炸裂,伞盖的阴影也被瞬间撕开。
巨大的云剑垂落而下,将整个云筑宫门前氤氲在云烟之中,十二面破破烂烂的伞盖四下飞舞,布阵的十二个姑娘人人口吐鲜血,倒飞而出。
李元锦躺在地上,高举的手重重的摔落,云烟掩映之下,一丝金光重新没入他的丹田之中,消失不见。
十二天罗大阵,彻底破开,就连连贯一气护教大阵,都被击出了丝丝涟漪。
十二位布阵的姑娘,全部被巨大的力量震晕了过去,诸位长老身影闪动,在她们摔倒在地之间接住,立刻将自己浑厚的真元拆分成真气,渡入这些弟子的体内。
大长老伸手向前,掌心朝下轻轻一压,场中翻涌的云烟瞬间平息消散,汇进了云筑宫下的云层之中,露出了躺在云层上,生死不知的李元锦。
大长老微微闭眼,好似做一了极其艰难地决定一样,重重的叹气道:“妤痕,去将深云取出来吧。”
妤痕刚将雪蓥接住,正在检查她的伤势,听到大长老的话一时还有些犹豫,身边的诸多长老也都面色戚戚,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大长老轻叹道:“他已经破阵成功,赌斗也是他赢了,我们该信守承诺,予一份深云给他。”
妤痕踌躇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大长老,那我该取出多少深云出来?而且他之前说了,深云是他为了一位姑娘求的,可现在也没法交给他了。”
大长老沉声道:“先救他吧。看他的样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浑身空乏之下又强行使出了这最后一剑,若是再不救治的话,恐怕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笺鹃惊声高呼道:“还要救他?若是他醒来之后还强要深云,我们岂不是又要搭一份儿出去。大长老,此事万万不妥,他乃是自己寻死,我们何必要去救他?就算是闹到上清宫去,我们也是有理的。”
“更何况,他若真是死在了这里,那份机缘岂不是正好可以被我云筑宫接收?此乃一举两得之事,大长老如何做不得?”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大长老轻轻叹道,“咱们修行之人,虽然不能免俗,但是也不能毫无底线。我们已经输了阵法,莫非连品性也要给出去吗?”
“妤痕,去取三千年的深云出来,他伤势太重,少了可能还救不活。”
“三千年?妤痕再度犯难道,“大长老,您的师父当年重伤,宗门也只是用了五百年的深云为她老人家稳固伤势,今日却要用三千年的深云救他,未免太不合适了!”
此言一出,周围的诸多长老也是其声应和,都觉得不应该如此施为,最多予他百十年的深云,将他从鬼门关拉出来就行了,没必要给他痊愈伤势,完好如初。
大长老走到近前,伸手按住了李元锦的手腕,仔细的查验过之后才缓缓摇头道:“不行,他的伤势太重,整个身体已经溃如决堤,若不能完全修补,境界每况愈下,只需数年,早晚还是难逃一死。”
“况且,今日我们救他一命,说不定来日,他就能挽我宗门之倾颓。快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妤痕无奈之下,只能将雪蓥交于别人,脚下生出云烟,托着她飞进门中,直往云筑宫最深处的禁地而去。
片刻之后,她再度从门中飞出,手中轻轻握着一团好似雪球一般的云朵,走到李元锦跟前,对着大长老说道:“大长老,由我来为他治伤吧?”
大长老微笑道:“还是我来吧,如此伤势,需要的真元不少,恐怕你会支撑不住。”
妤痕只能将手中的云朵交给大长老,大正老伸手接过之后,转头对着众人说道:“你们将这些弟子带回去休息吧,此处由我来施为。”
说完这话,她不再理会身后人,脚下轻轻一跺,地面之上就翻起四面方方正正,云朵凝成的白墙,将她和李元锦围在了中间。
随后,云筑宫左右两边的两个巨大雕像也好似活过来一般,一个将手中的罗伞撑开,搭在了四面白墙之上形成一个屋顶,另一个手中的罗纱轻摆,绕在了屋子四周,好似巡逻的卫兵一般。
屋子之中,大长老伸手点手中的云朵,云朵就瞬间成丈许大小的一块,轻轻地飘到李元锦的身下,将他缓缓的托了起来,层层云烟扭转成丝,从他周身上下的毛孔之中,轻轻的渗了进去。
大长老盘膝悬空而坐,双手好似翻花一般,道道真元细丝好似金针一般,透过深云,一根接一根的扎在李元锦身上的穴道上。
丝丝深云缓缓透入,好似春雨缥缈,润物细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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