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李元锦随着雪蓥一步迈进门楼之中,才发现眼前的场景大有不同,之前登山之时,还在好奇山顶上空空荡荡,未曾见到云筑宫究竟是在何处,这一步迈出之后,才发现云筑宫的莫大手笔。
原本空旷的天顶之上,出现了一片千里方圆的云层,从底下望去,可见云层之中掩映的诸多飞檐穹顶,和那两尊高大的仙子雕像。阵阵摇曳的金玲之声从云端飘摇而下,恍若天宫讯音,令人神往。
一道宽十丈的洁白云路从云层边沿蔓延而下,一直连接到连荐山的山顶之上,雪蓥上前一步侧身,微笑着伸手请李元锦先行,李元锦也不推辞,顺着云路上宽大的阶梯迈步而行。
雪蓥随后也跟了上来,笑着说道:“这青云路乃是为了迎接天缘真人你特意铺开的,平素里宫内弟子上下,都是乘坐云头往返的。不能请你进到宫内,就只能在这迎宾之礼补上一些了。”
李元锦笑道:“妤痕宫主客气了,我无端造访,你们还如此客气,真是惭愧。”
雪蓥笑了笑,没有在说话,两个人就顺着云阶步步而上,看似一步一个阶梯,行进的速度却一点也不慢。连荐山到头顶的云层之上何止千百丈,但是两人只是行了九十九阶阶梯,就已经登上了云层。
李元锦笑着称赞道:“这青云路真是神奇,千百丈的距离凝缩成不足百步阶梯,而且走在上面还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云筑宫的阵法机巧实在厉害。”
还不等雪蓥开口,身边已经有一个清越且温柔的女声说道:“天缘真人谬赞了,还要请天缘真人恕我云筑宫怠慢之罪才是。”
李元锦赶紧对着站在青云路边上的高大女子施礼道:“妤痕宫主好,在下李元锦。”
妤痕宫主也微微欠身示意,伸手邀请道:“天缘真人好,宫内不便,还请您委屈一下。”
李元锦自然不能拒绝,跟在妤痕身后往前走了数十丈,妤痕这才站住,一手挽着自己的宽大的袖口,另外一手纤指轻摇,上下穿花,以单手施法,指向面前的空处。
层层白云从地上漫卷而起,在三人前面凝为实质,一层层的堆叠而上,结成了一个六角重檐的精致凉亭。其间桌椅圆凳一应俱全,与亭子的圆柱檐盖一般,都是白云凝结而成。
说是在外面见客,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站着闲聊,起码的礼仪和待客的规矩,还是要讲究一下的。这凉亭处于云端边上,坐在其中可见脚下重峦叠嶂万里河山,又十分清静雅致,一点也不会失仪。
妤痕伸手请李元锦进去,三人就此坐定,雪蓥立刻就开始着手奉茶待客,自袖中取出一件件的茶具,以水法凝成一汪清水,点燃炉火开始煮水冲茶。
茶叶用的乃是云筑宫特有的青韵茶,茶叶在水中冲泡开来,好似层层云烟萦绕,喝下去之后唇齿留香,百骸通畅。
三人喝了一道茶之后,妤痕轻轻摆手,让雪蓥先行离开。雪蓥知道接下来是要说正事了,点头之后将水壶坐在炉火上,离开凉亭十丈之外静候。
妤痕开始自己动手冲第二道茶,一边笑着与李元锦道:“我与你两位师兄乃是旧识,就托大称你一句天缘了。”
李元锦赶紧点头,妤痕这才接着开口,却没有问他来意,而是问道:“尊师法景真人和令兄天侑真人,至今还是袅无音讯吗?”
李元锦没有答话,而是默默的点了点头,妤痕笑了一下道:“之前将龙腰洲极西的望佛崖斩了的,当真是天玄真人?”
李元锦还是不说话,又点了点头。
妤痕笑道:“看来那心诃当真是遭了无妄之灾了,也是活该,惹谁不好去惹上天真。不过天假和天玄就在擎岳洲闭关,这件事情倒是令我挺意外的。”
“更令人吃惊的是,轮回三生尚未修完,前两世居然就能出关,而且还能和第三世友好相处,也不知道你那师兄究竟用了什么奇妙的手法,真是令人惊艳。”
李元锦还是默不作声,而且举止还有些拘谨。妤痕为他斟上第二道茶,随口笑道:“天缘你适才以真名自称,现在又闭口不谈你的师兄,可是有什么事情,不想将他们关联其中?”
李元锦端起茶杯,但是又缓缓放下,叹气说道:“妤痕宫主,我确实有一个不情之请,实在是难以张口,更不想牵扯到师门,所以才一直缄默。但是这件事情我又是不得不说。”
妤痕端起茶杯,笑着说道:“你有什么事不妨直说好了,莫非真如雪秨所说,你看上了我云筑宫弟子?”
李元锦猛然一下抬头,然后又苦笑道:“妤痕宫主莫要消遣我了,其实我此次来,是想求贵宗的深云,去救一个人。”
妤痕的笑意一下就凝结在了脸上,她缓缓地将茶杯放下,面色凝重的说道:“天缘真人可知道,深云乃是我云筑宫镇教之宝?”
李元锦轻轻点头。
妤痕接着问道:“那你可知道,凡是觊觎深云之人,皆被我云筑宫视为万古仇敌,上下弟子人人诛杀?”
李元锦依然点头,沉声说道:“我来前就已经听说了深云的稀罕和贵重,但是我为了救人,而今这已经是我唯一的希望了。”
妤痕沉吟片刻,凝眉问道:“你要救的人,是一位女子?”
李元锦轻轻点头,神色萧索。
妤痕长叹一声道:“天缘,我敬你情深义重,之前的话我只当没有听过。云筑宫不宜男子久留,还请你就此下山去,再想别的办法吧。”
说完这话,妤痕转身就走,不肯再多说一句。
李元锦突然沉声道:“妤痕宫主,我早已经试过很多办法了,她肉身和魂魄双双残损,世间药物都只能独治其一,未能双管齐下。所以我才求到此处,想借深云的神异,试一试有没有可能治得好她。”
李元锦站起身来,双手重重抱拳道:“妤痕宫主,我在此求你了,我知道深云珍惜无比,我愿意为云筑宫做三件事,以此来换深云救她性命!”
妤痕停步站在原地,久久之后她才转身道:“三件,任何事,你自己做?”
李元锦沉声道:“三件,任何事,我自己做。不关乎上清宗,与任何人都无关。”
妤痕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元锦,轻笑道:“天缘,你觉得以你的境界,说这些话有任何分量吗?换成天真来说,我都未必能听得进去。”
“你才何等境界,就敢夸下如此海口?!”
说到最后,妤痕狭长的凤目猛然一瞪,说话的声音也变得无比严厉,李元锦只感觉一阵惊天的威压向自己扑了过来,好似山岳倾倒天河倒灌一般,让他浑身战栗,几欲出剑。
他身处的那处白云凝成的小凉亭,轰然一下崩碎,散成了漫天云烟往后飘飞,须臾之间就消散无影,炸裂的茶水也飞溅了李元锦一身,坐在炉子上的热水差点就浇在了他头上。
李元锦把定心神纹丝不动,定定的看着妤痕满是煞气和威严的凤目,深吸一口气后,轻轻地说道:“能力之内事,绝不推辞,能力之外事,豁命而行。”
站在远处的雪蓥先是看到师父从厅内走出又转身,然后就见到整个亭子轰然崩碎,急忙冲动了师父跟前,焦急而关切的问道:“师父,怎么了?”
妤痕满是煞气的眼神回瞥了一眼雪蓥,雪蓥如何见过师父如此可怖的模样,吓的直接往后退了半步。
妤痕嘴角勾起轻笑,狭长的凤目弯成一弯月牙,好似春风吹过一般,面上的千年寒冰瞬间冰解,满面的威严顷刻间就变成了慈母一般的温醇微笑。
她伸手轻轻拍着雪蓥的肩头,笑着说道:“急什么,慌慌张张的,我在测试天缘真人的修为境界,一时没有收住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
雪蓥低声回道:“弟子是担心师父...”
“担心我?”妤痕笑嘻嘻的凑到了跟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师父什么时候教你说谎的?”
雪蓥一下就手足无措,低垂着面目不敢抬头,妤痕见状轻轻一叹,然后转身对李元锦说道:“天缘真人,兹事体大,我一个人难以决断,还得回去和人商议一下,你在此静候一会?”
妤痕没有再度拒绝,李元锦自然是一万个愿意,满面惊喜的抱拳道:“妤痕宫主请自去,我就在此等候。”
妤痕笑着指着周围说道:“一时没收住就弄成这样了,也没地方坐的,就让雪蓥带你在周围走一走好了。”
雪蓥施礼应承,李元锦也轻轻点头,妤痕便转身款款离去,直入云筑宫内。
雪蓥在师父走后,先是俯下身子,将地上的诸多残破茶具一一捡起,撒在地上实在有些不太雅观。李元锦见她动手,自己也没有闲着,立刻也俯下身子帮着她清理。
将地面云间收拾干净之后,雪蓥这才起身,沉默着走在前面,李元锦就静静地跟在她身后,沿着云团边缘步步行走,两个人一直走了百十丈,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十分诡异。
最后,还是雪蓥先绷不住了,她转身看着李元锦,几经踌躇之后,这才开口问道:“天缘真人,你刚才到底跟我师父说了什么?”
李元锦笑着说道:“没说什么啊,就是闲聊了几句,谈了谈我师兄。啊对了,妤痕宫主还出手试了试我的修为。”
雪蓥睁着一双秋水长眸,定定的看着李元锦,直看得他有些尴尬,略微的偏过了眼神之后,她才忧心忡忡的开口道:“你不要骗我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师父那个样子,刚才把我都吓到了。”
“而且师父还说还去和别人商量,事情肯定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你到底跟我师父说什么了,才会惹得她如此勃然大怒?”
李元锦微微摇头,只是满面微笑却没有回答。适才妤痕也没有说明此事,他自然不好将事情的缘由随便告诉她了。
雪蓥看了看云筑宫那边,然后转过头郑重的对李元锦说道:“天缘真人,你还是赶紧下山去吧,我师父的为人我很清楚,云筑宫的规矩我更明白,不管是跟谁商量,不成的事情始终是不成的。”
“你快走吧,不然等长老们知道此事,你就不好走了。我们有几位长老,对上清宗的人十分没有好感,尤其是,尤其是...”
李元锦顿时心中了然,尤其是谁,那根本就不用说了,除了某位相识满天下的师兄还能是谁?
李元锦有些好奇的问道:“你又不知道我刚才和你师父说了什么,怎么就如此确认长老们会发火呢?”
雪蓥微微侧过面目,神色有几分异常,低声的说道:“我没听清楚,但是见师父如此神情,肯定是非常严重的违反门规了。你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李元锦笑了笑,刚想说话,但是云端间已经响彻了一个尖锐的老妪声音,她极其猖狂的笑道:“走?我云筑宫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随着她的笑声,云筑宫大门之中依次迈出了十几个人,有天真活泼的女童,有豆蔻年华的少女,有风姿绰约的妇人,也有鹤发童颜的老妪,但是无一例外的全都是女子。
身材高大的妤痕站在众人之前,摇着头轻轻的说道:“天缘真人见谅,宗内十二位长老一致认同,不管你以任何条件来换,都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宗主,何必对他如此客气!”人群中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妪上前一步,重重的拄杖说道,“一个小小的金丹境,竟然敢公然挑衅我云筑宫,就算是上清宗的人,也不可轻饶!”
这个老妪身形佝偻,看上去老态龙钟,却偏偏穿了一身粉色的衣服,手中拄着的拐杖比她还高一尺,居然是一株大的出奇的杜鹃花的花枝,杖头上还有几朵正在盛开的杜鹃,粉色袭人,娇艳欲滴。
不知道是因为她不合年纪的穿着,还是因为她倨傲无比的口气,李元锦第一眼看到她,就分外的讨厌,一点也生不出敬老尊老的心思,甚至有冲上去狠狠赏她两耳光的冲动。
但是现在毕竟是在求人,李元锦还是恭敬的走到跟前,向着众人行礼,口中说道:“在下李元锦,见过诸位长老。”
十几个人中,有七八个人也微微抱拳行礼,但是也有几个人就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只是冷冰冰的看着李元锦,眉眼中的愤恨之意,就好像李元锦是她们的仇人一般。
还是那个粉衣老妪重重的拄杖,阴声笑道:“小子,现在想否认你的身份,是不是晚了些?没行到上清宗除了没脸没皮的烂人,还有你这种没骨气的小杂碎。”
李元锦转头向她,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和颜悦色的说道:“这位老夫人,不知道我哪里曾得罪过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出言侮辱于我?”
老妪冷笑道:“侮辱你?你也配!也不知道天玄怎么转的世,瞎了一对狗眼,居然代师收徒,收了你做小师弟。”
饶是此行是求人,李元锦的好脾气也压不住了,骂自己也就算了, 居然还有连坐的,将师兄也带了进来,那就要好好跟你较量一下嘴上的功夫了。
李元锦勾起嘴角,伸手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低垂着眼睑看着地面,低声嘀咕着:“老有做宝,老有为贼。”
那老妪见他低声嘀咕,厉声喝道:“小子,你说什么?!”
李元锦仰头向天,声音略大的说道:“我说您,温醇和善慈祥宽厚,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的典范啊。”
说这话的时候,李元锦满面不屑,瞎子都能看的出他的讥讽意味,分明是说老妪为老不尊,是一个老而不死的老贼。
老妪面色一寒,又要开口咒骂,李元锦却先一步说道:“云筑宫的规矩真是开明,我上清宗掌教在场的时候,我师兄都是不敢随意说话的。”
又是一记软刀子递了上去,当着云筑宫所有长老的面,斥责这老妪没有规矩逾越犯上,将她气的面目通红,但是却恰好掐住事实,让她一句话也不能再反驳了。
老妪给身边的人轻轻拉了回去,就只能将满腔愤恨揉于目光之中,化成两柄利剑向李元锦刺了过去。
可惜了,这两柄剑虽然威势喧天,却是没用的花架子,在李元锦身上划来划去,也造不成一点伤害。
妤痕看着李元锦大发神威,将老妪顶的无话可说,但是长老们对他的感觉,恐怕又要下降几分了。她轻轻的叹气道:“天缘,这事是我云筑宫不对,我代笺鹃长老向你赔个不是,言语冲突还请勿怪。”
名为笺鹃的老妪立刻尖声喝道:“宗主,凭什么向他道歉?!他敢提如此要求,骂他两句怎么了,就是我们今日将他抓起来,让他们掌教成瑜前来提人,都没有任何不对!”
此言一出,那几个冷面冷口的长老立刻随声认同,就连之前与李元锦见礼的几位长老,面上都有一些犹豫,像是在认真思考此事是否可为一般。
雪蓥一见事情不对,赶紧跑上前跪地施礼,言辞恳切的说道:“师父,诸位长老,天缘真人在筑洲的时候,曾经数次救过弟子几人的性命,还请顾念此等恩情,让他就此下山去吧!”
妤痕一见雪蓥上前求情,微微摇头轻叹,这傻徒儿,还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就敢上前求情,看来怕是已经入了劫难了。
只不过,就算是让他下山,他也未必肯就此作罢。
妤痕也只能趁势说道:“天缘真人,念在你曾经帮过我云筑宫弟子,这一次我们就不追究你的罪责了,你就此下山去吧。”
雪蓥满面惊喜的转头,正准备出声规劝李元锦,却听见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不走,只要贵宗肯予我深云,我可以为你们做任何事,三件不行就三十件、三百件,我都答应!”
雪蓥有些愣住了,深云?为什么突然提到了深云?他来云筑宫,居然是为了求取深云?
雪蓥有些不明所以,但是门前的那些长老们,却骤然一下炸开了锅。
原本此事放在暗处说还好,但是李元锦这一下突然挑明,事情立刻变的就不好收拾了。
笺鹃长老顿时好似冬眠苏醒了一般,扯着嗓子喊道:“宫主,这小子贼心不死,赶紧将他抓起来,再让上清宗来领人,好好消磨一下他的狼子野心!”
随后她转头向着李元锦冷笑道:“就凭你?区区金丹境界,你能做成什么事情?”
李元锦沉声应道:“我现在是金丹境,不代表我永远是金丹境。我只是金丹境,就已经可以在青白山诛杀一个万古邪魔!我只是金丹境,就已经可以在筑衣教带人偷出!”
“以后我还能做更多的事情,做更大的事情。实力之内的事情,我绝不推辞,实力之外的事情,我豁命而行!”
“三件事情,只要无关我宗门,无关我亲朋,你们敢提,我就敢做!”
李元锦突然振声高呼,将面前的十几位长老和妤痕,还有身边的雪蓥都惊住了。
青白山诛杀万古邪魔尚且罢了,毕竟是被封禁多年的一道元神,但是从筑衣教中带人偷出,那就不只是境界和胆识的问题了。
但是所有人依然觉得,以深云来交换,这件事情是一个赔本的买卖。
赔本到家了。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从众人之中响起,“天缘真人,你所做的这些事情确实令人震惊,我们也相信你以后会有更大的成就。但是牵涉深云,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深云,是我云筑宫的立宗根本,每一分每一寸都无比珍惜,即便是我云筑宫弟子濒死,没有足够的功绩,我们也不可能以深云来救她。所以,你还是走吧。”
李元锦听到此话,再度静声沉默,就那么呆呆的立在原地,良久之后,他才猛然一下抬头,面带微笑的说道:“好,既然这样你们不肯,那咱们就换一个方式。”
“修行之人,嘴上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只能手上解决。自然,凭我的实力想要闯门,无疑于找死,但是让我就此死心离开,也万万不可能。”
“比斗吧,你们出招,我接着就是了。”
“用我的命,跟你们赌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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