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命录 (.)”!
马老翁与行山客、过路君,带着那个一路都笑嘻嘻跟着,时不时还要找一些话闲聊的宋林,下了逐殁山后一路往南,出了南边山口之后,又转向东面行了千余里。
根据卯殿的消息,叛教之人贺新,将会从这一带走出望断山,但是具体位置、具体时间都未能详实,几个人到了此处之后,就只能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慢慢寻找。
筑衣教虽然在此处没有了绝对的统治力,但是暗中的再传教众还是不少的,马老翁便做主下令,让这些普通教众去四处寻找,只要能够找到叛徒踪迹的,便可以赐他一身黑袍,正式成为筑衣教的弟子。
而他们四个人,也顺势分成了两队,在这方圆数百里之内的深山老林里不断搜寻,只是已经过去了三五日,却依然没有见到那个叛徒的一点踪迹。
四个人原本以为是叛徒已经离开了此地,想要继续往南搜寻,但是教中回讯,却说叛徒还在他们身后,只让他们严密防守,静心等待。
行山客和过路君是积年的老交情,两个人又都不喜欢这个没事就笑嘻嘻,没话找话的宋林,于是就只能是马老翁和宋林结成了一队。
这个宋林虽然有些黏人,但是说话做事倒是从没有什么差错,两人行走在一起好几天,大小的决断都是马老翁做的,宋林都只是笑着应承,让马老翁很享受这种德高望重的感觉。
这一日,两个人正在附近的一处山林之间搜寻叛徒踪迹,突然就收到了一位再传教徒的消息,说是看到了疑似叛徒贺新的人,从望断山之中走出,两个人便急忙忙依着传讯找了过来。
走进酒肆一看,果然是那判教出逃,大逆不道的贺新,在他跟前却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一道。两个人对面而坐,相互敬酒,肯定不可能是随缘拼桌的了。
“哼,原来是内神通外鬼。”马老翁在远处的桌子边坐下,冷笑着说道。
宋林招呼老板,点了半斤牛肉、一壶村酿上来,一边倒酒,一边笑着问道:“马老,怎么说?”
马老翁端起酒杯,浅浅的喝了一口,这酒口感之糙,简直就像嚼了一块土坷垃似的,他喝惯了教中的精酿好酒,自然是咽不下去了。
顺手将杯子放下,马老翁冷笑道:“急什么,就让他们好好吃完最后一顿饭好了。古往来之,就算是临刑犯人,也要吃一顿饱饱的断头饭的。”
宋林倒是混不介意酒的粗劣,将杯中酒饮尽,笑着奉承道:“马老倒是宅心仁厚。”
两个人说话之时,并没有刻意低声,肯定是给那边的叛徒听了进去,他们真就好似要吃最后一顿饭一样,居然又点了两碗面,一碟牛肉,一碟咸菜来吃。
马老翁皱起了眉头,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知道必死无疑,真把这顿饭当最后一顿,还是早有准备有恃无恐,才能如此淡然处之?
尤其是背对向他的那个年轻人,在贺新已经停筷之后,居然又叫了一碗面,将两碟牛肉的碎渣,咸菜的残余,还有剩下的几颗花生米,全都扫到了自己的面碗里,稀里咕噜的吃了个干净。
卫医命停筷之后,看到李元锦又叫了一碗面,低声笑着说道:“小子,你胃口这么好?不会是真当最后一顿吃吧?”
李元锦嘴里裹着面,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不知道,之前伤痕处处,吃什么都没胃口,现在身子舒缓了,就感觉这面格外香。再说了,你不是说待会要出力吗,我先好好吃饱再说。”
卫医命端起桌上的粗茶慢慢的喝着,同时以心神说道:“小子,虽然你身子好了一些,但是也绝对不能托大,这两人可不是易与之辈,而且他们绝对不可能只派两个人追杀,身后肯定还有人。”
李元锦只管自己吃面,一点也没有回应卫医命的意思,卫医命微微一笑,接着以心声对他传话。
“这个老者我不认识,想必应该是白虎宿的人,观他形容举止,气息吞吐,应该是一位精善体术的煅精之人,待会若真是要动手的话,就由你先拖住他。”
“那个满面笑意的青年我却是认识,有些棘手,待会我会将他先引走,解决掉他之后再回来帮你对付那个老者。”
李元锦依然吃面,但是却以心声问道:“卫医师,那个人很厉害吗,为什么还要先将他引走?万一他们提前设陷,就是为了分开我们怎么办?”
卫医命回道:“不可能,这个人出手之时,一定会避开周遭的自己人,我将他引走,也是为了不波及到你。”
李元锦惊诧道:“他究竟是谁,居然这么厉害?境界很高?”
卫医命冷笑道:“他名叫宋林,只是一个黑衣而已,境界能高到哪里去?但是他极善用毒,进入申山之前就有一个外号,叫‘漏一眼’。”
李元锦奇怪道:“这个外号有意思,莫非他还能以眼施毒不成?”
卫医命解释道:“‘漏一眼’,是因为他曾经在一处宗门之中宴饮陪席,只因为当堂有人笑话他不上台面只能坐在侧位,就被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下毒将那个人毒死了。”
“那人毒发之后,他笑着端杯走到那人面前说,‘原本你是可以不用死的,只因为你在我面前眨了眼,这才给了我下毒的机会’,然后将酒横着撒在那人尸身前,转身离开,无人敢拦。”
卫医命冷笑道:“之后,‘漏一眼’就成了他的外号,这疯子,平日里温良恭俭,比谁都好说话,但是一旦出手,最喜欢的就是将自己的毒粉毒水肆意泼洒,根本不管其他。而且这家伙最为阴狠的,就是只炼毒,不炼解药。”
李元锦惊道:“那若是自己人中了毒,不也是没得救?”
卫医命回道:“所以我才要将他先引开,不然的话流毒数十里,不光是你会被牵连,就连这周遭的人都将无一幸免。也不知道这老者哪里来的胆子,居然敢跟他走在一道。”
李元锦问道:“他的丹毒如此厉害,你该怎么破解?”
卫医命以心声笑道:“这就是我们医师之间的事情了,吃好了没?吃好了就赶紧走。”
李元锦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碗放下,拍了粒散碎银子在桌上,两个人就此出了酒肆,一路往南而去。
马老翁和宋林也随即动身,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跟在两个人身后。
宋林见马老翁也不曾传信其他人,看来是打定了注意,想要独吞这份功劳,不由得心中暗笑。也好,自己这一次偷溜下山,本就是为了过一过毒瘾,少了两个人,手上就能少沾两份血腥。
李元锦和卫医命一路往南,径直钻进了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既是担心会殃及无辜,也是为了尽快解决这两个人,否则其他人一旦汇合,就会变的更难对付了。
眼见着两个人拐进了一处山林里,马老翁和宋林也紧步跟上,但是再见到人的时候,就只剩下那个年轻小子一人,叛徒贺新不知道藏在了哪里。
马老翁纵身疾驰,拦在了李元锦面前,厉声问道:“小子,那叛徒跑到哪里去了?”
李元锦顿下了脚步,故意疑惑道:“胖徒?这里没见过胖子啊?”
马老翁有些大舌头,平日里说话也经常会有咬字不真的时候,而且他最是不喜别人提起此事,一见李元锦挑他的错,立刻怒喝道:“小子,敢戏弄老夫,找死!”
说话间立刻欺身而上,伸手抓向了李元锦的脖颈,五指弯曲成勾,乍一看没什么端倪,但是他指缝间却有细小电弧划过,竟然是一位罕见的本源属性为雷的人。
李元锦急忙闪身躲避,那老者不依不饶,虽然没有进步跟上,但是手掌之上却突然雷霆爆生,数道扭曲成束的银白电光隔空而至,向着李元锦的咽喉追了过去。
马老翁这一手出招迅捷快速,李元锦万万没有料想到,再退却已经来不及了,就只以心念催动起八卦掩心镜,以一片金光凝聚身前,挡下了这突如其来的一招。
马老翁看着那片金光挡下了自己的攻击,饶有兴趣的说道:“小子,这件法宝不错啊。你说出那叛徒的下落,然后再将这宝贝献给我,老夫就饶你一命。”
这种鬼都不信的说辞,李元锦已经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根本理也不理转身就走,马老翁正准备追,却发现另外一边,那个叛徒的身影也一闪而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去夺宝,还是去追叛。
倒是宋林先一步动身,直接向着叛徒追了过去,同时出声道:“马老,这个叛徒我先去帮你牵制着,你解决了那个小子再过来汇合。”
马老翁一听如此,正合心意,当时不再犹豫,转头化为一阵电光流动,急速的向着李元锦追了过去。
李元锦飞出去并没有多远,就被马老翁赶到了身后,再度扬起右手握拳,向着李元锦的后心砸去。
金光闪动之中,李元锦的身子被砸飞了百十丈,但是却没有受到什么伤,刚刚站定了身子,马老翁再度欺身近前,扬起右腿重重的一脚横扫而至,踢在了李元锦的腰间。
李元锦横飞出去,接连撞断了几颗碗口粗细的树,这才勉强止住了身形,马老翁身子随着电光闪动,再度迎面而来,双拳并出,撞向了李元锦的胸口。
两人身前骤然暴起无数电光,将两个人的身影都吞没了下去,但是马老翁立刻就撕破电光,从中退了出来,在数十丈外站定。
只见他双手拳面之上有丝丝焦黑,衣服之上还有缕缕烟气,正凝眉瞪目的看着李元锦。
漫天乱窜的电光渐渐回拢起来,凝聚在李元锦胸前的两颗珠子之上,适才马老翁双拳就是打在了这对珠子上,才激发了无数雷光,将他的攻势逼退的。
李元锦双手握住阴阳雷殛石,有些头疼的看着面前这个白发老者,看他出手之时,体表流溢的真元浅淡而驳杂,说明他虽然是元婴境界,但是他的境界却有着很大的问题。
这人的拳脚在自己遇到的敌手里,不算是最重的,但是他的速度却极快,甚至比元婴境的登云阙还要快上三分。自己只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想要完全防住却有些难。
八卦掩心镜纵然能挡,但是也不能一直使用,在他如此快的身形之下,恐怕抵挡不了多久。
万幸手中的阴阳雷殛石厉害,发出的雷电似乎比他的还要强上一筹,刚才的对拼之下,竟然还是他稍稍落了下风,先退了出去。
但是见他进退之间来去自如,就说明这点微末的优势,根本就不可能转换为胜势,李元锦谨慎而立纹丝不动,身后却有一抹灰色悄悄流出,顺着周围的阴影处缓缓的绕了过去。
马老翁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己手上的丝丝焦黑,再看李元锦的时候,眼中已经泛起狂热之意,他紧盯着李元锦的双手,惊喜的问道:“小子,你手上那对珠子是什么来头?!”
李元锦见他如此发问,晃了晃手上的阴阳雷殛石,脖子一仰骄傲的说道:“朋友送的!”
马老翁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转换了面色,挤出一个和煦至极的笑脸,温柔的说道:“道友,你这对儿珠子可否割爱给老夫,我愿意花大价钱来换。”
李元锦不屑的说道:“老头,你这招数刚才都用过一次了,现在还翻出来再使,你不腻吗?”
马老翁深色诚恳的说道:“这次不一样,我是诚心诚意的想和小友做这一桩买卖,只要小友愿意割爱,尽可以提出你的要求。”
马老翁之所以如此说,是因为他真的太需要这对儿石头,来帮他突破目前的桎梏,走出当下的困境。
正如李元锦所想,马老翁的元婴境,并不是自行孕化成婴,从内里突破的。他的元婴,其实是在他走投无路之际,用了一种很阴毒的方法突破而成的。
凡成金丹者,该有五百年长寿,若是不能突破元婴,以药石异果之力增寿,最多也就是增添百年,依然会寿终正寝,重入轮回。
但是这位马老翁虽修成了金丹,之后却再无进境之望,就在他五百多岁,寿元将尽的时候,他突然学会了一个十分残忍的突破方法。
寻身怀六甲,即将临盆的妇女九人,其腹中胎儿已经完全成型,体内三魂已有其二,只缺主魂胎光。将这九个孩子残忍剖出,将九条生魂与自己的一丝灵魂融合祭炼,沉入金丹之中,借此孕化成婴,突破金丹境界。
马老翁借着这个办法,真就突破到了元婴境界,但是他的元婴之中灵魂驳杂,导致他的实力和寿岁都大大缩水,原本寿该千岁的元婴,到他这里也只有八百年而已。
这还不算什么,最为糟糕的就是,这九条生魂被他残忍杀害,虽然与他融为一体,但是怨念极深,故而马老翁穷尽一生,境界都不可能再增长半点。
除非他能净化掉这九条生魂,将元婴淬炼精纯,只留自己的真性在其中。
当初他因为这九条生魂十八条人命,被诸多正道宗门打为人人得而诛之的外道邪魔,无奈之下才隐姓埋名跑到了申山,与任何人言说,都只说自己姓马,却从不提及自己的全名。
这百多年,他一直在尝试着净化这九条生魂,先后已经尝试了三十七种方法,却始终无一成功。若是再不能有所突破的话,再过几十年,他就又要寿元枯竭,就此老死了。
但是今日见到李元锦手中这两颗珠子,他猛然间又想到了一个成功几率很大的方法。
自己的本源属性是雷,结成元婴之后,这一丝本源也被元婴继承,却被那九道冤魂压的极其微弱,若是能够振奋本源,说不定就能一举荡涤自身,将元婴之中的驳杂全部洗刷干净,更进一步也说不定。
所以他才突然之间就改换了面色,甚至有些恳求一般的,想要得到李元锦手上的这对珠子。不敢硬抢,生怕在打斗之中,一个不小心就将这珠子打碎了,就只好好言相劝,当做一桩买卖来做。
见那小子依然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马老翁直接就说道:“小友要是不信,我可以就此立下大道誓言,只为与小友做成这桩买卖。”
李元锦见他说的真诚,不由得开口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这一对珠子?给我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才能考虑这件事情。”
马老翁心里犯起了嘀咕,这小子如此年轻,说不定就是那些自诩正道的迂腐之人,自己若是和盘托出,他肯定不能答应自己,就只能半真半假,半显半藏的说给他听了。
马老翁伸出一只手,掌中游走出道道细小雷电,他沉声说道:“小友看到了,老夫的本源属性是雷,之所以想要求你这一对珠子,就是因为我当年受过重伤,元婴有所伤损,想要用这两颗珠子来催发我的本源之力治愈伤势,顺便精纯一下自己的真元。”
“这世间万法,当属雷法最为难练,我虽然能找到不少雷属的法宝珍奇,但是如你手中这一对珠子,共为雷霆而阴阳相生相斥着,极其难寻,却又是最好的催发本源,相辅相成的法宝。”
“我今年修行已经六百九十多年,所剩的寿命已经不多,所以才如此恭敬,请小友垂怜,将那一对珠子割爱给我,助我再进一步,再多活个几百年,多看看世间景致。”
李元锦面上的表情已经缓和不少,这种寿命不足的紧迫感,他现在也算是感同身受了。
但是他还是没有直接松口,迟疑了一下之后说道:“这样,你让我看一看你的元婴,若真是重伤,我就与你好好谈一谈这桩生意。”
马老翁最怕的事情还是来了,但是事已至此,不让他看是肯定不行的,就只能期盼这小子不识货,能够让自己蒙混过去了。
马老翁深吸一口气,自头顶卤门之上,将寸许高下的小小元婴显现了出来。元婴与他一般面目,丹田处有一丝微弱的电光闪动,整个元婴萎靡不振,真就好像大病未愈一般。
但是李元锦打眼一看,心中立刻就将此人列为该死之人!
他的元婴之上,有九道细细的黑线围绕在身边缓缓游动,虽然元婴已经在尽力掩藏,但是李元锦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那是九道冤魂缠绕!如此怨念深重,能够附着在元婴之上的冤魂,生前必然受到了他惨无人道的对待,而且将其祭炼服下,与自己炼为了一体!
难怪他真元浅薄!难怪他元婴萎靡!难怪他寿元将尽!
该死!
李元锦面上神色不变,假装自己没有看出什么,但是心中已经开始暗暗发力。
一道灰光,从马老翁身后出骤然飞出,向着他头顶那个罪孽深重的元婴狠狠的刺去!
马老翁虽然不想动手,但毕竟是积年的老贼,又是万分怕死的家伙,时时刻刻都在防备着李元锦的骤然进攻。猛然之间心神警兆,又感觉元婴后背上阵阵发凉,他微微拧身,就躲过了身后的偷袭。
一道灰光从他身边擦过,他本想顺手将那灰光抓在手里,但是又不想自断最后一点商量的余地,就只能看着灰光一闪而逝,返回了那少年的身上。
“小伙子,你不讲武德啊。”马老翁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好生的与你商量生意,你却从后面出手,偷袭我一个六百九十多岁的老修士,若是传将出去,你的名声可就要臭了。”
“年轻人,我劝你好自为之,顺顺当当的与我做完这笔生意,我可以做主放你离开。若真是动起手来,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安危,真将你打死打残,这桩生意可不就坏了吗。”
李元锦满面笑容的说道:“咱们都是修道的人,讲什么武德?况且老先生你连人都不肯好好做了,我又何必有那么多讲究呢?”
他将阴阳雷殛石收进了怀里,笑着说道:“珠子就在这里,你想要的话尽可以拿走。但是你害我的心中不爽利,今天不出剑,真是有些对不起它的名字!”
他的身边,慢慢的显现出了一道道的悬浮剑气,层层铺开百十有余,而他手中,则握住了一柄让马老翁啼笑皆非的剑。
一柄断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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