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就估计过林家书斋的利润几乎独占一半,如今细看账本,果然如此。
皇城中若是有需要,宦官出宫首选购书之地就是林家书斋,这账面上记载的金额就比普通书斋要贵上几成。
说来王府中所有典籍都是从林家书斋出的,这账本所用纸张也是如此。
她摸了摸账本。
触感确实比普通纸张顺滑柔软些,颜色偏白,还有金碎花。
她在村里给林裳开造纸作坊,估摸着这种纸里加了不少蚕丝和金料。可即便如此,这书的价格也不该这么贵。
“我还以为天下造纸作坊都能大赚,才在村里开造纸作坊的。”林裳躺回摇椅里,见她对着账本摸了半天,似乎猜到了她的困惑,“哪里知道,这天下钱财最多的地方并非富贾地主,也非钱庄。”
白牡丹讶异:“那是什么?”
“国库。”
白牡丹无言以对,托腮安静听他继续说。
林裳:“一万粮收十一便得百粮,万万粮收十一便得百万粮。士农工商,无不赋税。修城墙挖矿开荒的是劳役,边防看守者为兵役。这么多钱,你可心动?”
白牡丹微微皱眉,摇头。
人有荷囊,家有宝箱,铺子有钱柜,城有钱庄。
更何况公私有别,若是看见什么钱都会心动的,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林裳站了起来,在案前徘徊,“林家开书斋,可书籍纸张多是由长公主的作坊供应的。你可知一张纸几钱?”
他不等白牡丹回答,掷地有声,迥然目光中带着淡淡憎恶,“一张纸百余文,这账本厚度的册子需二十两纹银。”
他缓缓道:“国库敛天下之财造福天下人,而他们敲骨吸髓,敛一国之财,挥金如土。”
白牡丹若有所悟。
难怪此刻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
难怪他不喜欢侍从来书房伺候,偶尔高谈阔论,若是被他们听见,穿了出去,后果太过严重。
大丈夫总有报国之志,他对外那纨绔模样,实则皆是伪装。
难怪他偶尔会变得深沉,如勾人心魄般迷人。
“他们靠着皇家身份得万民供养,反而劳天下万民……”
林裳在桌前来回走了几圈,愤慨着,但随即意识到了什么,转过身来摇了摇扇子,展颜一笑,又坐回摇椅里。
白牡丹眺望着他:“怎么不说啦?”
林裳:“怕你也生了反骨,遇到危险。”
白牡丹挑眉:“我娘从小就说我心生反骨,遇到不妥协的事永远都不会妥协。但她有次问我,如果这个天下所有人都跟我对着干,我应当如何?”
林裳:“你能找个斧头把全天下人都砍了。”
白牡丹笑了。
她回忆道,“当时我心情郁闷,晃悠到了学塾,正好听见朗朗读书声。你当时被夫子罚到花园里背书,正好背到《孟子》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一直以来,我没钱了就赚钱,没能力的时候隐匿起来保护自己,等有钱了再去施舍别人。如果自己很穷,还去帮别人,那岂不是榆木疙瘩,朽木粪土?这样的善心害苦了自己,顽强不了几时,焉能长久?
“我对事素来以战止战,雷厉风行。人生不过短短数载,要是我不做点什么,一直苟且过活,怎么对得起人生二字?”
林裳若有所悟。
白牡丹低头继续看账本。
“还有一事。”林裳突然说。
白牡丹抬头。
林裳托腮:“你该不会是那时候就看上我了吧?”
白牡丹没忍住,拿起账本跑过去捶他。
……
作为王妃,总要回宫去见见那些皇亲国戚。
之前贵妃寿宴上,白牡丹已惊艳四座,还发生了那种稀奇事,虽然这事后来被皇帝太后一起镇压下来,宫女太监们无人敢传,但还是被所有皇亲国戚知道了。
当然,在本人面前,自然没有人敢提这事儿。
更何况,人都已经跟逍遥王成亲了,还是太后和皇帝亲自赐的婚。谁敢再置喙一两句,简直是不想要项上人头了。
她们每一个都挤出笑容来,跟白牡丹说着客套话,却没有人想要交心。
白牡丹觉得无趣,但又很轻松。
这种场合以前经商时可见得太多了,这些妃嫔成日养在王府里,能说的客套话哪儿有哪些市侩精明的商人多?
最后还是她觉得无趣,提起以前做生意的那些事来,才终于没打哈欠睡过去。
“牡丹王妃可真是太厉害了!可是吧,你看这天下文人那么少,却有那么多不识字的,为什么不去卖点别的呢?”淑王妃对此一窍不通,纯粹瞎问却问到了点子上,“长公主也开造纸作坊,你若是手中也有造纸作坊,你们不是打架了吗?”
白牡丹笑,并没有直接跟她讨论长公主开的作坊铺子,指着桌上的酒问:“淑王妃可爱喝这石榴酒?”
淑王妃不懂:“这石榴酒酸甜可口,实在好喝,自然是爱的。”
“有人爱石榴酒,有人爱酒酿,有人爱桃花酒,有人爱葡萄酒。每个人的口味不同,需求不同,由此便会有不同的商贾。商人不在旱地卖伞,却喜欢雪中送炭,因为需要,才能将东西卖出个好价钱。”
众人似有所悟,纷纷点头。
有人问:“可这造纸也有讲究?纸不是都一样吗?”
白牡丹摇头:“不一样。在尚未学得造纸术之前,古人曾用树皮、草叶、丝帛当纸。远古时,人们将字写在龟甲石板之上。而这纸张也有讲究。”
“我听神婆说过,那个是用来占卜的!”
“别打岔~牡丹妹妹,这丝帛多贵啊?不如用树皮。树这么多,随便砍下来都能当纸。”
“那也不成啊。树皮那么硬,有时候剥开来,里头还有虫呢!”
“我吃过桂皮~”
一堆妃嫔叽叽喳喳的。
本来都将话题移开了,又有人问。
“牡丹姐姐,你方才还没说,这纸有什么讲究?咱用的纸和学塾里书生用的纸,有何不同?”
问这话的人只是个贵人。
实在分不清是不是故意挑事,位份也小了,以至于上次贵妃都没请她。
是哪边的人也不难分辨。
角落里魏氏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嘴角一抹笑意,仿若正在等她祸从口出。
白牡丹微微一笑,轻易绕开谈论长公主家里生意的这一块,说:“我对纸张不熟,还是用毛笔举例吧。这不一样的人啊,会用不同的毛笔……”
刚才问话那贵人脸都垮了,一个劲地对着她翻白眼。
白牡丹更觉得好笑了,凑上去问:“姐姐眼睛不舒服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贵人无言以对,站到了角落里,过了一会儿也没人搭理她,自顾自地离开花园。
但没走几步,她居然收到了惊吓,跪在了地上。
“嘘!”
皇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挥手驱赶她,侧耳倾听着花园中妃嫔王妃们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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