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时期,严嵩势力增长,对官员的任免起了不小的作用。但以上官员的罢免,多与严嵩无干。丁汝夔对“庚戌之变”负有主要责任,他是遵照严嵩的意见办事,杀他肯定不是严嵩的意愿。而万镗与严嵩同科,聂豹与严嵩同乡,唐龙一直与严嵩友善,赵文华虽一度与严嵩交恶,但终是他的义子。另一方面,如王杲被罢,是因为久不肯奉诏买龙涎香。可以说,对朝中大臣的任免,世宗受严嵩的影响是有限的,很少顾及严嵩的好恶,更说不上为严嵩所控制。
明朝方面大员受处罚、被罢官、被杀也不在少数。蓟、辽的总督,巡抚,从嘉靖二十一年(542)到嘉靖四十五年(5),有二十七人次受到不同程度的处罚。顺天巡抚张汉,建议大将可专杀偏将裨将,以树军威。此议颇不合世宗的口味,他对身边的大臣都缺少信任感,增强在外大帅的权威又怎能放心?有言官弹劾张汉刚愎,世宗就把他发配到边远的镇西卫。御史陈九德推荐张汉是可用之材,也被斥为民。张汉流放二十年,死于戍所。
南方各省督、抚则多受倭乱的牵累。首先蒙难的是浙江巡抚朱纨。其后,嘉靖三十四年(555),总督江南、江北、浙江、山东、福建、湖广诸军的南京兵部尚书张经,浙江巡抚李天宠被杀。从嘉靖三十二年(553)到三十九年(50),应天巡抚十易其人。彭黯迁南京工部尚书,畏倭寇,不等继任到来便离任而去,被下狱除名。方任丁忧,陈洙才不足,未任。屠大山失事,下狱为民,陈洙谪戍,张景贤考察夺职,赵忻因金山兵变贬官,陈锭罢去,翁大立免职。虽然上述官员的罢免或被杀,基本是事出有因,但同时也反映世宗对官吏的制裁是很严厉的。
与鞑靼、倭寇的战争,是嘉靖朝的两大事件。鞑靼人围攻北京,倭寇骚扰南京,朝野震动。世宗对督、抚官的严厉制裁发生在这种背景下,应当说,在一定程度上制止了形势的进一步恶化。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庚子(57年月23日),世宗由西苑迁回乾清宫的当天即死去。《明史》评价他“若其时纷纭多故,将疲于边,贼讧于内,而崇尚道教,享祀弗经,营建繁兴,府藏告匮,百余年富庶治平之业,因以渐替。虽剪剔权奸,威柄在御,要亦中材之主也矣。”应当说,这是公允之论。
参看吴廷夔《明督抚年表》。
《明史》卷十八《世宗纪二》。
第二十三章张璁桂萼杨慎第一节张璁议礼之争张璁(475—539)字秉用,号萝峰,世宗赐名孚敬,字茂恭,浙江永嘉人。弘治中考中举人,先后七次赴京会试,终不第。居乡中治学益力,遂贯通古今,尤精“三礼”。张璁性格耿直,争强好胜,凡事不随便附和,常与士大夫评论时政,抒发自己的政治抱负。
正德十六年(52),张璁始中进士,时年四十七岁。适世宗入登帝位,议追崇所生父母之礼。时内阁首辅杨廷和草武宗遗诏,策立世宗,又总朝政凡四十余日,颇事威福,乃指示礼部尚书毛澄,规定世宗继嗣为孝宗之子,礼以汉定陶王和宋濮议为式,不能过分追崇所生父母,并说有异此议者即是奸邪,可处以斩罪。会张璁观政于礼部,心非其说,遂上疏论陈其事。张璁指出,汉哀帝和宋英宗原本是定陶王及濮王的儿子,他们分别被汉成帝和宋仁宗预养宫中为嗣子,其为之后的身份是明确的,今武宗无嗣而崩,大臣遵祖训迎立今上,武宗遗诏亦只称兴献王长子云云,遗诏未有要其为大宗后嗣之意。张璁陈述了这些事实后,提出了议礼的主张,当今皇帝以伦序当立的身份入继大统,与汉宋继嗣的事例迥然不同,追尊原为藩王的父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张璁还从礼制上分析了朝中大臣师法濮议的错误,第一,《礼》中有明文规定,长子不得为人后。而世宗恰恰是兴王独子,如为人后,则违反礼法而自绝其宗。其二,世宗生母尚在,如按杨廷和、毛澄的主张,则世宗只能称其母为皇叔母,母子关系就要变成君臣关系,这样又违反了子无臣母之义。于是张璁建议,在京师建立兴王之庙,迎养生母,以全尊亲养母的大孝。世宗本意要追尊父母,无奈被杨廷和等人控制下的廷议牵制,所以一看到张璁的奏疏,十分高兴,连声赞叹,“此论出,吾父子获全矣”。世宗将璁疏交付内阁拟旨批答,要阁臣等重议追尊之礼。杨廷和凭借权势,胁制廷臣附从己意,他并不把这个初入仕途的新科进士放在眼里,“斥曰‘秀才安知天下事’”2。然而杨廷和却无法回答张璁的诘难,于是唆使科道官员交章弹劾张璁。时世宗之母兴献王妃蒋氏至通州,闻廷议将以己子为他人子,十分不悦,留驻不进。世宗乘机以归藩养母相要挟,杨廷和等人大窘。张璁又撰写《大礼或问》,辨论继统与继嗣的区别。并就礼制上的尊崇及墓庙诸事析说甚详。《大礼或问》在部分朝臣中传阅,颇有影响。礼部侍郎王瓒赞同张璁所议,并在朝官中传播其事。张璁决定要把《大礼或问》奏呈世宗,杨廷和得知,非常恐慌,布置翰林修撰杨维聪等人诱阻之,张璁不从。世宗看了《大礼或问》后,要礼部议处,杨廷和知道自己控制不了局势,于是拟敕下礼部,诡称奉孝宗张皇后懿旨,追赠世宗之父兴献王为兴献帝,母则称兴国太后,祖母邵贵妃则称皇太后。此举意在略作让步,以厌世宗之心,并称奉皇太后懿诏,云云,表示廷议仍未尝以之为是,借以在心理上牵制世宗。《明史》卷一九六《张璁传》。
2《明通鉴》卷四九,正德十六年七月。
杨廷和为了减少和消除张璁在朝中的影响,他指示吏部将其授职为南京刑部主事,使其远离京师,不再妨碍自己推行所议。张璁到南京后,与同官刑部主事的桂萼结为政治盟友,二人讨论古礼,研究与杨廷和等人斗争的策略,等候时机,再度掀起议礼的斗争。
张璁在南京任职期间,京师发生了几桩与议礼有关的事件。世宗任命皇亲蒋荣为安陆祠祭署奉祀官,按杨廷和的安排,世宗既为孝宗之后,议以崇仁王朱厚炫嗣兴国,则应由崇仁王奉祀,群臣上疏争其事,世宗不予理会。关于庙乐,廷议以“正统本生,义宜相间”,主张安陆祠庙较太庙用乐应降低等次,世宗置廷议不顾,命用八佾乐舞,又自制乐章,“迎神曰太和,初献曰寿和,亚献曰豫和,终献曰宁和,彻馔曰雍和,还宫曰安和。”这个乐章和太庙诸帝享用的乐章完全一样。
同安陆庙祀相类的事,还有世宗祖母寿安皇太后的丧礼。按杨廷和的安排,世宗既为孝宗之子,其庶祖母的丧礼较嫡祖母应有所减杀,定为哭临一日,丧服十三日而除,文移两京,不以诏告天下。世宗不遵所拟,服丧二十七日,服除视朝,不鸣鞭,不鸣钟鼓。世宗还不顾杨廷和的阻挡,将邵太后袝葬茂陵。祭祀是封建皇朝的大政事,然而某些庙祀礼制毕竟属于皇室私事,杨廷和不可能过分干预。以上事件表明,世宗没有心悦诚服地接受杨廷和的安排,他在等待合适的时机,推翻其决定。
京师的这些消息给张璁、桂萼极大的鼓舞,嘉靖二年十一月,桂萼上疏重议大礼,世宗立即纳其议,要朝臣集议其事。杨廷和自揣难以维持旧议,于是辞职。杨廷和去后,赞成张、桂观点的人渐次增多,许多人上疏赞助其说。世宗下诏,命张璁、桂萼入京参加关于大礼的廷议。内阁蒋冕、毛纪,礼部尚书汪俊为了阻挡张璁等入京,不惜作出让步,改动兴王的称号。嘉靖三年四月,诏称武宗为皇兄,称孝宗皇考,称兴王本生恭穆献皇帝,称兴王妃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改动的实质是在兴王尊号中加一个“皇”字,虽称兴王为父,却冠以“本生”二字,以志区别。张璁、桂萼在赴京师途中获知这一新情况,为了彻底击败政治对手,二人毅然上疏请去“本生”二字,指出问题的关键,孝其亲不在于一个皇字,“惟在于考与不考”。世宗接到两人的奏疏,大喜过望,复下诏催促张璁、桂萼等速来京师。张璁等到京师后,“复条上七事,极论两考之非,以伯孝宗考兴献为正”2。张璁又奏上《正典礼第七上十三议疏》,全面阐述议礼涉及的问题。世宗十分欣悦,特旨擢张璁、桂萼为翰林学士,不久免去党附杨廷和的蒋冕、毛纪、汪俊的职务,廷杖左顺门哭谏诸臣。三年九月,张璁等议礼诸臣参与廷议,决定称孝宗和张皇后为皇伯考皇伯母,称兴王为皇考恭穆献皇帝、兴王妃为圣母章圣皇太后。至此,张璁的议礼主张实现了,张璁在朝廷中的政治地位由此确立。嘉靖四年,记述大礼议的过程的《大礼集议》书成,后赐名《明伦大典》,张璁进官詹事兼翰林学士。五年七月,升兵部右侍郎。六年内阁大学士贾咏与巡按山西监察御史马录及三法司诸臣涉嫌借李福达案陷害张璁、桂萼及议礼的武定侯郭勋,世宗着意保护议礼诸臣,尽换法司官员。世宗命张璁署都察院,桂萼署刑部,方献夫署大理寺,重新审理李福达案。张璁等尽反其狱,《明伦大典》卷九。
《明伦大典》卷十三。
2《明伦大典》卷十三。
并借此案打击异己者,株连四十余人,史称大狱。大狱之前,科道尚狎视张璁,欲借京察拾遗之例打击之,大狱之后,旧党诸臣都不敢轻视张璁了。改革弊政,抑制宦官张璁掌握了国家监察大权后,立即运用监察之权,改革弊政。他反复申明太祖规定的宪纲,像太祖那样严格地约束官僚集团。首先整顿都察院,对不遵守有关规定、耽误公事的“河南等道监察御史傅元等二十员”查催赴部。又疏请对失职的科道官员进行惩治,严格检查十三道的工作效率,要求各官在规定的时限内将题奏涉及的公事办完,对办事拖沓的人员轻则量行戒谕,重则参劾别用。张璁在院,斥去失职的科道官员二十多人,补充以比较廉明和干练的人员,改善了都察院的状况。正德以来,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非常散漫,竟然到中午才开始办公,相沿成例。张璁请申饬三法司堂官严督所属,早上散朝后,就各回衙门开始办公。张璁尤其痛恶官僚的贪污和行贿,都察院行文京内外各衙门,“敢有仍科派小民馈送京官者,在外许巡按御史纠察,在内许缉事衙门访捕,依律治罪”。张璁执法严格认真,打击了正德以来贿赂之风,史称“一时苞苴路绝”。嘉靖前期,吏治得到改善。嘉靖六年冬,张璁升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入参机务。一入内阁,他立即对翰林院的积弊进行清理。正德以来,形成一些陋习,如规定由内阁教习的庶吉士才可进入翰林,其他部门的官员虽有文学才能亦不能入充翰林官员。由是,内阁将翰林职位在门生弟子中递相授受,形成结党营私的局面,损害了封建国家的利益。张璁疏请革除此弊,不拘内外官员,只要文学才行出众,都可以被推荐和召试授翰林之职。同时对现在翰林院官进行考核,将考核不符合要求的二十二人罢黜或外调他职。同时任命大理寺少卿黄绾、福建按察副使张邦奇等为翰林官员。张璁还加强了庶吉士的拣选和考核。
张璁借世宗平台召对的机会,密请撤除各地镇守中官,其后又屡次请求施行。由外藩入继帝位的世宗目睹正德中宦寺之祸,在这种特定的条件下,张璁限制宦官势力的努力得到了成功,先后革去镇守、守备内官二十七员。正德中受中官控制的腾骧四卫改隶兵部,宦官势力遭到抑制和削弱。
张璁立朝,以身作则,廉洁奉公,不徇私情,即使与同议大礼的霍韬等人亦每因政事相争,不少假借。张璁对朝廷耿耿忠心,深得世宗嘉许,特赐银章二枚,文曰“贞良忠一”和“绳愆弼违”。时杨一清为首辅,翟銮先于张璁入阁,而世宗待张璁礼遇特隆。七年加张璁少保兼太子太保。《明伦大典》书成,复进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
官场倾轧张璁利用议礼作为取得政治权力的手段,掌权后,他就致力于政治改革,清理正德以来的弊政。张璁因议礼而获得皇帝的不次拔擢,一般人视为干进,致使张璁等未能在士大夫中建立相当的威信,当时六卿都是很有资格的人物,他们表表自树,政治上同张璁保持距离。如胡世宁、王守仁等人,他《张文忠公集》卷三《催取风宪官员》,载《敬乡楼丛书》,民国黄群排印本。《张文忠公集》卷三《禁革贪风》。
们在议礼中观点同张璁基本相同,但却不愿与张璁一起为争礼而斗争。对大礼持相同态度的人尚如此,其他的人就不用说了。因之张璁等的改革缺乏深厚的人事基础,每论事立议,虽其主张明显的合理合法,却必定不能在大范围内获得推行,加上世宗严酷,张璁的举措受到一定限制,改革的广度和深度都受到影响。此外,张璁还受到“应机玩世,持禄苟安”的庸俗官僚杨一清的牵制。正嘉之际,杨一清在家闲居,因赞成张璁的大礼之议,得以被荐入阁。杨一清在武宗朝边功甚著,劣迹也不少。再相后,乘张璁整顿翰林院之机,“送乘间引所厚入院”,又“多循旧弊,用私人,受馈遗”2。于是张璁和杨一清产生嫌隙,进而相构不已。张璁在与杨一清的斗争中遭到很大的打击,八年八月,张璁被给事中陆粲论罢,幸而霍韬力为之辩,一清乃致仕,璁得召还,遂任首辅。杨一清始去,张璁又受到夏言的牵制。世宗自大礼议后,以制礼作乐自任,如分祀天地,罢太宗配祀等,夏言在更正祀典上迎合世宗,获得世宗的信任。张璁自取得政治权力后,集中精力进行改革,并不醉心于礼乐上的繁文缛节,对世宗兴作礼乐多所谏正。于是夏言和张璁相轧。十年七月张璁再次被迫致仕,后虽被召还,其改革的锐气和努力遭到极大的削弱。
张璁和桂萼在议礼时密切合作,取得了对杨廷和斗争的胜利,执政后两人都锐意于革弊,但他们却免不了封建官僚的通病,二人因序位之尊卑发生龃龉,逐渐失去政治上的团结,以致使张璁遭到杨一清、夏言势力的攻击而蒙受重大损失。其后,张璁与议礼中的政治盟友桂萼、方献夫、霍韬、黄绾等无多改善,十四年张璁疾作,屡疏乞骸骨。十五年四月致仕,十八年二月卒,适世宗南巡在承天,闻之伤悼不已。赐谥文忠。璁传世有《礼记章句》、《敕对录》、《谕对录》、《大礼要略》、《钦明大狱录》、《张孚敬诗集》、《张文忠公集》。
支大纶《世穆两朝编年史》卷二《永陵编年信史》,万历刻本。
2霍韬《石头录》卷四;《玉堂丛语》卷六。
第二节桂萼均平赋役,屡忤官吏桂萼,字子实,号古山,江西安仁(今江西东乡东北)人。正德六年(5)进士,授丹徒知县,史称其人性刚使气,屡忤上官,后调知浙田,不赴。用荐起知武康,复忤上官下吏,还遭到御史白简弹劾。桂萼不但屡忤上官,他和一般的胥吏书手的关系也不协调,这种情况在封建社会中实属少见。桂萼在县任职,非常了解缙绅势家及豪强地主欺隐土地逃避赋役的情况,深知赋役不均给朝廷的统治带来的不稳定因素,因之,他积极致力于均平赋役的工作。然而官豪势家总是通过合法或非法的手段,把赋役转嫁到贫苦农民身上。官豪势家不但通过诡寄、飞洒等诸种手法欺隐土地,又独占肥沃的土地,却只按低税率交纳很少的田租,不愿为农民“分粮”和“为里甲均苦”。只要有志于清理赋役积弊改变不公正状况的州县正官着手于丈量土地或均平赋役,“势家即上下夤缘,多方排阻”,使之不能有所作为。桂萼历次任上,都致力于均平赋役。正嘉之际,他任成安知县,排除多方阻难,终于完成了清丈土地的工作,成安“原额官民地二千三百八十六顷五十九亩九分”,清丈之后,“均量为大地二千七百八十一顷四分五厘”2。丈地之后,桂萼“计亩征粮,民不称累”,纠正了当地社民享无税之田、屯民供无田之税的不合理现象。桂萼看不惯官场中的贪污腐化,痛恨势家豪强和地方官吏上下勾结、在征赋派役中营私舞弊的各种丑行,这就是桂萼屡忤上官下吏的社会原因。正德中,武宗政荒,大臣苟于利禄,士风日下,吏治黑暗,北方刘六、刘七和四川爆发的农民起义震撼了明朝的统治,武宗无子,因之引起了严重的统治危机。桂萼满怀经世济国之志,锐意革弊,而每被抑挫,他对正德以来的政治十分愤激不平。
以正大礼而入阁嘉靖初,桂萼由成安知县迁南京刑部主事。他身在闲曹,却非常关心国事和政局的变化。当他通过乃兄翰林修撰桂华获知朝中关于大礼议的斗争,即赞成张璁的主张。不久张璁被杨廷和党排挤到南京,桂萼与张璁在仕途上都多次受到挫折,对政治现状非常不满,两人在南京日相讨论,研究对杨廷和集团的斗争策略。
嘉靖二年十一月,桂萼上疏请正大礼,疏中强调指出,宋人范纯仁已把预养为嗣的英宗和入继之主作了区别,而当今皇帝入继帝位分明是入继之主,为什么要遵从为预养的宋英宗而制订的濮议之礼呢?桂萼还指出杨廷和所议“灭武宗十有六年之统,泯遗诏禅受之旨,而夺兴献帝不可夺之嫡宗,且使兴国太后处慈寿皇太后之间,礼莫之尽”。世宗采纳了桂萼的意见,决心重议大礼。
《明经世文编》卷一八○,《请修复旧制以足国安民疏》。下引同。
2《成安县志》卷三《赋役考》,明刊本。
《桂文襄公奏议》卷一《请正大礼疏》,康熙刻本。
桂萼等人上疏激烈地批评杨廷和的议礼方案,世宗又不断降敕诘责杨廷和,朝官中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附从,杨廷和自知难以维持,于是辞职。杨廷和既去,赞成张璁、桂萼观点的人渐次增多,世宗决定召张、桂入京。内阁蒋冕、毛纪为了阻挡张、桂来京,采取以退为进的策略,主动提出在兴王尊号上略作让步,称世宗父母为“本生皇考恭穆献皇帝”和“本生圣母章圣皇太后”,但仍考孝宗母昭圣,并请下敕谕停召张璁和桂萼。桂萼、张璁在凤阳途中接到诏书,桂萼复上疏指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皇不皇,惟在于考不考,请在尊号中去“本生”两字,名正言顺地追尊自己的父母。既至京师,桂萼又与张璁联名上疏,极论两考之非,指出两考是一种欺骗,实际上是剥夺皇帝尊奉父母的神圣权利。
桂萼、张璁初到京师,杨廷和党的势力尚盛,二人颇为孤立。刑部尚书赵鉴与给事中张翀等勾结,阴谋扑杀桂萼和张璁。世宗通过厂卫侦知其事,立即任命桂萼、张璁为翰林学士,两人又受到武定侯郭勋的保护。三年七月,由于礼部侍郎何孟春、翰林修撰杨慎等人的煽动和要挟,发生了群臣在左顺门哭谏争礼的事件,世宗杖责诸臣,同时罢免了毛纪、汪俊、何孟春等人的职务。世宗旋即任命赞议大礼的席书为礼部尚书,会同桂萼等齐集廷臣,议定兴王尊号,三年九月下诏改称孝宗为皇伯考,昭圣皇太后为皇伯母,追尊兴王为皇考恭穆献皇帝,母为圣母章圣皇太后。由于桂萼和张璁密切配合,奋力抗争,他们的议礼主张得以实现,桂萼等终于通过议礼击败杨廷和集团,在朝廷中确定了自己的政治地位。
嘉靖四年,桂萼升任詹事,仍兼翰林学士。由于内阁首辅费宏的裁抑,桂萼和张璁虽列名翰林,却不获参与经筵,不参与献皇帝实录的修纂,不参与教习庶吉士等。费宏去职后,情况才有改变。六年三月桂萼升任礼部右侍郎,是年杨廷和余党借李福达案倾陷赞议大礼的武定侯郭勋,而欲牵连加罪于桂萼诸臣。世宗痛恶旧党借事罗织,尽换三法司诸官,以桂萼署刑部,张璁署都察院,方献夫署大理寺,重审李福达案。会搜查御史马录私书,内阁贾咏及都御史张仲贤、工部侍郎闵楷、御史张英、大理寺寺丞汪渊等密谋陷害大礼诸臣的私书被发现。贾咏引罪致仕,其他人则纷纷下狱候审。桂萼密承世宗风旨,认真审理此案,狱词颇详。该案最积极的策划者巡按山西监察御史马录承认犯了故入人罪,于是旧党利用李福达一案倾陷大礼诸臣的阴谋暴露无遗。桂萼等对该案进行判决,大略言李福达非白莲教,马录仇恨郭勋,构成冤狱,又列出了原来审理此案及与该案有关诸臣的罪过。世宗悉从桂萼所言,将该案编成《钦明大狱录》颁示天下。李福达获得释放,马录等论戍,其因此案逮系廷杖、戍边、削籍诸臣凡四十余人。桂萼等以平反有功,受到嘉奖。是年京察,旧党犹借拾遗之例攻击桂萼,桂萼疏请斥逐杨廷和在言路的私党,实行科道互纠,世宗下令速举。于是京察和互纠罢黜科道十三人。是年旧党经过两次重大打击,一蹶不振。桂萼、张璁的政治地位日益巩固,赞议大礼的方献夫、霍韬、胡世宁、李承勋等渐居要职,穆宗即位,御史庞尚鹏据四川蔡伯贯一案,奏称李福达实为白莲教魁首,请为马录、颜颐寿等平反,《明史》采其说,称“由是福达狱始明”(《明史·马录传》)。然而同时代的郭子章怀疑庞论(《国榷·嘉靖六年》)。支大纶亦不赞成庞论(《世穆两朝编年史》)。高拱、张居正坚持认为桂萼的判案是正确的,修穆宗实录时,居正削去洗雪大狱的诏书和庞尚鹏疏。按高拱持之最力,居正逐高拱,仍在实录中保留高拱的奏疏(《穆宗实录》、《万历野获编》卷十八)。
朝局人事焕然一新。
嘉靖六年九月桂萼改吏部左侍郎,旋升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明代尚书兼学士自桂萼始。任礼部甫逾月,迁吏部尚书,获赐银章两枚,文曰“忠诚静慎”、“绳愆匡违”,和内阁辅臣一样,桂萼获得了密疏言事的特殊权利。七年正月,加太子太保。《明伦大典》书成,加少保兼太子太傅。八年二月,以本官兼武英殿大学士,入阁预机务。
创立一条鞭法桂萼执政后,发舒多年以来的政治抱负,革除现实社会中的不合理现象,积极主张均平赋役和清丈土地。桂萼久任地方,熟知下情,他悉心研究基层政权下的赋役之法,看到了业已推行的均徭法和十段册法的局限性。均徭法中的户等划分标准很不一致,户等一样,而实际丁产可能相去甚远;户等一样就要承担同等的差役。均徭法行之不久,它的弊病就暴露出来了。再说十段册法,实施其法必须对各户丁粮作彻底清理,在此基础上均分十段,乃能奏效。然而此地十段和彼地十段的丁产仍很难一致,徭役的负担仍不均平。桂萼根据自己的经验,向朝廷提出了最新的赋役改革意见。嘉靖九年(530)十月,桂萼进呈《任民考》疏,提出取消照黄册派定年份轮役的老办法,改以一省之丁粮供一省之役。时户部尚书梁材根据桂萼的建议,规定了新的赋役征法“合将十甲丁粮总于一里,各里丁粮总于一州一县,各州县丁粮总于一府,各府丁粮总于一布政司。而布政司通将一省丁粮均派一省徭役,内量除优免之数,每粮一石编银若干,每丁审银若干,斟酌繁简,通融科派,造定册籍,行令各府州县,永为遵行。”根据桂萼的意见颁布的赋役征法奠定了“一条鞭法”的基本原则。桂萼在改革方面承续了赋和役合并以及化繁为简的趋势,把各种役目并为一项,按丁粮一次编定,俱于秋粮征收。桂萼的主张比同时代的十段册等改革完善得多彻底得多,他的改革方略是明代各类赋役改革的总结。
同桂萼相先后,许多地方行政官员都推行了赋役的改革措施。万镗提出赋役的均平应“在县不止以里论,而当均于一县。在州不止以县论,而当均于一州。在府而所均当益广矣”。万镗所论,限于一府,而桂萼提出了在一布政司范围内通融科派,均平负担。不难看出,桂萼创立了一条鞭的赋役征收法则,又以内阁大臣的身份在朝廷中倡导实行,他比同代改革者高出一头,较之于顽固守旧反对赋役改革的前内阁首辅杨廷和,不啻霄壤之别。2中国封建社会的赋役制度的发展,从两税到一条鞭法,是一个划时代的转折,桂萼在这个变革中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在桂萼的赋役改革实践中,均丈土地是改革的前提条件,桂萼极为重视均丈土地的工作。他认识到只有把欺隐的土地清理出来,登记入册,朝廷按丁产佥派徭役的原则才能切实贯彻,桂萼多次上疏,强调重新丈量土地的重要性和急迫性。他在《进任民考疏》中指出“臣闻仁政必自经界始,今之经界存乎版图。自正统末,天下吏阴坏版图,诸色田土散漫参错,难以检讨。”《古今图书集成·食货典》卷一四一《桂文襄公奏议》卷八《进任民考疏》。《西园闻见录》卷三二,赋役前,哈佛燕京学社排印本。
2杨廷和为首辅时,曾拟旨反对役法的改革,见《明世宗实录》卷一四,嘉靖元年五月。桂萼还提醒世宗,势家豪强总是反对丈量土地,朝廷要下决心,要由有关大员会议其事,订出实施措施方案,才能有效地完成清丈工作。土地一经清丈,版籍澄清,各种违法行为就难以掩盖。桂萼丈量土地的主张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均丈土地的意义为许多士大夫所认识,世宗朝郭弘化、唐龙、简霄、顾鼎臣都继桂萼之后,疏请核实田亩,均丈土地。据各种史籍记载反映,嘉靖年间有许多地方都进行了均丈土地的工作。
宦海沉浮桂萼还积极会同张璁,在嘉靖前期进行政治改革,肃清言路,加强都察院的监察职能,清理翰林院积弊,改变正德以来内阁控制翰林院以及内阁同六部结党营私的现象。桂萼还用世宗所赐银章密疏奏事,请“除百数十年弊习,罢还镇守”,襄助张璁请撤除镇守内臣之举。
桂萼等大礼诸臣以议礼为手段取得政治权力,在论资排辈和等级观念极强的封建士大夫中,被认为逢君干进。许多重要人物赞成其议礼主张,但在政治上却同桂萼等人保持距离,如胡世宁、王守仁等。桂萼等在朝中仍显势孤力单。此外,守旧派政治势力虽经打击,仍寻找机会向桂萼等实施反扑,甚至达到不择手段的程度。如羽林指挥刘永昌越位妄奏,硬说都督桂勇与桂萼同族,表面上请削桂勇兵权,实则动摇桂萼的地位。旧党甚至利用星变为言,阻遏改革。
桂萼和张璁在议大礼中密切合作,取得了对杨廷和集团斗争的胜利,其后又锐意革弊,取得了显著的政绩。入阁后,桂萼与张璁逐渐失和,遭到夏言势力的攻击,而使大礼诸臣蒙受损失。在大礼诸臣中,有不少王学的弟子,如方献夫、黄绾等,桂萼和张璁反对程颐的濮议,对王守仁带有新倾向的学术思想持包容的态度。桂萼等执政后,推荐王守仁任总督两广兼巡抚。桂萼希望对两广土酋实现有效的控制,为明朝建立巩固的边疆和屏障,防止安南莫登庸的向北扩张。王守仁平定了思州、田州卢苏、王受的叛乱。为防止归顺的土酋复起叛乱,桂萼要求王守仁久任两广,责以抚处三年。会王守仁疾作,举郧阳巡抚林富自代,不俟命下而径归。桂萼恶王守仁不奉行自己的靖边之策,两人关系恶化。王守仁死后,桂萼攻击王守仁并请申禁其学。方献夫、霍韬又各上疏替王守仁辩解,大礼诸臣意见各不相同,杨一清、陆粲乘隙攻击,八年八月桂萼和张璁一度被解职,遭受重大挫折。九年四月后被召回入阁,翌年正月引疾乞归,八月卒于家。赠太傅,谥文襄。桂萼著有《历代地理指掌》、《明舆地指掌图》、《桂文襄公奏议》。
《皇明经世文编》卷一八○《密论四事》。
第三节杨慎青年入仕,宦途坦达杨慎(488—559)字用修,号升庵。祖籍江西庐陵,六世祖避元末乱徙湖广麻城,再徙入蜀,遂居四川新都(今属成都)。祖父杨春,官至提学佥事。父杨廷和(459—529),成化进士,改庶吉士,正德二年(507)入阁,官至内阁首辅。杨慎正德三年(508)会试下第,入国子监,拔历而事于礼部,尚书刘宇颇重之。正德六年(5)举进士。及至殿试,内阁首辅李东阳“密以制策题示”,故杨慎“所对独详”,于是列名一甲第一,取得状元头衔。这次科场作弊,大概做得很秘密,一般人无法知晓,所以没有发生。再者杨慎毕竟不是胸无点墨,在京师颇有才名,故未引起人们訾议。日后事露,史家还是把此事记载下来。李贽《续藏书》记载说,京师民众称杨慎为“面皮状元”。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也称为“关节状元”。明代以来,实行八股取士,士子为应试而习时文,惟抄袭或揣摩程文以应试。明代科举答案限在永乐年间纂定的《性理大全》一书之内。成化中礼部右侍郎周洪谟奏请订正朱熹注“四书”、“五经”之误,宪宗以《性理大全》一书为天下士子“习学已久”为由,不准更改。这种科举考试,不是造就人才,状元并非就很有学问。许多状元自及第后即默默无闻,无论政治上还是学术文化等方面俱无大贡献。再有,殿试时一甲三人的名次确定,也有很大的随意性。科名高下,往往取决于偶然因素,不关乎才学的高下,状元亦非必是人才之冠。一甲状元,例以相貌端正或体貌伟壮者为之,许多文优而因貌寝被改变科第名次的史不绝书。如建文进士王艮廷试本第一,以貌丑屈为第二,遂以胡广为状元。有的掉换科第名次的原因非常荒谬,如万历进士朱国桢,以名同国姓,且似佳谶2,于是拔为第一。甚至因姓名所用字难认而被任意更换名次,永乐十三年乙未科初拆卷,得第一名陈循,因与考官同乡,避嫌改置第二,而擢林文秸第一,既而又以秸字难认,于是又改洪英为第一。有的纯出皇帝私意,如洪武十八年,本应黄子澄第一,“既启封,上自以梦故,用丁显为状元”,黄子澄反被抑为三甲进士。又嘉靖二十三年甲辰科,皇帝梦中听见雷声,遂拔雷鸣为状元。不难看出,在封建的社会条件下,状元属谁全凭帝王及考官的意向。状元非必真才。
杨慎既中高第,例授翰林院修撰。正德十二年(57)八月,武宗微行巡行于宣、大、榆林诸边。杨慎上疏切谏,未成,称病归。
世宗嗣位,杨慎改经筵讲官。武宗崩后,佞幸江彬伏诛,中官为恶者或已服罪,而大珰张锐、于经以纳金银获免,杨慎借讲《舜典》之机,言“圣人设赎刑,乃施于小过,俾民自新,元恶大奸,则无可赎之理”。嘉靖二年(523),参与纂修《武宗实录》,充纂修官。
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卷八二《科试考》。
《万历野获编》卷一四《减场解元》。
2《万历野获编》卷一五《廷试》。
《明史》卷一九二《杨慎传》。
廷争大礼,获罪遣戍嘉靖三年(524),大礼议之争又起。南京刑部主事桂萼、张璁请世宗继统而不继嗣,继而提出伯孝宗而考兴献。杨慎之父杨廷和坚持己议,不赞成世宗改变初议,其在内阁封还御批四次,前后执奏凡二十余疏。世宗坚持召桂萼、张璁至京重议大礼。杨廷和无奈,致仕归去。在议礼一事上,杨慎完全站在其父一方,对张璁等的议礼主张大加挞伐。张、桂来京后,被擢为翰林学士。杨慎偕同列三十六人上疏,言“臣等所执者,程颐、朱熹之说也。萼等所执者,冷褒、段犹之余也”2。表示不愿与桂萼、张璁等同列,并以请求罢斥己职相挟。世宗怒,切责杨慎等诸臣,予以停俸处分有差。逾月,杨慎又偕学士丰熙等疏争议礼。当此之际,杨廷和虽已去职,其追随者皆居重位,如蒋灵、毛纪、汪俊、何孟春等,在他们的操纵下,詹事、翰林、言路及六部诸司等各部官员具疏,廷争大礼。世宗将诸臣之疏留中不下。
嘉靖三年七月戊寅,朝罢,杨慎偕吏部侍郎何孟春倡言于众,要群臣跪哭宫门,给皇帝施加压力,听从群臣的意见。杨慎呼吁“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杨慎遂与检讨王元正、给事中张翀等人在金水桥南拦阻散朝的百官,胁制众人跪哭谏争,并威胁说“今有不力争者,必共击之。”2于是二百四十余名朝官俱跪伏左顺门。皇帝命司礼中官谕众臣退去,众人说要得皇帝遵从议礼前议的谕旨才肯散去。诸臣由早晨跪到中午。世宗大怒,命锦衣卫士执丰熙等八人下诏狱。杨慎与王元正撼门大哭,跪伏的众臣应之,声震殿庭。世宗益怒,命四品以上官员到午门听上谕,宣布给予跪伏者停俸处分。又命收禁五品以下官若干人杖之。杨慎服杖之后,又被谪戍到云南永昌卫(今属大理)。
嘉靖六年(527)冬,云南寻甸、武定土司安铨、凤朝文叛乱,流劫于嵩明、杨林、木密等地,进而围攻省城。杨慎适在戍所,慨然曰“此吾效国之日也。”于是戎服执戈,帅百余人往援木密。入城后,“与副使张峨谋固守”3。杨慎在滇,时领戎役,或于永昌,或于沪州,或于重庆。杨慎虽身为戍卒,地方大吏及黔国公镇守中官都很优待他,故杨慎得乘间游历云南,咏诗为文,以抒其怀。而世宗因议礼一事最恨杨廷和和杨慎,每每向左右索问杨慎的情况,阁臣或以既老且病搪塞,世宗才稍稍放松他。世宗大婚,生皇子等,例行赦免,而杨慎等不能获得赦免的恩典。杨慎在云南三十余年,除了奔丧等特殊情况,不得随便奏请还家。根据有关法律条例,戍卒年满六十者可以请求由子侄替役。六十五岁的杨慎乞求有关衙门准许。而“军卫及当道皆唯唯,转相推调”。杨慎又委托门人走云南巡抚的后门,皆不得要领。地方官虽善视杨慎,但谁都怕皇帝怪罪,不敢越过界限。因之,杨慎有子而壮,却仍要以衰迈之躯,荷戈趋伍,对于一个曾一度风云于政坛的封建士大夫来说,这是莫大的悲剧和打击。杨慎年届七十,私自归蜀,巡抚急遣四名指挥使逮之,械还。嘉靖三十八年(559)卒于戍所。隆庆初,赠光禄少卿,2《明史》卷一九二《杨慎传》。
《明史》卷一九二《杨慎传》。
2《明史》卷一九一《何孟春传》。
3简绍芳《赠光禄卿前翰林修撰升庵杨慎年谱》,载《新都县志》。
杨慎《与同年书》,转引自《杨慎诗选》第42页注文,四川人民出版社版。天启中,追谥文宪。
杨慎在云南,努力从事于文化学术活动。其一生著述,绝大部分成于云南。杨慎在云南结交广泛,行迹所至,总是以其为中心聚集一批士人。云南为各族杂居之所,许多少数民族士人也都趋从杨慎。经常与杨慎从游的滇中士人有吴懋、王廷表、胡廷禄、张含、李元阳、唐锜等,称杨门六学士。上述六人加上杨云山,又称杨门七子。与杨慎过从甚密的还有白族士人董难和丽江土知府木公。从杨慎在云南的诗文序中可以看出,同他交游的有百人之多。这些士子在杨慎的影响下,砥砺志学,大多取得了成功。杨门六学士之一的大理人李元阳系著名的白族学者、进士,曾为翰林院庶吉士,早年归乡,与杨慎唱酬甚密。编撰《云南志》、《大理府志》,元阳还辑刻了不少书籍,可惜大都佚而不传。
杨慎与望风慕学的云南士人交往中,除了诗文词曲外,他还致力于经书、史书、子书的研习,甚至还涉足于书画医学等领域。杨慎对学问的广泛学习研究,其著述的辗转抄录和传播,推动了云南文化的发展。杨慎还在临安等地教授生徒。凡杨慎所至,各族士子皆从游向学,其门生弟子都取得了不同程度的进步。如杨元达叙刻师作《诗话补遗》,梁佐编刻《丹铅总录》。洪武中沐英入滇,军兴之际,焚毁图籍,云南文化遭一大厄。自杨慎在滇,传播中原文化,培植人才,开启一代学风,其流风遗教,世代受人景仰。
需要提及的是,杨慎身为戍卒,因役事之间而往来各处,他不可能随身携带许多图书资料,况且地处偏僻落后的云南,图书资料也缺乏而难于寻找。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从事文化学术活动,这是难能可贵的事。所以杨慎许多时候和场合下,凭记忆写作,产生了许多失误,从而影响其著述的准确和质量。同时,在杨慎身上也不免一般文人士大夫的某些毛病,间亦有弄虚作假的缺点,但这与他传播中原文化和在文化学术活动中孜孜不倦的追求相比,始终是瑕不掩瑜。
著作等身杨慎幼承庭训,甚警敏。既在翰林,见闻益广。武宗叩问疑义,众不能答,杨慎广征博引,一一作答。尝奉使过镇江,谒见杨一清,阅所藏书,叩以疑义,一清随口成诵,杨慎十分惊异,于是克服松懈自满情绪,愈加肆力于古学。既戍云南,戎余多暇,书无所不览,尝以自己的亲身体验告诉他人说,“资性不足恃,日新德业,当自学问中来”。由于杨慎勤于学问,史称明世“记诵之博,著作之富,推慎为第一”,其“诗文外,杂著至一百余种”。清代修《明史》时,尚有许多杨慎的著述还未刊出。近人根据新都升庵祠堂藏书、《四川省图书馆书目》、《北京图书馆善本书目》、《四库全书总目》、《古今图书集成》、《新都县志》、《新都年鉴》、丛书《函海》、《升庵合集》、《绛云楼书目》、《文瑞楼书目》、《顾修汇刻书目》、《益部谈资》、《万有文库》、《丛书集成》等统计,杨慎著作则有四百种左右。这是一个粗略的统计,佚而不传的亦在其中,其中有重复的书目,因为杨慎的著述经多次刊刻和编辑,有一些书名是后人分类的类目,而并非升庵著作《明史》卷一九二《杨慎传》。
参阅陈廷乐《简辑杨升庵著述评选书目》,载《昆明师范学院院报》。的原名。
有的是他人的著作,也有伪托杨慎所著,这些尚待进一步考证和清理。
目前全国各图书馆、博物馆等文化机构或私人藏书中,可见到的杨慎著述,包括杨慎所撰、所编、所辑、所选、所评注、所批点的共约一百三十四种。2还必须指出,署名为杨升庵的著作中,有一些并非杨慎所撰,有的是刻书之误,张冠李戴,有的是有意伪托。这些情况有的已经考证出来,有的已露痕迹,尚待进一步清理。如清代胡蔚把明人倪辂所撰的《南诏野史》列为杨慎的著作,并为之作序。此本初刻于乾隆,再刻于光绪,原版存云南省图书馆,印本流传颇广,故世人皆以为杨慎撰《南诏野史》。近人的《丛书书目汇编》亦将该书列为杨慎著作,即编者以讹传讹而编入之。3又《滇载记》一书,今各家均以杨慎之作目之。近人方国瑜研究结果表明,此书非杨慎所作,据《滇载记》嘉靖二十二年刻本,该书有姜龙的序,姜龙字梦宾,嘉靖初以副使任云南兵备道,《明史》有传。姜龙与慎极相友善,杨慎初来滇,姜龙适在任上,龙于五年解职,杨慎有诗文记颂其政,姜龙归后,二人亦诗文日相往来。姜龙原序说“(龙)俄起废承乏边圉,杨子用修由侍从论时事忤旨,谪戍博南,相得甚欢。暇则相与稽古问俗,茫然莫溯其源,漫索之民间,得敝帙于故博士张云汉氏,曰《白古通》。白,即僰从省也。其事怪,其词鄙,盖滇地与身毒密迩,汉使之入也,假道于彼,则其怪也,有所蒙袭,无足究者。其书不著作者姓氏,亦不审昉于何代,意其经几译,而后属之书,文何由雅也。余辄以慁杨子,芟薙芜陋,括以文章家法,成一方之志,词旨简奥,足补史氏之阙。”结合其他史料考较,该序表明,杨慎与姜龙稽古问俗,时在嘉靖四年,删正其书,亦在该年。姜龙解职后,携该书归,与陆粲共赏而校刻之,在嘉靖二十二年。姜、杨从张云汉处得到的《滇载记》,已从僰文《白古通》屡经译述,转为汉文。姜龙所得即为已译述为汉文之本。惟其词鄙陋,经杨慎芟薙芜陋,括以文章家之法,稍加整理而已。再从《滇载记》的内容看,有的史事出自《白古通》,有的录自汉文史籍,乃编纂之书。且该书未经仔细考校,多有粗疏错讹,如言南诏王会隆立于会昌十三年,会昌仅六年,何言十三?此书出自杨慎,当不至此。再从该书刊行情况看,陆粲最早刊行。收入丛书,则为嘉靖二十三年陆楫的《古今说海》最早。陆楫刻此书时,削去姜龙之序。后辗转传刻,亦无姜序。杨慎于是捏造作书经过,言其由僰文《白古通》、《玄峰年运志》翻译而成。万历《云南通志》为之铺张宣扬,于是,点窜前人之作而据为己有的事实遂不为世所知。
梁启超曾经指出,杨慎撰述文章很好,但手脚有点不干净,喜欢造假。也就是说,杨慎的治学态度颇不严谨。如其杂著中的《汉杂事秘辛》,不著撰人名,杨慎自序述云,“得于安宁州土知州万氏”。明人沈德符指出,此乃杨慎所伪作,许多学者也持相同看法。2杨慎著述中的杜撰、附会等不实之处,在明代就有人进行清理过,如何良俊《四友斋丛说》、沈德符《万历野2参阅《杨升庵研究论文集》,杨升庵博物馆、新都县杨升庵研究会编印,984年。参阅《云南史料目录概说》卷四《滇载记》;王文才、张锡厚辑《升庵著述序跋》上卷《滇载记》。参阅梁启超《古书真伪及其年代评语》。
2《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四二“子部小说家类三”。
获编》都有一些记载。明人陈耀文撰《正杨》四卷,系统地考正其误。据近人研究,杨慎著述多成于云南,但其所记与云南有关者,除词章外则甚少。惟《滇程记》记其入滇之经历。所撰《云南山川志》,简略而无足取,世人因重其人而屡刻其书。其《丹铅总录》以博雅著称,其中关于云南史事者仅数条而已,且大多错误,殊无价值。有的人认为杨慎对云南地方史事颇有研究,这实在是一个错觉。盖杨慎有关云南所作,大多诗歌词章,或乘雅趣而发之,有裨史事之著作则极少。3一般来说,杨慎的学术性著述可分为五种类别,第一类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为后世学者所重视,如《转注古音略》、《异鱼图赞》、《滇程记》、《古音骈字注古音略》尤见功力。顾炎武撰《唐韵正》时,引用了很多杨慎的材料。《异鱼图赞》则被认为可以与宋祁之《益部方略》相颉颃。第二类是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书本身在体例、内容、征引等方面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和错误。如《奇字韵》,慎作该书时,对汉唐学者的研究成果似乎不曾注意,因而大大降低了该书的价值。属于这一类的书还有《古音丛目》、《古音列要》、《古音余》、《古音附录》、《水经注碑目》、《谭菀醍醐》、《丹铅总录》等。
第三类是没有什么价值的书,如《经子难字》,其书上卷是杨慎读诸经义疏所记,有《易》、《诗》、《书》、《三传》、《三礼》、《尔雅》,下卷是读诸子所记。杨慎读书时“或摘其文句,或摘其字音,绝无异闻,盖随手杂录之文,本非著书”2,其孙杨宗吾“过珍手泽”而编帙成册,这样的书当然没有什么价值。又如《六书索引》,杨慎著此书时,其所征引“不注所出者,十之四五”3,使人们不得不怀疑它的可靠性。类似的还有《谢华启秀》、《檀弓丛训》等。
第四类是他人之作,如《滇载记》、《别本家礼》。《别本家礼》题作杨慎撰,实乃丘濬之《家礼仪节》。4类似的还有《广夷坚志》、《翰苑琼琚》、《词林万选》等。
第五类是杨慎的伪作。如《汉杂事秘辛》,清初学者胡震亨指出,该书的内容与汉代典章制度不符,虽杨慎复生,也不能作出令人满意的解释。与胡震亨意见相似的还有姚士粦、沈士龙、王谟等。5《汉杂事秘辛》虽然是伪作,然而其文字佳丽,描写精细,颇有生气,使人有身临其境之感,具有文学作品的感染力和欣赏价值,不以史作目之,可划属文学史上传奇小说的范畴。杨慎的伪作还有《石鼓文音释》,据杨慎称,《石鼓文》拓本得于李东阳之手,李东阳告之曰“我犹及见东坡之本,篆籀特全,音释兼具”云云。3参阅《云南史料目录概说》卷四《南园续录·滇载记》。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一五“子部谱录类”。
2《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四三“经部小学类存目一”。
3《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四三“经部小学类存目一”。
4《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二五“经部礼类存目三”。
5参阅胡震亨《汉杂事秘辛跋》,姚士粦《汉杂事秘辛跋》,沈士龙《汉杂事秘辛跋》,王谟《汉杂事秘辛跋》,均转引自王文才、张锡厚辑《升庵著述序跋》。
杨慎《录石鼓文音释序》,参阅《升庵著述序跋》。
后来陆深、朱彝尊等学者发现了杨慎作伪的明证2,又李东阳犹叹惜“拾阙补残能几何”,怎么能有“篆籀特全”的东坡拓本送给杨慎?很明显,《石鼓文音释》是一部伪作,这样的伪作则毫无价值。
杨慎的诗歌在明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正嘉之际,明诗由台阁体转向李梦阳等的前七子时代。李梦阳、何景明等倡导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在文坛上影响极大。杨慎受诗法于李东阳,他在贬谪云南之前,即与何景明订交,论诗谈艺,而颇有异同。杨慎不赞成李、何等人专崇盛唐的主张,认为应上溯汉魏六朝及初唐,从中汲取营养。杨慎善七律、七绝,其诗或自然清丽,或绮藻丽辞,或雄浑蕴藉,追踪汉魏六朝,仿佛三唐,取得较高的文学价值。总之,杨慎独立于前七子之外,独树一帜。尤其贬到云南后,接近人民群众,诗的风格和内容更臻至境。前七子之后,复有后七子之兴起,论明诗者,多着墨于一代文学的主流,于杨慎的文学思想和创作实践,有所忽略。
总之,在云南少数民族地区传播先进的汉民族中原文化乃是杨慎的主要历史功绩,同时杨慎还是一位诗人、文学家,一位知识广博的学者。
2参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四三“经部小学类存目”,《石鼓文音释三卷》。第二十四章严嵩徐阶高拱第一节严嵩《明史》称严嵩“无他才略,惟一意媚上,窃权罔利。”这个结论概括出相当一部分事实,但不是全部。一方面,并非一意媚上,严嵩得罪世宗之处也不少;另一方面,他对政事颇多议论,特别是对正德年间的政治有所批评。这两方面也都应引起注意。
入阁之前严嵩(480—55),字惟中,号勉庵、介溪、分宜等,江西分宜人。
他出生于寒士家庭。自小学习声律,少年聪慧,善于作对。如地方父母官口占一联“关山千里,乡心一夜,雨丝丝。”他随口应对“帝阙九重,圣寿万年,天荡荡。”2对得很是工整。弘治十一年(498),中乡试;十八年(505),中进士,列二甲第二名,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就读,初露才华,阁臣李东阳在内的不少士大夫“咸伟其才”。正德二年(507),授翰林院编修。不久,以病请归,在分宜县境内的钤山隐居读书,有十年左右2。刘瑾执政期间,在焦芳的挑唆下,对南方士大夫采取排斥的方针,特别提出“毋得滥用江西人”3。严嵩辞官与此不一定有直接的联系,但他长期养病,可能是受到朝中斥退江西籍官僚的影响。
严嵩在钤山过着相对平静和清贫的生活。据他自己说,是“一官系籍逢多病,数口携家食旧贫”4。“近知理俗事,学种南山田”5,这也是他当时生活境况的写照。在钤山时,李梦阳曾经拜访过他,赠诗曰“问奇颇类扬雄宅,醒酒真轻李相庄。”严嵩和诗为“地僻柴门堪系马,家贫蕉叶可供书。莺花对酒三春暮,风雅闻音百代余。”7过着这样的田园式生活,“颇著清誉”也是自然的。
正德十一年(5),严嵩还朝复官。复官之初,严嵩对朝政多持批评之论,他多次提到,“正德间,天下所疾苦莫如逆竖妖僧”8。对于武宗的其他许多做法,他也持批评态度。关于运楠木北上,他写道“今湖南运殿材巨楠数千株,联筏曳旗,蔽流而上。楠最硬者围丈余,长可五十尺,诚天地《明史》卷三○八《严嵩传》。
2李诩《戒庵老人漫笔》卷五《严分宜》。
严嵩《钤山堂集》,崔铣序。
2据《明史》本传。严嵩自己则说“卧痾钤山阅八稔。”
3《明武宗实录》卷五九,正德五年正月己卯。
4严嵩《钤山堂集》卷二《感述》。
5《钤山堂集》卷二《乙亥年雪》。
李梦阳《空同集》卷十八《题严编修东堂新成》。
7《钤山堂集》卷三《奉酬空同先生垂访》。
8《钤山堂集》卷三六《太子少保吏部尚书恭肃周公墓表》。
间奇声。然此木一株,山伐陆挽水运至此,费数百金矣。”正德十六年(52),世宗即位几个月之后,严嵩升南京翰林院侍读,署掌院事。嘉靖四年(525),升国子监祭酒,又由南京回到北京。至此为止,可以说,世宗对他并没有特别注意,也没有迹象表明,他积极参与了嘉靖初期围绕议礼而展开的激烈斗争。尽管他也写过“濮园仪礼伸舆论,代邸崇恩本圣情”2,尽管他在南京任官,与同在南京的张璁、桂萼有接触的机会,他与桂萼同是江西人,儿子与桂萼之子同延请一师等等。严嵩与桂萼有诗书往还,多所颂扬,这在士大夫中极为普遍,不能作为加入党争的凭证。3当时反对内阁和部院大臣的安排,赞成皇帝尊崇兴献王的主张的,多是一些地位很低的官僚,即不但品秩低,而且是非清要部门的官员。议礼一案,给他们创造了改变地位的极好时机。严嵩在最显贵的翰林院任职,没有与张璁、桂萼等采取同样的行动,是合乎逻辑的。另一方面,他也不像大多数翰林官,坚决拥护以杨廷和为首的旧官僚集团的主张,而取审慎的态度。与批评正德朝政相比,这时的严嵩在为官做人方面有了明显的变化。他将利禄看得重了,常说起“禄不逮养,学未有成”4之类的话,也有人批评他,任祭酒时就不清白了5。
嘉靖七年(528),严嵩以礼部右侍郎步入上层官僚的行列。他被世宗派往湖广安陆(今湖北钟祥)监立显陵碑石。还朝后,严嵩上了两道奏疏。一道奏疏叙述了河南灾区的情况,称“所在旱荒,尽食麻叶、树皮,饥殍载路。市易饼饵则为人所攫取,子女鬻卖得钱不及一饱,孩稚至弃野中而去。闻洛阳、陕州、灵宝诸处尤甚,人相残食,旬日之内报冻死二千余人”。另一道奏疏叙述了途中所见祥瑞,称“白石产枣阳,有群鹳集绕之祥”,“碑物入江汉,有河水骤长之异。”立碑时,“燠云酿雨”,“灵风飒然”。他提出撰文立石以记之。2一呈祥瑞、一报灾异,反映了严嵩既有阿谀圣上的一面,又有关心民情的一面。两篇奏疏都收到了好的结果。对于前一疏,世宗批道“这地方既灾伤重大,将该年勘过有收分数起运钱粮暂且停止,待次年收成之后带征,其余灾轻地方照例征解。”3对于后一事,世宗批道“今嵩言出自忠赤,诚不可泯。依拟撰文为纪,立石垂后。”4进献符瑞,是世宗所乐于接受的,救灾安民,是当年的世宗所关心的。可以说,这一次外差,使严嵩得到世宗的欣赏。
后来的几年里,严嵩先后改任户部、吏部侍郎。嘉靖十一年(532),升南京礼部尚书,两年后改南京吏部尚书。嘉靖十五年(53),严嵩赴京朝觐考察,被世宗留下,任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由于世宗对议礼的重视,《钤山堂集》卷二七《西使志》。
2《钤山堂集》卷七《奉近慈圣歌》。
3严嵩《历官表奏》卷九《奏乞休致》。
4严嵩《振秀集》卷一“予少孤多病诗”。
5徐学谟《世庙识余录》卷五。
严嵩《历官表奏》卷一《使过河南见所在灾荒奏》。
2《明世宗实录》卷九六,嘉靖七年十二月丙申。
3《使过河南见所在灾荒奏》。
4《明世宗实录》卷九六,嘉靖七年十二月丙申。
礼部尚书在部院大臣中地位尤其显赫,往往成为进入内阁的阶梯。严嵩和世宗的接触开始频繁起来。据他自己说,当时世宗忙于同辅臣及礼部尚书等制定礼乐,有时一日召见两三次,有时至夜分始退。他住在城西约四里,乘车驱隶弗及,往往是单骑疾驰。
嘉靖十七年(538),有人上疏请献皇帝庙号称宗,以入太庙。朝中大臣,包括严嵩在内,欲加阻止。世宗怒,著《明堂或问》,严厉质问群臣。严嵩尽改前说,并且“条划礼仪甚备”。献皇帝入庙称宗之争,是大礼议的尾声。严嵩在这件事上碰到了小小挫折,也学会了如何应付性情乖僻多变的世宗。
勤勉加上温顺,严嵩博得了世宗的好感。当时在西苑值宿并不时得到召见的官僚有武定侯郭勋、成国公朱希忠、驸马都尉崔元、阁臣夏言和顾鼎臣,以及礼部尚书严嵩,严嵩作为世宗亲信的地位被确定下来。
角逐庙堂嘉靖二十一年(542),首辅夏言革职闲住,严嵩加少保、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秋水长天最新章节英殿大学士入阁,仍掌礼部事。这是他经历第一场重大斗争所取得的结果。
夏言是江西贵溪人,正德十二年(57)进士。严嵩曾为该科会试的同考官,两人有师生之谊。夏言以议礼贵,比严嵩早发达。他建议立南、北二郊,实行天地分祀,得到世宗的赏识,一年中,由正七品的都给事中升至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入阁以后,他推举严嵩任礼部尚书。因有引荐之恩,夏言对严嵩傲慢无礼,以门客视之,两人关系迅速恶化。而此时,夏言又因拒服道冠法服等事,招致世宗不满。严嵩适时地利用世宗的不满,攻击夏言,更使世宗下决心除去夏言。
嘉靖二十三年(544),首辅翟銮因事削籍,严嵩成为首辅,先后加太子太傅兼吏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少傅、太子太师、少师,获得了文臣所能获得的最高荣誉地位。但这并不是说,他的地位就完全巩固了。
威胁仍然来自夏言。世宗曾在案几上写下“公谨”(夏言字)二字,表现出对夏言的眷恋之情。严嵩闻知此事,主动提出,“故辅臣夏言可诏用”。或称,世宗复思夏言,是因为“微觉嵩贪恣”。
夏言再次成为首辅,仍一如既往,不以同列待严嵩。凡有批答,他独自拟稿。凡是他憎恶的官僚,或与严嵩亲近的官僚,一概逐斥。严嵩知世宗眷宠所在,噤不敢言。
与夏言相反,严嵩在一个较长时期内,对世宗一直保持谦恭的态度,并注意不让世宗感到他在独执朝政。他曾声言“臣每次独蒙宣召,人情未免嫉议,窃不自安今臣希忠,臣元,臣赞,臣璧,凡有宣召,乞与臣同。”2在生活细节上,他也颇为留意。他后来对徐阶讲过一个故事“贵溪再相,每阁中令馔,不食大官供。家所携酒肴甚丰饫,器用皆黄金,与某日共案而《明史》卷三○八《严嵩传》。
于慎行《穀山笔穀》卷四。
2《明世宗实录》卷二九五,嘉靖二十四年闰正月戊辰。
食。某自食大官供,寥寥簟具相对,乘二载未尝以一匕见及。”3这种情况反映给世宗,他自会有一番想法。谦恭,不但是严嵩打败夏言的主要手段,也是他长期维持世宗恩宠的主要手段。
直接导致夏言失败的因素是“复套”事件。嘉靖二十五年(54),陕西三边总督曾铣议复河套,夏言极力。世宗本来也赞同此议,对持反对意见的官僚严加训饬。但在朝廷一片“复套”的呼声和积极筹办之中,他又改变立场,提出一系列疑问“不知出师果有名否?及兵果有余力,食果有余积,预见成功可必否?”世宗思想的变化未必由严嵩引起,而严嵩的机会却由此而得。他立刻声称,“复套”之议不当,且借机攻击夏言的专擅“臣与夏言同典机务,事无巨细,理须商榷,而言骄横自恣,凡事一切机务忌臣干预,每于夜分票本,间以一二送臣看而已。”嘉靖二十七年(548),世宗命夏言致仕。严嵩又利用掌管锦衣卫的都督陆炳与夏言的矛盾,总兵官仇鸾与曾铣的矛盾,联合陆、仇二人,确立夏言与曾铣交结为奸的罪名,置他们于死地。
夏言死,严嵩与仇鸾的矛盾开始激化。仇鸾曾被曾铣弹劾,逮捕下狱。
他在狱中与严嵩约为父子,请严嵩子严世蕃为他起草弹劾曾铣的奏疏。曾铣被杀,仇鸾有宠,不甘心为严嵩掣肘。他上密疏,揭发严嵩与严世蕃所行事,引起世宗的重视。嘉靖三十一年(552),严嵩受到冷淡,大臣入值,他有四次不曾被宣召,当随同其他阁臣入西苑时,也被卫士拦阻。他回到宅中,与严世蕃相对而泣。所幸仇鸾不久病重,陆炳乘机把刺探到的仇鸾的不轨行为向世宗汇报。世宗立即收回仇鸾的印信,使他忧惧而死。皇帝和首辅间的芥蒂自然消除。
严嵩相继除去了政敌夏言、仇鸾,朝中一时无与匹敌,但他深知世宗对大臣的猜忌心理,为了保住他的权位,他对所有弹劾他的官僚都施以残酷的打击,轻者去之,重者致死。沈鍊、杨继盛之死就是突出的例子。
沈鍊(507—557),浙江会稽(今绍兴)人。嘉靖十七年进士。《明史·沈鍊传》说他“为人刚直,嫉恶如仇,然颇疏狂”。名士徐渭也赞“以奇惊一也”,始补府学生,以文奇;始知溧阳,以政奇;擢经历锦衣卫,以谏奇;最后,谪斥为民,以憨奇。他上疏,罗列严嵩十条罪状。主要指责严嵩“要贿鬻官,沽恩结客”,“妒贤嫉能”,“阴制谏官”,“擅宠害政”,这些都反映了一定的事实。严嵩由此大恨,反击说沈鍊在知县任上犯有过失,想借建言得罪,受些小处分,一来避考察,二来取清名。世宗被打动,谪发沈鍊至口外保安。沈鍊在塞外以詈骂严嵩父子为常,嵩闻之大恨。嘉靖三十六年(557),严世蕃嘱咐新上任的巡按御史路楷和宣大总督杨顺合计除沈,许以厚报,“若除吾疡,大者侯,小者卿”。恰逢白莲教徒阎浩等被捕,招供人名甚多。杨、路列上沈鍊的名字,经兵部题覆,沈鍊被杀。2杨继盛(5—555)字仲芳,号椒山,北直隶容城(今属河北)人。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任兵部武选司郎中。他上疏论严嵩十罪、五奸。把世宗最头疼的北边安危与严嵩联系在一起;又说,去春雷久不发,主大臣专政,3李绍文《皇明世说新语》卷七《简傲》。
《明世宗实录》卷三三二,嘉靖二十六年正月癸未。
徐渭《徐文长三集》卷二五《赠光禄少卿沈公传》。
2《明史》卷二○九《沈鍊传》。
去冬日下色赤,主下有叛臣,把世宗最相信的天象说与严嵩联系在一起。奏疏十罪五奸的内容主要仍是贪贿纳奸,结党营私,打击异己。这些都摸准了世宗的心理,很有力量。但他在结尾处写道“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或询诸阁臣,重则置宪,轻则勒致仕。”这就犯了大忌。一来,世宗听信道家者言,根本不愿见二王;二来,藩王不当过问政事,询问二王是何用意?史载“嵩见召问二王语,喜谓可指此为罪,密构于帝。帝益大怒”,遂将杨继盛送镇抚司拷讯。为杀杨继盛,严嵩故意将其名字附在坐大辟的都御史张经和李天宠之后,一并奏上。世宗报可,严嵩就轻而易举地杀了杨继盛。
严嵩被论,主要在贪贿和揽权方面,而特别是揽权。虽然一时未起作用,但潜在的影响是存在的。一旦世宗因某些小事对严嵩产生恶感,曾经提出的这些重大问题会促使他早下决心。因此,言官对大臣的弹劾,也是一种形式的较量。在与夏言的较量中,严嵩主要依靠他的谦恭,而在与言路的斗争中,他更多是依靠对世宗心理的揣度。
议处政事严世蕃,号东楼,是嵩之独子,自视为天下才。史称,严嵩柄政,“朝事一委世蕃。”实际上,对许多重大问题,严嵩还是在不断发表自己的见解,有时甚至是与世宗相左的见解。
对灾情和赈济灾区的事务,严嵩仍然关注。如吴鹏奉旨赈济南直隶受灾地区,他起草的敕书写道“命尔前去会同彼处抚按官及营田都御史,督同该府州县官,将被灾人户查审以完,计口给赈,如前项银米不敷,即查各府州县预备仓粮,及在库无碍银两相兼支用,分投给散,务使贫民各沾实惠,毋致里书人等侵留作弊。”嘉靖三十二年(553),他与世宗讨论赈济问题,又谈到“请以太仓米数万石平价发粜,或可稍纾日前之急。其山东、河南等处当多发临、德二仓米给赈。”“发米出粜,虽米价稍平,但四处饥民有身无一钱者,未免仍坐毙道路。请于十万石内以八万石出粜,济在京军民,二万石敕户部委官运赴城门外各厂,每早召集饥民,人给一升,庶得并沾实惠。”2嘉靖二十四年(545),分宜等县旱荒,民众乏食,严嵩还将世宗所赐银二千余两买稻谷五千余石陆续赈济饥民。严嵩说,这样做是为了“以广圣泽”3,或者说,是为了维护明朝的稳定。
北边的民族关系,是嘉靖朝最感棘手的问题之一。从借收复河套的争议杀夏言、曾铣,到“庚戌之变”,不过两年时间,而严嵩又一再告诫主持战事的兵部尚书丁汝夔不要轻战。值得注意的是,不可轻战是严嵩的一贯思想,而非出自权宜。他对北边形势的认识从来是不乐观的。嘉靖二十一年(542)八月,也就是刚刚入阁不久,严嵩与世宗谈论边事“臣以为虏寇不足患,惟中国久安,武备久弛,将领非人,兵力单弱,粮饷缺乏,边围空虚而民不《明史》卷二○九《杨继盛传》。
严嵩《直庐稿》卷一《敕刑部右侍郎兼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吴鹏》。
2《明世宗实录》卷四○三,嘉靖三十二年十月戊戌。
3严嵩《历官表奏》卷十三《请立桥建名额》。
见征,法令不严而将帅不肯用命,功过不明而上下相为欺蔽,使虏得以窥我虚实,此深可患者也。”4疏论中对“择大将”、“募壮勇”、“足粮饷”、“严法令”、“信赏罚”等问题均有精采的论述,最后归结为“此数者,人皆知之,皆能言之,而未见诸实行者,无乃未得其人欤?诚得人,以视国如家为心,以之择将必无私举,以之募兵必得实用,以之处粮必无空乏,以之定赏罚必无轻纵。”世宗读后连连称叹,说它是“探本穷源”之论。尽管言之壮烈,严嵩的基本主张仍是守险。嘉靖二十八年(549),再次与世宗讨论北边形势,他的守险主张更加明确。世宗问“北虏累年入犯,我皇高祖考岁一驱逐,今如遵举一行,可欤?”严嵩无关痛痒地颂扬了世宗“圣谟弘远”一番,然后说“今时非前比,只严督将臣守御,自可无事。巡驱之典似不必尽同于昔也。”2出于守险的需要,严嵩对边墙十分重视。嘉靖三十六年(557),鞑靼一部逼近永平、迁安等处。他提出“须将各口原修未竟边墙,作速修补坚固”,“须严敕督抚官遍阅已修者,增坚未修者,作速修完,务在实行。”3对于各边粮饷,严嵩也很关心。嘉靖三十七年(558),大同地区丰收。严嵩说“近闻大同颇熟,银一两可得米九斗。臣等伏念此时发银该镇,令趁时籴买,备半年饷。用一倍,可得三、四倍之利。”“若延至来春二、三月时,米价腾贵,银二两才可得米一石耳。”4对于倭寇问题,严嵩也发表过不少见解。值得注意的有两点。一是对倭寇成份的看法,他说“倭寇之起,因闽浙人下海通番得利,聚徒众盛,遂起狂谋。去岁只在沿海侵犯,今则各地深入。据报,真倭数不满千,皆系漳温近海贼徒结伙导引,一如北虏我逆之导也。”5这也是当时相当一部分士大夫的看法。二是扩大统帅的权限。他认为,数年来东南战事不利,“皆本之铨曹及督抚诸司怀欺不忠,号令不一,寡谋失律之所致”。他起草的给总督胡宗宪的敕谕中宣布“其在军门及行军之际不用命者,武职自参(将)、游(击)、都指挥以下,许以军法从事;副总兵先取死罪招由,令其戴罪杀贼;文官四品以上指实参究,五品以下径自拿问。”胡宗宪对平定倭寇海盗起了不小的作用,严嵩的信赖和扶植,是他成功的重要因素之一。
严嵩在建储问题上的表现最得官僚们的称赞。嘉靖三十二年(553),在没有确立太子的情况下,安排裕王朱载垕(即后来的穆宗)、景王朱载圳婚事,诏于各府举行婚礼。严嵩不同意。这虽是先年亲王旧例,“但臣等思得府第浅窄,出府未免与外人易于相接,在亲王则可。今日事体不同,臣等再三计之,实有未安”。他认为可以“俱留在内成婚,亦于保护为便”。世宗不客气地问“出府之不可,是害及二王,是害及朕,卿等明说来。”严嵩回答“储贰名分未正,而又出居于外,虽应得者亦怀危疑。府第连接,仅隔一墙。从人众多,情各为主,易生嫌隙。此在二王不可不虑者也。先朝4严嵩《历官表奏》卷二《论边事》。
《明世宗实录》卷二六五,嘉靖二十一年八月辛巳。
2《明世宗实录》卷三四六,嘉靖二十八年三月庚寅。
3《明世宗实录》卷四四六,嘉靖三十六年四月己丑。
4《明世宗实录》卷四六三,嘉靖三十七年八月壬戌。
5严嵩《历官表奏》卷十二《计处倭件(二)》。
严嵩《直庐稿》卷一《敕谕兵部左侍郎兼左佥都御史胡宗宪》。
有太后在上,有中官、东宫,体势增重,主上尊安。今列后不在,至亲惟有二王,却俱出外,此在圣躬不可不虑者也。”2一年以后,严嵩又进言“自古帝王莫不以豫建太子为首务。臣叩奏密对,屡以为请,圣衷渊邃,久未施行。中外臣民引颈颙望,谓此大事,置而不讲,臣等何以辞其责!请及开岁之首则告举行。”3这是严嵩最能直言,也是世宗最不肯接受的一件事。世宗甚至说此论“恐非安上敬君之道”,再有复请者,必“重加以刑”。史家对此事的评价却颇为公允。对严嵩素无好感的官僚徐学谟说“嵩此论既虑二王在外易生嫌隙,又虑二王在外主势甚孤。此外臣所不敢言者,嵩以恃上知遇,故为是危言耳。不可以人废言也。”世宗崇信道教,严讷、郭朴、李春芳、袁炜等人都因为善写青词而入阁,被称为“青词宰相”。严嵩也善于撰写青词,但他经历了多次官场上的权力斗争,对朝政自有一番见解,他是“政治宰相”而不是“青词宰相”。
盛极而衰严嵩的权势超过了他以前的任何一个阁臣。他在位时,“江右士大夫往往号之为父。其后,外省亦稍稍有效之者”2。有一件事很能说明其他官僚对严嵩的敬畏“嘉靖三十二年,倭奴入寇,江南残破。分宜当国妄奏寇平。时徐文贞(阶)为次相。其子仰斋入都,将谒分宜。文贞恐其应答差讹,商议两日夜,始参谒。分宜无他所问,惟讯江南倭寇若何。仰斋答云‘势甚猖獗。’分宜不怿。文贞知之,率仰斋请罪,始释然。”3严嵩对严世蕃的宠爱和放纵,几乎是有文必录。他以东楼(严世蕃别号)称呼儿子,这在明代恐怕没有第二例了。至于对家人,严嵩也并非一味放纵。有一个叫林一新的官僚,任江西佥事,严嵩家仆有不法者,加以笞责。后林一新入贺京师,严嵩对他“甚加敬礼”。但由于严嵩的权势过大,严府的仆隶亦成为士大夫结识的对象。管家严年号萼山先生,公卿“得与萼山先生一游者,自谓荣幸”2。因此,对于严世蕃和严府家人的作为,严嵩当然是负有责任的。
严重的是,严嵩的傲慢态度在世宗面前渐有显露。嘉靖四十年(5),吏部尚书吴鹏致仕,严嵩指使廷推他的亲戚欧阳必进。世宗厌恶此人,见名单大怒,掷之于地。严嵩上密启,“谓必进实臣至亲,欲见其柄国,以慰老境”3。世宗碍于情面,答应了他。严嵩密启的内容传出,许多官僚大为吃惊,有人说他“与人主争强,王介甫(安石)不足道也”4。几个月后,世宗命欧阳必进致仕,是对严嵩的严重警告。
2《明世宗实录》卷三九三,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壬辰。
徐学谟《世庙识余录》卷十七。
2于慎行《穀山笔麈》卷四。
3李绍文《云间杂识》卷一。
查继佐《罪惟录》列传卷三○《严嵩传》。
2于慎行《穀山笔麈》卷四。
3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五《大臣恣横》。
4李绍文《皇明世说新语》卷八《惑溺》。
这一年严嵩八十二岁,对许多问题不能正常进行思考和判断,或许和年龄有关。如十月,永寿宫火灾,他请世宗暂徙南城离宫,而南城是英宗在景泰年间被软禁的地方,这当然使世宗很不高兴。应付世宗本来就不容易,何况是垂老之人。严世蕃曾是他的得力助手,但自从严嵩的夫人去世,他就不能再参政。严嵩接到世宗的诏书,往往不知所云。世宗日益亲信徐阶,严嵩在世宗心目中的地位日益下降。
一次道教活动决定了严嵩的命运。世宗召徐阶推荐的方士蓝道行入禁中,常使预卜祸福。一日,严嵩有密札言事。徐阶事先通报蓝道行,蓝道行降神仙语,称“今日有奸臣奏事。”看到严嵩的密札,一生信奉道教、礼拜神仙的世宗对他究竟是忠是奸发生了疑问。正在一内侍处避雨的御史邹应龙听到这个消息,认为是个好时机,上疏论严嵩父子不法状。结果,严嵩被勒致仕,严世蕃先是发戍,后以通倭罪被杀。籍没严嵩家,上报金三万二千余两,银二百余万两,另有珠玉宝玩数千件2。但抄收上来的家产,不及十分之三3。抄家牵涉面很广,“江右小民,疮痍数十年犹未复”4严嵩回到江西,尽管他曾为家乡父老做过一些好事,却晚景凄凉,“死时寄食墓舍,不能具棺椁,亦无吊者”。这是在嘉靖四十四年(55),终年八十六岁。5严嵩的诗文主要收在《钤山堂集》中,此外,奏疏被编为《历官表奏》,草敕被编为《直庐稿》,诗被编为《振秀集》等。唐顺之说他“于诗文,各极其工”。杨慎称赞他“字字皆诗,句句有味”7。这些评语或许太过,但严嵩的著作对于研究他本人,对于研究正德、嘉靖朝,特别是嘉靖朝的政事和人物,无疑有重要的价值。
于慎行《穀山笔麈》卷四。
2徐学谟《世庙识余录》卷二五。
3《明世宗实录》卷五四九,嘉靖四十四年八月丁丑。
4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八《籍没二相之害》。
5焦竑《国朝献征录》卷十六《大学士严公嵩传》。
唐顺之《钤山堂集·序》。
7《振秀集》卷下,杨慎评点。
第二节徐阶谪官与“早达”
徐阶(503—583),字子升,早年号少湖,后号存斋,松江华亭(今属上海市)人。祖上一直受耕不仕,到他父亲徐黼才补了个邑的掾史(衙役),后升为宣平(今属浙江)、宁都(今属江西)县丞。徐阶五岁随父任上,亲眼目睹父亲处理公务的谨慎和辛劳,这对他一生都有很大影响。十六岁时,华亭知县聂豹见他聪敏早慧,读书用功,十分器重,“引为同志”,并向其讲授王阳明的良知之学。当时,王阳明心学风靡天下,鼓动海内。徐阶深受其影响,他还常与王阳明弟子欧阳德一起切磋学问。徐阶的才学受到当地“诸贤长者交口称誉”,在缙绅中小有名气。嘉靖元年(522),徐阶中式应天,次年,又以第三名中进士,时年才二十一岁。
徐阶“为人短小白皙,秀眉目,善容止”2。入谒时,内阁首辅杨廷和见他翩翩年少,气度不凡,十分喜爱。授翰林编修,参与经筵讲授、预修《大明会典》及祀仪等机务。嘉靖三年丁父忧后,仍复原官。
嘉靖九年(530),世宗更定大礼余兴未衰,又准备黜孔子王号,易像为木主。首揆张孚敬迎合上意,佯交臣下讨论。大臣们“相顾慑讋,亡异同者”,唯徐阶独持异议,提出黜孔子王号三不必、五不可,据理反对。张孚敬很不高兴,诘问,你这不是叛我吗?徐阶回答说“叛者生于附者,阶故未尝附,明公何得言叛。”长揖出。世宗以不奉诏罪徐阶,将他谪为福建延平推官。
由京官贬为边远地方一个小小的七品刑狱官,这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当时的徐阶并不以为然。他对人说“宦大小非王臣耶?且盘根错节所以砺我不浅。”于是单车驰往福建。到任后,他平反冤狱,释放久系牢狱的囚徒三百余人;又力纠猾吏侵吞钱粮,打击盗贼;更定输银法;针对当地风气不淳的弊端,他主张拆毁淫祠,创办乡社学,并亲自为诸生讲授圣贤之学,“因病设方,随问而答”2,很受欢迎。但延平山多田少产薄,民生极为艰苦。自邓茂七起义以后,几经兵燹,饥疫相继,生齿日耗,而官府赋役却有增无减。徐阶再勉力而为,作为一小小推官也无力改变那里的贫困面貌。至此,徐阶才深为自己“以狂愚见斥于朝”,结果流落到穷山僻壤,失去了更大作为的机会而后悔懊丧3。
嘉靖十二年(533),迁黄州同知,未到任,又擢浙江佥事,管理和监督省以下的地方学校。十五年(53)升江西按察副使,仍督学政。在此期间,他勤于职守,“岁周行郡邑必遍,大要以正文体、端士习为先”4。江西是王阳明的发祥之地,他去后“大推明其学”,先后培养了许多进士,其后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国朝献征录》卷十六。
2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国朝献征录》卷十六。
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
2徐阶《少湖先生文集》张真序。
3参见《少湖先生文集》卷三四《祭叔父谷易府君文》。
4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
成为朝廷名宦者也为数不少。
嘉靖十八年(539),皇太子出阁挑选宫寮,徐阶被选为司经局洗马兼翰林院侍讲,这对他来说是一个重大转折。不久,他又升为国家最高学府的主管官——国子监祭酒。当时吏风士习颓坏,吏士中“奔竞成俗,赇赂公行,遇灾变而不忧,非祥瑞而称贺,谗谄面谀,流为欺罔”。徐阶尽力摆脱这种不良风气对学校的影响。他将学生分为“淑”、“慝”两类,循循善诱,发扬优秀,惩劝不良,勉励他们不断向上。所以诸生“人人感激,相戒勉”。嘉靖二十二年(543),徐阶擢为礼部右侍郎,两年后改吏部右侍郎,时年四十三岁。以这种年龄佐铨,时人视为“早达”2。徐阶踌躇满志,也更谨慎用事,尝“榜戒语于堂自警”。过去吏部大臣身居要职,多骄矜傲慢者,接见庶官,都不与深谈,“以示严冷”。徐阶以为,这样做是不能真正考察和识别人才的。他常亲自找庶官、下属交谈,向他们“咨访边腹要害,吏治民瘼,错及寒暄可怜语,冀以窥见其人”3,以掌握各级官员的优劣。这种折节下士、平等和蔼的做法,博得一致好感,庶官都愿与他倾心交往。徐府一时宾客甚盛,车马盈门。吏部先后几任尚书,如熊浃、唐龙、周用等也都雅重徐阶,凡事与之商量,托以肺腑。徐阶在缙绅中声名日著。他曾多次代掌吏部,推荐任用了宋景、欧阳德等有政绩、有才干的优秀长者。二十六年(547)他受命兼翰林院学士,教习庶吉士。翰林庶吉士,官阶不高,然而翰林院却是国家优秀人才的荟集之处,朝廷遴选阁臣的重要场所。徐阶担负的实际是培养国家栋梁和一代储相的重要职责。在教育中他吸收和发展了王学中“知行并进”的合理主张,以为知之就要行。因此他“虽名不废课习,而脱去所谓骈丽帖括之旧,推所真得于身心者訾娓说之,又间勗以国典民事”,以有关国计民生的策问为施教的重要内容,为国家培养了一批经世之材,以致出现如张居正这样卓然称名臣者。他本人身体力行,在施教中,“以躬行为实际,以经济为真铨”,“故直发于事业,光明俊伟,非俗儒所可仿佛。”2这正是他不同于一般学者之处。
与严嵩的斗争嘉靖二十八年(549)二月,徐阶进礼部尚书。世宗自二十一年遇宫婢之变后,移居西苑,一心玄修求长生之术,不仅到处建坛斋醮、滥兴土木,尽民脂膏而不知恤,而且疏于朝政,长期不上朝视事,以致部院大臣也多年不得见面。为逢迎世宗崇信道教,朝臣竞相争上符瑞祥物、供奉青词,冀求邀宠。世宗极为看重斋醮青词,“工者立超擢,卒至入阁”,好些人因此发迹,成为“青词宰相”3。徐阶侍帝左右,也厕身其列,所献青词很得世宗赏识,不久即被召入无逸殿直庐,并得到飞鱼服、尚方珍馔等赏赐。一次吏部尚书员缺,廷议首推徐阶,世宗因不愿阶离开左右,竟不允。徐阶虽受宠于夏燮《明通鉴》卷五七。
2王世贞《弇山堂别集》一,卷五《早达》。
3焦竑《玉堂丛语》卷二《铨选》。
《玉堂丛语》卷六。
2李贽《续藏书》“内阁辅臣”《太师徐文贞公》。
3《明史》卷一九三《袁炜传》。
帝,但对其一味修炼、不理朝政的做法也感担忧。他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世宗进行规劝。庄敬皇太子死后,照例应重新立储,徐阶奏请册立太子。世宗对此却有当时两子裕王、景王,他内心偏爱景王而序次当立裕王,究竟立谁颇犯虑。又自己正求长生之术,不欲言继嗣,故而不听。徐阶深知其隐,仍接连五次上疏奏请,并在裕王、景王的当冠、婚礼及开讲等问题上,坚持先裕王后景王的次序,“帝不怿”。不久,世宗想把在宫变中对己有恩的方皇后袝入太庙,自为一世,下礼部议。徐阶以“女后无先入庙者”为由,婉言相抗,礼科给事中杨思忠附和于他。世宗闻后大怒,“督责阶甚峻”。其时,世宗又派他前往邯郸,为吕仙洞落成斋醮祈福,阶“心知其非”而“不欲行”。为此,世宗“内衔阶”甚。徐阶见状,想起谪官延平的教训,遂改变前议,惶恐谢罪。世宗尚不满足,借故对杨思忠发难,廷杖并斥为民,“以怵阶”。正在这时,权臣严嵩又趁机落井下石,谗言徐阶,说他“所乏非才,但多二心耳”。徐阶深识自己处境艰危,只得收起锋芒,一面谨事严嵩,一面更加精治斋词,以求宽容。这一时期,他的许多谕对及密疏,均“商及斋醮及服食秽亵,俱未免迎合”2。
徐阶为部臣时,也是严嵩权势熏灼之际。“天下知有嵩,不知有陛下”,群臣“畏嵩甚于畏陛下”3。徐阶由夏言荐举而提擢。严嵩与夏言争权,曾置言于死地而代之,自然十分忌讳徐阶。徐阶受宠,严嵩心怀憎恨,时时设法挤阶。当时徐阶“度未可与争”,遂处处提防,“屈己事之,凡可以结欢求免者无所不用”,甚至“以附籍、结姻以固其好”4,求得安生。
嘉靖二十九年(550),发生“庚戌之变”。原居住在河套地区的蒙古鞑靼人在首领俺答的率领下,控弦策马,进掠内地。八月突破古北口,直逼京师门下。京城告危,廷臣相顾失色。这时徐阶以直庐之便,奏请世宗立即释放被囚的原总兵周尚文及参将戴纶、欧阳安等,让他们带兵击敌,“彼蒙殊恩,必肯出力”,同时请调遣京城驻兵分守各门加强防卫。徐阶又力请世宗视朝,召见群臣,“使中外仰知皇上留意兵事,各自奋激”2。世宗一一从徐阶议,并委派阶巡视京城九门,犒劳各地勤王将士,激励斗志。当俺答提出与明朝通贡的要求,世宗问计于严嵩、徐阶。严嵩认为俺答的目的是掳掠,抢足了自会离去,“不足患”。徐阶则认为,目前“寇深矣,不许恐激之怒”,而且俺答又贪得无厌,“许则彼厚要我”,不能草率处之。不如“请遣译者绐缓之”,我在暗中加紧准备,“援兵集,寇且走”3。世宗交廷议,国子司业赵贞吉激言反对通贡之议,谓允贡是丧权侮主之举,影射阶等为奸邪之臣。群臣肃然不敢多言。未几,俺答饱掳而去,世宗遂罢徐阶议,宣布“弗许贡”。“庚戌之变”暴露了嘉靖朝在军事、边备、将领等方面的朽溃。严嵩党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2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卷八《谀墓》。
3《明史》卷二○九《杨继盛传》。
4于慎行《穀山笔麈》卷四《相鉴》记“会吴中有岛寇,华亭即卜宅豫章,佯为避寇之计,有司为之树坊治第,附籍江右江右士大夫皆讲乡曲之谊,于是分宜(嵩)坦然不复介意。又,徐阶将长子璠之次女配给嵩子世蕃幼子。
徐阶《世经堂集》卷七《御虏事宜》。
2《世经堂集》卷二《请还大内并召见大臣计议边事》。
3《明史》卷二一三《徐阶传》。
羽大肆贪贿军饷,使士卒苦于饥馑;各路将帅多是勋贵大臣,平时溺于宴乐,遇事“不足以仓猝应战,不足以慷慨立功”;羽林禁卫,则“参中贵之苍头”,游手好闲之徒“厕身兵籍,滥食数丁”4。对此,徐阶陆续提出了自己一系列的军事主张。他力主以骁勇善战的将领取代各勋贵将领,让他们“各量与万人或数千人,使各以己意操练,居则自守一方,出则自当一面”,先后又荐举了聂豹、何栋兹、周益昌、刘大章以及俞大猷等一大批名将。他密疏参劾了纵敌进犯的大将军仇鸾,打击了卖国贪奸者的气焰。针对各地为扩充兵源乱征滥募的现象,他建议“推二三将官(与地方官)同往,听其精选,选迄就会统理操练如各地将自募家丁之法,庶得实用也”。仇鸾为总兵时,曾令各地增派进京入卫士卒。仇败后有人提议减少京卫人数。徐阶认为不能“惩咽而废食”,现在边防很虚弱,京师防卫力量不能减弱,还应加强。他亲自视察京师营卫,访得不少人挂名军营却在市井贩鬻或在衙跟官,营卫士卒有其名而无其实,深感“京营所以积弱之故,不在乏而在冗”2。于是提出裁冗汰弱,严明赏罚的主张,“就各营中汰去老弱数千或万人”,以“所汰之粮兑操练之赏,则赏可施而罚可行”,使“能者自劝,怯者自奋”3。他在督察各地勤王士卒时发现“延安卒善战而云中(大同)卒善牒”,遂建议用兵时要注意发挥各地军队的特点,“各取所长”4。宣化大同一带因长期受鞑靼侵扰,生产遭到破坏,米麦踊贵,军民苦于饥馑,常相继逃亡,因而使边备益虚,徐阶积极建议用平输法调剂边方缺粮的矛盾。麦熟时在北直隶、山东、河南等处,收买粮食数十万石,自居庸输往宣府,紫荆输往大同。这样,不仅能解决那里的饥荒、稳定当地的粮价,更安定了人心。“世宗大悦,密令传谕行之”5。在加强边备,整饬军务问题上,徐阶还提出严惩有司和军队首领贪奸,以贪奸赃款济边及在战术上不轻易出战、坚守御敌等一系列的主张与措施,从而使西北边防上的紧张得到了舒缓。
嘉靖三十一年(552),徐阶加少保,进兼文渊阁大学士,入阁预机务。之后因办事多称旨,不断晋升。第二年进勋,为柱国,加太子太傅,兼武英殿大学士;三十五年加少傅,录子为中书舍人;三十八年以一品考满九载,玺书褒谕,赐宴礼部,并改兼吏部尚书。
在此期间,东南沿海倭事告急。多年来,朝廷对倭寇一直采取姑息态度,尤其是严嵩,更以安抚为名,任倭掳掠抢劫,甚至纵容包庇通倭官员,打击陷害抗倭将领,助长了倭寇的气焰,使入骚愈演愈烈。嘉靖三十一年以后的三、四年里,仅浙江军民被倭寇杀害的就有数十万人,侵扰范围也已深入到松江、苏州、常州等府所辖各县及长江沿岸之南通、海门、太仓等地。这一带正是国家财赋重地。世宗便以倭寇“所蹂躏多阶乡,而阶又晓畅军事”,问计于阶。徐阶对倭寇长期不息骚扰自己家乡早就痛恨不已,他力主发兵抗倭。当时兵部拟发三千羸卒去应付差事,徐阶力言不可,上疏称用兵之道,首在当计发与不发,“不当发,则无论精弱皆不发以省费,当发则必发精者4《明史纪事本末》卷五九《庚戌之变》。
《世经堂集》卷二《答边事》。
2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
3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
4李贽《续藏书》卷十一《太师徐文贞公》。
5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
以取胜”,现在敌侵我财赋重地,怎能“量此三千羸卒与数万金之费向倭贼?”兵部于是改发六千精兵往赴。不料在一次进剿中军队遭敌伏击而大溃。有人趁机追徐阶发兵之咎。徐阶却从中看出了军队不能克倭的一个重要原因。于是从容为言,指出用兵固然主要在将帅督抚,但也必须地方有司的有力配合。“法当责将校战而守令守”,军队和地方应该通力合作才对。但今皆不然,地方有司对战事极不负责,究其原因,则是朝廷赏罚不公,“将校一不利辄坐死;而守令偃然自如”,甚至城溃失守,守令也“仅左降”而已。文官又“推升行取率有常期,奔竞钻利积成习俗”,当遇有战事,他们“惟思脱去地方,无有任事之态”,“不复博求御城之计”。这种精神状态,怎么能期望他们与武将通力合作,一致御敌呢?因此,徐阶力促兵部立即会同法司援据大义,“改定文官失陷城池之罪”。城池失陷,文官应与武官同样治罪,以激励和增强地方有司的责任感。同时他十分重视将帅的作用、注意选用优秀将领抗击倭寇。嘉靖三十三年(554)在倭寇入骚最严重的时候,徐阶向统领抗倭的江南总督张经推荐了俞大猷,说俞“素称将才,望公诸凡与谋信和任之,毋使■人肆其谗间,紧要紧要!”2俞率领广西瓦氏兵多次大败倭寇,使敌闻风丧胆。不久,俞大猷升浙江总兵官,兼辖苏松诸军抗倭,徐阶还以书信向他授计“望公就华(亭)上(虞)二县乡兵中选其便舟楫者教之水战,其奔走矫捷者教之陆战。如二舟用兵百人,常以松人二十,配漳人八十,俟二十者教成可用,渐增松人,渐减漳人,庶足为永久之利”3,以此来改变地方依靠客兵作战的现象。徐阶责有司、重将权的思想,在当时具有积极意义。时人亦称他“老成谋国,自有超世俗之见”4。
其时,严嵩贪贿擅权依然如故,徐阶虽恩宠有加,然犹不及严嵩,所以仍小心处之,不露锋芒。嘉靖三十四年(555),兵部员外郎杨继盛怒劾严嵩十大罪五大奸,震动朝廷,但被严嵩下锦衣卫狱。杨在疏中语及徐阶,说他“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5。徐阶并不记恨,反而暗中佑杨,并以“危语动嵩”,使严嵩有所收敛。之后御史锦宗茂、给事中张翀等又相继文章劾嵩,严嵩盛怒欲严治之,徐阶却“薄其罚”,为此严嵩大恨,疑是徐阶在背后指使,因此,“几株及阶”。徐阶被迫称病,杜门谢客。三十八年,严嵩又以私仇杀总督侍郎王忬,并欲加害其子世贞。徐阶以力相救,王世贞“德之入骨”。徐阶以这样的方式与严嵩相抗,并保护了一大批朝廷直臣。此时,严嵩已年满八十,老态颟顸,办事多不称旨。而徐阶“益勤于应制笔札”,“上久而察知阶忠廉,有所咨询,故密以示嵩者皆舍而之阶”2,徐阶终于取代了严嵩在世宗心目中的地位。四十年(5)阶兼太子太师。是年春,西苑永寿宫火灾,世宗徙居玉熙殿住,嫌该殿低下狭窄,欲有所营建,问计于严嵩。严嵩却请移南城离宫。南城乃英宗逊位受锢之地,帝“大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
《世经堂集》卷二《请以兵事责有司》。
2《世经堂集》卷二三《复张丰洲总督》。
3《世经堂集》卷二三《与俞总兵》。
4《玉堂丛语》卷四。
5《明史》卷二○九《杨继盛传》。
《万历野获编》卷八《内阁》。
2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
不乐”,又问徐阶。徐阶揣知帝意,便回答说,昔日营建三殿时尚有不少余材,正可用来修建新殿,“可计月而就”。他推荐工部尚书雷礼来主其事。世宗准其议,并命徐阶子璠“兼工部主事,督其役”3。不三月宫成,世宗大喜,赐名万寿宫,即日徙居。以徐阶忠谋,再进少师,荫一子。徐璠亦超擢为太常寺少卿。而与此同时,严嵩子严世蕃贪横淫纵的恶行被揭,世宗“心恶之”,朝廷上下弹劾严氏父子的声浪日高,“嵩乃日屈”。徐阶与严嵩力量的对比起了根本变化。严嵩预感到前景不妙,便“置酒邀阶,使家人罗拜”,希望徐阶能翼护之。徐阶却不理睬4,他觉得驱严时机已经成熟。
重吏治、荐贤才、通言路嘉靖四十一年(52),徐阶串通方士蓝道行,借用乩仙,说严嵩是当朝最大的奸臣,而且必须由皇帝亲自正法。之后徐阶又策划让御史邹应龙上疏,极论严氏父子的不法行为。世宗令严嵩致仕,将其子严世蕃交大理寺审理,后谪戍边地。世蕃不久逃回原籍,继续横行乡里。徐阶又亲自出谋划策,指使有司控告世蕃通倭谋变,帝怒令斩于市。严嵩也坐大逆罪削籍为民,没其家。
晚年的世宗,依然晏处深宫,修仙炼道,不理国务,而且健康日趋下降。内阁首辅实际上掌握着国家最高权力。四十一年,徐阶登首揆席后,有心对国事做一番力所能及的改弦更辙。他在世宗赐给的原严嵩的直庐墙上榜书三语“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表明了自己的政治态度和治国施政方针。在处理政务、行使权力的票拟中,徐阶倡导“事同众则公,公则百美基;专则私,私则百弊生”2的原则,有事多与同僚商量,一改前任专断独行的恶习。他常劝诫世宗,“采舆论利便者白而行之”。每当世宗讨厌御史抨击过当,欲有所行遣时,“阶委曲调齐,得轻论”3。他以严嵩为例,谏告世宗识人要沈慎。他说,“自古人心难测,盖有大奸似忠,大诈似信者”,但大奸大诈之人也不是绝对不能识别的,只要广听纳,纵然穷凶极恶,深情隐匿也是可以发现的。他规劝世宗,“凡有言则必详加询察,事大而言实,则行之;其不实者,事大则亦薄其责而容之”。使言路有所疏通。
徐阶十分重视吏治,以为“惟用人论其材,不当专论资格”。嘉靖末年兵事频繁,士风却“以媚奉奔竞为贤,以骁勇质直为劣”,将帅不能御敌入边。徐阶推荐起用马芳、胡镇等人,说他们虽起于行伍,目不识丁,但谋勇惯战,能带兵杀敌,应该重用2。兵部尚书杨博在御虏方面有所作为。一次俺答进兵通州,杨博因世宗忙于修炼,未敢报。徐阶及时帮助杨博调兵遣将,作出周全安排,驱走了入犯之敌。世宗怒杨博不早报,欲严治,徐阶力为博3《明史》卷二一三《徐阶传》。
4《明史》卷三○八《严嵩传》。
王世贞《大学士徐公阶传》。
2《明史》卷二一三《徐阶传》。
3《明史》卷二一三《徐阶传》。
《世经堂集》卷二《答知人谕》。
2《世经堂集》卷二《又答兵事》。
辩解,保护了杨博。抗倭名将谭纶、戚继光等,在张居正当政时得到了充分的信赖和重用,实际在徐阶任首辅时已有机会施展各自才能了。当俺答屡屡入犯,明军节节失利时,徐阶通过门生、工科给事中吴时来的举荐,请谭、戚二将,练兵蓟州。他又让已进入内阁的张居正主持整顿蓟辽宣大边政。徐阶还亲自与谭、戚“面论”,细议杀敌办法,建议以南兵之术培训北兵,热情他们运用火器打击敌人,保卫边防。徐阶主持内阁数年,北虏南倭虽没有完全平息,但也未曾扩大事态,这不能不说与徐阶任用一批优秀边将有关。
徐阶对文臣的选择极为谨慎严格,对吏部尤为重视。一度为他信任的吏部尚书欧阳安,后贪贿徇私,徐阶即请上罢之。后任严讷告退,有人荐举工部尚书董份接任。徐阶以董是严嵩党羽,亦贪狡无行,不议,坚决起复在家守制的郭朴。对于有作为的直臣、诤臣,徐阶很是爱护。四十五年(5),海瑞上《治安疏》,激烈指斥世宗缺失,“帝恚甚,欲杀之”。徐阶一面宽慰世宗“臣等闻主圣则臣直”;一面为海瑞开脱,说瑞只“欲沽一直谏之名耳”,数次上疏力救,才使海瑞免于一死。徐阶先后引荐严讷、李春芳、郭朴乃至以后的高拱、张居正等较贤明或有作为的大臣入阁,这对当时及后一阶段政治上的稳定和发展有很重要的作用。
嘉靖四十四年(55),世宗子景王朱载圳死,徐阶奏夺景府土田、湖陂数万顷,还之于民,“楚人大悦”2。翌年,他请求取消严嵩走狗鄢懋卿为巴结主子、邀功请赏所增加的盐课四十万金,使恢复旧额,给盐民盐商以生路,鄢也被逮问法办。徐阶“当国后,缇骑省减,诏狱渐虚”3,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人民的负担,使经济有所发展。
同时,徐阶对世宗迷信方士、一意修真的做法,也开始了有力的谏劝。
方士胡大顺等劝帝饵金丹,徐阶力陈其矫诬,后来胡大顺伏法。方士熊显进长生药,徐阶极劝,止帝服食。世宗欲建雩坛、兴都宫殿,病中尚欲巡幸兴都,徐阶都力谏止之。
世宗死,徐阶以硕德元老与张居正密谋,草拟遗诏。遗诏的主要内容是一、祖宗旧典斟酌改正;二、自世宗即位至今建言(包括“大礼议”大狱中的)得罪的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复职;三、方士等人查照情罪各正刑章;四、斋醮、采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这份遗诏假托世宗的反省自责,也曲折反映出徐阶对自己某些行动的否定,及他重整纲纪、复兴社稷的决心。遗诏一出,朝野一片称颂,将其与杨廷和草拟的世宗登极诏相提并论,视为嘉靖朝始终盛事。然而他草拟遗诏仅与尚未入阁的张居正密商,却没有与同列高拱、郭朴共议,尤其高拱,是新朝君主的座师。因此招来了高、郭的不满,并引出了以后的纷争。
徐阶故乡华亭,是江南富庶的大镇之一,嘉靖中叶后,那里工商业发达,尤其是纺织业,几乎户户都闻机杼之声,“即士大夫家,多以纺绩求利”。作为一朝重臣的徐阶,其家在乡里发达起来,成为领先之户,也是不言而喻的。但徐阶子弟璠等却借势荫官,横行乡里,引起民愤。他们在苏松占夺土《世经堂集》卷三《答传继谕》。
2王世贞《嘉靖以来首辅传》卷六《高拱传》。
3《世经堂集》卷三《论两淮盐银宜照旧额》。
《世经堂集》卷三《视草遗诏》。
地二十四万余亩,并雇用众多织妇,“岁计所积,与市为贾”2,霸占市场,置产之多,令人骇异。当地百姓纷纷告状。
隆庆元年(57),早与徐阶结怨的高拱“令御史齐康劾阶,言其二子多干请,及家人横里中状”3。郭朴也以徐阶草拟的遗诏“谤先帝”参阶。徐阶上疏极力申辩。身为先朝元老,徐阶权势大大高于高拱,九卿以下反而交章弹劾高,称誉并挽留徐。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高拱引疾归田,齐康被斥,郭朴也乞身而去。徐阶虽然取胜,但毕竟受到打击。隆庆二年初,他一度称病请假。
在这次徐高争斗中,穆宗“未尝有意弃徐”。不过,对言官如此着力为徐说话,舆论几乎是一面倒的情况,颇觉不悦。他依赖内阁,却又不敢太信任他们,于是转而宠幸内侍。他命中官李用等分督团营,建立自己的耳目网络。徐阶力陈不可。由宦珰督导的南京振武营兵屡次发生哗乱,徐阶命御史解散之,并逮治了为首者,再一次得罪宦官势力。二年春,穆宗欲游南海子,徐阶又谏不可,更增添了穆宗的不满。徐阶感到自己处处受到掣肘,欲干不能,颇为气馁。当给事中张齐以私怨参劾他时,徐阶再次乞休,穆宗有意弃他,于七月准其致仕。徐阶结束了十七年阁臣、包括七年首辅生涯。九月初回到原籍。他在自家堂上贴了“庭训尚存,老去敢忘佩服;国恩未报,归来犹抱惭惶”的对联,不无事业未竟却身离政坛的遗憾心理。
宦海余波,晚年著述隆庆三年(59)十二月,高拱再起,他对徐阶仍耿耿于怀。此时海瑞正为御史中丞兼应天巡抚。吴中饥荒,海瑞决定“劝借富室”,自然连及当地产业最为庞大的徐府。他逼迫徐阶退田过半,并遣散徐府一大批家奴,以振乡里。于是高拱“倚海为股,以龊华亭”。徐阶对海瑞的行动,表面应从,暗中却玩耍花样,捐款仅“以数千界之”;退田又“以父改子”,设法抵制;又以自己曾柄国日久之便,“以一尺之书走长安故人”,买通秉笔太监冯保,重贿吏科给事中戴凤翔,唆使他们参劾海瑞。海瑞的行动确实打击了徐家为富不仁的行为,使乡民大受鼓舞,但在江南乡官缙绅的联合攻击下,瑞仍罢官而去。只是高拱报复徐阶并未过瘾,隆庆五年(57)中又起用原苏松兵备蔡国熙“以迹阶”。蔡治阶两子充军,一子革职为民,籍田数万亩。子孙们牵阶衣号泣,徐阶无可奈何地说“吾方逃死,安能相活”2,处境十分狼狈。但他终不甘愿罢休,遂利用张居正对高拱施加压力,自己也修书,从统治集团内部的利害关系上,说服高“分弃前恶,复修旧好”。最后,高拱作出一定妥协,拟旨谓对徐阶及其子的处理“太重”,“令改谳”。不久高拱去位,张居正为首辅,徐阶的罪名化为乌有,“灾难”也彻底平息。
此后,徐阶一直以著述打发日子,“并其前后积而为言者以属梓”3。然2于慎行《穀山笔麈》卷四《相鉴》。
3清嘉庆《松江府志》卷五三《古今人物传·徐阶》。
《万历野获编》卷八《内阁对联》。
谈迁《国榷》卷六七。
2《穀山笔麈》卷四《相鉴》。
3《世经堂集·陆树声序》。
而他仍关注着国家大事,“挈其生平所为经纶蓄积者,尽以属之居正”4。张居正在日后的改革中提出“尊主权、课吏职、信赏罚、一号令”,也是从徐阶“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等施政方针中汲取了合理成份。当居正改革取得一定成效时曾自述“人咸谓居正能,而不知盖有所受之也”5,这里即指曾大大得益于徐阶。万历十年(582),神宗使使存问,赐谕优渥。次年闰二月,徐阶病死故里,时年八十周岁,赠太师,谥文贞。
徐阶文风质朴,作品“直写胸中所见,而凡一句之奇、一字之险者亦必刊而去之”。他早年著作有《少湖先生文集》七卷。晚年汇集成册的著作为《世经堂集》二十六卷,“上自经济,下迨酬应,鸿钜纤曲,体裁各备”。内有奏对、视草、序、志、铭、策、辩、书、诗等等。
4张居正《张文忠公全集》文集七《少师存斋徐相公八十寿序》。
5张居正《张文忠公全集》文集七《少师存斋徐相公八十寿序》。
《少湖先生文集·张真序》。
《世经堂集·陆树声序》。
第三节高拱高拱(53—578)字肃卿,号中玄,或中元。河南新郑人。嘉靖四十五年(5)入阁、参机务,隆庆元年(57)辞官。三年再起,以内阁大学士掌吏部,五年任首辅。六年六月去职。高拱是明中叶有才干的政治家之一。
入阁及首次下野高拱祖籍山西洪洞,先祖为避元末乱迁徙新郑。出身官宦世家。祖父高魁,成化年间举人,官工部虞衡司郎中。父亲高尚贤,正德十二年(57)进士,历任山东按察司提学佥事、陕西按察司佥事等,至光禄寺少卿。高拱受到严格的家教,“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2。稍长,即攻读经义,苦钻学问。十七岁以“礼经”魁于乡,以后却在科举道路上蹉跎了十三个年头,才考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嘉靖二十一年(542)授任翰林编修,九年考满,升翰林侍读。三十一年(552)裕王(后来的穆宗)开邸受经,高拱首被当选,进府入讲。此时皇太子已殁二年而新储未建,裕王与其异母兄弟景王都居京城,论序当立裕王,而世宗似瞩目景王。裕王前途未卜,朝廷上下,猜测种种、议论纷纷。高拱出入王府,多方调护,给裕王很大宽慰。
当时,内阁首辅严嵩、次辅徐阶,正互相倾轧,抵牾日著,高拱泰然往返于二人之间,未见有所厚薄。两人因高拱为裕王讲官,以后腾达有日,故也颇器重于他,有时甚至避让几分。时严嵩权势熏灼,丝毫得罪不得,高拱却不十分顾忌。一次他以韩愈“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诗句,调侃严嵩在见其乡衮、下僚时的傲态,严嵩听了不仅不怪罪,反而为之破颜。在严嵩、徐阶相与推荐下,嘉靖三十七年(558)高拱迁为翰林侍讲学士。
高拱在裕王府邸度过九个春秋,于嘉靖三十九年升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九年里,高拱讲授经筵,敷陈剀切,谨慎用事。裕王深受教益。二人建立了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高拱离王府后,“府中事无大小,(裕王)必令中使往问”,裕王还先后手书“启发弘多”、“怀贤”、“忠贞”等字赠赐2。翌年景王入藩之国,裕王为嗣的地位开始明朗,因而高拱与裕王的这层关系,不仅使高拱的上司、同僚对他刮目相看、趋之若鹜,而且也奠定了以后他在政治上大大发挥作用的基础。
嘉靖四十一年(52年),高拱升礼部左侍郎兼学士。次年改吏部左侍郎仍兼学士,掌詹事府事。他数次主或副主会试,所撰科举示范文章颇见称道。但一次在进题中“以字嫌忤上意”,几乎有所行遣。徐阶出面辩解,才使事懈3。四十四年,景王在藩薨,裕王地位确立。高拱升礼部尚书,召入直庐,并以青词见宠,得赐飞鱼服。四十五年(5)三月,由徐阶荐举,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
2高拱《高文襄公文集·列传·大学士高公讳拱传》。
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下,卷二六《谑语》。嵩为江西人,明代俗号江西人为腊鸡头。2郭正域《高文襄公拱墓志铭》,见《国朝献征录》卷十六。
3王世贞《大学士高公拱传》,见《国朝献征录》卷十六。
高拱相貌瑰奇,为人豪爽有才略,又颇自许。甫入阁,即欲展抱负示才。当时世宗久居西苑,大臣率以召入直庐为荣,阁事有所不周。世宗因谕曰“阁中政本可轮一人往”。首辅徐阶及“青词宰相”袁炜以不能离开世宗须臾为由,不去阁中办公。高拱对徐阶说“公元老,常直可矣。不才与李(春芳)、郭(朴)两公愿日轮一人,诣阁中习故事。”李春芳虽早入阁,但对徐阶向来十分恭谨,“侧行伛偻若属吏”。郭朴与高拱同时新入阁,且都由徐阶荐举,似应对阶更为谦卑。拱却言直如此,徐阶“拂然不乐”。高拱与郭朴又同为河南乡曲,“两人相与欢甚”,徐阶知后也不悦,因此芥蒂渐结。未几,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奏劾高拱。先是高拱因年过半百膝下无子焦虑万分,遂将家移至西华门附近,直庐时常偷偷回家与妻妾团圆。一次听说世宗病情危急,高拱急忙把自己直庐内的书籍、器物等尽行取出。胡应嘉因此奏劾“拱辅政初,即以直庐为隘,移家西安门外,夤夜潜归”2,“皇上违和,正臣子吁天请代之时,而拱乃为归计,此何心也”3。高拱大惧,幸世宗病笃,未加深责。但高拱以胡应嘉为徐阶乡人,其奏劾又是徐阶拟旨报世宗的,故疑胡应嘉受徐阶指使,增添了对徐阶的不满和怨恨。四十五年(5)十二月世宗死,徐阶与自己的门生、刚充当裕王府讲官的张居正密草遗诏,却不与同列谋议。诏下,高拱、郭朴惘然若失。高拱以自己是新帝肺腑之臣,却对遗诏浑然不知,因而与徐阶构怨更深。穆宗即位后,徐阶以硕德元老仍居首辅位,旋又引张居正入阁,高拱心不能平,在论登极、赏军事、去留大臣是否请上裁决等问题上,数与徐阶抗争,矛盾日趋表面化。隆庆元年正月,胡应嘉谪外,言路认为出于高拱指,于是群起交章攻之。给事中欧阳一敬奏劾尤力,将高拱比作蔡京。高拱怒甚,请徐阶拟旨责杖奏劾者,徐阶不应。高拱被迫求退,穆宗不允。徐阶屈于皇帝的意思,也拟旨慰留,但绝无谴责言官,高拱越发生气,一次公开在阁中与徐阶舌战。高拱攻击说“公在先帝时导之为斋词以求媚。宫车甫晏驾而一旦即扳之。今又结言路而逐其藩国腹心之臣,何也?”诘问之势汹汹。徐阶徐徐辩答曰“夫言路口故多,我安能一一而结之,又安能使之攻公。且我能结之,公独不能结之耶?”他又说,我并非是背叛先帝,以遗诏让先帝自责是为先帝收人心。至于斋词一事,徐阶坦认“因我罪”。但他反问高拱“独不记在礼部时,先帝以密札问我‘拱有疏,愿得效力于斋事,可许否?’此札今尚在!”高拱顿时“颊赤语塞”,打了个败仗。但高拱并不甘心,他以徐阶子弟和家人在乡里横行不法事攻讦徐阶,并授意门生齐康劾徐阶。徐阶疏辩乞休。当时徐阶正因遗诏复起世宗时被谪诸官而受到部院大臣、科道言官的感恩拥戴,权势灼热,故言路交章请留徐阶,还集体去徐阶第敦劝视事,另外极论齐康、高拱罪状,甚至群集阙下,吐唾辱骂齐康、高拱。三月之内论劾高拱的奏疏竟多达三十余份,高拱不自安,连疏十二,称病乞休。穆宗挽留不能,遂准以少傅兼太子太傅、尚书、大学士衔回乡养疾,遣行人护送。齐康则坐黜外调,郭朴不久也乞归回里。
郭正域《高文襄公拱墓志铭》。
2《明史》卷二一五《胡应嘉传》。
3郭正域《高文襄公拱墓志铭》。
王世贞《大学士高公拱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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