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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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将,胜则先使献捷,不利则陵挫百端。裴度当即奏请免去监军,诸将始得专军事,战复有功。裴度治军,“军法严肃,号令画一,以是出战皆捷”3。十月十四日,唐随邓节度使李愬自将三千人为中军,命李祐、李宪将牙队三千人为前锋,李进诚将三千人为后军,出军东行,直奔吴元济营垒蔡州。“时大风雪,旌旗裂”,李愬冒着风雪,率军日夜兼行,于十五日“四鼓,愬至城下,无一人知者”。官军从天而降,迅速攻下蔡州城,吴元济穷蹙请降。吴元济被槛车送往京师,十一月斩首。淮西割据三十多年后,复归唐皇朝统治。

进讨李师道淮西平,宪宗削藩的形势发生了根本变化,朝廷处于优势,官军得以集中兵力进攻河北山东藩镇。

十三年(88)春正月,以淮西平,李师道忧惧,不知所为。遣使奉表,请使长子入侍,并献沂、密、海三州。宪宗受降,并遣左常侍李逊诣郓州宣慰。

王承宗惧,求告于田弘正(即魏博田兴),请以二子为质并献德、棣二州,输租税,请官吏。田弘正为之奏请,宪宗准许归降朝廷。夏四月,魏博遣送王承宗子知感、知信及德棣二州图印至京师。

李师道在兵危巢倾的严重形势下,先降后悔。朝廷宣慰李逊至郓州,李师道大陈兵戈以迎之,继而表言军情不听纳质割地。宪宗决意发兵讨李师道。五月以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义成节度使,自许州徙镇滑州。秋七月,下制罪状李师道,令宣武、魏博、义成、武宁、横海兵共讨之,以宣歙观察使王遂为供军使。朝廷兴师讨李师道,韩弘惧,九月自将兵击李师道,围曹州。十一月,裴度指挥田弘正将全师自杨刘渡河,距郓州四十里筑垒,贼中大震。十四年春正月,韩弘拔考城,杀二千余人。武宁节度使李愬拔台(唐属兖州)。田弘正奏败淄青兵于东河,杀万余人。又奏败平卢兵于阳谷。二月,李愬败平卢兵于沂州,拔丞县(唐蓝陵县)。李师道闻官军侵逼,发民治郓州城堑,修守备,役及妇人,民情益恐惧怨恨。终于发生李师道军中兵变自溃。李师道部下率兵反叛,攻下郓城,捕索师道与二子置牙门外隙地,皆斩之。刘悟将师道父子三首遣使送田弘正营。弘正大喜,露布以闻。淄青等十二州皆平。宪宗削藩获得很大胜利,自代宗广德以来,垂六十年,藩镇跋扈,河南、北三十余州,自除官吏,不供赋税,至此,尽遵朝廷约束。

3《旧唐书》卷一七○《裴度传》。

《资治通鉴》卷二四○,宪宗元和十二年。

第四节晚好神仙,宠任宦官淮西既平,宪宗渐骄侈。宪宗统治后期,好神仙,诏天下求方士,诏柳泌居兴唐观炼药(丹)。元和十五年(820)春,宪宗服金丹,多躁怒,左右宦官往往获罪,有死者,人人自危。庚子,宪宗暴崩中和殿,年四十三。时人皆言内常侍陈弘志弑逆,其党吏讳之,但云药发,外人莫能明也。唐中后期历史上两大问题,一是宦官专权,一是藩镇割据。宪宗以削藩为己任,却不以铲除宦官为己任,而是信任依靠宦官,维护宦官神策军中尉的军权。宪宗削藩胜利,却败死于宦官专权。

第三十七章杜佑第一节一生为官,政绩斐然杜佑(735—82),字君卿,京兆万年(今陕西长安县)人。出身于仕宦世家。父希望,以熟谙边事,为鄯州(今青海乐都)都督留后,在任边境安定,粟帛盈余,很有政绩。擢升鸿胪卿,历任恒州刺史,西河太守。

杜佑幼年读书就很勤奋,经传之外,尤其重视历史典籍的学习。年十八,以父荫为济南郡参军、郯县丞。天宝末年,杜希望的好友韦元甫做润州(今江苏镇江)刺史,杜佑特意前往看望。韦元甫以故人子留居住所。有一次,韦元甫遇到一件疑案,不好处理,便征询杜佑的意见。杜佑对答如流,很得要领,元甫非常满意,便派他做司法参军。后韦元甫为浙西观察使、淮南节度使,杜佑一直在他的幕府中任职,深得信任,由殿中侍御史转主客员外郎。大历七年(7),韦元甫既死,杜佑始由淮南入京,为工部郎中,充江西青苗使,转抚州(今江西临川)刺史,改御史中丞,充容州(今广西北流)刺史兼容管经略使。前后在江西、广西一带做了好几年地方官。

大历十四年,德宗即位,励精图治,不次用人,以道州司马杨炎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征杜佑入朝为工部郎中,历任金部郎中、权江淮水陆转运使,改度支郎中兼和籴等使。那时正用兵河北诸镇,军需紧急,“馈运之务,悉委于佑”。不久便迁升为户部侍郎判度支。度支总领全国经费,当时军费开支浩繁,每月费度支钱一百多万贯。由于用度不足,德宗下令借富商钱,于是官吏大索商贾财货,闹得“长安嚣然如被寇盗”。杜佑看到这种情况,认为“百姓颇困,加赋攸难”2,主张裁减官吏,节省开支,特地写了一篇《省官议》献给德宗。指出“设官之本,为理众庶,所以古昔计人置吏”3,但自中宗以来,用人无制,从朝廷到地方都有一大批重复的闲散的官员,糜费国家大量的开支,应该加以裁并。因为宰相卢杞当权,这个建议没有被采纳。卢杞为了排除异己,出杜佑为苏州刺史。由于前任刺史以母丧去官,杜佑有母在堂,不愿赴任,于是改任饶州刺史。不久以御史大夫为岭南节度使。贞元三年(787),召为尚书左丞,复以御史大夫领陕州长史、陕虢观察使。过了两年,迁检校礼部尚书、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淮南节度使。

杜佑从贞元六年赴任扬州,在淮南经历了十三年,做了几件重要的事情第一,杜佑初到淮南时,遭逢旱灾,饥荒严重。他一面下令富户出售粮食,救济灾民;一面革除苛捐杂税,安定社会。扬州久经兵乱,官舍多被毁坏。驻军没有营房,很多士兵住在破庙里;储备没有仓库,很多粟帛留在支郡中。杜佑庀材鸠工,兴建营房和仓库,解决了军队用房和财赋储存的问题。当时联营三十区,士马整饬。为了发展农业生产,修整旧有的雷陂(江苏扬州市北),还开凿了新渠,以资灌溉。又开滨海弃地为稻田,稻子产量很高,积米至五十万斛。于是淮南兵精粮足,为四邻所畏。

第二,贞元十六年(800),徐、泗、濠节度使张建封死了,军士拥立其子张愔,求为节度使,唐廷不许,于是加杜佑检校左仆射,同平章事,兼徐、濠、泗节度使,叫他讨伐张愔。杜佑调集大批战船,派部将孟准为前锋,进本章材料据新、旧唐书本传者,不另作注。

《资治通鉴》卷二二七,德宗建中三年。

23《通典》卷四《职官》二二。

攻徐州。但孟准的军队渡过淮河以后就吃了败仗,杜佑因此不敢进兵。这时泗州刺史张伾出兵攻埇桥(在今安徽宿县南古汴水上),也大败而回。唐廷不得已任命张愔为徐州团练使,分濠、泗两州隶淮南,以杜佑兼濠、泗观察使。

第三,杜佑生平好学,手不释卷。公事之余,勤于著述。贞元十七年完成了一部重要的历史著作——《通典》,派人献给了朝廷。

第二节《通典》的编纂《通典》是顺应时代潮流而产生的一部历史名著。

杜佑少时亲眼看到过开元、天宝的盛世,但他一生的主要活动是在安史之乱以后,唐朝迅速走向衰落的时期。这一时期,整个社会在政治、经济等方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集权统一的政治局面转变为藩镇割据的政治局面;维系集权统治的均田制度和府兵制度瓦解了;从前震慑于唐朝声威的边疆各族也转而多事了。这些变化促使当时的社会矛盾日益尖锐,曾经赫赫一时的唐帝国,已是岌岌不可终日了。这就使得当时统治阶级中的有识之士,不能不为此而惊心动魄,焦虑苦思,极力想把唐朝的统治从风雨飘摇中挽救出来。首先是刘晏、杨炎等人在财政上成功地进行了改革,接着王叔文、柳宗元等也想在政治上着手革新,但是他们遭到腐朽势力的反对而失败。生活在这种形势下的杜佑,也就极意讲求经世致用之学和“富国安人之术”。他曾为杨炎所引,赞襄两税法的推行。认为两税法使“赋有常规,人知定制”,“诚适时之令典,拯弊之良图”。这就不难看出杜佑在政治上的抱负和主张,具有一定程度的进步性。

杜佑虽位极将相,而好学不倦。他为学不重术数,不尚章句,以为诸经率多记言,罕存法制,故究心于历代典章制度的沿革得失,意图总结历史上的经验教训,以为施政的张本,这就是他编纂《通典》一书的动机。他自己在《通典·序》中说“所纂《通典》,实采群言,征诸人事,将施有政。”在《进通典表》中,他也提到“将施有政,用乂邦家”的话。十分明显,他著书的目的,在于“经世”,在于“政治”。所以他论田制则深慨兼并之弊,论军事则力主强干弱枝,论边防则极诫穷兵黩武,凡此之类,无一不反映出他对现实政治的究心和主张。

杜佑编撰《通典》是在刘秩《政典》的启示之下进行的。刘秩是著名史家刘知幾的儿子。他在开元末年,仿《周礼》六官之法,采经史百家之言,分类诠次,著《政典》三十五卷。杜佑十分重视这部书,但又觉得它的内容还不够详备,因此就以它为蓝本,博采诸书,扩充整理,而成《通典》。他从大历元年(7)开始编纂,到贞元十七年(80)成书,前后经历了三十六年的时间。《通典》进献以后,德宗下诏嘉奖,命藏书府,在社会上流传也很广。

《通典》凡二百卷,分为九门,以食货居首,次为选举、职官、礼、乐、兵,刑、州郡、边防,每门又各分子目。专叙历代典章制度的沿革变迁,从远古时代的黄帝起,到唐玄宗天宝末年止,肃宗、代宗以后的变革,有时也附载于注文中。书中不但载入前人的有关议论,而且每篇之首,皆有序引,并用说、议、评、论的方式,提出撰者的见解和主张,以示劝诫。《四库全书总目》评论此书“详而不烦,简而有要,元元本本,皆为有用之实学,非徒资记问者可比”2。指出了《通典》不同于一般资料性的类书,这是很对的,但它的价值还有比这更为重要的地方,值得注意。

第一,创立了史书编纂的新体制。自从《史记》创为八书以记典章制度,《通典》卷七《食货论》。

详见《通典》卷四二《郊天》注。

2《四库全书总目》卷八一《通典》条。

历代相沿,许多纪传体的史书,都列有书志一门。但历代典章制度的演变,都有着前因后续的关系,而各史断代为书,不相照应,这样就如梁启超所说,发生了两种困难不追叙前代,则原委不明,追叙太多,则繁复取厌。况各史非皆有志,有志之史,其篇目亦互相出入,遇所阙遗,见斯滞矣,于是乎有统括史志之必要,其卓然成一创作以应此要求者,则唐杜佑之《通典典》综合历代史志中有关典章制度的资料,分门别类,竟委穷源,可以收会通之效,为史书编纂开辟了新的途径,确是一部具有创造性的著作。继之而起的有郑樵的《通志略》、马端临的《文献通考》,以及清朝一再续修的“三通”,都是沿袭《通典》的体例而编纂的巨著,在中国历史编纂学上曾经起过重要的作用。

第二,发展了史书自注的方法。自班固《汉书》在年表十篇及《地理》、《艺文》二志中,创为自注之法,魏晋以下,史注渐行。但自注者少,他注者多。杜佑在《通典》中特别注意到自注的运用。他的注文,大致可分五类(一)释音义,(二)举故典,(三)补史事,(四)明互见,(五)考史料。这些自注,不但可以补正文的不足,而且指出材料的出处,便于稽考。特别是对于史料的考辨,表现了杜佑严谨的治学精神。他对于前史所载,从不轻于置信。或参稽载籍,或博访通人,认真地加以考订。例如,他在《州郡典》中援引了《汉书·地理志》的记载,但对于分野之说,根据史实指出了它的舛谬无凭。为了订正《华阳国志》中“猩猩能言,取其血可以染朱泚”的记载,不但博考诸书,而且“遍问胡商”,证明“元无此事”。杜佑这种治学的精神和方法,对后世的影响也很大。

第三,表现了进步的史学思想。《通典》是一部属于文化史性质的专书,在处理文化与经济的关系时,杜佑着重阐述了物质生活条件对于文化发展的决定性作用。他在《通典自序》中说夫理道之先,在乎行教化;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易》称聚人曰财;《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管子曰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夫子曰既富而教,斯之谓矣。

基于这一认识,他在《通典》中,特别把关于叙述财政经济的《食货典》,放在首要的地位。历代史书中,不少立有食货志,但从没有把食货放在这样重要地位的,这就不能不说是杜佑卓越的见解了。

杜佑从“教化之本,在乎足衣食”这一观点出发,特别注重农业生产的发展。他一则说,“农者有国之本也”;再则说,“谷者人之司命也”2。他认为只有使“天下之田尽辟,天下之仓尽盈,然后行其轨数,度其轻重,化以王道,扇之和风,率循礼义之方,皆登仁寿之域,斯不为难矣”3。十分明显,杜佑是以农业生产的发展,作为封建社会政治与文化发展的基础,反映了他的唯物主义的思想因素。

在杜佑的著作中,还表现出历史进化的观点。他与颂古非今论者不同,认为上古朴质少事,固然很好,但多鄙风敝俗,不如后世文明。他指出上古之世,“有祭必立尸焉,有以人殉葬焉,有茹毛饮血焉,有巢居穴处焉,有3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第二章。

《通典》卷一八七《边防典·哀牢》条。

3《通典》卷十二《食货典评论》。

2《通典》卷一《食货典·田制上》。

不封不树焉,有手抟食焉,有同姓婚娶焉”4。这些鄙风敝俗,只有到后世才被革除,如穴居野处,易之以宫室;不封不树,易之以棺椁;同姓婚娶,易之以同姓不婚;以手抟食,祭必立尸等习俗,也都不复存在了。这就说明,在杜佑看来,不是世风日下,而是今胜于昔。

杜佑在评述历史上关于封建制与郡县制的争论时,认为“法古者多封国之制,是今者贤郡县之理,虽备征利病,而终莫究详”,因而提出“在昔制置,事皆相因”的论点。说明封建制是在承认远古氏族首领以来既有权力的基础上产生的,并非什么古先圣王按照个人意图而创设的一种制度。后来由于诸侯兼并,造成秦朝的一统,于是废封建,行郡县,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之势。所以他说“欲行古道,势莫能遵”。他还说“汉、隋、大唐,海内一统,人户滋殖,三代莫俦”,肯定郡县制的汉、唐远胜于封建制的三代。杜佑处于藩镇割据、皇权衰落的中唐时代,他要求的自然是一种有利于“君尊臣卑,干强枝弱”的郡县制度。他从历史进化的观点来论证封建制与郡县制的相因相继,而不可以古易今。这种见解,不但胜过曹冏、陆机以来主张封建制的政论家2,也比李百药、马周等主张郡县制的政论家前进了一步3。杜佑说“李(百药)、马(周)陈谏,乃称冥数素定,不在法度得失,不关政理否臧”4,批评他们用所谓“冥数素定”的神秘主义观点来解释制度演变的历史现象。

杜佑在《通典》中还不止一次地批判了颂古非今的思想,这是和他历史进化的观点相一致的。他在《礼典》中说人之常情,非今是古,不详古今之异制,礼数之从宜详观三代制度,或沿或革不同,皆贵适时,并无虚事。岂今百王之末,毕循往古之仪?5杜佑这番话虽是就礼仪方面说的,但它的精神却不限于这一方面。他主张一切事情,应该“酌古之要,通今之宜,既弊而思变”;反对拘守成规,因循不改,甚至斥是古非今论者为“滞儒”。这就可见杜佑从历史的发展变化中,认识到政治的必须随时更新,在一定程度上冲破了“天不变,道亦不变”的传统思想的桎梏。

杜佑对待历史的这种唯物思想,洋溢在他的著作中,这并非偶然。随着中国封建经济在唐初的重大发展,科学技术也有所发展,特别是天文历数达到了比较精密的程度;对外交通的发达,也使人们扩大了眼界,增加了知识,进一步认识了自然和社会。另一方面,由于唐初史学的发展,不少史家竞以著述相高,特别是刘知幾卓越的史学评论,给予后人以重要的影响。正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形成了杜佑的名著和他的出色的史学思想。

《通典》成书以后,杜佑感到卷帙太多,不便阅览,又在贞元十八年,摘取其要义,写成《理道要诀》十卷,献给朝廷。朱熹说,“这是一个非古4《通典》卷四八《礼典·立义》条。

以上引文均见《通典》卷三一《职官典·王侯总叙》。

2见《全三国文》卷二○曹冏《六代论》,《全晋文》卷九九陆机《五等论》。3《唐会要》卷四六《封建杂录上》。

4《通典》卷三一《职官典·王侯总叙》。

5《通典》卷五八《礼典评论》。

《通典》卷十二《食货典评议》。

《通典》卷七四《宾礼叙》。

是今之书”,又说“杜佑可谓有意于世务者”2。这都可以看出杜佑著书的宗旨所在,可惜这部书已经亡佚。

2《朱子语类》卷一三六。

第三节“始终言行,无所玷缺”

贞元十九年,杜佑由淮南入朝,拜检校司空、同平章事。顺宗即位,摄冢宰,寻进检校司徒充度支盐铁等使。当时王叔文以副使进户部侍郎,锐意革新政治,不久失败。佑奏李巽为副使,颇有建树。

元和元年(80),杜佑拜司徒、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封岐国公。这时河西党项潜引吐蕃入侵,边将贪功,请兵出击。杜佑上书反对用兵。他历述前代开边默武,兵连祸结的历史教训,明确指出党项寇边的原因是,“边将非廉,亟有侵刻。或利其善马,或取其子女,便贿方物,征发役徒,劳苦既多,叛亡遂起”。因此不应轻易出兵,但当慎选良将,加固边防,“来则惩御,去则谨备”就可以了。宪宗采纳了他的意见。过了一年多,杜佑因年老请求致仕,宪宗不许,但令三五日一入朝,平章政事。

元和七年(82),杜佑因病,累表求退,宪宗不得已许之。杜佑就在这年冬天逝世,终年七十八岁,赠太傅,谥曰安简。

杜佑元配安定梁氏,中年去世,遂以侧室李氏扶正,贞元十五年,封密国夫人。史称杜佑“始终言行,无所玷缺,唯升嬖妾李氏为夫人,时论非之”。其实杜佑言礼,贵在“随时”与“通变”,以妾为夫人,在他看来,也不过是行所当然罢了。

杜佑本为长安巨族,作镇扬州,家财巨万。在京城安仁里有府第,在城南樊川又有别墅,亭馆林池,最称佳胜,常与宾客置酒为乐。子弟都在朝中做官,一时贵盛无比。

第三十八章韩愈柳宗元第一节韩愈文章世家和仕途沉浮韩愈(78—824)字退之,河阳(今河南孟县)人,郡望昌黎(今属辽宁)。故他又自称昌黎人,世称韩昌黎。

韩愈的高祖、曾祖、祖、父都做过朝官或地方官。但其“三岁而孤”,由其兄韩会抚养。韩愈在《与凤翔邢尚书书》中自言“生七岁而读书,十三而能文”,可能与韩会的抚育有关。父辈能文者有韩云卿,李白称他“文章盖世”。韩愈也说“愈叔父当大历世,文辞独行中朝。”由此看来,韩愈既出生于官宦之家,叔父与兄又都以文章名世,这样的门第对于他后来的趋向有一定的影响。韩愈时,家道已中落,而且韩会早死,韩愈随寡嫂颠沛流离,《祭郑夫人文》云“就食江南,零丁孤苦。”韩愈二十岁时,赴京师求官,又曾“穷不自存”。

韩愈初到长安谋考进士,在《答崔立之书》中说“仆始年十六时,未知人事,读圣人之书,以为人之仕者,皆为人耳,非有利乎己也。及年二十时,苦家贫,衣食不足,谋于所亲,然后知仕之不唯为人耳。乃来京师,见有举进士者,人多贵之。仆诚乐之,就求其术。”但此后举进士,三次落第,终于寄食于人。

直到贞元八年(792),韩愈二十五岁,始中进士。这次考试,由陆贽主考,梁肃、王础为佐,号称得人。“所与及第者,皆赫然有声”。除韩愈外,还有李观、李绛、崔群、欧阳詹、王涯、冯宿等,“皆天下之选”。韩愈此后又应吏部博学鸿词科考试,但前后三年,终于落选。此后,韩愈便上书宰辅,以求闻达。贞元十一年(795)三月之内三次上书,竟无消息。于是离开京师,到地方为佐吏,先佐汴州,又佐徐州。直到贞元十八年(802),韩愈才得国子监四门博士。贞元十九(803)年十月,又与柳宗元、刘禹锡等同为监察御史。

韩愈以书生而得官,立即上书言事,却不料《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一奏,即得罪“专政者”,贬为连州阳山令2。十年谋官,两月即贬。当“永贞革新”的期间,韩愈正在贬所。永贞元年(805)八月,宪宗即位,韩愈遇赦,移官江陵,为法曹参军。元和元年(80),奉诏回长安,充国子博士。因避谤毁,求为分司东都,移官洛阳。又因“日与宦者为敌”,降职河南县令。

韩愈这几年的贬官生涯,对于思想文章都有裨益。可惜贬官不久,又回长安。元和六年(8),迁为尚书职方员外郎,坐论柳涧,调为国子博士。元和八年,迁比部郎中,史馆修撰。元和十二年,因附议裴度用兵淮西,被任为行军司马,功成之后,迁刑部侍郎。元和十四年(89),正当宪宗妄图本节主要参考新、旧唐书本传;《韩昌黎文集校注》,古典文学出版社版;《韩昌黎诗系年集释》,古典文学出版社版。下引是书,不另作注。

《新唐书》卷二○三《欧阳詹传》。

2皇甫湜《神道碑》。

福田,迎接佛骨之时,他又上书直谏。《论佛骨表》一疏,引起宪宗震怒。一封朝奏,夕贬潮阳。一到贬所,他立即上表请罪,长庆元年(82)又返长安做官。由兵部侍郎转吏部侍郎、京兆尹。

韩愈二十年间,两次贬官,都由极谏,说明其人确有正直的品质。但贬官不久而又升官,则是他的不幸。如果长期被贬,成就可能更高。晚岁定居长安,没有写出更好的文章。

韩愈卒于长庆四年(824),终年五十七。韩愈的生平事迹,见《旧唐书》卷一六○、《新唐书》卷一七六及皇甫湜所撰《神道碑》、李翱所撰《行状》。著作有《昌黎先生集》。

行道和明道韩愈一生,积极求官,努力为文。据他自己说,求官不仅是为衣食,也是为了行道,为文也不仅是好古人之辞,而是为了明道。韩愈为人所行之道,及其为文所明之道,都可从他一生实践得到证明。概括起来,有如下几个方面第一,韩愈的“道”,是主张“忧天下”而不赞成“独善自养”的,也即是主张“兼济天下”而不赞成“独善其身”。可以看出,他虽然继承了儒家“兼济”的思想,却又有所不同。对于这一点人们一向很少注意,其实应该着重指出。这在当时是相当积极的一种政治态度。其《上宰相书》至于再三,固然是为了做官,但他做官确有行道的目的。

为了行道,韩愈还曾希望做个谏官。他在《龊龊》诗中说“愿辱太守荐,得充谏诤官。”做个谏官,这是唐宋两代一些忧国忧民的庶族地主阶级文人的一个共同愿望。因为谏官的地位虽不高,却有言事进谏的机会。韩愈写《争臣论》一文,就曾以言责批评谏议大夫阳城。当他自己一旦做了御史,有了言责,便立即上书言事。《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是一篇体现韩愈行道的重要文章。

第二,韩愈之道也是主张国家统一、反对藩镇割据的。他反对藩镇割据,还不仅因为自幼身经藩镇割据所造成的生活困苦,主要还是因为他看到了藩镇割据给国家造成的危害。韩愈反对藩镇割据的言行是明显的,最突出的表现是他积极主张讨伐淮蔡,并且亲自参加了这次战役,淮蔡平定之后,韩愈还奉命写了《平淮西碑》,此碑行文鲜明地表达了主张国家统一、反对藩镇割据。其文有云“四海九州,罔有内外,悉主悉臣。”这是维护皇朝的大一统思想,立场是明确的。

韩愈反对藩镇割据,维护国家统一的再一个突出的表现,是他奉命宣抚王廷凑一事。长庆元年(82),镇州叛乱,王廷凑自立。二年,韩愈奉命宣抚。当时执行这个使命是有危险的。《新唐书》本传说“(韩愈)既行,众皆危之。元稹言‘韩愈可惜。’穆宗亦悔,诏愈度事从宜,无必入。”但韩愈无所畏惧,竟“疾驱入”。他在论辩中正告王廷凑凡是割据作乱的藩镇,从安禄山、李希烈,到吴元济、李师道,没有一个有好结果的。在这里,韩愈反对割据、维护统一的言行也是突出的。在当时,反对藩镇割据是个重要的政治态度,也是韩愈行道的一个重要内容。

第三,韩愈的道又是关心社会现实、反对佛老的。在唐代,反对佛教虽不始于韩愈,但兼辟佛老,则以韩愈为最。一篇《原道》竟然提出“不塞不流,不止不行”,还要“人其人,火其书,庐其居”。这是十分激烈的主张。当然,韩愈更激烈的言论还是《论佛骨表》。他在表中首先历数自古帝王长寿者不曾奉佛,而奉佛者大都短命。这话和当年傅奕所言者似乎相同;但因讲话的时间不同,对象不同,韩愈这话就有更强的针对性,也冒更大的风险。这时正当淮蔡初平,宪宗自以为太平天子,幻想福田长寿,而韩愈竟说奉佛短祚,这等于冒“天子”之大不韪,在当时真是敢发狂言。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的情况下,而能独立不惧,是很难能的。

第四,韩愈之道又是主张重视人材、选拔人材的。重视人材,这是韩愈为人行道的另一个突出的特点。终其一生,始终注意培养人材、推荐人材。《新唐书》本传说他“成就后进士,往往知名。经愈指授,皆称韩门弟子”。韩愈不但自己培养人材,也向别人推荐人材。《行难》一文反复说明选拔人材的重要;《与祠部陆员外书》曾向陆■推荐侯喜、侯云长、刘述古、韦群玉、沈杞、张苰、尉迟汾、李绅、张后余、李翊等。韩愈认为,为国家选拔人材,乃是一种“深思长虑”,是“为国家树根本之道”。

在唐代,选拔人材也是庶族地主阶级文人的一个共同愿望。韩愈培养人材、重视人材的观点是很有代表性的。在隋唐以前,在贵族世袭的制度之下,庶族地主子弟很少参与政治的机会。韩愈当时重视人材的言论具有新的时代特征。重视人材,这是韩愈行道的又一个重要内容。

韩文的特点在文以明道的信念之下,韩愈写了一系列出色的文章。这些文章的特点之一是“发言真率,无所畏避”,或“鲠言无所忌”,也就是敢于讲话,而且敢讲真话。这个特点是和他积极的政治态度分不开的。他的几篇奏疏都是敢于揭发事实,敢说“群臣之所未言”的话。《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和《论淮西事宜状》都有这个特点。当然,最有代表性的文章还是《论佛骨表》。其中所讲的就是“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的话。在封建社会里,在皇帝的淫威下,在权臣的妒嫉中,敢于说出别人该说而不说的话,这是了不起的胆识。正因此,韩愈这类文章也就有内容、有深度、有力量。再加上韩愈的语言艺术不同凡响,便成为气势磅礴的好文章。

韩愈文章之“发言真率,无所畏避”,不仅表现于他在皇帝面前敢讲真话,而且还表现于他不顾儒家的传统观念,敢讲违背旧说的话,甚至说了同自己别的文章互相矛盾的话。例如《读墨子》一文曾说“孔子必用墨子,墨子必用孔子,不相用不足为孔墨”。这样的言论显然同他尊崇孔孟之道有所牴牾。对于这样的言论,前人指为“刺谬”,其实这正是韩愈虽然尊儒却不墨守的表现。

韩愈文章之“发言真率,无所畏避”,还不仅敢于不顾儒家的传统观念,有时也敢于突破社会上的流俗之见。例如他写《讳辩》一文,是专为李贺不得应举而发表的意见。李贺之父名晋肃,晋进同音,为了避讳,李贺便不得举进士。对于这样的世俗之见,韩愈是不以为然的。于是他便“考之于经,质之于律,稽之以国家之典”,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写成了极有说服力的一篇《讳辩》。

韩愈的《师说》一文。也是一篇不同流俗的文章。柳宗元在《答韦中立书》中曾经说过“今之世不闻有师,独韩愈不顾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学,作《师说》,因抗颜而为师愈以是得狂名。”又《报严厚与书》说“仆才能勇敢不如韩退之,故不为人师。”由此可知,在那个时代,不顾流俗,不怕笑侮,抗颜而为师,是要有些勇气的;能够写出《师说》这样的文章,也是相当大胆的。

韩愈文章的再一个特点是不仅真率大胆,而且慷慨激昂,忧愤甚广。从韩愈的全部文章看,凡是论及人材,便往往愤激不平,别具风概。例如《杂说》有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这就是对于人材不为世用所发的不平之论。同样,《送温处士赴河阳军序》所谓“伯乐一过冀北之野而马群遂空”云云,也是宣传选拔人材的一篇宏论。所谓“相为天子得人于朝廷,将为天子得文武士于幕下,求内外无治,不可得也”云云,这正是韩愈对于国家用人的殷切希望。

《送董邵南序》更是一篇悲歌慷慨的文章。他写道“燕赵古称多感慨悲歌之士,董生举进士,连不得志于有司,怀抱利器,郁郁适兹土,吾知其必有合也。董生勉乎哉!夫以子之不遇时,苟慕义强仁者,皆爱惜焉。矧燕赵之士出乎其性者哉!然吾尝闻风俗与化移易,吾恶知其今不异于古所云邪?聊以吾子之行卜之也。董生勉乎哉!吾因子有所感矣。为我吊望诸君之墓,而观于其市,复有昔时屠狗者乎?为我谢曰明天子在上,可以出而仕矣。”韩愈自己是屡试而不得志于有司的,所以对于董邵南“不得志于有司”,便感同身受,无限叹惋。悲歌慷慨,发自肺腑。

韩愈还有一篇类似俳谐而实质是抒发才高见屈、忧愤甚广的文章《进学解》。历来的论者都说此文源于东方朔的《答客难》和扬雄的《解嘲》,《新唐书》本传也说他“既才高数黜,官又下迁,乃作《进学解》以自喻。”其实这篇文章的意义要比“自喻”广阔得多。其中有“自喻”,却不仅是“自喻”,主要还是宣传选拔人材的观点。文章的开始一段云“国子先生晨入太学,招诸生立馆下,诲之曰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爬罗剔抉,刮垢磨光。盖有幸而获选,孰云多而不扬?诸生业患不能精,无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这一席话几乎都是反语。自“方今圣贤相逢,治具毕张”至“行患不能成,无患有司之不公”,究其本意,都是恰恰相反的。韩愈的正面意见应该是方今之君不圣,相亦不贤,凶邪当道,畯良疏远。才能不被录用,有司不明不公。本来是愤激不平的牢骚,却表现为冠冕堂皇的说教,这大概正是前人所谓韩愈行文的“狡狯”之处。“拔去凶邪,登崇畯良”,“占小善者率以录,名一艺者无不庸”,这是韩愈一贯的选贤任能的主张。这样的观点在《行难》一文里也曾说过,他曾说选举人材,不一定都是“大贤”,只要“贤于人之贤”也就可以入选。这正是“占小善”、“名一艺”都可录用的意思。在《行难》里韩愈是正面发表议论,而在《进学解》里表达的方式有些曲折罢了。韩愈从正面发表这种议论的文章还有《原毁》。他在这篇文章里讲了“责己”和“待人”两个方面。主要是讲“君子”如何“待人”。认为君子待人应该“取其一,不责其二;即其新,不究其旧”。只要有“一善”或“一艺”,就不要求全责备;而且应该不究既往,弃旧图新。但“今之君子”不仅对人求全责备,而且忌才害能。于是韩愈十分愤慨地说“是故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呜呼,士之处此世,而望名誉之光、道德之行,难已!”这里讲到为士处世之难,可见感慨并非全为自己而发。当时许多庶族地主阶级的文人学者都是人同此心的。

韩愈文章的另一特点,是不但真率、大胆、慷慨激昂,而且还写得自然随便、如话家常。这类文章和他的《原道》、《原性》诸篇的面貌不同,不是坐而论道,而是促膝谈心,无所拘束,生动活泼。《与崔群书》、《与孟东野书》、《答崔立之书》、《题李生壁》等,都属这类作品。例如《与崔群书》先说自己对崔群为人的认识,中发贤者不遇之叹,后讲自己困穷之状,是一篇感慨很深的杂文。

在韩愈看来,崔群是他平生交往之中一个没有缺点的朋友。但是,对于这样的朋友也有人怀疑。于是韩愈十分感叹,他说“自古贤者少而不肖者多,自省事已来,又见贤者恒不遇,不贤者比肩青紫;贤者恒无以自存,不贤者志满气得;贤者虽得卑位,则旋而死;不贤者或至眉寿。不知造物者意竟如何,无乃所好恶与人异心哉?又不知无乃都不省记、任其死生寿夭邪?未可知也。”由崔群之贤,说到贤者不遇,而不贤者反而得势。这样的文章很像司马迁的《伯夷列传》。刘大魁说“公与崔最相知,故有此家常本色之言,中间感贤士之不遇,尤为郁勃淋漓。”

“感士不遇”本是历代文章的一个传统题目,韩愈这段文章是比“感士不遇”之文涉及者更为深广的。

韩愈为文的又一特点是突破传统写法。例如墓志铭这一文体,在韩愈笔下,便颇有新的特征,形式多样,甚至“一人一样”(李涂《文章精义》)。与墓志近似的文体,还有哀祭之文。这类文字韩愈也有独创,不同寻常。例如《祭河南张员外文》,茅坤就评为“奇崛”。姚范以为“他人无此”。刘大櫆也说“祭文退之独擅。”至于《祭十二郎文》,曾国藩虽然认为这类文章“究以用韵为宜”,但他又说“韩公如神龙万变,无所不可。”就是说,韩愈之写祭文,也是变化不测的。

韩愈文章之别开生面者,还有送序一类。在唐代,送序之文是常见的文体,前辈作者如王勃、陈子昂、李白、任华,所为送序,都很出色。但从多数文章的写法看,大抵不出一种格式。先叙离情,后缀风景,情致物态,尚似六朝。林纾所谓“狃于六朝积习”者,即指此类。但到韩愈笔下,送序之文就多种多样了。

韩愈有的送序之文几乎通篇议论。这是一个突出的特点。林纾曾说“韩昌黎集中无史论,舍《原道》外,议论之文,多归入赠序与书中。”例如《送水陆运使韩侍御归所治序》,曾国藩就看作“条议时事之文”。

韩愈的几篇“游戏”之文,也是新体。同前代的俳谐文字比较,是有新的特点的。例如《毛颖传》就是一篇奇文,不可以寻常俳谐之作视之。柳宗元《答杨诲之书》云“足下所持韩生《毛颖传》来,仆甚奇其书,恐世人非之,今作数百言,知前圣不必罪俳也。”但与此同时,裴度却对这类俳谐之文很不满意。他在《寄李翱书》中说“昌黎韩愈,仆识之旧矣,中心爱之,不觉惊赏。然其人信美材也。近或闻诸侪类云恃其绝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为戏。可矣乎!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当大为防焉尔。”可以看出,裴度是把韩愈的俳谐文字看作“以文为戏”,很不赞成的。

现在看来,时人“罪俳”,大概不止一个裴度。像柳宗元那样肯定《毛颖传》这类作品者恐是不多的。柳宗元“甚奇其书”,不是无缘无故。因为,自从六朝以来,俳谐之文如张敏的《头责子羽文》、沈约的《修竹弹甘蕉文》等等,虽有寓意,并不深远。而《毛颖传》一篇,则与前此诸作不同。虽说所写不过一篇“兔传”,实际则写一个多才多能而终被废弃之人。文章写到最后,韩愈对毛颖之“以老见疏”无限同情。这里又一次流露了韩愈痛惜人材不尽其用的一贯的思想。这样的俳谐之文,前所未有。

韩愈行文之超越前辈者,除了上述文体的独创之外,还有吐辞造语之精工,也是一个重要的方面。关于这一方面,前人和今人已经多所称道。例如《进学解》一篇之中就有“业精于勤”、“刮垢磨光”、“贪多务得”、“含英咀华”、“佶屈聱牙”、“同工异曲”、“动辄得咎”、“俱收并蓄”、“投闲置散”等等,都已传为流行的成语;还有一些成语如“提要钩玄”、“焚膏继晷”、“闳中肆外”、“啼饥号寒”等等,也是从这一篇的语句中凝缩而来的。

自古以来,一篇文章之中能够选出如此大量的历代流传的成语,此文之外,恐不多见。韩愈文章之所以传诵不绝,之所以为一代所师法,历代之典范,其造语之精工,也是一个重要原因。这样的辞章造诣,在他前后,很少有人企及。

韩诗的特点韩愈的文学成就,主要在文,但其诗亦有特色,为一代大家,对后代有较大的影响。

就思想内容而言,韩愈为诗,亦如为文,对于国计民生,多所关切。例如《龊龊》一诗有云秋阴欺白日,泥潦不少干。河堤决东郡,老弱随惊湍。天意固有属,谁能诘其端?愿辱太守荐,得充谏诤官。排云叫阊阖,披腹呈琅v戮岂无术,自进诚独难u庋的作品,与他的《御史台上论天旱人19础芬晃模思想倾向基本一致u庋的思想内容,与安史之乱前后元结6鸥Φ哪承┳髌罚一脉相承5韩愈为诗的新的特点,还不是表现于这类作品,而在于他那“以文为诗”的一些篇什。例如《山石》一诗6擞性粕绞荦确行径3黄昏到寺蝙蝠飞i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謊臃省i言古壁佛画好,以火来照所见蟜檀卜飨置羹饭,疏粝亦足饱我1r股罹参园俪婢,清月出岭光入扉?.人生如此自可乐,岂必局束为人鞿?嗟哉吾党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归!又如《八月十五日夜赠张功曹》有云纤云四卷天无河,www.youxs.org。沙平水息声影绝,一杯相属君当歌。君歌声酸辞且苦,不能听终泪如雨君歌且休听我歌,我歌今与君殊科。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非由他,有酒不饮奈明何!

对于这样的作品,前人多所评论,方东树《昭昧詹言》谓前篇乃“古文手笔”,后篇亦“古文笔法”。这样的“手笔”和“笔法”,和初唐、盛唐的前辈诗人相比,显然有不同者。因此,叶燮《原诗》认为“韩愈为唐诗之一大变”。所谓“大变”,正是韩愈之诗新的特点。

第二节柳宗元家世和生平柳宗元(773—89),字子厚,祖籍河东解县(今山西永济)人,故人称“柳河东”。唐代宗大历八年出生于长安(今陕西西安市)。曾祖和祖父都做过县令,父柳镇历任地方官职,贞元中为殿中侍御史,曾因触犯窦参而被贬,为人号称廉直。宗元随父到过安徽、河南、湖南、湖北等地,经历过河北诸镇和李怀光等的叛乱。在动乱的年代他开始立志学习,在后来写的《答贡士元公瑾论仕进书》中说“始仆之志学也,甚自尊大,颇慕古之大有为者。”

贞元九年(793),二十一岁的柳宗元,考中进士。贞元十四年(798),又中博学鸿词科,授集贤殿正字。与韩愈相比,宗元仕途可称顺利。但他对自己期望甚高,并不自满。他在《上大理崔大卿应制举不敏启》中说“举甲乙,历科第,固为末而已矣,得之不加荣,丧之不加忧,苟成其名,于远大者何补焉?”因为志在“远大”,所以对于科举的得失不很在意。

此后几年,宗元丧父丧妻,又值淮西之乱、陆贽阳城被贬,对于家国,多所忧虑。贞元十七年(80)调为蓝田尉。在这期间,宗元对于现实环境十分不满。他在《与杨诲之第二书》中讲到这时的心绪时说“其间与常人为群辈数十百人,当时志气类足下,时遭讪骂诟辱,不为之面,则为之背,积年。日思摧其形,锄其气,虽甚自折挫,然已得号为狂疏人矣。及为蓝田尉,留府廷,旦暮走谒于大官堂下,与卒伍无别。居曹则俗吏满前,更说买卖,商算赢缩。又二年为此,度不能去,遂学老子和其光,同其尘。虽自以为得,然已得号为轻薄人矣。”由此看来,宗元科第虽然顺利,做官却不顺心。置身于“大官”和“俗吏”之间,他感到无地自容。

贞元十九年(803),宗元调任监察御史里行,与韩愈、刘禹锡等同官,这时结识了王叔文。贞元二十一年(805)正月,顺宗即位,改元永贞,王叔文等当权,柳宗元任礼部员外郎,参与革新活动。这时他对于自己的际遇是满意的,但也是天真的。后来在《寄京兆许孟容书》中他说“宗元早岁与负罪者(即王叔文)亲善,始奇其能,谓可以共立仁义、裨教化。过不自料,勤勤勉励,唯以中正信义为志,以兴尧舜孔子之道,利安元元为务。不知愚陋,不可力强,其素意如此也。”由此可知,宗元当时对于政治革新看得比较容易。由于缺少阅历,不免过于乐观。“唯以中正信义为志”,这是任何时候都行不通的。即使当朝天子的位置不变,也未必能够成功;何况顺宗不久逊位,改革失去了最高统治者的,这是注定要失败的。果然,宪宗八月即位之后,王叔文等便相继被贬。柳宗元也一贬再贬,初贬邵州刺史,未及到任,又加贬永州司马。刚要“兴尧舜孔子之道”,就遭此横祸,这是宗元根本不曾涉想的。

遭贬之后,宗元处境十分险恶,他在《寄京兆许孟容书》中还讲过下面这些情况“末路孤危,阨塞臲■,凡事壅隔,很忤贵近,狂疏谬戾。蹈不测之辜,群言悠悠,鬼神交怒。加以素卑贱,暴起领事,人所不信。射利求进者,填门排户,百不一得;一旦快意,更造怨誌。以此大罪之外,诋诃万端,旁午构煽,尽为敌仇。”在这里宗元分析了自己得罪的因由,也列举了本节材料主要参考新、旧唐书本传及《柳河东集》,文中不再一一作注。罪上加罪的缘故。首先是得罪了“贵近”,其次也是得罪了“射利求进者”。再加上自己这几个人“暴起领事”,便四面受敌了。

这些分析是不错的,但还有一个更根本的原因他没有认识到,即“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最浅显的常识。他和王叔文等都是前朝天子之臣,新朝天子即位,即使他们不曾得罪贵近,也未必能够继续做官。前朝的忠臣,往往不容于易代的天子,这在历史上本是常事。苟非身为佐命之臣或随风使舵之辈,都难免罢官的。更何况宗元与王叔文等所改革者,乃“利安元元为务”,诸如取消“宫市”之类,都是削减宫廷的特权享受的措施,并非最高统治者都肯的。

宗元在《与裴埙书》和《与萧翰林俛书》中还说到自己得罪主要是由于年少得官而被人嫉妒,并且认为误加之罪“久当自明”,希望在朝的君子为他剖白。这样的想法也是不切实际的。宗元对自己得罪认识得比较清醒的文字,是《愚溪诗序》,其中说到“余以愚触罪”云云,似是有所觉悟的。现在看来,宗元之所以得罪,主要在“愚”,亦即杜甫所谓的“愚拙”。宗元之愚拙表现在他太相信尧舜孔子之道,以为经由此道,就可以达到“利安元元”的目的。他却不曾知道当时统治者的要求乃在“利安天子”,他之所以得罪,首先是得罪了天子,至于他人的诋诃构煽,都在其次。

但宗元正因愚拙,从此乃发愤著书为文,不再求仕进。这在《寄京兆许孟容书》中也曾说到。他说“贤者不得志于今,必取贵于后,古之著书者皆是也,宗元近欲务此。”穷愁著书,本是历代文人的一个传统。宗元既不得志,于是也要著书以贻后世。又在《与李翰林建书》中说“仆近求得经史诸子数百卷,常候战悸稍定,时即伏读,颇见圣人用心贤士君子立志之分。著书亦数十篇,心病,言少次第,不足远寄,但用自释。”一面读书,一面著述,《非国语》诸作,大概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之下写出来的。

宗元这时一面从事著述,一面开始着意于为文。他在《答吴武陵论〈非国语〉书》中说“仆之为文久矣,然心少之,不务也。以为特是博弈之雄耳。故在长安时,不以是取名誉,意欲施之事实,以辅时及物为道。自为罪人,舍恐惧则闲无事,故聊复为之。然而辅时及物之道,不可陈于今,则宜垂于后。今而不文则泥,然则文者固不可少邪!”这段话是很重要的,由此可以看出,宗元贬官之前,虽为文已久,却不自重视。因为他是想在实际的政治活动中行“辅时及物”之“道”,而不想凭借文章取得名誉。到了被贬之后,感到这“辅时及物之道”行不通了,于是才想通过文章传给后世。垂文以明道,这是宗元贬官之后的为文的目的。

到了元和十年(85),宗元与同时遭贬诸人被召回到京师,但不久又出为柳州刺史。中途有《衡阳与梦得分路赠别》诗云“十年憔悴到秦京,谁料翻为岭外行!”召而再贬,这是宗元等人所料不及的。韩愈撰《柳子厚墓志铭》称他们这次召而复贬为“例召”与“偕出”,其实也有例外。《旧唐书》本传说宗元贬后不复起用,是因为“众畏其才高”,这也不是主要的原因。宗元之一贬再贬,主要还在他的为人不符合当时的政治需要。同样被贬的程异,就因为善于理财而得到擢用,“以钱谷奋而至宰相”。一为皇家敛财,一为生民除弊,天子的爱憎,历来是不同的。宗元遭遇不同于程异,无可怪者。

宗元既为柳州刺史,虽然仍属远谪,但比为司马官职为高,这时他可以做些份内可行之事,尽管不得大“兴尧舜孔子之道”,而变革“土俗”,改易“乡法”,使贫人儿女免为奴婢,也算是稍遂其“辅时及物”之志了。与此同时,他也曾希望有人给他援助。元和十三年(88),李夷简为御史大夫,进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宗元以为其人可托,曾有《上门下李夷简相公书》说“及今阁下以仁义正直入居相位,宗元实拊心自庆,以为获其所望,故敢致其辞以声其哀。若又舍而不顾,则知沉埋踣毙无复振矣。”这大概是宗元最后向人的一次求援了。故此书最后又说“生死通塞,决在此举。”果然,此后不久,元和十四年(89)十月,宗元卒于柳州。《旧唐书》卷一六○、《新唐书》卷一六八均有传。著作有《柳河东集》。

文章特征立论新颖,出言多讽柳宗元文章著作之成就,主要得力于贬斥之时。处于贬斥的地位,不仅可以发愤读书,而且可以懂得更多的人情世故,对历史对现实都可以有更深的认识和了解。宗元文章的深度也就由此得来。韩愈和刘禹锡说宗元之文“深博无涯涘”(《柳子厚墓志铭》),“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刘禹锡《唐故柳州刺史柳君集》),是看出了柳文的深度的。

宗元文章之最有特色者大概可分两类一为论说杂文,一为讽谕杂文。

唐代前期好为议论之文者,与汉代前期有些相似。这与当时的政治气候有关。到了韩愈、柳宗元时,虽然言路渐窄,但作者的政治抱负尚高,遇事敢言的风气未改,宗元怀着辅时及物之心,而又不得行道,于是就一寓于文了。首先就是论说杂文。论说杂文的代表作品是《贞符》和《封建论》。《贞符》动笔于被贬之前,写成于既贬之后。贬前贬后写这样的文章都是不合时宜的。被贬之后而向天子献上这样的文字,尤其不识时务。当时宪宗初继帝位,识时务者应该歌颂当今,而不要上论前代。宗元则是从上古说起,驳斥了前人关于帝王受命于天的言论。

文章说“仲尼叙《书》,于尧曰‘克明峻德’,于舜曰‘濬哲文明’,于禹曰‘文命只承于帝’贞哉,惟兹德实受命之符。”但是,到了后世,一些“妖淫嚚昏好怪之徒,乃始陈大电、大虹、玄鸟、巨迹、白狼、白鱼、流火之鸟以为符。斯为诡谲阔诞,其可羞也,而莫知本于厥贞。”至于汉之“封禅”,亦“《尚书》所无有”。下至魏晋,都没有贞符。什么才是贞符?当然要推唐代。但文章说,唐代受命之符也不在天而在于人“人之戴唐,永永无穷。是故受命不于天,于其人;休符不于祥,于其仁。惟人之仁,匪祥于天。兹惟贞符哉。”文章后面还惩戒天子说“未有丧仁而久者也,未有恃祥而寿者也。”而且希望天子“黜休祥之奏,究贞符之奥,思德之所未大,求仁之所未备,以极于邦理,以敬于人事。”总的看来,这是宗元一篇文以明道的典型作品。在他看来,这里所说的,都是本之六经的孔子之道。文章内容的特点是和传统的符命之说相反,驳斥了董仲舒以来的许多天人感应的说教。这样的文章是有见解的,不但超过了前代的董仲舒等,也不同于当代的魏徵诸人。与同辈的韩愈相比,更为独特。在他以后,这样的文章也就无人再写,可以说是一篇空前绝后的文字。

宗元另一篇重要的论说文章是《封建论》。这也是一篇推原“圣人之意”的明道之文。这篇文章的一个基本论点是“封建非圣人意”。他一开始便说“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尧舜禹汤文武而莫能去之,盖非不欲去之也,势不可也。势之来,其生人之初乎?不初,无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封建既非圣人之意,当然是应该废除了。但秦废封建,却引起了后代许多非议。此中是非,不可不辨。文章最后作了一反前人的论断。

苏轼《志林》卷五《秦废封建》对于这篇文章是赞同的。他说“昔之论封建者,曹元首、陆机、刘颂及唐太宗时魏徵、李百药、颜师古,其后有刘秩、杜佑、柳宗元。宗元之论出,而诸子之论废矣。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这是说宗元的文章超过了前代和同代的所有论者。在这以下,东坡还“附益”说“凡有血气必争,争必以利。利莫大于封建。封建者,争之端而乱之始也。自书契以来,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子兄弟相贼杀”,无“不出于袭封而争位者”。“至汉以来,君臣父子相贼虐者,皆诸侯王子孙,其余诸侯王不世袭者,盖未尝有也。近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绝。”这些“附益”的话,对《封建论》作了重要的发挥,但他认为“后世无复封建,则此祸几绝”云云,则大不然。宗元所论封建之祸,在整个封建社会中都不曾杜绝。其影响也至深且巨。关键即在“继世而理”,荫封世袭,历代皆然。名虽不存,其实具在。宗元立意,极为深远。

《贞符》和《封建论》,是宗元论说文章两种类型的代表作品,这两篇之外,与《贞符》思想倾向一致的文章尚有《天说》、《■说》和《非国语》中的一些片断以及《永州龙兴寺息壤记》等,这些文章都是论证古今,学究天人,敢破传统,独立不惑。例如《非国语·卜》云“非曰卜者,世之余伎也。道之所无用也。圣人用之,吾未之敢非。然而圣人之用也,盖以驱陋民也。”这是从明道出发,对于占卜的批评,以为“道之所无用”。但圣人亦卜,如何解释呢?宗元认为,圣人用卜,实际上是愚民之计。“以驱陋民”,盖婉言之。在《非国语》中,像这样的议论不少,其《与吕道州温论〈非国语〉书》曾反复说明著书之旨在明“圣人之道”。

与《封建论》思想倾向一致的文章还有《六逆论》、《晋文公问守原议》、《伊尹五就桀赞》、《梁丘据赞》以及《非国语》中的另一些篇章。这些文章也是论证古今,破传统之见,且针对时弊,不为空谈。例如《六逆论》云“《春秋左氏》言卫州吁之事,因载六逆之说曰贱妨贵,少陵长,远间亲,新间旧,小加大,淫破义,六者,乱之本也。余谓少陵长,小加大,淫破义,是三者固诚为乱矣;然其所谓贱妨贵、远间亲、新间旧,虽为理之本可也。何必曰乱?”这是就《左传》隐公三年石碏之言而发的一篇议论。石碏所谓六逆,宗元反驳其三。石碏所谓“乱之本”者,宗元看作“理之本”,这也是破除传统之见。宗元这样的看法,显然是站在贱者、远者、新者的立场,反对贵者、亲者、旧者。宗元的《春秋》之学,本受陆质的影响,这样的观点,也不免受到《春秋辨疑》的启发;不过,更主要的,仍是宗元从庶族地主阶级的政治要求出发,才有这样的主张。前人或谓此篇系为王叔文个人而发,却不见得。

柳宗元的讽谕杂文所包甚广。一类是杂说、杂感,有的近似寓言、小品。这类文章为世传诵者有《三戒》、《捕蛇者说》。此外,还有《敌戒》、《鞭贾》、《吏商》、《谪龙说》、《复吴子松说》、《罴说》、《观八骏图说戒》有序,明言戒世人不可“乘物以逞”。《捕蛇者说》篇终亦明言“赋敛之毒”,都是假物而为说,因事而言理。其旨也在于明道,只是写法与前面的正面议论不同。这类文章写得寓意显然、言辞激切者,是《观八骏图说》和《鞭贾》。《观八骏图说》与韩愈的《杂说四》命意相似,都是从人才不得提拔而发的议论。但韩愈属望在于伯乐,而宗元则欲焚图。韩愈希望得到赏识,宗元则要打破标准。

《鞭贾》也是杂说,近似寓言。其文谓鬻鞭者以高价欺人,富家子以高价受欺。这样的文章不仅讽刺了当朝执政的公卿,而且触及了最高统治者。中唐以前少有这样的文字,旁敲侧击,实开晚唐小品之先例。

另一类是骚体杂文,这是杂说杂感之外别具特色的作品。骚体杂文在宗元的全部文章里占有相当的比重,这是与他身遭贬逐不屈其志、一寓于文颇有关系的。宗元这部分文章也被后人看作“变骚”或“续楚辞”,以为与续骚之文同列,现在看来,这类骚体杂文还可分为两组。一为赋体之文,一为文体之赋。宗元主张“兴西汉之文章”,他在这里确实继承了西汉这类文章的传统。当然,宗元这类文章都有新的特色,与后人所谓“文必西汉”者不同。

赋体之文的代表作品有《瓶赋》、《牛赋》、《惩咎赋》、《囚山赋赋》是一篇短制。其文虽名咏物之赋,实为讽谕之文。写牛的一生,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与羸驴对比,一则有功无赏,一则不劳而获。前人论文,以为本篇与《瓶赋》皆有所托,或谓为王叔文而发,或以为自喻之辞。这样的文章寓意是比较深广的,可能有感而言,不必为一人一事而发。

文体之赋的代表作品有《乞巧文》、《骂尸虫文》、《斩曲几文》、《憎王孙文》,以及《吊苌弘文》、《吊屈原文》、《吊乐毅文》等。这些作品名虽为文,实皆赋体。

宗元之文最为世间传诵者是几篇山水游记。但在宗元笔下,山水游记,实亦骚体。山水游记中最著称的,是“永州八记”。这几篇作品尤其带有骚体的特点。游记而带骚体,这是宗元文章的新特征,与前代的模山范水之文有所不同。例如《水经注》一书,固然是集山水记之大成的著作,但其中有关山水的刻画,都是一些片段,不是独立的篇章。著者虽然有时也发表观感,却与永州诸记不同。永州诸记不仅独立成篇,而且多写骚人的感受。宗元于论说杂文和骚体杂文之外,还写过一些传记,这也是同他欲“兴西汉之文章”有关系的。刘禹锡称他的文章“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固然是讲他的文风,但宗元的志向也未尝不在史乘。他在《与史官韩愈致段秀实太尉逸事书》中曾说“太史迁死,退之复以史道在职,宜不苟过日时。昔与退之期为史志甚壮。今孤囚废锢,连遭瘴疠羸顿,朝大清年华小说5200夕就死,无能为也。第不能竟其业,若太尉者,宜使勿坠。”由此可以看出,宗元对于韩愈做史官非常重视,希望他能够继司马迁的“史道”,认真写史,不要“苟过日时”。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还讲到当初他和韩愈曾经“期为史志甚壮”,就是说,两人曾有共同的愿望要做史官的。但如今自己被贬,无能为力。可是遇到段太尉这样的人物事迹,还希望韩愈采入史传。

宗元虽然因被贬废,不曾担任史职,但他对于写史的责任之感极强。当韩愈做了史官而不敢尽职之时,他曾严加指责。他在《与韩愈论史官书》中说“今学如退之,辞如退之,好议论如退之,慷慨自谓正直行行焉如退之,犹所云若是,则唐之史述其卒无可托乎?明天子贤宰相得史才如此,而又不果,甚可痛哉!退之宜更思可为速为;果卒以为恐惧不敢,则一日可引去,又何以云行且谋也?今人当为而不为,又诱馆中他人及后生者,此大惑已。不勉己而欲勉人,难矣哉!”宗元认为,以韩愈的学问、文辞,又善于议论,且以正直自命,是个合格的史才。有这样的史才而不敢尽史职,是令人痛惜的。宗元和韩愈是好友,对韩愈这样的表现不仅痛心而且有些气愤。认为他既“恐惧不敢”,就该辞职不干。不敢而又不辞,害人不浅。宗元自己未任史职,是不能写史的。因此,除了写过《段太尉逸事状》这样的史传材料之外,就只能写些不入史乘的传记文章。

《段太尉逸事状》虽然只是一篇提供史馆立传的材料,却也可以从中看出宗元的史道和史笔。首先,宗元热情地为段秀实这个敢于为民除暴、为民请命而自己不畏强暴的人物立传,就表现了他的一片辅世及物之心,段太尉的为人大节,正合宗元的理想。作为史家的是非爱憎,在这里已经可以概见。其次,宗元在这篇逸事叙述之外,还附有呈给史馆的一段文字。其中说道“宗元尝出入岐周邠■间,过真定,北上马岭,历亭障堡戍,窃好问老校退卒,能言其事。太尉为人姁姁,常低首拱手行步,言气卑弱,未尝以色待物。人视之,儒者也。遇不可,必达其志,决非偶然者。”这段文字可以看作状文的继续,其用心命笔都似有意追随司马迁。而且,宗元行文如此,都是依据事实,并非徒事文字模拟,这是不同于后人那种形式主义的摹古之文的。

宗元的史笔还表现于几篇不入史乘的人物传记。如《宋清传》、《种树郭橐驼传》、《童区寄传》、《梓人传》、《李赤传》等。还有,虽然非人却也与人同类的《■蝂传》,亦体现宗元的史道和史才。《宋清传》写的是个“长安西部药市人”。此人卖药致富,然非唯利是图者,更不趋炎附势。宗元认为,宋清虽“市人”,而人品比某些士大夫高尚。

总的看来,宗元文章具有两大特征。一是立论新颖,打破传统;一是牢骚太盛,出言多讽。这两大特征,也是其人的个性特征。在韩、柳之后,世之学为古文者,学韩者多,学柳者少。大概由于柳文个性太强,苟非其人,难以学到。特别是在金元明清几代,文人思想如宗元之笃于行道而又能破传统者亦少,这里有个人的原因,也有时代的原因。在封建统治、文化日渐严密的几个朝代,韩文可学,柳文则不可学。桐城派之尊韩抑柳,不是无缘无故的。

诗风如文风迁客骚人之音柳宗元在文学上的成就,与韩愈相似,主要在文;但他作为诗人,也是一代名家。

柳宗元的诗风,亦如其文,多骚人之气,迁客之音。例如《登柳州城楼寄漳、汀、连、封四州刺史》一诗云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惊风乱飐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墙。远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共来百越文身地,犹自音书滞一乡。

这是宗元贬居柳州的一篇名作。对于此诗,前人评论甚多。严羽《沧浪诗话》云“深得骚学。”所言甚是。

又如《别舍弟宗一》诗云零落残魂倍黯然,双重别泪越江边。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桂岭瘴来云似墨,洞庭春尽水如天。欲知此后相思梦,长在荆门郢树烟。

这也是宗元的一首名篇。所言“去国”、“投荒”,自是迁客骚人的遭遇;“荆门郢树”,犹多楚人怀土之思。手足分离之际,满腔忧愤,倾泻无余。凄清孤寂之感,是表达得淋漓尽致的。

宗元还有一些小诗,如《江雪》,所抒孤寂之情,尤为深至。此诗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短短四句,孤寂、凄冷,诗人的身、心、处境,尽在其中。

第三十九章白居易第一节以诗得罪权豪,累遭贬谪白居易(772—84)字乐天,晚年号香山居士。原籍太原,迁居下邽(今属陕西渭南)。父亲季庚,历任县令、州别驾等官职。白居易年十五六时,观光上国,袖文一编,投谒著作郎顾况。况为人倨傲,对后进少所许可,谑之曰“长安百物皆贵,居大不易。”及览其诗卷,至“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乃叹曰“有句如此,居天下亦不难。老夫前言戏之尔。”

贞元十六年(800),居易二十八岁中进士。十八年(802)又应书判拔萃科,入甲等,授秘书省校书郎。元和元年(80),居易与元稹共同准备应制举考试。其年四月,入“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第四等。补京兆府盩厓县尉。

居易身为下层小吏,颇知民间疾苦,其写讽谕诗歌即从此时开始。

元和二年(807),召为翰林学士,翌年,拜左拾遗。居易的许多讽谕诗歌都写于此时。这些诗歌曾使“权豪贵近者相目变色”,“执政者扼腕”,“握军要者切齿”(见《与元九书》),即得罪了上层统治者。

元和五年(80),居易任满改官,出为京兆府户曹参军。旋丁母忧而归下邽。

元和八年(83)再度入朝,为左赞善大夫。十年(85),宰相武元衡被地方军阀、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派刺客杀害,居易愤而上书,“急请捕贼”,权臣嫌其越职言事,且诬其作诗“甚伤名教”,贬为江州司马。此后一个时期,居易又写了大量的感伤诗,《琵琶行》即写于此时。《新唐书》本传说他“既失志,能顺适所遇,托浮图生死说,若忘形骸者”。其实,他这时因对朝政十分失望,内心是郁郁不平的。

元和十五年(820),除主客郎中,知制诰。长庆元年(82),转中书舍人。但这时天子荒纵,执政亦非其人。居易上书言事,天子终不能用,于是居易乃求外任。长庆二年(822),除杭州刺史。其后,又以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洛阳。敬宗宝历元年(825),任苏州刺史。武宗会昌二年(842),以刑部尚书致仕。《唐才子传》卷六云“居易累以忠鲠遭摈,乃放纵诗酒。既复用,又皆幼君,仕情顿尔索莫。卜居履道里,与香山僧如满等结净社,疏沼种树,构石楼,凿八节滩,为游赏之乐。茶铛酒杓不相离自号醉吟先生,作传。酷好佛,亦经月不荤,称香山居士。”

武宗会昌五年(84)卒,年七十五。新旧《唐书》并有传。著作有《白氏长庆集》。

本章材料依据新、旧唐书本传,《白氏长庆集》者,不另作注。

第二节思想气质与其诗作白居易毕生成就,主要在于文学方面,但他也与许多同代作者一样,曾经很有政治抱负。并非只是做个文人。主张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进退取舍,自有原则。他在《与元九书》中说过这样的话古人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仆虽不肖,常师此语。大丈夫所守者道,所待者时。时之来也,如云龙,为风鹏,勃然突然,陈力以出;时之不来也,为雾豹,为冥鸿,寂兮寥兮,奉身而退。进退出处,何往而不自得哉?故仆志在兼济,行在独善。奉而始终之则为道,言而发明之则为诗。

这种达则兼济、穷则独善的思想,本是儒家的传统,在中国封建社会中,文人学者出处进退,类皆如此,居易自不能例外。不过,居易除了奉行儒家这一传统观念之外,亦颇受佛学思想的影响。对此,苏辙曾经有所剖析“乐天少年知读佛书,习禅定,既涉世,履忧患,胸中了然照诸幻之空也,故其还朝为从官,小不合,即舍去,分司东都,优游终老。盖唐世士大夫达者如乐天寡矣。”(《书白乐天集后二首》)

因为政治上未能得志,抱负不得实现,故居易毕生精力,主要倾注在文学方面,尤其致力于诗。他在《与元九书》中说家贫多故,二十七方从乡试。既第之后,虽专于科试,亦不废诗。及授校书郎时,已盈三四百首。或出示交友如足下辈,见皆谓之工,其实未窥作者之域耳。自登朝来,年齿渐长,阅事渐多,每与人言,多询时务;每读书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是时皇帝初即位,宰府有正人,屡降玺书,访人急病。仆当此日,擢在翰林,身是谏官,月请谏纸,启奏之外,有可以救济人病、裨补时阙而难于指言者,辄咏歌之。欲稍稍递进闻于上,上以广宸聪,副忧勤;次以酬恩奖,塞言责;下以复吾平生之志。岂图志未就而悔已生、言未闻而谤已成矣!

居易虽有政治抱负,而更多的是诗人气质。故其身居谏官之日,启奏之外,亦不废诗。

居易之被贬斥,主要因为越职言事,但也因为写了讽谕之诗。关于这一点,他自己是很清楚的。故在《与元九书》中又说凡闻仆《贺雨诗》,而众口籍籍,已谓非宜矣。闻仆《哭孔戡诗》,众面脉脉,尽不悦矣。闻《秦中吟》,则权豪贵近者相目而变色矣。闻乐游园寄足下诗,则执政柄者扼腕矣。闻《宿紫阁村诗》,则握军要者切齿矣。大率如此,不可遍举。不相与者号为沽名,号为诋讦,号为讪谤;苟相与者,则如牛僧孺之戒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为非也。其不我非者,举(世)不过三两人。

但居易虽以诗得罪,亦以诗得名。《与元九书》又说日者又闻亲友间说礼、吏部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传为准的;其余诗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聘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又足下书云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复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日,适遇主人集众乐,娱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之口,每每有咏仆诗者。此诚雕虫之技,不足为多;然今时俗所重,正在此耳。虽前贤如渊、云者,前辈如李、杜者,亦未能忘情于其间哉!

“时俗所重”之诗,并非都是居易自己得意之作。因此,他又说今仆之诗,人所爱者,悉不过杂律诗与《长恨歌》以下耳。时之所重,仆之所轻。至于讽谕者,意激而言质,闲适者,思淡而词迂,以质合迂,宜人之不爱也。居易曾将自己的诗分为四类,一曰讽谕,二曰闲适,三曰感伤,四曰杂律。从上面这些话看来,他自己最得意的诗,一是讽谕,二是闲适。这两类诗正表现了他那达则兼济、穷则独善的两重志趣。

居易的讽谕诗主要写于入仕的前期。《与元九书》云“自拾遗来,凡所适所感,关于美刺兴比者,又自武德迄元和,因事立题、题为“新乐府”者,共一百五十首,谓之讽谕诗。”“新乐府”和《秦中吟》都是此期的作品。

这类诗的思想特点,主要是指摘时弊,为民请命。例如《杜陵叟》杜陵叟,杜陵居,岁种薄田一顷余。三月无雨旱风起,麦苗不秀多黄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干。长吏明知不申破,急敛暴征求考课。典桑卖地纳官租,明年衣食将何如?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又如《轻肥》意气骄满路,鞍马光照尘。借问何为者,人称是内臣。朱绂皆大夫,紫绶悉将军。夸赴军中宴,走马去如云。樽罍溢九酝,水陆罗八珍。果剥洞庭桔,鲙切天池鳞。食饱心自若,酒酣气益振。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在这两首诗中,平民百姓之疾苦,达官贵人之骄奢,都历历在目。字里行间,充溢着作者的愤慨和不平。在唐皇朝从盛世走向衰世之际,这是十分强烈的为民请命的呼声。

“新乐府”和《秦中吟》的社会内容是十分丰富的,自有诗人以来,在一个作家的笔下,如此广阔地反映社会现实,如此广泛地关切民间疾苦,在居易之前,不曾有过。

与白居易同时写作“新乐府”的诗人,还有元稹。在元、白两人影响之下,又涌现了一些后进作者。胡震亨《唐音癸签》卷十五云“乐府别创时事新题,杜甫始之,元、白继之,各自命篇名,以寓其讽刺之指,于朝政民风,多所关切,言者不为罪,而闻者可以戒。嗣后曹邺、刘驾、聂夷中、苏拯、皮、陆之徒,相继有作,风流益盛。”这里列举的后继作者之中,尤其突出者是皮、陆。皮日休对于居易这类作品曾经称赞备至,他说“吾爱白乐天,逸才生自然。谁谓辞翰器,乃是经纶贤立身百行足,为文六艺全。清望逸内署,直声惊谏垣。所刺必有思,所临必可传。”(《七爱诗》)日休生当唐末,朝廷政治更加,平民百姓更加困苦,庶族文人也更无出路。“尘土十分归举子,乾坤大半属偷儿”(章碣诗)。诗人对于现实之不满,也更甚于居易在世之时。日休此时特爱居易的乐府诸诗,是不难理解的。

居易直言被贬之后,写了更多的闲适和感伤之诗。这类作品流传更广,影响也是不小的。其中最为世称者是《长恨歌》和《琵琶行》。“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音近正声”,居易自己对于《长恨歌》这样的作品也是颇自称道的。

《长恨歌》在居易作品中,属于“感伤”一类,但非感伤个人身世,而是有慨于帝王后妃的浪漫故事。《长恨歌》发端二句云“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世之论者因而以为居易此诗开宗明义即在讽刺玄宗,寓有“女国”之诫。其实不然。诗中还有下面一系列的叙述和描绘归来池苑皆依旧,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春风桃李花开日,秋雨梧桐叶落时。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这样的描述,虽是出于想象,未必尽得其实,但诗人对于玄宗处境之同情,却是相当深切的。

居易对于玄宗既如此同情,对于杨贵妃也无贬意。对于杨贵妃之死,诗中也是十分惋惜的“六军不发莫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这样的描述,亦沉痛之至。

当然,历来描写玄宗杨贵妃事迹而表同情者,在居易之前,已有先例。

杜甫《哀江头》已经有过十分感人的诗句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这样的情深之语,是与居易《长恨歌》中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完全一致的。

从杜甫到白居易,对于玄宗、杨贵妃的悲剧如此寄以深情,不是无缘无故,并非诗人“重色”而忽视了“倾国”,乃是诗人抛弃了“女国”的传统偏见,而抒发了真情实感。居易此诗之同情杨妃,亦如此后欧阳修之同情昭君,“玉颜自古为身累,肉食何人为国谋!”杨妃亦是“玉颜”之“为身累”者。

居易感伤诗的另一名篇是《琵琶行》(“行”亦作“引”)。

此诗写于迁谪九江之时,其中自有迁客身世之悲,骚人流离之感,“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对于倡女之寂寞生涯,亦感同身受,不胜浩叹。其诗有云我从去年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今夜闻君琵琶语,如听仙歌耳暂明。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琵琶行。

感我此言良久立,却坐促弦弦转急,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座中泣下谁最多,江州司马青衫湿。

对于这样的作品,前人多所评论。《唐宋诗醇》卷二二云“《琵琶引》满腔迁谪之感,借商妇以发之,有同病相怜之意焉。”

《琵琶行》抒写的虽有个人迁谪之感,但其中描述商妇身世之苦,尤有深度,写得如泣如诉,直令读者同声一哭。

在居易写作此诗前后,诗人元稹写有《琵琶歌》,刘禹锡写有《泰娘歌》,题材相似,但《琵琶歌》虽亦“谪官得闲”之作,而“其旨似嫌庸浅”;《泰娘歌》虽“以遗妾比逐臣”,与《琵琶行》亦有不同者(见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第二章)。

居易的“闲适诗”,多写于晚年。《与元九书》云“又或退公独处,或移病闲居,知足保和,吟玩情性者一百首,谓之闲适诗,独善之义也。”又《叙洛诗》云“自(大和)三年春,至八年夏,在洛凡五周岁,作诗四百三十二首,除丧朋、哭子十数篇外,其他皆寄怀于酒,或取意于琴,闲适有余,酣乐不暇,苦词无一字,忧叹无一声,岂牵强所能致耶?盖亦发中而形外耳。斯乐也,实本之于省分知足,济之以家给身闲,文之以觞咏弦歌,饰之以山水。此而不适,何往而适哉!”从居易自叙之语看来,他写这些闲适作品,确实反映了“独善其身”的意愿。

这类作品为世传诵者也不少。例如《钱塘湖春行》孤山寺北贾亭西,水面初平云脚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最爱湖东行不足,绿杨阴里白沙堤。

又如《与梦得沽酒闲饮且约后期》少时犹不忧生计,老后谁能惜酒钱。共把一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闲征雅令穷经史,醉听清吟胜管弦。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

居易所谓“知足保和,吟玩情性”,在这类作品中可以概见。

第三节文名为诗名所掩白居易在文学上的主要成就在诗,文名为诗名所掩,但他的文章亦有特征。其诗有讽谕和闲适两类,文章也有直言极谏和抒情述志两类。其直言极谏之文,《论制科人状》可以为例,其中有云臣伏见内外官近日除改,人心甚惊,远近之情,无不忧惧,喧喧道路,异口同音,皆云制举人牛僧孺等三人以直言时事恩奖登科,被落第人怨谤加诬,惑乱中外,谓为诳妄,斥而遂之,故并出为关外官直道者疚心,直言者杜口,不审陛下得知之否?凡此除改,传者纷然,皆云裴垍等不能委曲顺时,或以正直忤物,为人之所媒蘖,本非圣意罪之。不审陛下得闻之否?臣未知此说虚实,但献所闻虚之与实,皆恐陛下要知。臣若不言,谁当言者?臣今言出身戮,亦所甘心。何者,臣之命至轻,朝廷之事至大故也。这篇论状的特点是详述事件的原委,直陈自己的观感,不为耸动之辞,不发过高之论,指事造实,平铺直叙。唐初以来,魏徵、岑文本、马周、褚遂良等都有直言极谏的文章,相沿而下,已经形成一个传统。居易此文,有所继承;质朴温厚,是其特征。

居易的抒情述志之文,多存于书札和记叙。这类文章大半写于贬官江州以后。《江州司马厅记》可以为例。其中有云江州左匡庐,右江湖,土高气清,富有佳境。刺史,守土臣,不可远观游;群吏,执事官,不敢自暇佚;惟司马绰绰可以从容于山水诗酒间。由是郡南楼山、北楼水、湓亭、百花亭、风篁、石岩、瀑布、庐宫、源潭洞、东西二林寺、泉石松雪,司马尽有之矣。苟有志于吏隐者,舍此官何求焉!

按《唐[六]典》上州司马,秩五品,岁廪数百石,月俸六七万。官足以庇身,食足以给家。州民康,非司马功;郡政坏,非司马罪。无官责,无事忧。噫,为国谋,则尸素之尤蠹者;为身谋,则禄仕之优稳者。予佐是郡,行四年矣,其心休休如一日二日,何哉?识时知命而已此文称司马之职,乃“吏隐”之最佳位置。无功,无罪,无责,无忧,关键在于“识时知命”。话说得和平宁静,其实语皆涉讽。居易以直言被黜,中心自然不平,不平而言“知命”,当有不可明言的苦衷。

与此文同类的文章还有一篇《草堂记》。其中有云堂中设木榻四,素屏二,漆琴一张,儒、道、佛书各三两卷。乐天既来为主,仰观山,俯听泉,傍视竹树云石,自辰及酉,应接不暇。俄而物诱气随,外适内和。一宿体宁,再宿心恬,三宿后颓然嗒然,不知其然而然。

乐天身为迁客,随遇而安,出处行止,得之自然。这样的作品,颇有个性特点。

居易抒情述志之文,见于书札者,亦颇见个性特征。几篇书信,都有深情。例如《与元九书》、《与微之书》,历来传诵。其《与杨虞卿书》,也有类似的内容,如云师皋足下自仆再来京师,足下守官鄠县,吏职拘绊,相见甚稀。凡半年余,与足下开口而笑者,不过三四。及仆左降诏下,明日而东,足下从城而来,抵昭国坊,已不及矣。走马至浐水,才及一执手,悯然而诀,不及其他。迩来虽一二书札往来,亦不过问道途、报健否而已。郁结之志,旷然未舒,思欲一陈左右者久矣

凡人情,通达则谓由人,穷塞而后信命。仆则不然今且安时顺命,用遣岁月。或免罢之后,得以自由。浩然江湖,从此长往。死则葬鱼鳖之腹,生则同鸟兽之群,必不能与掊声攫利者榷量其分寸矣。足下辈无复见仆之光尘于人寰间也。这篇文章可与《江州司马厅记》、《草堂记》合读。从中可以更明显地看出居易之所以知足保和、闲适而不返者,乃是积愤太深、决心不与“掊声攫利者榷量其分寸”了。

白居易临终之前,又曾自撰一篇《醉吟先生墓志铭》,其中有云启手足之夕,语其妻与侄曰吾之幸也,年过七十,官至二品。有名于世,无益于人。褒优之礼,宜自贬损。我殁,当敛以衣一袭,送以车一乘,无用卤簿葬,无以血食祭,无请太常谥;但于墓前立一石,刻吾《醉吟先生传》一本可也。

这篇文章可能即是绝笔,至少反映了诗人临终之前的心绪。自撰墓志铭,历代多有,居易此文,亦率意为之。

第四十章裴度第一节早年的政治生涯裴度(73—839),字中立,河东闻喜(今属山西)人。祖父裴有邻,曾为濮州濮阳令。父裴溆,为河南府渑池丞。贞元五年(789),裴度进士及第,登宏辞科,补校书郎。后又应制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对策高第,授河阴县尉。不久,升为监察御史,因疏论权幸,言辞激烈忤旨,遂被贬为河南府功曹参军。武元衡主事西川,表奏裴度掌节度府书记。又召为起居舍人。元和六年(8),以司封员外郎知制诰,不久转本司郎中。

裴度是晚唐重臣,历仕宪、穆、敬、文四朝。他在宪宗朝时平定了淮西吴元济叛乱,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功绩。

本章材料,主要依据新、旧唐书本传,《资治通鉴》卷二三九、二四○,韩愈《平淮西碑》。第二节“横身讨贼,为中兴宗臣”

淮西的形势自安史之乱结束后,形成藩镇割据局势,到宪宗时,已延续了一百多年。宪宗即位后,先后派兵讨平了占据成都进行叛乱的刘辟,平定了在镇江一带叛乱的李琦,并直接派出了节度使,改变了地方上拥立主帅的旧例。宪宗立志削平藩镇,而平定淮西彰义节度使吴元济,则是削藩成败的关键之战。彰义节度使领有申州(治所在今河南信阳)、光州(治所在今河南潢川)、蔡州(治所在今河南汝南)三州,原任节度使为吴少阳。元和九年(84),吴少阳死,子吴元济密不发丧,未经奏报朝廷,便自领军务,并派兵四出抄掠。翌年,宪宗削去元济官爵,并调集大军前去讨伐。因统帅不得力,战事进行得很不顺利。

淮西的平定裴度是朝廷中力主削除藩镇、平定割据势力的代表人物。唐元和七年(82),他以知制诰的身份,成功地完成了安抚河北魏博镇田兴(弘正)势力,使之归顺朝廷,得到了宪宗的嘉奖,拜中书舍人。元和十年(85)五月,因讨吴诸军久未有功,他又以中丞的身份受命赴蔡州行营宣慰,了解军情。回朝后,他向宪宗详细地述说了淮西之现状,并推荐了忠武节度使李光颜为统兵,说他“勇而知义,必能立功”。宪宗听后,非常高兴。李光颜统兵后不久,便大破吴军于陈州溵水县西南之时曲。消息传来,宪宗更是赞叹裴度的知人善用。

在平定淮西问题上,裴度面临的难度是很大的。朝廷中,罢兵、阻兵的势力很强。而藩镇割据势力,也千方百计地加以抗拒。元和十年三月,吴元济因连遭败绩,遣使求救于恒、郓王承宗、李师道。王、李两人表面上宪宗讨伐淮西,暗中却吴元济,派人焚烧各路军储,阴谋缓解蔡兵。这年五月,他们又派人刺杀坚决主张讨平淮西的宰相武元衡和熟悉淮西战况的裴度。武元衡被刺身死,裴度伤首,坠入沟中,幸免于难。事发之后,朝廷中有人向宪宗献计罢去裴度的官职,以此来安抚恒、郓二镇。宪宗大怒说“若罢度官,是奸计得行,朝纲何以振举?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贼矣!”至此,宪宗更加倚重裴度,拜他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裴度也以平淮为己任。伤好之后,与宪宗计议。裴度对宪宗说,“淮西,腹心之疾,不得不除。且朝廷业已讨之,两河藩镇跋扈者,将视此为高下,不可中止。”宪宗赞同。裴度又向宪宗请求,为了讨平吴元济,请允许他在家中招延四方贤才,集思广益。宪宗也允许了。而此前,宰相是不敢在家中召见宾客的。元和十一年六月,蔡州行营唐邓节度使高霞寓自萧陂进至文城栅,遇伏而败,仅以身免。这次败仗,给京城上下的震动很大。于是朝臣多认为还是罢兵赦罪为上策,翰林学士钱徽、萧俛等纷纷对策延英殿,想借此劝阻宪宗罢兵。宪宗坚决削藩,他说“一胜一负,兵家常势。若帝王之兵不合败,则自古何难于用兵,累圣不应留此凶贼。今但论此兵合用与否,及朝廷制置当否,卿等惟须要害处置。策,将帅有不可者,去之勿疑;兵力有不足者,速与应接。何可以一将不利,便沮成计?”于是宰臣不敢再言罢兵,这样,裴度平淮之计得以推行。

从元和九年十月至元和十二年,朝廷已聚兵淮右四年,度支供饷,不胜其弊,诸将顽寇相持不下。宪宗先以严绶为讨吴诸军督军,严绶到军后,将累年之积,一朝而尽,他又厚赂宦官,以结声援,拥兵自重而无尺寸之功。后又以韩弘为淮西诸军都统。而韩弘乐于自擅,想倚赖吴元济的力量自重,不愿淮西速平。因此,虽用兵数年,淮西仍不得平定。宪宗也感到局面困难。宰相李逢吉、王涯等又向宪宗述劳师敝赋的利害,意欲罢兵。只有裴度无言。宪宗征询他的意见,他表示“臣请身自督战。”第二天,延英殿议政后,宪宗将裴度单独留下,对他说“卿必能为朕行乎?”裴度流着泪说“臣誓不与此贼偕全。”接着,裴度分析了淮西的形势,认为吴元济昨天送来乞降表,“料此逆贼,势实窘蹙”,但因诸将心不齐,不协力同心,又没有统一指挥,因此未能逼迫吴元济投降。“若臣自赴行营,则诸将各欲立功以固恩宠,破贼必矣!”当此削藩成败的关键时刻,宪宗再一次倚重裴度,委以重任,并言听计从,以之不疑,对于讨淮西的胜利,不能不说是起了重要的作用。

元和十二年(87)八月,裴度受命,以门下侍郎、同平章事、蔡州刺史,充彰义军节度,申、光、蔡观察等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讨处置使,前往淮西。临行前,裴度誓师,“主忧臣辱,义在必死。贼灭,则朝天有日,贼在,则归阙无期。”宪宗亲至通化门送行,并赐以犀带,行元帅事。

裴度到达郾城后,立即巡抚诸军,宣达圣旨,士气倍增。当时诸道兵皆有中使监阵,“进退不由主将,战胜则先使献捷,偶创则凌挫百端”。裴度又罢中使监军,归兵权于将帅,颇得军心。由于裴度军法严肃,号令划一,因此捷报连传。裴度派使者入蔡州劝降,吴元济拒降。十月,在裴度的指挥下,唐邓节度使李愬雪夜袭蔡州,破悬瓠城,擒吴元济。

裴度入蔡州后,对吴元济旧将量罪判刑,除旧法,并约法禁盗贼斗杀,以安抚人心。蔡人大悦。史书载“蔡之遗黎始知有生人之乐。”这样,申州、光州也随之平定。十一月,宪宗受降,斩吴元济。至此,淮西战事终告结束。

裴度平定淮西,回朝后,宪宗为嘉奖他,诏加金紫光禄大夫、弘文馆大学士,赐勋上柱国,封晋国公,食邑三千户,复知政事。又诏刑部侍郎韩愈撰《平淮西碑》,以示纪念。其中有颂裴度功勋说“凡此蔡功,惟断乃成。”淮西的平定,极大地震慑了山东、河北诸藩镇。

裴度在宪宗朝为相,直言极谏,抑制宦官中使于政,维护宰相、朝臣的政治权力,发挥三省的作用。他执性不回,特别是对宦官于攻的指斥,使宪宗感到不悦。元和十四年(89),迁裴度为河东节度使。

第三节避祸东都,以诗酒自娱宪宗以后,裴度又仕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在当时有“勋高中夏,声播外夷”的盛名和地位,但由于宦官当道,其虽有“将相全才”而不能为天子所用,所以并无多大作为。为避宦官当政,他退居东都洛阳,立第于集贤里,与诗人白居易、刘禹锡酣宴终日,高歌放言,以诗酒琴书自乐,不问政事。开成三年(838)冬,因病乞还东都,翌年去世。裴度死后,册赠太傅。裴度有子五人。长子裴识,以荫授上柱国,袭晋国公,宣宗时官至检校户部尚书。其他四子也都声名显赫,多有作为,时“兄弟并列方镇,时人荣之”。

裴度“始自书生,以辞策中科选,数年之间,翔泳清切”,又能奋命决策,横身讨逆,成为中兴宗臣。史家对裴度的功德多加以肯定。《旧唐书·裴度传》说他“出入中外,以身系国之安危,时之轻重者二十年”,“威望德业,侔于郭子仪”。并赞他“以人臣事君,唯忠与义,大则以訏谟排祸难,小则以谠正匡过失,内不虑身计,外不恤人言”,“诚社稷之良臣,股肱之贤相”。《新唐书》本传也称他“事四朝以全德始终”,“其威誉德业比郭汾阳”。

第四十一章贾耽李吉甫第一节贾耽官至宰辅,潜心研究地理贾耽(730—805),字敦诗,沧州南皮(今属河北)人。先祖后魏时居长乐(今河南安阳东)。七世祖贾元楷因避葛荣之乱,迁居浮阳(今河北沧州东南)。祖父贾知义曾任沁源(今属山西)主簿,赠扬州大都督。父亲贾炎之,赐尚书左仆射2。

贾耽从小就喜欢读地理书籍,喜爱骑马射猎。步入中年以后,十分重视地理研究工作。“筮仕之辰,注意地理,究观研考,垂三十年”。天宝十载(75),他参加科举考试,以明经登第。乾元中(约759年)授贝州临清(今河北清河)县尉,以后续任绛州正平(今山西新绛)县尉、检校膳部员外郎、太原少尹、北都副留守、检校礼部郎中、节度副使、汾州刺史等职。由于他才华出众,政绩茂异,又被提升为鸿胪卿兼左右威远营使,掌管接待外国使节的工作。大历十四年(779)任检校左散骑常侍兼梁州(今陕西汉中)刺史、朝仪大夫、山南西道(今陕西、甘肃、四川三省交界地区)节度使,封广川男。当时守臣梁崇义恃汉水岘山之险,反叛唐朝,贾耽奉命带兵东讨,降均州,屯谷城,所向皆捷,以功加银青光禄大夫。建中三年(782),任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山南东道(今河南、陕西、湖北、四川交界地区)节度使,东都留守,东畿、汝南防御使等。贞元二年(78)改检校右仆射,兼滑州(今河南滑县)刺史,义成军(今河南滑县)节度使。贞元九年(793)入觐,拜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贞元十七年(80)封魏国公。永贞元年(805)唐顺宗李诵即位,贾耽任检校司空、左仆射。十月一日卒于长安,享年七十六岁,赠太傅,谥曰元靖。

贾耽一生为官四十七年,其中居相位十三年,事务繁忙,政绩茂异。与此同时,他根据国家的需要,充分利用各种机会,结合政治、军事研究地理,考察地理。“凡四夷之使及使四夷还者,必与之从容,讯其山川土地之终始。是以九州之夷险,百蛮之土俗,区分指画,备究源流”。在调查研究的基础上,他撰写了较丰富的地理著作,绘制了多卷地图。地图有《关中陇右及山南九州等图》一轴,《海内华夷图》一轴,《地图》0卷。书有《皇华四达记》0卷,《关中陇右山南九州别录》卷,《吐蕃黄河录》4卷,《贞元十道录》4卷,《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40卷,《唐七圣历》卷2。贾耽研究并绘制地图的目的很明确,是要像东汉伏波将军马援那样用米堆积立体地理模型供军事行动之用,像西汉萧何那样搜集秦国地图帮助刘邦夺天下。他羡慕前哲,绘制地图,要为唐朝的政治、军事服务。贾耽年轻时正值“安史之乱”,政治不稳定,人民赋税很重,生活困难,国力衰弱,没有足够的力量确保边疆安全,河西陇右(今河西走廊)一带被吐蕃所占。对此,贾耽深为忧虑,为了收复失地,他根据裴秀创立的制图六体的原理以及本节材料依据新、旧唐书本传者,不另作注。

2郑余庆《左仆射贾耽神道碑》,《全唐文》卷四七八。

《新唐书》卷五九《艺文志·史部·地理类》。

2《新唐书》卷五九《艺文志·五行类》。

自己采访的材料,绘制了《关中、陇右及山南九州等图》。图的范围主要是陇右,兼及关中等毗邻地区。图中绘有交通路线、军事要塞、行政区、关隘、山川等,很有实用价值。此图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边患,且可用于军事行动,体现了贾耽可贵的爱国心。

《海内华夷图》贾耽在地图学上的成就,主要体现在《海内华夷图》上。绘此图的目的是力图要把唐代统一强大的面貌表现出来,因而图幅很大,“广三丈,纵三丈三尺,率以一寸折成百里。别章甫左衽,奠高山大川;缩四极于纤缟,分百郡于作绘。宇宙虽广,舒之不盈庭;舟车所通,览之咸在目”。为了绘制此图,他花了三十多年时间阅读文献,调查采访,认真选取资料。贞元十七年(80)图成,献给朝廷。此图今已佚,但据贾耽写的献图表文及有关记载尚可得知此图有两个特点第一,这是我国历史上第一幅大型地图,其地理范围除唐朝所辖行政区外,还有四邻一些国家,可以说是一幅小范围的亚洲地图,比例尺为一寸折百里,相当于∶80万。图的面积约0平方丈,比裴秀的方丈图大得多。图的内容包括唐朝疆域沿革、行政区划、古今郡县、山川名称、方位、交通道路等。这既是一幅历史地图,又是当时的形势图。无论体例、内容都较古图充实,反映了贾耽具有丰富知识和高超的制图水平。

第二、在制图技术上首创墨朱殊文制图法。此图不仅采用了计里画方的先进方法,而且首创“古郡国题以墨,今州县题以朱,今古殊文”的历史地图绘制方法。即用两种不同的色彩填写地名,古地名用黑色,今地名用红色。贾耽的这种方法影响久远,为后来的历史地图学家所遵循。如李兆洛的《历代地理沿革图》,杨守敬的《历代疆域形势图》,都采用这种方法。

《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40卷,形式上是《海内华夷图》的文字说明,实际上是地志。“中国以《禹贡》为首,外夷以《班史》(即班固《汉书·地理志》)发源,郡县记其增减,蕃落叙其衰盛”,“凡诸疏舛,悉从厘正”。如“前地理书以黔州属西阳,今则改入巴郡;前西戎志以安国为安息,今则改入康居”,可见他对历代地理沿革,边防及城镇都会的变迁、各地人口增减的考订,大大超过前人。对当时政治地理、物产、经济状况的叙述,也比较完备。此书已初具方志规模,对后世地方志的编纂有深刻的影响。

《贞元十道录》4卷,为《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的缩写本。此书已佚,清人王谟编《汉唐地理书钞》中有辑本。敦煌有发现《贞元十道录》写本残页。所谓十道,指唐贞观元年依自然形势分全国为关内、河南、河北、河东、山南、陇右、淮南、江南、剑南、岭南等十道。贞元年间,十道已不存在,贾耽之所以仍用十道,是表示他渴望收复失地,国家统一。书的第一卷叙述州郡变化、道的划分与作用、四方贡赋之名产、疆域盈缩、镇戍险要的设置、河流变迁、边徼概况等。又以节度、观察、防御、经略诸使,附于卷末。其余三卷则以十道为准,县距州,州距西部(指长安)的道里数目,四邻地界等。每卷有图,与文字相对应,开卷尽在,披图朗然。在《贞元十道录》中,贾耽还提出了“若护单于并马邑而北理榆林关外,宜隶河东;乐安自乾元后河流改道,宜隶河南。合州七郡,北与陇坻,南与庸、蜀,回远不相应,宜于武都建府以恢边备”等十二条订正意见。由此可见,缩本的地理内容也非常丰富。两《唐书》的《地理志》从中引用了许多关于边州及四夷的材料。说明贾耽在边疆和域外地理研究中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超过了前人。

《皇华四达记》《皇华四达记》十卷,原书已佚。从《新唐书·地理志》的引文中,得知此书的大概内容。如记载唐朝“入四夷之路与关戍走集最要者”有七条交通路线“一曰营州入安东道,二曰登州海行入高丽渤海道,三曰夏州塞外通大同云中道,四曰中受降城入回鹘道,五曰安西入西域道,六曰安南通天竺道,七曰广州通海夷道。”2在谈交通路线时,也谈到边疆和域外若干城镇的地理位置、自然面貌等地理内容。如“广州通海夷道”,不仅记载了这条交通路线上的航程和航行日数,同时也记载了这条交通线上三十多个国家或地区的名称、方位、山川、民情风俗等。比如马六甲海峡,写道“又五日行至海峡,蕃人谓之质,南北百里。北岸则罗越国,南岸则佛逝国,佛逝国东水行四五日至诃陵国(今加里曼丹),南中洲之最大者”。关于这条航线上设置的灯塔,它写道“又自提■国西二十日行,经小国二十余,至提罗卢和国(位于今伊朗波斯湾沿岸),一曰罗和异国。国人于海中立华表,夜则置炬其上,使舶人夜行不迷。”这种“夜置炬其上”的“华表”,是指引船舶夜航的标记,即今天的灯塔。唐朝在广州港口也修筑了十数丈的高塔,入夜在塔上置灯火,又叫光灯。因此“广州通海夷道”是航海史上的重要文献。《皇华四达记》则是中外交通史上一部非常重要的文献。

贞元十四年(798),贾耽完成了以黄河命名的著作——《吐蕃黄河录》0卷,这是《关中陇右及山南九州等图》的文字说明,包括《关中陇右及山南九州别录》卷和《吐蕃黄河录》或称《河西戎之录》4卷。此书图文并茂,记载吐蕃境内“诸山诸水”的“首尾源流”。惜其书和图均已失传,现已无法知道其中的具体内容。

可见,贾耽不仅是中唐重要的政治家,也是重要的地理学家。他在地图学、地理学、方志学方面均有卓越的贡献。

权德舆《贞元十道录》序,《权载之文集》。

2《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七下。

《新唐书》卷四三下《地理志》七下。

第二节李吉甫善读书的宰相李吉甫(758—84)字弘宪,赵州赞皇(今属河北)人。父亲李栖筠曾任给事中、工部侍郎、常州刺史、浙西观察使等职,喜欢读书,“为文劲迅有体要”。这种家庭环境对其子(李吉甫)、孙(李德裕)都有影响。李吉甫从小好学,能写文章。二十岁以荫补左司御率府仓曹参军。贞元初,为太常博士。后迁屯田员外郎、驾部员外。陆贽为相时,怀疑李吉甫结党,让他去明州(今浙江宁波)为长史。后任忠州(今四川忠县)刺史、郴州(今湖南郴县)刺史、饶州(今江西波阳)刺史。

元和元年(80)宪宗即位,李吉甫任考功郎中,知制诰。不久为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剑南西川节度使刘辟叛变,宪宗主张讨伐,李吉甫“密赞其谋”,献计献策,宪宗予以采纳。元和二年(807)李吉甫升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镇海节度使李锜拒不执行朝廷命令,李吉甫多次给宪宗出谋划策,讨伐李锜,也取得了胜利。为了防止藩镇势力的扩大。李吉甫在一年多的时间内,调换了三十六镇节度使。由于李吉甫为政有功,受封赞皇县侯,徙赵国公。

元和三年(808)九月,李吉甫辞宰相职,以检校兵部尚书、兼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淮南节度使,在任三年,于高邮县修筑了平津堰。元和六年(8)正月,李吉甫复为宰相,授金紫光禄大夫、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上柱国。建议省并州县,裁减冗员,宪宗采纳。结果精减冗官八百员,吏一千四百员。元和九年(84)冬,李吉甫暴病死,终年五十七岁。其论著有《六代略》30卷,《元和郡县图志》54卷,《国计簿》0卷,《百司举要》卷。此外还有《十道图》0卷;《删水经》0卷,《古今地名》3卷。今仅存《元和郡县图志》残本,缺9、20、23、24、35、3六卷,卷8也不全,有的缺个别县。如卷京兆府缺昭应县;卷9蔡州缺汝南县;卷33绵州缺罗江县等2。其余著作全都失传。

《元和郡县图志》的学术价值《元和郡县图志》是唐代地理巨著,也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地理总志。书成于元和八年(83),次年又作了补充。全书首起京兆府,末尽陇右道,共四十七镇。每镇篇首有图,故称《元和郡国图》或《元和郡县图志》。南宋时,图已亡佚,故称《元和郡县志》。李吉甫勤奋好学,学识渊博,精通史地,人称“唐宰相之善读书者,吉甫为第一人矣”3。他认识到地理对于治《新唐书》卷一四六《李栖筠传》。

此书名称有多种,《旧唐书·李吉甫传》作《元和郡国图》,李吉甫写的《元和郡县图志·自序》作《元和郡县图志》,南宋称《元和郡县志》,983年中华书局校点本称《元和郡县图志》。卷数也不一,《旧唐书·李吉甫传》作54卷,《旧唐书·宪宗纪》作30卷,《元和郡县图志·自序》作42卷,《直斋书录解题》作40卷。

2王文楚、邹逸麟《我国现存最早一部地理总志——〈元和郡县志*理》创刊号,9星衍《〈元和郡县图志*理国家有极为重要的作用,关系到兴衰安危。为了维护国家统一、巩固皇权,李吉甫一改过去地理学家厚古薄今,传疑失实,莫切根要的毛病,而以厚今薄古,实事求是,讲求实用的原则来编著《元和郡县图志》。全书以四十七个方镇为纲,叙述全国政区的建置沿革、山川险易、人口物产,以备唐宪宗制驭各方藩镇之用。

《元和郡县图志》虽然以疆域政区为主体,但涉及的范围很广,www.youxs.org《元和郡县图志》反映了唐朝当时的疆域范围。写作此书时,陇右虽然已经被吐蕃占领,但他站在唐朝的立场上,仍将陇右列入记述范围,表示不忘故土。贞观元年(27),依名山大川的自然形势,将全国划分为十道。开元二十一年(733),又分关内置京畿道,分河南置都畿道,分山南为东、西二道,分江南为东、西和黔中三道,共5道。每道置采访使,有固定治所,实为监察区域。安史之乱以后,藩镇割据,各霸一方,方镇成了实际上的地方一级行政区。《元和郡县图志》为了体现当时实际情况,以十道作为大区,道以下列出除两京州县以外的四十七镇作为一级政区来划分府州,这样既体现了唐初以来的传统区划,又符合当时实际情况。在记述政区沿革时,除了唐代的沿革外,还追溯周秦以来各代的沿革,特别是东晋南北朝的政区沿革,历史地理资料相当重要。道以下为府、州,分别叙述其治所、等级、户额、领乡、垦田、沿革、府(州)境、八到、贡赋、管县等项内容。府、州之下为县,重点叙述其山川河流、形势险要、农田水利、物产矿藏等。关于府、州、县等级,唐开元时曾规定天下除京都及都督、都护府以外,各州均有等级。划分等级的依据是地理位置、辖境、人口、经济发展状况等。等级名称也不一样,近畿的华、同等四州称四辅。处于冲要地区的州,分别为雄、望、紧。又有上、中、下三等。以人口而论,超过四万户的州为上州,二万五千户为中州,不满二万户为下州。县的等级秩序是赤、畿、望、紧、上、中、下七等。关于府州与上都长安、东都洛阳以及相邻府州的距离,即八到的记述,是李吉甫的创造,为以后地方志所效法。

www.youxs.org。《元和郡县图志》按县分别记述大小河流五百五十余条,湖泽陂池一百三十多个。从这些材料中不仅可以看出唐代河流湖泊分布的基本状况,而且可以据以与《水经注》的资料相比较,看出三百年内河流湖泊变迁的情况,是研究自然地理的珍贵资料。书中还非常重视记述那些形势险要的兵家必争之地。如记述关中地区“自汉至今,常为王者奥区”,“地势便利,其以下兵于诸侯,辟犹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襄阳则“北接宛、洛,跨对樊、沔,为荆、郢之北门,代为重镇”。“襄阳去江陵陆道五百里,势同辅车,无襄阳则江陵受敌”2。

www.youxs.org,《元和郡县图志》在每州之下记有“贡赋”,分别开列开元时期和元和时期的贡与赋。唐代贡品多为各地的土特产和手工业产品。如北方的雕翎、麝香,岭南的孔雀尾、龙须席、白瓷等。赋则多为绵、绢、麻、布等。从征收贡赋的物品中,可以看出唐代各地的生产状况。从开元、元和两个时代贡赋的变化中,可以看出唐代生产品种的变化和生产部门的变化。

《元和郡县图志》卷一。

2《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二。

关于矿藏的开采,《元和郡县图志》记载颇为详细。初步统计共有矿产二十六种,产地三百二十六处。其中盐井一百九十处,盐池三十七处,铁二十二处、铜十六处、金十六处、银九处、锡六处,其余不足五处的有石油、石墨、玉、紫石英、丹砂、铅、雄黄、雌黄、云母、化石、天然气、滑石等。此外,《元和郡县图志》还有“垦田”一项,据考证,各府州原来都有垦田数目。但现今传本所记二百六十六个府州中,仅江南道润州有垦田数六千七百二十七顷,其余均缺佚。

www.youxs.org。《元和郡县图志》分别开列开元和元和两个时代的户口数,既反映了唐代户口的分布,也反映了安史之乱前后人口分布的变化。以卷五至卷九所载河南道十八个府、州的户额看,其中只有濠州略有增加,即开元为二万零五百五十二户,元和为二万零七百零二户,仅增加一百五十户。其余十七州,户额均大幅度减少。其中汴、宋、亳、许、陈、徐六州,元和时户额不到开元时的十分之一,而申州仅为三十四分之一。户口剧烈下降,反映了安史之乱对中原地区的破坏极为严重。而卷二十五至卷二十八,江南道二十六州的情况是润、常、杭、湖等二十一州人口有所下降;苏、鄂、洪、饶、吉五州人口均有较大幅度的增长,其中鄂州增长一倍,饶州增长了两倍。说明南方有些地区的经济有所发展。当然,也应该看到,《元和郡县图志》对户口的记载不完备,大部分府州有开元和元和两个时代的户口数目。可是其中有六十一个州只有开元户数,十二个州仅有元和户数,一个州是贞观户数。它虽然有此缺点,但不影响全书的科学价值。

www.youxs.org,《元和郡县图志》继承和发展了汉魏以来地理志、图记、图经的优良体例传统,对各项地理内容作了翔实的记载。又在府州下增加府境、州境、八到、贡赋等项内容,这是以往地理志、地理总志所没有的,是李吉甫的独创。这个创新为后来的地理志、地理总志所效法。如新、旧唐书《地理志》、《宋史·地理志》设有“贡赋”;《太平寰宇记》、《元丰九域志》和元、明、清《一统志》都设有“四至八到”、“土产”、“土贡”等项。《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它是历代地方志中“体例最善”的作品,实不为过。可见《元和郡县图志》是一部划时代的地理著作,在体例上为后世树立了典范,影响深远。另外,《元和郡县图志》引用的书籍和碑记多达一百多种,这些文献大多数已失传,仅仅因为《元和郡县图志》的引用才留下一点片断。这也是李吉甫的一个贡献,不可忽视。

何珍如《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第四十二章李训郑注第一节李训李训和郑注都是晚唐“甘露之变”中的重要人物。

李训(?—835)字子垂,初名仲言,后入侍唐文宗为《周易》博士兼翰林侍讲学士,故改名为训。陇西成纪(今甘肃秦安)人,为肃宗时宰相李揆的族孙。长得“仪状秀伟,倜傥尚气”,还“颇工文辞,有口辩,多权数”。穆宗长庆三年(823),进士及第,始补为太学助教,又辟为河阳节度府幕僚。敬宗宝历元年(825),李训的从父李逢吉为相,与另一相李程不合。当时,石州刺史武昭罢为袁王府长史,怨恨执政。李程同族人李仍叔诡称李程曾欲授武昭官职,中遭李逢吉阻止。武昭信以为真,对左金吾兵曹茅彙说要谋刺李逢吉,此事被人告发,逮捕入狱。时为河阳掌书记的李训,胁迫茅彙诬陷李程与武昭合谋,结果事情败露,武昭被杖杀,李训也被流放于象州(今广西象州东北)。

太和元年(827),文宗即位,大赦天下。李训遇赦北归。后遭母丧,居住在东都洛阳。时郑注得到大宦官王守澄的宠遇。李训叹息说“当世操权力者皆龊龊,吾闻注好士,有中助,可与共事。”太和七年他备厚礼进入京师,去见郑注,两人一见如故。郑注引荐于王守澄,又以李训善讲《周易》推荐入宫。文宗将召见李训,时李训正为母服丧,难入禁中,就换了一套民服,号王山人,两次入含元殿,回答了文宗提出的问题。文宗见他仪表堂堂,善于辩论,又多权数,十分高兴,“以为奇士,待遇日隆”。

太和八年八月,李训除服以后,文宗欲授任为谏官,宰相李德裕认为他是小人,先为流人,不可做近侍。文宗说“人谁无过,俟其悛改。”因此不顾宰臣的反对,授其为四门助教。同年十月,李德裕被出为山南西道节度使,李训则拜为翰林侍讲学士。

唐文宗嫉恶宦官飞扬跋扈,继为祸患,见元和末年杀害宪宗的凶徒尚未受到惩治,虽表面上对宦官示以恩宠,内心却不堪忍受,“思欲芟落本根,以雪仇耻,九重深处,难与将相明言”。早在太和五年,曾与侍讲学士宋申锡谋除宦官,由于“谋之不臧,几成反噬,自是巷伯尤横”。但是文宗并不甘心,仍在暗中物色人选。一次文宗读《春秋》,至“阍弑吴子余祭”时,问翰林侍讲学士许康佐“阍何人耶?”康佐惧怕宦官权势,不敢回答;后来又知文宗欲内谋剪除宦官,遂假称有病,罢为兵部侍郎2。朝臣多如许康佐,畏惧宦官,不敢参与文宗的密谋活动,文宗也因在位之臣“持禄取安,无伏节死难者”而苦闷。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李训逐渐受到文宗亲信的。一次文宗坐蓬莱殿读书,召问李训,说许康佐所进《春秋》列国经传,我已读过不少,战国时事,已历历明白。我曾问康佐吴人伐越,获俘以为阍,杀吴子余祭,阍是什么?康佐说“穷究未精”,你以为如何?李训回答说“吴人伐越获俘,俘即罪人,如今之所谓生口也。不杀下蚕室肉刑,古谓阍寺,即今之中使也。吴子是吴国君长。余祭,名也。使中使主守舟楫,余祭往观之,为中使所杀。”李训不仅详尽地解释了吴子和阍的原始本末,而且还引以为本节材料依据新、旧唐书本传及《资治通鉴》卷二四五者,文中不再一一作注。《旧唐书》卷一七四《李德裕传》。

2《新唐书》卷二○○《许康佐传》。

鉴戒说“君不近刑臣,近刑臣即轻死之道也。吴子远贤良,亲刑臣,而有斯祸。鲁史书之,以垂鉴戒。”李训讲得绘声绘色,又感愤申重,文宗听了深受启迪,他说“左右密近刑臣多矣,余祭之祸,安得不虑?”李训又当即对文宗表示说“陛下睿圣,留意于未萌,若欲去泰去甚,臣愿遵圣算。累圣知之而不能远,恶之而不能去,睿旨如此,天下幸甚。”李训讲《周易》微言大意,颇中文宗心意,时方盛夏,遂命左右取出水玉腰带及避暑犀如意赐给李训,并说“如意足以与卿为谈柄也。”2唐文宗见李训才辩纵横,可与他谋划大事;同时,李训、郑注皆为王守澄所引进,也不会引起宦官的怀疑,遂与他密谋剪灭宦竖。李训、郑注富有政治见解,能洞察时弊之症结所在,胸有导致天下太平的宏图,诛灭宦官只不过是第一步。史称“李训、郑注为上画太平之策,以为当先除宦官,次复河、湟,次清河北,开陈方略,如指诸掌”。这一“太平之策”,也是切中晚唐弊病要害的,他们欲先诛灭宦官,再收复河、湟失地,然后再清除河北藩镇,这种由内而外的策略也是较为切实可行的。于是,李训与郑注在宫内朝夕计议,密图大计。文宗怕引起宦官的猜疑,乃“疏《易》五义示群臣”,使朝内外都知道文宗以师臣对待李训,以此来掩人耳目。

李训受到文宗的倚重,官职一再升迁。太和九年(835)七月,任兵部郎中、知制诰,侍讲学士如故;到了九月,又擢任礼部侍郎、同平章事,仍命李训三二日入翰林讲《周易》。李训位至宰相后,“天子倾意任之。训或在中书,或在翰林,天下事皆决于训”。

李训秉政以后,即赞助唐文宗整顿朝纲。太和年间,是党争最激烈的时期。文宗曾慨叹说“去河北贼(藩镇)非难,去此朋党实难。”由于文宗苦于朋党之争,故太和七年以后,“宿素大臣,疑而不用。意在擢用新进孤立,庶几无党,以革前弊”。像裴度、令狐楚、郑覃等,皆“累朝耆俊”,却受到了当政者的倾轧,“置之散地”而不用,李训则“皆引居崇秩”,以东都留守、司徒兼侍中裴度兼中书令,令狐楚由北都留守入为太仆卿、守尚书左仆射,郑覃也由刑部尚书迁升为尚书右仆射。因此,就连一向否定李训的史家司马光也写道“由是士大夫亦有望其真能致太平者,不惟天子惑之也。”

为了整顿吏治,消除朝中的朋党之争,李训还遵照文宗用人的意图,擢用了一些“新进孤立无党之士”,如王涯、舒元舆、贾■,他们皆受提拔重用,位至宰辅;将水火不相容、党争激烈的两派首要李宗闵、李德裕等贬出朝廷,其朋党不少人也受到了牵连,因而引起了众朝官的不安。为了稳定人心,李训劝文宗下诏书,凡德裕、宗闵亲旧及门生故吏,除前已贬逐之外,余皆不问,于是“人情稍安”。

李训赞助文宗剪除宦官,开始时采用了利用宦官之间的矛盾,分化瓦解,以毒攻毒,使其自相靡肉,这一做法曾获得了成功。如太和九年(835)五月,因仇士良有翊戴文宗之功,但却受王守澄压抑,未得显官。李训、郑注遂奏用士良任左神策军中尉,以分守澄之权,于是“守《唐语林》卷六。

2《杜阳杂编》卷中。

《旧唐书》卷一七二《李石传》。

澄不悦,两相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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