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常暗岛焦黑的礁石上看星星。
我的耳边是呼呼的海风、以及海浪拍打崖壁所碰撞的破碎水花声。鼻腔中充斥的是硫磺火药燃尽后所产生的刺鼻难闻的味道,以及……变质腐朽的血腥味。
我感受到了冰冷的死寂。
死亡气息升腾在了这片辽阔的天地中。
常暗岛其实是一座很美丽的岛屿。它仿佛一个是被阳光所遗忘的地方,全年都处在黑暗中,因此才得名[常暗岛]。或许是要弥补黑暗,岛的上空总是笼罩着一层绚丽的极光。极光包裹着整座小岛,使它成为了真正的遗落之地。
不过很可惜,常暗岛成为了大战的主战场。硝烟和战争弥漫在岛上的每一个角落。现在是夜晚,休战时间。常暗岛恢复了短暂的宁静,我也得以有着片刻的喘息和思考时间。
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的记忆是从战场开始的。就像前文说的那样,常暗岛是战场,而昨天是我经历的第一场战役。
我隐约还记得,不知道是哪一方的军队,将炮弹空投到了我藏身的角落,紧接着便是枪支密集的扫射。炮弹爆炸的声音震耳欲聋,粗粝的石子便混合着泥土迸射到了我的脸上和身上。滚滚热浪向我袭来,我就被卷入到了半空中。
我被炸飞了出去。
我的身体被炸掉了一半,只剩下还连接着心脏和大脑的另一半,还可以缓慢而呆滞的思考着。
战斗结束的很快,必不可少的就是战后的清理工作。士兵们忙碌着,将还活着的伤残队友带回基地。并没有人在意躺在角落里的我,只剩了半边身体但是还活着的我。
我的半边身体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修复着。
我饿了。可能身体修复所需要的能量太大了,我的胃在不自觉的痉挛——这让我不能自控的产生想要干呕的想法。
我需要找到食物。
我艰难的转动脑袋环顾四周。很幸运的是,在不远处的礁石上,有一具残破的尸体。我向着那具尸体的方向艰难爬行,新生的稚嫩的肉就在粗粝的石头上磨过去,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
不过无所谓,饥饿带给我的精神苦痛早已压过了身体上的疼痛。我的痛感早在身体被炸飞的那一刻就已经消失了,现在摩擦地面产生的轻微感觉只能让我感到有一种被疼痛刺激的兴奋。
我的痛感好像被激活了。
这让我生出了“我还活着”的想法。
我不自觉的加重了呼吸。
我爬到了那具尸体旁边。
我握住了他混合着血和泥的手。
他的手,僵硬,冰冷,毫无生机。
我饿了,我想要补充能量。我不会拒绝任何一块能让我饱腹的肉,哪怕是人类。
我疯狂的想要活下去。
我想要驱散无处不在的噬骨般的饥饿。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扯过尸体的臂膀,拉着那只冰凉的手准备往嘴里送去——
“这里竟然还有个落单的士兵吗?”
一道诡异平缓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语速有些慢,但所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很清晰,带着一股奇异的节律感。尾音微微上扬,透出些许疑惑和感兴趣。
这句话成功让我暂时忘记了饿肚子的事情。
我卸了力仰躺在地上,无力的看向天空。下一刻,头顶就出现了一片阴影。紧接着,我的视线撞进了一双透紫色的眼睛里。
他大概是生的极美的。有点凹陷的眼窝使他的眉骨看上去很高,浅浅的阴影打下,使他的透紫色眼睛看上去很深邃。再往上是一双细长到显得秀气的眉,浅淡的隐藏在了细碎发丝里。
因为低头的缘故,他的头发垂下来了几缕,遮挡了我和他的视线交汇。
“你的部队番号,是什么?”
他好像对我很感兴趣。他询问着我问题,手指就轻柔的撑开了我的眼睛,翻看着我的内眼睑。他的手指真柔软啊,带着浅浅的温度,或重或轻的抚过了我的半边身体,最后将手指贴到了我的颈部动脉处。
[我好饿,我疯狂的想进食……如果他的手指游移到我的嘴边的话,那我一定要毫不犹豫的咬下去,这样就可以驱散掉饥饿的感觉了。]
我如此想到。
“……我不知道,我不是士兵。”我喃喃道。
我的大脑在疯狂叫嚣着咬破他的手指。他丝毫没有察觉到我的贪婪欲望,依旧在低头认真检查着我的身体状况。在手部动作不停止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和我聊天。
“不是士兵却出现在常暗岛?真让人怀疑你是不是某个国家派出的军事间谍。听你说的是日语,你是日本人吗?”
“也许吧。”
“是符合审美的亚洲人面孔啊……”他慢吞吞的说着,“不过战场形势瞬息万变,身份不明的你此刻出现在这里……是个无伤大雅的错误呢。”
他的最后半句话很轻,淹没在了海风里。
他的柔软手指划过我的脖颈,指尖的温热中夹杂着一丝冷意。我只感觉我的脖颈突然一凉,他的脸上就突兀的被喷溅上了鲜红色的花。
银色的手术刀片被他夹在了细长的双指中间,血液就顺着刀刃和他的指尖滑落了下来。
突然之间,他的面容上好像多了几分艳丽。迸溅到脸上的血液让他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愉悦和癫狂。血又顺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颌滴落了下来,一直滴落到了我的眼睛上,我的眼前顿时鲜红一片。
在我的视线里,星星和极光都消失不见。最后的印象就是他嘴角浮起的一抹凉薄微笑。
我再次恢复了意识。
从常暗岛上空的星星可以看出来,我这次恢复意识所用的时间,比第一次有所缩短。耳边依旧是浪花破碎的声音,只不过这次不一样的是,我的身旁多了一个人。
他还没有走,并且坐到了我的身边。
他随意曲起了一条腿,状态很是放松。
“……你还在啊。”
我的声音有些哑,声带的扩张和收缩,不可避免的带来了疼痛。他的存在,让我的内心莫名升腾起了淡淡的欢愉。
我并没有被抛弃。
被我刚遇到的人。
“你的能力很有趣。”他坦然的说着,“我刚刚很确信你已经死亡了,可是你的身体……却无时无刻不在自我修复着。”
他并没有避讳刚才杀掉我的事情,就那样坦然的说着。他低头看我蹙眉,眉眼间流露出了淡淡的不解与好奇。但很快,就替代成了一些我看不懂的兴奋。
“你的名字是什么?”
“风间,风间狩。”
“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并没有那些记忆。”
“也许,我是诞生于战争的。”想了想,我肯定的告诉他,“我诞生于战争,名字是我唯一的记忆。”
“诞生于战争,确实是个很有趣的说法。”他摩挲着下巴,像是在思考什么。
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略显长的碎发被收束到脑后,形成了一个短短的小辫子,支棱在了他的后衣领上。我突然有点心痒的想触碰一下,但是我没有力气抬起手臂。
我无所谓他之前杀掉我的事情。对比起被炸弹炸伤之后苟延残喘好久才失血而亡,他快准狠的手法显得温柔多了,至少我没有感到生机被迫流逝的挣扎与痛苦。
“风间狩。”他咀嚼着这个名字,“你的年龄呢?”问完他又好笑的自己回答自己,“诞生于战争的话,按道理来说还只是个新生儿吧……虽然外表看上去已经有十多岁了。”
“你呢?”我问他,“你的名字。”
我轻轻抬起了胳膊,捱到他撑在地上的手旁边,坚定的握住了我心心念念的柔软手指。他惊讶的看了一眼我握着他的手,动了动手指,却并没有挣脱开。
“森鸥外。”
“好,森。”
“森?好久没有听到过这种直白的称呼了。你可以叫我森医生。如你所见,我是一名随军医生。”
“森医生。”我从善如流,拽着他的手往我嘴里送去。
我的身体确实会不断的自我修复,可是这并不代表在身体修复的过程中可以规避掉这些来自最粗浅层次的身体上的知觉。只有在被森医生杀掉的那段短暂时间里,我才摆脱掉了饥饿。
他好整以暇的看着我的动作,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分析和研究我的内心想法。不过很遗憾,我只是想要简单的吃一点东西。
所以直到我的牙齿将他的手指咬出了鲜血,他才在震惊之余忙不迭的将手抽离了回去。
“我饿了,我想吃东西。”我很真诚的告诉他。可是因为他刚才挣脱的幅度有些大,我又问他,“因为我想吃掉你,你生气了吗?”
血液短暂的停留在了我的舌尖上。我咂了咂嘴,甜腥味就弥漫了到了口腔的每个角落。
“不,人是不能吃人的。”他轻笑,“现在我开始相信你是刚诞生不久的了。”
也许是我的某些话不经意的触到了他的内心,他的笑容虽然还挂在嘴角,眼神却显得有些晦暗。
“虽然人类从本质上来说只是一群会利用阴谋算计同类的狡诈动物,可是他们终究会披上一层’文明’的伪善遮羞布,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来遮掩他们卑劣丑陋的欲望。嘴上说着文明进步,实则行吃人之事。”
“其实他们的所作所为,甚至还不如单纯的……”他指了指我的嘴唇,“想吃人,要更可爱一点。”
“我不懂。”
“抱歉。”他将手指上渗出的鲜血抹到了我的嘴唇上:“你想和我回去吗?”
我舔了下嘴唇,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么——”他站起了身,居高临下。
“风间狩,年龄十三岁,于三天前应征入伍。昨天首次上战场,重伤,不慎被遗落常暗岛。后被随队军医森鸥外发现,带回基地。”他的语调平缓,“记住了吗?”
“好。”
“你可以自己站起来吗?”他很满意我的听话,就继续问我。
我看了看还外露着森森白骨的半条腿,沉默地摇了摇头。身体的修复速度其实并没有那么快,我可以活着,却不能快速恢复到完好状态。
他蹲到了我的面前。下一秒,他的双臂就穿过了我的腋窝。等我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趴到了他的背上。他毫不费力的背着我走向了海边基地,我的脸颊就蹭到了他的小辫子。
可能是头发短硬的缘故,小辫子有些扎。
蹭得我的脸颊有些发痒。
想了想,我悄悄地伸出双臂,环上了他的脖子。与此同时,我闻到了他后衣领处的消毒水味道。像他这个人一样,是有些凉薄的味道。
他好像轻笑了一声,笑声就消散在了海边的夜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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