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山很快就打听到了张美娟情人的下落。
这个职高生在摆脱嫌疑释放后,就一直呆在张美娟给他买的那个房子里,每天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的看电视,一直没出过门。
公安那边轮组二十四小时不停地监视了一阵子,但张美娟逃狱后也没有去找她这个小情人,就放松监视,只留下两个人守着。
我高估张美娟了。
这样也好,省了许多功夫。
我便与张宝山分手,随便寻了个人家扔钱买辆摩托,直奔汤梁岛。
徐五藏身的家就是汤梁岛村把头第一家。
一间低矮的泥草小房,院里挂着破旧的渔网,石板上晒着鱼干,空气中弥漫着渔家特有的腥臭味道。
老头就坐在房门槛上补着渔网。
我先绕到院子后面,在树上挂了面镜子,又埋了三把小刀,这才转到院门这边。
刚在院门口停下脚步,他便抬头看过来,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
“来啦?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还琢磨着你怎么还不来,没办法只好用点手段把你引过来。死在江边的那个,是你的替身吧,我早就看出来啦,装神弄鬼身外化身这一套,我搞了几十年,比你熟练,想骗过我,你还嫩了点。进来坐吧,既然来了,你想走可就没那么容易。我们好好唠几句……”
徐五放下手中的铁弯针,缓慢而吃力地站起来,用拳头捶了捶自己的腰,有些感慨地道:“这人真是不服老不行,做这么一会活儿,就腰疼了,想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这么坐多久都不带血脉不畅的。说起来,那还是建国前的事情呢,我为了伏杀一个仇人,做好布局,就这么把自己埋在泥地里一天一夜,才守到他,立刻跳出来,取了他的脑袋……”
我“嗤”笑了一声,道:“别装了,有本事跑你就跑,想拼命你就动手,想靠唬我拖那是想多了。”
徐五弯着腰,眯眼看着我,微笑道:“想杀我就进院来啊。”
我说:“周成真的死了,医院里只是我用顶壳借神的法子假扮他套张美娟的话。”
徐五道:“顶壳借神,我比你懂。”
我说:“你懂的只是在江湖上传的版本,我用的是修改过后的版本。我和周成一起修习,同吃同住数年,互照精神,各为顶壳,只要一人死,另一人就可以随意扮成他的样子。这一招,原本是用来死而复活,扬名显圣用的,拿来对付你们这些下九流的外道术士,实在是有些大材小用,不过只要能抓到那个葛家婆娘,也值了。”
徐五稳稳地站在房门前,道:“传下来的顶壳借神是多少代人不断改进完善的,你才多大年纪,就能修改流传了几百年的神术?”
我大笑,“那晚你把周成推到人蛟嘴里时,我就站在你身后!”
徐五脸色大变,转身就往房里跑。
我一脚把那个破烂院门踢倒,喝道:“小小的风水杀阵,也敢在我面前卖弄,真是不知死活。”
草房后响起徐五的惨叫。
我也不进院,沿着篱笆绕到房后。
徐五躺在地上,胸前有三道深深的刀口,血流如注,眼见着出气多进气少,是活不成了。
看到我,他吐着血沫,有气无力地说:“我要死了。但你也别想知道地仙府来的人是谁,也别想知道我是怎么跟香港来的人搭上关系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右臂肩膀头上的皮肉抓得稀烂,“你也别想看到宝印。”
我背着手,也不接他这话头,安静地看着他。
徐五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变得慌乱起来,“你不想知道这些事情的真相吗?我要是死了,你永远也别想知道!”
我说:“张美娟告诉你的,都是我让她对你说的。不这样说,你怎么会心存侥幸,敢留下来拖住我?你认为我为了知道真相,不会上来就杀了你,可事实上我只想要来斩草除根罢了。地仙府来的是谁,你是怎么跟香港草鬼婆搭上关系,都不重要。杀了你对我才是最重要的。不妨告诉你,张美娟已经投在我门下了!”
徐五道:“别杀我,我不是徐五真身,那臭表子在骗你。她跟真徐五是姘头,出卖我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给她和真徐五制造逃跑的机会。饶我一命,我可以带你去找他们。”
我说:“那晚你把周成推到人蛟嘴里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后!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你不应该跑。”
徐五不说话了,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好一会儿,才又说:“设计杀周成的是张美娟,帮我搭上香港来人的也是她。她才是地仙府来人选定的新行走。这女人从来都是两面三刀,当年常老仙还活着的时候,她就跟着常老仙,常老仙被镇压了,她靠着韦八遮掩才逃过公家追捕,可她不感激韦八也就算了,得到机会就又爬上魏解的床,转手害死了韦八。等魏解跑到泰国不回来,她就又来勾搭我……这个臭表子,我做鬼也不会放过她!”
我说:“你做不成鬼。这风水杀阵威力很足,现在全都作用在你身上,你一咽气就会魂飞魄散,我会再添一把火化了你的尸体,让你连尸变的机会都没有。”
徐五望着我说:“就算是江湖争杀,斩草除根,也没必要使这么恶毒的手段吧。”
我说:“我是打着给周成报仇的旗号来金城的,这么大的神通,要是不能快速查出谁主是凶手,实在是有损我的威名。不过,查出来就这么杀了,我不就没理由在金城呆下去了吗?所以,把你锉骨扬灰,我就可以说你潜逃了,然后再以查找你的下落和老巢为由理继续呆在金城。葛修正在重建地仙会,你一失踪,他就是真正唯一还活着的老仙爷,不会再有任何阻力,等他把地仙会重建完,我就可以打着清扫你势力的名义,把地仙会拿下来自己用。不挫骨扬灰,万一有人拿着你的尸体跑出来搞事,那不是平白多了麻烦?”
徐五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我不明白,你们地仙府的真人不是从来不沾染世俗凡事,有需要只扶持江湖术士来做事吗?你为什么要抛头露面独霸金城?这不影响你的修行吗?”
我说:“你不明白的事情多着呢,别想了,留点心思好好咽气吧。死前思虑多,免不了要面目狰狞得个恶相。”
徐五便道:“真人,你给我留个身后体面,只要不烧我的尸体,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冷笑道:“我要的你给不了。”
徐五道:“我知道葛家那位仙姑的在哪儿。”
我说:“别告诉我给张美娟宝印的就是葛家那婆娘。”
徐五道:“给张美娟宝印的是孙家的,亮了花手,魂册显名,叫孙固,银三元位,正经的神气真人,领了地仙府的令,施术制了葛家仙姑,要把她带回去处置。”
“哦?孙家的把那婆娘制住了?”我不动声色地看着,“没有当场杀了她?”
徐五道:“孙家真人说了,要带回地仙府给老神仙们处置。”
我问:“孙家的那个为什么会给张美娟宝印?金城这一局是你们地仙会在掌,就算要找新行走,也应该是你和葛修才对,怎么也轮不到张美娟吧。”
徐五道:“孙家真人要收人蛟,必须得用张美娟。人蛟是张美娟的亲弟弟,除了她谁都不信。”
我说:“葛家那婆娘关在哪儿?”
徐五道:“我告诉你她在哪里,不求你放过我,只求给我留个全尸,成全死后的体面。”
我摸了摸下巴,道:“好,你说吧。”
徐五道:“木磨山下面的西泉宾馆7号楼,人就关在三层最里间的套房,时刻都有四个人守在,孙家真人每天都会去探看她一次。负责看守的,都是我的人,真人你要去的话,我给你个凭证,亮出来他们就知道你是我安排过去,不会妨碍你办任何事。”
我问:“凭证呢?”
徐五吃力地从兜里掏出个黑漆漆的牌子扔到身旁地上。
这个动作耗尽了他最后残存的所有力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说:“合眼吧,给你留个全尸。”
徐五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我勾动手指,把地上的牌子勾过来,却不用手接,只拿袖子卷,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渔村。
乘船过湖的时候,我捉了条鱼,把牌子塞进鱼肚子里,再扔回湖里。
回到岸上,没骑之前买的那辆摩托,而是又找人家换了一辆,直奔张美娟那个小情人的住处。
赶到地头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很普通的老小区,连个路灯都没有,那小情人就住在顶层六楼。
我借着夜色掩护,顺外墙爬到六楼窗外。
先闻到了淡淡的香味。
张宝山按我的叮嘱,把香点上了。
探头往窗里一瞧,那小情人果然就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声音开得老大。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不是专注,而是透着木然呆滞。
我探手在空中虚抓一把,拢回鼻前。
除了檀香味,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我没有进屋,而是顺着原路回到地面,先去了对面楼里警方人员用来暗中监视的房间。
两个穿着便衣的警员,一个倒在地上,一个趴在桌上,睡得呼噜震天响。
我没有接近他们,退出房间,转身来到那小情人的家里。
这次走的正门。
开门进去,那小情人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电视,仿佛没有听到开门的响动。
我走到近处便看清楚了。
坐在那里的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个只有一层皮的空壳。
这小情人早就知道警方一直在监视他。
什么一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哪里也不去,不过是使的障眼法罢了。
江湖术士直接跟公家做对是不敢的,但想逃脱公家抓捕,却是有着层出不穷的套路。
这个小情人跟张美娟不是普通的男女关系。
我曾连续暗中窥视多日。
可以确定这个小情人还兼着张美娟的护法。
江湖术士的护法,起的不是保镖作用,而是在关键时刻能够以自身为媒介协助术士施法,甚至本身就是术士施法的关键一环。
就好像葛修身边的老蛇一样,真正的用途不是帮他跑腿办事拉关系,而是葛修炼来服用延寿的人丹。
这个小情人就是张美娟施展五神驻世移魂的炉鼎和躯壳。
平时可以控制为傀儡奔走联络沟通消息,紧急时刻可以舍弃自己衰朽的身体,在小情人身上夺舍重生。
之前张美娟需要公家的皇气庇护,不会完全抛弃身体,只能定时控制小情人去与人暗中传递消息,布阵施术。
可现在被我一吓,她肯定不会再躲在看守所里了。
现在脱了伪装外皮离开住处的,实际上就是完成五神驻世移动后夺舍重生的张美娟。
医院里的张美娟已经死了。
我退出房间,在门外楼梯间里转了一圈,找到插在墙角一口菜缸后方的那柱香。
张美娟闻不到这香味。
我那五针的真正用意不是束缚她,而是破坏了她的五感,目的就是为了现在这种情况做准备。
我取出半截残香,就着这香头点燃,掐起法诀,屈指往香头上一弹,烟气飘起,直直指向一个方向,风吹也不变动。
这半截残香,与插在张美娟病房外的香,同出一株。
灵香为引,索魂查魄。
在医院里对张美娟的一番施为,可不是单纯为了折磨她,而是借机施术,做好追踪准备。
为的就是现在。
有了香头指引,张美娟便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很快就在数里地外的出租屋里找到了张美娟的那个小情人。
他依旧是男人的身体,可脸却变成了张美娟的模样,只是棱角上还有些原来的痕迹。
但最多一个月,原本的痕迹就会彻底消失,与张美娟原本的长相没有丝毫区别,哪怕是真强的术士也分辨不出她这是使了顶壳借神的邪术,除非检查她的身体。
脸能变,身体构造却变不了。
在找到下一个炉鼎躯壳前,她只能用男人的身体。
张美娟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神情木然,仿佛个泥塑木偶,脚边放着个鼓鼓囊囊的行礼包。
我倒挂在窗前,耐心守候。
突然房门被有节奏地连续敲响。
张美娟一跃而起,上前拉开房门。
房门只开了个小缝,便见人影一闪,有人自门缝里硬挤了进来。
来的是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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