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河村,正好天亮。
我把摩托还回去,扔了二十块钱算油钱,步行回村,顺路买了些早点。
可进门的时候,却发现早餐已经摆了一桌子,陆尘音正在大快朵颐。
“包老婶送来的,乐得合不拢嘴,还带着个脸生的大姐,原想见你来着。你这又半夜出去作妖啊。”
“地仙会的事。”
我应了一句,坐到桌对面,把买来的早点放到桌上。
具体什么事没有对陆尘音细说。
陆尘音也就不问,反倒说:“我最近一直在翻当年镇压常老仙时的案卷,里面提到他曾经做过一件事,说四九年瘟君行法,阎王爷收小童,他老神仙心善,所以给全金城的孩子赠护身符,十八岁以下都可以去求取,但得拿着生辰过去登记才行,防备岁数大的骗取护身符,影响他积善的功德。
后来揭批他罪行的时候,这也是一桩罪行。他给人的护身符,就是个布口袋装了个鹅卵石,石头是手下人在江边捡的,洗晒干净直接装袋,也没做法开光什么的。当时这一条给他订的罪是恶意散布恐怖谣言,制造恐慌,蒙骗群众,盲信敛财。
曹家旺死前说常老仙在金城布了个九九虚子炼真龙的局,虽然没细说,但从他的经历来看,应该脱不开人祭聚气这类外道邪术的套路。他用这个说法收集孩子的生辰,很可能就是为了做这事。
魏解要完成这个局,也得应在当做虚子的人身上,你可以注意一下这方面。”
我说:“我没查九九虚子炼真龙这事。当时我只答应老曹除掉魏解。”
陆尘音说:“我又没让你去查这事,你留意一下这方面就行。”
我问:“你要管这事?”
陆尘音说:“师傅说过,我在道教学院毕业之前,不准管任何事情。”
她顿了顿,又说:“等毕业我就十八岁,成年人,大姑娘啦,可以想干什么干什么。”
语气中很有期待感。
显然在等十八岁,就想去做什么事情。
这样的心思,我感受过,也体验过。
我问:“那这事就扔着不管了?”
陆尘音说:“能管的人应该快来了,到时候你帮忙配合一下就行。”
我说:“我只管照看你,别的不管。”
陆尘音漫不在乎地道:“让你给姜春晓搭个桥,别的用不着你管。那母老虎心思大,你不伸手帮她,就要小心被她咬一口。你给她搭这个桥,她一定很开心,成人之美,一举两得。你可不要让她爬你床,真要让她爬了,一定会被她连皮带骨头吃得渣都不掉。”
我笑道:“她心里两个人,一个死了的未婚夫,一个求不得的赵开来,哪能爬我这么个没名堂的江湖术士的床?也不看看她什么出身。”
陆尘音拿筷子点了点我,说:“你这张脸下面藏着罪孽深重的桃花债,搞不好把命赔上都还不了。唔,有没有人跟你讲过色字头上一把刀?”
我拿起买的包子咬了一口,说:“讲过,还用一个特别刻骨铭心的方法讲给我,让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陆尘音撇了撇嘴,道:“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宴宴。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我无奈地说:“用这个说我不合适。”
陆尘音说:“你这人不是铁石心肠,是冷血无情,不是个好东西。”
我承认道:“之前我就说我不是个好东西,你还安慰我说我不一样。”
陆尘音道:“我那说的是事实,不是安慰你。你跟曹家旺不一样,可不代表你就是好东西了。”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将面前的羊杂汤一饮而尽,嘴巴一抹,起身往外走,幽幽扔下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我要是师傅应该杀了你才对,所以我不如师傅呐。”
我说:“你这也太瞧得起我了。”
陆尘音没回头,给我留了个长长的“嘁”声。
吃过早饭,包玉芹来收拾碗筷,还带着个年轻女人。
“周先生,这是小戴,潘总给介绍的,先在家里帮阵子工。小戴,叫人呐。”
包玉芹轻轻推了一把,这女人才局促不安地向我鞠躬,“周先生你好,我叫戴金凤。”
这女人二十出头,脸膛粗糙微黑,手上茧子和裂口,透着股子土气,但周身上下收拾得干净整齐,哪怕身上的衣服陈旧且不怎么合身,却依旧显得极为利索。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的眼睛很亮很清。
我点了点头,问:“家是哪里的?”
戴金凤老实回答:“黔东南的。”
我不由挑了下眉头,“苗子?”
还以为潘贵祥会在周边或者本省找个人,没想到他路子这么野,居然跑这么老远找了个来。
戴金凤道:“我是汉人。”
我问:“潘贵祥跟你说清楚了?”
戴金凤说:“潘老板说得很明白,包大娘人好,我愿意。”
我问:“他许了什么条件?”
戴金凤老实地道:“供我弟弟妹妹读书。潘老板在我们那捐了个小学,还总给我们那的孩子买东西,是个大善人,大家都信得过他。”
我转头问包玉芹,“老婶满意?”
包玉芹笑得合不拢嘴,“是个勤快利索的,就是不知道跟我们家强兵合不合,想着请您给把把关。”
我失笑,摆了摆手,道:“我不懂算命合八字,这问我可是问错人了。”
包玉芹嘿嘿笑着,往窗外看了看,陪着小心问:“能不能请小陆仙姑帮忙看看?”
我说:“陆师姐更不懂这些。”
包玉芹说:“小陆仙姑是真神仙,不懂也不要紧,有她一句话就行。要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这么好的美事怎么就掉强兵那混小子头上了?家里这阵子就一直走背字儿,我就担心别再出什么岔子,好事变坏事。”
我刚要说话,听到院里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搭眼往窗外一瞧,便笑道:“不用麻烦陆师姐,能给你儿子算这个事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龙孝武就出现在门口,叫道:“周兄弟,在家呐?”
一边叫着,一边往屋里来。
我道:“龙爷,这一大早的,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龙孝武瞟了包玉和戴金凤一眼,道:“有个事要跟你讲一下,不急,你先忙,我等会儿再说。”
我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龙爷,这位是我对门邻居,刚到金城的时候我就在她家里落的脚,没少受她照应,她要给儿子娶媳妇,想找人给看看合不合,你给瞧瞧?”
转头又对包玉芹说:“老婶,这位是龙孝武龙老先生,勘相点命金城第一,多少有钱人想请他,都得先排队。”
包玉芹一听,便“哎哟”了一声,赶紧拉着戴金凤给龙孝武行礼,“龙老神仙,早就听说您比法林寺的大师算命还准,没想到能机会见着活着的您,我们娘俩给您行礼了。要是能得您给合一合,那可是我们天大的福分。”
龙孝武背起手,挺着胸,慢条斯理地道:“所谓命不轻算,卦不轻推……”
我干咳了一声,“龙爷,这是很照顾我的对门邻居!”
龙孝武立刻把背着的手拿到身前,和蔼可亲地道:“但能够相逢就是缘分,把生辰八字给我瞧一瞧吧。”
包玉芹高兴地应了,赶忙把何强兵和戴金凤的生日告诉龙孝武。
龙孝武袖手掐指推算了片刻,又细细端详了一下戴金凤和包玉芹的面相,皱眉思忖片刻后,偷偷瞄了我一眼,然后才捋着胡子道:“上合,大吉。辛金日主,外柔内刚,一张一驰,文武之道,是个当家主事的,婚后若是女子掌家,则平安兴遂,诸事皆益,子孙满堂,必定终老。”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多谢老神仙吉言。”
包玉芹听了,喜得合不拢嘴,赶忙摸出个厚厚的红包来递给龙孝武。
“老神仙,我们这乡下人家,就这么点家底,原本是给周先生准备的,既然您给算了,就先孝敬您,周先生那份我回去再包了送来。”
龙孝武瞟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接过红包,悄悄捏了一把,便不由撇了撇嘴。
我笑了笑,说:“一事不烦二主,既然八字这么合,那就再麻烦龙爷给选个吉日吧。”
龙孝武背着手好一通掐算,这才说:“最近的也是最好的吉日就在这个月底,办婚事丈太急了,不如定在十月份,还可以慢慢准备……”
包玉芹说:“不紧,不紧,我让老陶去帮忙把结婚证办了,月底就摆席结婚,也不用搞仪式,以吃为主就行,周先生你觉得怎么样?”
我点头说:“挺好,到时候记得邀潘贵祥来。”
“肯定得记着,这是我们老何家的大恩人,忘谁都不能把他给忘了。”
包玉芹欢天喜地地带着戴金凤走了。
我把她们送出门,转回来才问:“龙爷,他们的八字真那么合?”
龙孝武道:“相当合,肯定是之前就找人算过,只是这婚事女人当家就能长长久久,男人当家就得各奔东西,咳,这女人一看就是山里出来的,没什么见识,这里虽然是村子,可也是城中村,男人见识广,肠子花,可不是她一个山里来的能拿得住的。”
我赞道:“龙爷这手本事当真厉害,只凭这一手,就算不吃地仙会的饭口,也一样能吃喝不愁,攒下一笔厚家底。”
龙孝武摇头道:“这手本事,锦上添花行,没有地仙会,我最多也就是个街边算命的,哪可能有现在的风光?”
我说:“龙爷说笑了,以你的手段,算命也是算大命不算小命,至少做这铁肩子不会比潘贵祥差。得,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说正事吧。”
龙孝武这才急急说:“周兄弟,出事了,昨晚我扫因断尾的老点,让纯阳宫的弟子给端了,两个门下都死在了那里,你要扫尾的那个寿材也不见了。周兄弟,这可怎么办呐!”
我摆手道:“寿材没了不要紧,反正也清醒不过来,多活几年少活几年没所谓。”
龙孝武道:“不处理了,总归是个祸害,何况还会影响到韩茂奇的续命效果。这是你第一次做这事,要是因为这点手尾砸了事,伤的可是你的脸面。魏解那老小子一直不太想把你引进这阴口饭里来一起讨食,你要是出了事,让他给抓住把柄,可就麻烦了。你看,是不是能管纯阳宫把人要回来?”
我笑道“不用那么麻烦,我之前就说了那姓韩的不过是个土财主,没必要搞什么细水长流,一次把他割干净就是。这事你放心,我有数,也不会怪你。”
龙孝武道:“可,可是,我那老点让纯阳宫给扫了……”
我不耐烦地摆手说:“扫了就扫了吧,难道你还想找纯阳宫报仇?你有那个本事?这个点没了,再用别的点嘛,别说你只有这么一个扫尾断因的老点啊。当然了,就算你只有这么一个点也不要紧,金城上千万人口,肯定还有做这个的,收一伙就是了。纯阳宫的事情不要想了,我肯定不能为了你跟他们斗!这才是真正要坏大事!”
龙孝武支支吾吾地道:“难道就这么不管了?”
我怀疑地看着他,“你想我怎么管?为了你杀上纯阳宫,把他们灭了,给你讨个公道?龙爷,这怎么可能?”
龙孝武无奈地叹了口气,说:“纯阳宫的弟子审了我在那边办事的门下,那两个王八蛋把我给咬出来了。纯阳宫要在金城这边显圣扬名,准备清扫地面,我要是让他们给盯上,弄不好会被杀鸡儆猴啊!”
我皱起眉头,“你不是说那两个门人都死了吗?怎么还知道得这么清楚?现场还有幸存者?”
龙孝武说:“我在那边设了铜管采信,一直安排人监视那两个家伙,出事之后,所有人都过去想把人抢出来,只有监听的伙计没动,结果去的人都死了,只剩下那伙计没死,这才赶忙跑来找我的。”
我眉头紧锁,板着脸说:“你把通过铜管采信听来的内容都讲给我听,千万不要有余份遗漏,不然的话,我救不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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