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陆凡家里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拮据,他家上头有三个姐姐,两个已经出嫁了,只剩下一个三姐姐还呆在家里,也是老大不小了,不过至今还没说好媒,她是个漂亮的女子,皮肤白皙,杏仁眼,身材姣好,在村里是曾被喻为向日葵的姑娘,可就是这么造化弄人,她疯了,疯得时好时坏。
曾经的向日葵姑娘也落得曾经夕阳,无人问津。
陆凡心满意足的从张妮家回来,自行车车把上挂着一个塑料袋,依稀可以看见里面有硬质的东西,一停好车,屋子里就冲出来手捧洋娃娃的女子,那女子梳着两只麻花辫,乖巧的垂挂在胸前,一瞧见了他,便咧开嘴笑了起来,那模样像惨了正在低头锁车的陆凡。
“三姐,你怎么又没穿鞋出来?”陆凡拿过挂在车把上的塑料袋子,走到陆平脚边,蹲下了身,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脚,仰起头,“姐,把脚抬起来,我看看。”
陆平依言顺从的抬起了脚,陆凡低下头看了看,轻柔的拍拍她脚底,还好没事。
“来,上来。”陆凡绕到她的面前,背对着她,弯曲了膝关节,微微躬下身,“姐,跳上来,骑大马喽!”
一听到骑大马,陆平两眼一亮,本就瘦的皮包骨头的身体轻轻一跃趴到了陆凡的背上,尽管陆平很轻,但是陆凡还是不稳的踉跄了一下,紧紧地攥住手里的塑料袋,飞快的扒拉住陆平的两只腿。
“坐稳喽!大马要飞喽!”陆凡大喊一声,随着陆平的一声嘹亮的尖叫,耳边瞬得擦过了风。
背着三姐进了屋,放下她后,陆凡立马倒了一大碗凉白开,猛灌了大半,拉过杵在一旁怔愣盯着他看的陆平,“姐,爸妈呢?”
“去外面了,外面了...”陆平只反复重复这一句话,大概是爸妈走之前教她的,陆凡抿起嘴笑笑,打开一直攥手里的塑料袋,掏出一瓶还冒着冷气的汽水,“姐,给你喝好喝的。”
陆平凑过头去仔细的思量这近在咫尺的透明绿色玻璃瓶,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好奇的用手指触了触玻璃瓶上的水珠,傻乎乎的笑容,“好喝吗?”
“当然啦。”陆凡神采熠熠的拿过桌上的开瓶器,发出刺激的一声“嘶——”,玻璃瓶中的汽水不安的冒起了泡泡,一直牢牢紧盯着汽水的陆平惊奇的张圆了嘴巴,不一会儿就闻到了一股甜腻腻的气味。
陆凡很喜欢汽水的刺激感,可他更喜欢看到陆平的酒窝,把瓶口递到她的嘴边,温柔的哄道,“姐,喝点,可好喝了。”
陆平的嘴唇凉凉的,视线牢牢地钉在他的脸上,随着他的微微一抬手,沁凉刺激的汽水灌进了嘴里,舌头被刺激的麻麻的,不过味道真心不错,甜腻味是她的最爱,不由得整张脸都漾起了甜蜜的幸福感。
陆凡也随着她笑了,小心的托起她的下巴,一如小时候那个喂冰棍的场景,只不过对象互相调换了而已,那个托着他下巴喂他吃冰棍的三姐早就遗失在过去,一想到这儿,他的眼角微微湿润,人啊,总是在不经意间缅怀过去。
到了吃晚饭的点,陆家四人围着一张圆桌沉默无言的吃饭,陆平似乎很怕一直抿紧眉头的陈彩琴,也就是他们的母亲,吃饭的样子有些猥琐,小小的身体缩成一团,吃饭几乎是没有声音的。
反观陆凡,倒是随意了许多,偶尔还会与陆震田来一个碰杯,时不时给陆平夹菜,他对坐在对面的陈彩琴多少有些敬畏,他的母亲从来是个要强的女人,永远都要做到最好,只不过这辈子大概只有一件事是永远也美中不足了。
不过私心里,陆凡觉得挺好,他给陆平夹了一只鸡腿,对陆平他是包容宠爱的,“姐,多吃点,都瘦成这样了。”
埋头扒饭的陆平偷偷的瞥了眼陆凡,猛地点了点头,嘴里念叨,“要听小凡的话,要听小凡的话......”
陈彩琴听到这些,紧皱的眉头松了松,又愈发的攒了起来,直到最后,握着筷子的手抖了抖,长长的叹了口气,看向家里名义上的顶梁柱,“陆老头,我上次叫你去问问人隔壁村赖老三家的小儿子那事,你有没有去问啊?”
陆震田瞄了眼坐在对面的女儿,马马虎虎的口气,“我去问过了,人小儿子早就有对象了,跟我家小平没缘分。”
“真的吗?我昨天还碰到了隔壁村的赖老二了,他说没啊。”陈彩琴是真的精明,她太了解自家老头了,只要看看他脸上的表情就全都明白了,心儿跟明镜似的。
陆震田哼了哼,掏出藏在兜里的烟盒,最普通廉价的大前门,味道很烈,熟稔的抽出一根叼进嘴里,打火机一打,灰色的烟雾便从嘴里漏了出来,口吻烦躁,“彩琴,你也知道那赖老三家的小儿子是个什么鬼样子,你就真忍心把我家三儿送给人家!”
“那怎么办!”陈彩琴急眼了,陆平的婚事是她心头上的一个疙瘩,过了今年,陆平就快二十八了,这个年纪还没结婚在村里头是要被笑话的,连带着他们一家子都抬不起头来。
“大不了咱们自己养!”陆震田敲了敲桌子,手指间的烟震了震,抖了好些烟烬,陈彩琴看他那犟样儿,无奈的摇摇头,“你以为我们能养到她死吗?我们能活到她死掉吗?”
陆凡哄着已经吓得躲在桌子底下的陆凡,蹲在她的身边,轻轻地拍打着她骨瘦的背脊,不冷不淡的说,“妈,爸说得对,我也不想把我姐嫁给赖耀光那混蛋,大不了我养姐一辈子,我一定比姐活得长,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一大家子,肆无忌惮的谈论谁先死谁晚死,陆家父母一听到儿子的那席话,也不知道该是欣慰还是感到无奈心酸,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茬。
倒是陆凡把陆平哄上饭桌边后,不咸不淡的看了他爸妈各一眼,“爸妈,我说的是真的,姐交给我,我不会让姐受委屈的。我是三姐给拉扯着大的,我一定会养姐的。”
陆震田吸完了一支烟,把烟头狠狠的拧在破旧的长板凳上,烫出一个黑点,“可你总要成家的,难道你要拖着你姐这么一个拖油瓶,妮子会同意吗?”
“我会让她同意的。”笃定的口吻,他早就想好了这个条件,和他结婚其实很简单,一定要接受陆平,其他的一切都好说。
陆平似乎是听懂了,抱住陆凡的胳膊,脑袋颇为安心的枕在他的肩上。
陈彩琴见状,半生气半心疼,活了半辈子,要强了半辈子,一个跟头全栽在了三儿身上,陆震田大抵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起身捏了捏她的肩膀后自觉的收拾桌上的饭菜碗筷,只为了拙劣的安慰这老婆子骄傲的自尊心。
陆凡把陆平安抚好后才施施然的回了自己屋,手里还攥着那只塑料袋,嘴角高高的扬起,从抽屉里翻出好久都没用过的录音机,把装在塑料袋里大半天的磁带给拿了出来装进了录音机里,依旧是齐秦的专辑歌曲,是最早的那盒磁带,大概也不是正版,歌词纸张上的字都有一半是错的。
但还是耐不住的喜欢,陆凡无非是喜欢的,捧着录音机仰面躺在床里,从播音口中流淌出齐秦干净的声音,最纯粹的吉他伴奏,一闭眼就能想到边弹吉他边唱歌的张宁,这么一比较,似乎他比齐秦来得更为重要一些,毕竟齐秦太遥不可及了。
陆凡并不是每天都会和张妮见面,只是最近勤快了些,到了一个礼拜的开端,他依旧还是要进工厂工作。
陆凡的学历还算可以,高中毕业,只是他不爱动脑子学习,高中也是玩闹着度过,一毕业他也只想谋一份体力活,他们那儿周围的工厂很多,简直是织布厂的天下,所以他很自然的进了一家离家很近的织布厂。
实际意义上,他和张妮三哥做的是差不多的工作,只不过他的比较轻松一些,只是偶尔会比较的累人,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拿一本笔记本,手握一支笔不停的在记数字。
“20米,30米,66米......”
嘴里一边抱着数字,手里一边刷刷的记下来,陆凡就是个数布料米数的小工,活儿够简单,不过工资也是够巧,不多不少,正好他和陆平的开支。
但是自从和张妮处对象后,口袋里的钱包就越发的拮据了,和张妮约会需要钱,去张妮家也需要钱,一处了对象,钱就好像跟流水似的,哗哗的流个不停。
陆凡最近就有点郁闷了,数错了好几块布料的米数,引得一旁的织布工花姐发起牢骚来,“我说小凡啊,你怎么又给我少算了十米,都给我少算了二十多米了,我可得亏上好些钱呢!”
听到了牢骚,陆凡才重新聚起神,不好意思的道了个歉,又把量过的两匹布重新测量了一遍,“还真少算了,我给你加上。”
“这才对嘛!”花姐满意的笑了起来,他们织布的也不容易,工钱是跟产量挂钩的,所以可万万不能漏了几米了,一次两次也不行,所谓是积少成多,谁也不想被那大老板白白赚去几厘几分。
陆凡自然明白他们的心思,所以每次都不会漏写,反而有时候会给他们多加几米,这些他们都是知道的,自然而然的在这家织布厂里,他的人缘可见一斑。
这不,花姐看到自己的米数正确后,又开起了陆凡的玩笑,“今儿个怎么不去那漂亮小姑娘家了?”
“哪有天天去的道理!”陆凡弯着眼笑道。
“你昨天晚上不也没去,前天晚上不也没去,什么叫做天天去,也有好几天没见你往那条路上去了。”花姐心思贼精,她还掰掰手指,算了算日子,“好像也有五天了。”
陆凡被认真的花姐逗笑了,“好像是有点久了,那今天我就去吧!”
像是开玩笑似的,花姐拍了一记他的肩膀,冲他俏皮的眨眨眼,“我说小凡,差不多也可以把人姑娘给娶回家了。”
陆凡眼里闪过一丝迷茫,和张妮结婚吗?
可随即又恢复如初的笑容,暖洋洋的,坦然然的说道,“那也得她同意啊。”
花姐贼精的挑了挑眉毛,“那还不快去人家里说媒!”
这下陆凡不说话了,笑得讳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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