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水声潺潺,日光落了一地。
漆木茶案上供着各色茶具,茶炉子汩汩冒着热气,白雾氤氲。
水榭凉榻上,宋令枝坐在贺鸣身侧。
划桨久了,贺鸣双手都长着水泡,旧的好了,新的又来。
伤痕累累。
一张脸晒得通红,额角细密汗珠沁出,眼角亦垂挂着水珠。
宋令枝手执丝帕,细细为贺鸣拭去,又命白芷取来药箱。
棕褐粉末洒落在贺鸣手心,霎时如刀绞一般,贺鸣眉心一动。
“……很疼吗?”
宋令枝紧张仰眸,纤长眼睫似扑簌蝉翼,浅色眼眸落满担忧之色。
她还是做不来伺候人的活计。
宋令枝忧心忡忡,手中的药瓶搁下,“要不,我唤白芷来罢?她做事向来细致。”
“不必。”
贺鸣眉眼温润,似上好的羊脂白玉,“我不喜旁人近身。”
宋令枝不明所以:“可我也是……”
贺鸣垂眸,似笑非笑望着宋令枝。
耳尖泛起点点绯红之色,宋令枝撇过眼睛,羞赧顺着耳尖蔓延至脖颈。
佯装淡定拿起案上的药瓶,手一抖,将近半瓶药粉全洒落在贺鸣掌心。
“对不住对不住……”
宋令枝手忙脚乱,丝帕拂开的药粉飞扬在空中,如万蝶展翅。
呛得宋令枝连声咳嗽。
水榭兵荒马乱,而后是笑声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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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令枝手腕上的五彩绳刺眼灼目,同贺鸣笑闹在一处。
沈砚站在阴影处,眼眸幽深晦暗,似乌云涌动的暗沉天幕。
他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握紧手中的青玉扳指。
岳栩垂手侍立,一身常袍,静静站在沈砚身后。
江岸人头攒动,百姓振臂高呼,人人眉开眼笑,唯有他们站在暗处。
光影一寸寸偏离,良久,长身玉立的一抹身影终于有了动静。
沈砚轻轻抬眸,目光从开始,便从未从宋令枝脸上移开。
“岳栩,朕待她……还不好吗?”
他还从未对旁人上过心。
岳栩低垂着脑袋,目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脚尖,不寒而栗。
他大着胆子道:“陛下,或许宋姑娘想要的是……并非这种。”
宋令枝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举案齐眉,是琴瑟和鸣,是梁孟相敬。
沈砚转首,一双黑眸深沉,眉宇渐拢。手中的青玉扳指拨动,久久不曾言语。
他视线淡淡自岳栩脸上掠过。
岳栩脑袋埋得更低了。
……
水榭中,一场龙舟赛于明媚日光中步入尾声。
案上的狼藉早早让奴仆洒扫干净。
重新上了药,贺鸣手上不再如先前那
般难受,宋令枝招手,命白芷取来漆木攒盒。
她笑着道:“祖母说你爱吃甜,也让人留了红豆蜜枣馅的。”
纤纤素手轻抬,广袖自手腕上滑落,露出一截皓白如凝脂的手腕。
五彩绳映在日光中,如红焰耀眼灼目。
贺鸣侧目瞥见,笑着道:“是我慢了一步。”
他自袖中掏出一根五彩绳,五色丝线落在掌心。五彩绳精致,似是练过多回。
贺鸣窘迫挽唇:“这是我自己系的,还望宋妹妹莫要嫌弃。”
宋令枝好奇抬起眼眸:“贺哥哥怎么连这个都会?”
贺鸣:“本来不会的,近日才学的。”
翰林院有学士近日在追一位姑娘,日日午歇都在院中练习,想着端午亲自将五彩绳送到心仪的姑娘手上。
贺鸣清清嗓子:“我瞧着不难,也跟着学了几日。”
其实练了半个多月有余,宋令枝手上的五彩绳,是贺鸣费了好些功夫才系好的,为此还惹来同僚好一通笑。
贺鸣低垂下眼睛,以为宋令枝手上的五彩绳是宋老夫人送的。
长者赐,自然不能辞。
他收回手:“既然宋妹妹已有了……”
“贺哥哥替我系上罢。”宋令枝眉眼淡淡,唇角勾起浅浅一笑。
贺鸣手上的五彩绳,瞧着便是费了心思的,怎么可能是在几日内学成的。
她前世为了讨沈砚的喜欢,也曾过将近一个月。宋令枝本就不擅长针黹,五色丝线落在她手上,犹如一团乱麻,不听使唤。
送到沈砚手上的五彩绳自然是宋令枝千挑万选的,不知费了她多少精气神。
可临到端午,她也不见沈砚戴在手上。
宋令枝还以为是下人不曾将五彩绳送去沈砚书房,辗转打听一番,才知那下人早被赶出府。
那之后,再也无人敢替宋令枝送东西。
往事如影随形,似潮水翻涌,窒息笼罩在身上。
“……宋妹妹?枝枝?枝枝?”
贺鸣低低一声落在宋令枝耳边,宋令枝抬头望去,目光所及,是贺鸣关怀备至的一双眼睛。
“怎么脸色这般难看,可是日头太晒了?”
贺鸣抬手,手背尚未碰到宋令枝额头。
宋令枝下意识转首避开。
二人皆是一怔,无边的沉默悄无声息在两人之间弥漫。
少顷,贺鸣低声一笑,面不改色揭过宋令枝的窘迫。
“不早了,祖母怕是等急了,先回去罢。”
日光迤逦在贺鸣锦袍之上,踏上高楼台矶,隔着湘妃竹帘,隐约能听见上方宋老夫人的笑声。
还有宋瀚远的催促:“这两孩子怎么还不回来?冬海,你下去瞧瞧,看看少夫人何时回来。”
宋老夫人满脸堆笑,笑睨宋瀚远一眼:“不许去,好不容易两人得空在一处,你一个糟老头子,凑过去做什么。”
冬海是
宋家府上的家生子,自然知晓宋瀚远事事以宋老夫人为重,闻言当即立在原地,垂手侍立道。
“老爷放心,少夫人身边还跟着秋雁和白芷姐姐呢,断不会出事。奴才方才瞧见翰林院众学士都在水榭,想来少夫人此刻也在水榭陪着姑爷。”
宋老夫人点点头:“这样才对,只是枝枝到底腼腆些,也不知道这孩子何时才开窍。”
青石台矶横亘在眼前,迤逦绵延。
宋令枝款步提裙,拾级而上。余光瞥见手腕上贺鸣系上的五彩绳,宋令枝眸光一顿。
……贺鸣才是自己的夫君。
前世种种,如过眼云烟。她不可能一直沉溺在过去,祖母也希望,她能往前走的。
她该往前走的。
又踏上一级台矶,宋令枝倏地抬手:“贺哥哥,贺……”
指尖攥住贺鸣一角的衣袂。
宋令枝耳尖泛红,如红珊瑚点缀。
贺鸣驻足,转首紧张:“怎么了,可是身子……”
攥着贺鸣衣袂的手指缓缓滑入他袖中,宋令枝手指修长纤细,轻勾住贺鸣的小指头。
温热肌肤相碰瞬间,宋令枝撇过脸,只盯着身侧高台琼柱上。
鬓间挽着一支雕花芙蓉玉簪,衬出她脖颈越发通红。
贺鸣眼中诧异:“枝枝,你……”
他不再唤他宋妹妹,而是更为亲昵的小名。在宋府,只有宋老夫人和宋瀚远才会这般唤宋令枝。
日光照拂,宋令枝双颊滚烫,面红耳赤,她视线紧紧盯着琼柱上的彩漆,极轻极轻应了一声:“……嗯。”
贺鸣眼眸眨动:“是因为祖母……”
“自然不是。”
宋令枝脱口而出,当即否认。
对上贺鸣一双揶揄笑眼,宋令枝耳尖更红了,转身又继续面壁。
她磕磕绊绊,语无伦次:“……只能、只能先这样。”
贺鸣唇角笑意渐深。
“可以是可以,只是枝枝你是想面壁到日落西山吗?”
身后“噗嗤”传来一声笑。
宋令枝回首,却是秋雁掩唇,强忍着笑意,欲盖弥彰否认。
“少夫人放心,奴婢什么也没听见。”稍顿,又后知后觉补上后半句,“也什么都没看见。”
此地无银三百两,还不如不说。
宋令枝佯装从容转头,拉着贺鸣往高台走去。拿自己当聋子,听不见身后白芷和秋雁的调侃。
宋老夫人是过来人,瞧见她二人如此作态,哪还有什么不懂。
笑着让人烫了滚滚的雄黄酒来,粽子也命人下去热着。
宋老夫人目光在宋令枝和贺鸣之间打转,眼睛笑没了缝:“早该如此了。”
宋令枝低头不语。
宋老夫人不再打趣,只招呼着贺鸣吃粽子。
……
端午过后,蝉鸣愈发聒噪。
廊檐下一众奴仆婆子垂
手侍立,手持戳灯,宋府上下,亮如白昼。
月影横窗,竹影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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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时日为给宋老夫人侍疾,宋令枝一直住在宋老夫人院中,如今宋老夫人身上大安,宋令枝又回了自己院落。
青纱帐慢低垂,案几上的金珐琅九桃小熏炉点着暖香。
宋令枝一身象牙白寝衣,满头乌发落在身后。肤若凝脂,眉若山月。
铜镜通透澄澈,照出宋令枝一张姣好容颜。妆匣内一众茉莉簪花棒排开,秋雁笑着为宋令枝拆发卸妆。
“少夫人不知道,今日早膳后,姑爷打发小厮来和奴婢要了什么。”
秋雁擅调香,府中上下无人不知。
贺鸣和小厮同为男子,自然分不清胭脂水粉,只当都是一样。
透过铜镜,宋令枝目光同秋雁撞上,顺着秋雁的话道:“和你要什么了?”
秋雁压低声:“是铅粉,还有些许玫瑰香膏,说是先前划龙舟弄伤手,如今手上还留着疤呢。”
宋令枝一惊:“贺哥哥的手怎么还没好?且哪玫瑰香膏哪有缓痕膏好用,你今儿真是糊涂了,竟也会弄混了。”
那玫瑰香膏是她往日净手后用的,宋令枝只爱那几分玫瑰香气。
秋雁双目怔忪,而后拍拍脑门。
“瞧奴婢这脑子,奴婢只听那小厮问姑娘往日用的什么香,就随手给他拿了点,竟忘了那玫瑰香膏姑爷是用不着的。”
白芷捧着沐盆进屋,伺候宋令枝盥漱:“这有何难,等会打发人送舒痕膏去便是了。”
说话间,忽听院外的人通传,说是贺鸣来了。
秋雁和白芷对视一眼,相继从对方眼中望见笑意,屈膝,齐齐朝贺鸣行礼:“见过姑爷。”
贺鸣拂袖:“起来罢,不必多礼。”
他手上捧着一个紫檀锦匣,秋雁眼尖,且她先前在香娘子手底下做事,这京中的香料铺子秋雁都如数家珍,熟记于心。
她笑着道:“真是巧了,适才少夫人还说不该拿那玫瑰香膏给姑爷用,奴婢还想着再打发人给姑爷送好的去,不想姑爷竟来了。”
她目光落到贺鸣手上的锦匣上,狐疑,“姑爷这是……”
锦匣掀开,却是十来种玫瑰香膏。
贺鸣掩唇轻咳两三声,他偏首别过眼,视线落在漆木案几上青烟未尽的熏笼上。
“我不懂胭脂水粉,怕买来的枝枝不喜欢。”
故而特意和秋雁要了宋令枝往日惯用的香膏,照着香膏的气味,挨个铺子一个个寻。
京城胭脂铺子中,但凡有玫瑰香膏,都让贺鸣买了来。
怕秋雁说漏嘴,贺鸣才让小厮说是自己要的。
脖颈涨得通红,贺鸣低下头,迟迟不见宋令枝的声音。
他着急:“可是不喜欢?那我明日再……”
“没有不喜欢。”
宋令枝不曾松开手中的锦匣,她眼中水雾氤氲,“只是没想到,贺哥哥竟也会做
这种事。”
从前都是她想方设法讨他人的欢心,不想自己竟也有今日。
贺鸣唇角挽起,长松口气。数次抬起手,指腹轻轻,擦过宋令枝眼角。
他轻声笑道:“我本来也不曾想这么多,只是前日去明府的赏花宴,恰好听见明兄先前为夫人择口脂作生辰礼,他是照着自己喜好挑的。”
宋令枝:“明府,他夫人可是姓云?”
贺鸣:“正是,听闻明夫人收到口脂后,明兄睡了三夜的书房。”
贺鸣当日改了主意,不敢照着自己的喜好为宋令枝择香膏。
秋雁捂唇笑:“姑爷放心,这香膏少夫人喜欢得紧,姑爷今夜定不用睡书房了。”
宋令枝急红双颊:“——秋雁!”
秋雁抿唇退至一旁,眉眼半点悔意也无,嘴上却道:“少夫人恕罪,奴婢日后再不敢了。”
尾音难掩笑意,揶揄尽显。
宋令枝恼羞成怒,想打人。
贺鸣笑着拦下:“今日便是枝枝喜欢这香膏,我也是要睡书房的。”
宋令枝怔怔:“还是在纂修国史吗?”
贺鸣颔首:“是,还有前日在明府的赏花宴作的诗,明兄托我誊抄出来,他想制诗集用。”
纂修国史工程浩大繁重,不可能急在这时。
只是不知为何,上面催促得急,贺鸣也不敢耽搁,日夜案牍劳形。
若非这几日沈砚身子欠安,怕是翰林院众人连喘口气都不能。
“沈……圣上身子欠安?”差点说漏嘴,宋令枝忙忙改口。
贺鸣颔首凝眉:“这两日陛下也不曾上朝,只是陛下年轻,想来不日便好了。”
……
乾清宫外。
夜色如墨,皓月当空。
一众宫人手持羊角灯,穿花抚树,噤若寒蝉。
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廊檐下。
寝殿内,四面角落各设一方鎏金珐琅铜炉,滚滚金丝炭燃着,榻前长条案上,亦供着银火壶。
地龙烧得火热,寝殿犹如坠入盛夏。
便是如此,榻上的人依然身子冰冷,一双剑眉像是染上冰霜。
沈砚双目紧阖,手背上扎着数枚银针。
案几上红烛摇曳,烛光跃动在沈砚眉眼。
岳栩脸色凝重:“孟老先生,陛下何时能醒来?”
沈砚昏迷两日,朝中已经有人蠢蠢欲动,不时打发人来乾清宫打探消息。
若是两三日,岳栩尚能瞒下去,可若是长此以往,朝中众臣定会起疑。
孟瑞沉着脸,眉宇笼罩着阴霾:“若老夫没猜错,陛下今夜应能醒来。只是如今销金散侵入五脏六腑,若是再寻不到玉寒草……”
孟瑞摇摇头,“怕是陛下……也撑不了多久。”
岳栩瞪圆双目:“怎么会……”
他单手握拳,“若不行,我再亲自去趟弗洛安。南海那般大,总能再寻上玉寒
草的。”
孟瑞长长哀叹一声:“先前老夫曾为贺少夫人诊脉过,许是有玉寒草?[(,她如今体内的销金散所剩无几。”
若是再有一株玉寒草,宋令枝便能痊愈了。
岳栩不明所以,一头雾水:“陛下还病着,你突然提贺少夫人做什么?”
寝殿孤寂空荡,支摘窗半支,隐约可见窗外的明朗夜色。
孟瑞背着手,身子佝偻,斑白双鬓落在深沉月色之中。
他轻叹一声:“闲聊罢了,还不是前日去宋府,宋老夫人寻我要了一张方子,说是求子用的。”
宋府上下,也就一个宋令枝,宋老夫人为谁而求,显而易见。
孟瑞声音轻轻:“贺少夫人如今的身子虽然大安,可若是真有了子嗣……”
青纱帐慢后,忽的传来低沉喑哑的一声。
“……孟瑞,你是当朕死了吗?”
孟瑞越过缂丝屏风,双膝跪地,喜不自胜:“老夫不敢老夫不敢。”
他跪着上前,一一为沈砚取下银针。
孟瑞的医术在岳栩之上,有孟瑞在,岳栩自然不曾不自量力上前。
只垂手静静侍立在下首。
沈砚一手揉着眉心,乌沉晦暗的一双眸子凌厉淡漠。
“……朕昏睡多久了?”
岳栩毕恭毕敬上前:“回陛下的话,两日有余。”
他低声,一字不落将这两日朝堂上的动静告知沈砚。
沈砚不在,朝堂上诡谲多变,短短两日,已经有人开始不安分。
“陛下,先太子的旧党怕是都知晓销金散一事,陛下连着两日不曾上朝,他们怕是早起了疑心……”
沈砚漫不经心,他垂首低眉,轻轻拨动指间的青玉扳指。
“急什么。”
沈砚唇角勾起几分冷笑:“传令下去,从今夜起,乾清宫外不得外人进出。将太医院众太医召至乾清宫,非召不得进出,若有违令者,杀无赦。”
沈砚眸色狠戾阴寒。
岳栩瞳孔骤紧。
沈砚此举,无非是想装病,引出旧太子残党。
岳栩抱拳拱手:“陛下,若是旧太子一党将销金散喧之于众……“
皇帝身中剧毒一事若是让众人知晓,天下必定大乱,届时朝堂动荡,沈砚的皇位必然不保。
岳栩伏首跪地:“臣恳请陛下三思。”
沈砚目光淡淡,视线冰冷森寒:“朕意已决。”
孟瑞亦伏首跪地:“陛下三思。”
他轻声,“陛下体内的销金散已遍至五脏六腑,若是再寻不到玉寒草,怕是性命难保。老夫自请前去南海,为陛下寻玉寒草。”
沈砚唇齿溢出一声冷笑:“孟老先生不是发誓此生不再为医吗?且你如今,也不再欠朕了。”
孟瑞伏地,又拜了三拜。
“老夫确实不曾欠陛下什么,只是老夫……”
他眼中含泪,一双混
沌眼珠子水雾迷漫,老夫欠十年前的三皇子一个承诺,还请陛下应允,准老夫前往南海。”
寝殿幽幽,静悄无人低语。
孟瑞低着头,久久不曾起身。
良久,头顶终传来沈砚轻轻的一声:“准。”
……
……
长街落满日光,白芷陪宋令枝上街,为宋老夫人抓药。
百草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秋雁亦陪在宋令枝身侧,笑着同宋令枝道。
“少夫人您看,姑爷上回的玫瑰香膏,就是从那胭脂铺子买的,等会奴婢陪少夫人过去?”
宋令枝轻敲秋雁脑门:“再胡说八道,我就……”
秋雁瞪大眼睛,有恃无恐:“少夫人想拿奴婢如何?”
宋令枝脑子一瞬空白,竟想不出任何胁迫之语。
秋雁唇角笑意渐深:“少夫人想拿奴婢如何……”
说笑间,忽而迎面撞上一个小孩,那小孩衣衫褴褛,全身上下脏兮兮的。
撞了人,也不知道歉,只笑呵呵围着秋雁笑,口中念念叨叨,又蹦跳着跑远了。
秋雁气急:“哪里来的叫花子,没的脏了我新做的锦袍,早知如此,我今日就不该穿这身。”
她低声抱怨,“这叫花子居然还懂得背诗。”
宋令枝莞尔一笑,扶着秋雁的手上了马车:“什么诗?”
秋雁一愣:“少夫人没听说吗?这诗还是姑爷誊抄的呢,当日明府设宴,朝中三鼎甲都在。”
贺鸣身为新科状元,少不得赋诗几首。
秋雁笑笑:“如今京城各家书坊都有那诗集,人人都赞姑爷才识过人。只是不知为何,竟连小孩也会传诵了。”
宋令枝往日不常上街,那日明府设赏花宴,她也确实听贺鸣提过。
宋令枝心生好奇:“究竟是什么诗,竟连你也记得这般牢?”
白芷候在一侧,闻言笑道:“说来也怪,这诗倒是朗朗上口,不似寻常那般拗口,奴婢听过一回,也就记住了。”
她试着念了两三句。
又自怀里掏出一本诗集,“少夫人您瞧,这诗集就是姑爷誊抄的。如今京中人人都对姑爷赞不绝口,说姑爷是文曲星转世……”
宋令枝随手翻看诗集:“适才那诗,是贺哥哥所作?”
白芷摇头:“这奴婢就不知了。”
七宝香车稳稳当当穿过长街,宋令枝心生怪异。
“既然不知,为何人人称颂贺哥哥?”
若说誊抄诗集,这却不是难事,但凡认得字的人都能做到。
白芷稍作沉吟:“兴许姑爷是状元,他作的诗,自然是最好的。”
宋令枝心生不安,手中的诗集少说也有一百来首,她如今翻阅也来不及。
宋令枝凝眉催促:“——回府!还有,打发个可靠的人去翰林院请和贺哥哥回来,就说我有要事和他相谈。”
宋令枝面色凝重,秋雁和白芷不明所以,只福身道:“是。”
七宝香车扬起阵阵尘土,车夫快马扬鞭。
尚未抵达府邸,忽见有一人跌跌撞撞朝宋令枝跑来。
车帘挽起,却是宋瀚远身边的小厮冬海。
他满身大汗,说话上气不接下气。
“少夫人,不好了!府上、府上来了好多人,说我们姑爷结交、结交旧太子一党!誊抄反诗谋逆造反,如今正在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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