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地牢潮湿阴冷。
枯草随意堆积在地上,厚重的铁门斑驳生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狱卒三三两两坐在一处,若是往日,他们定把酒言欢,打趣着明日去醉仙楼,寻哪位美娇娘逍游快活。
只如今新帝登基,沈砚手腕阴狠,雷厉风行。宫变那一日,乱葬岗的尸身堆积如山,令人生畏。
狱卒再不敢三心二意,老实本分,各司其职。
地牢昏暗无光,狱卒手执火烛,微弱的光影照亮半隅的角落。
他悄悄挪步至头儿身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
“头儿,这真的……要写下来吗?”
刑架上架着一人,那人十根手指只剩下六根,血流一地。披头散发,一头银发脏污,血迹斑斑盖在脸上,面目全非。
双手双脚都被绑住,老道嗓音嘶哑凄厉,一双眼珠子混沌不清:“陛、陛下……畜、畜生,猪狗不如。”
狱卒后脊生凉,他手上还握着厚厚的一沓竹简,其上污言秽语无数,全是老道一整夜的骂词。
狱卒缩缩脑袋,不寒而栗。总觉得若是真将竹简送去乾清宫,自己的脑袋也会跟着掉落。
沈砚身为三皇子时,人人都道他阴晴不定,如今登基称帝,喜怒愈发无常。寻常人若是听到他人辱骂自己,定会勃然大怒,反唇相讥。www.shitouxs.com 石头小说网
沈砚却让人换着花样骂,若是骂得不好,还得砍手砍脚。
狱卒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每记下老道骂的一字,手也跟着抖一下。
头儿狠瞪手下一眼:“你知道什么,知道这人是谁送来的吗?”头儿揪起手下的耳朵,“那可是陛下身边的岳统领!”
狱卒连声喊疼,又颤巍巍:“可是这老道说的,未免也太……大逆不道了。”
胆敢当众辱骂当今圣上,随意拎起一字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头儿不以为然:“知道我为什么是你头儿吗?”他笑得神秘莫测,眼睛眯成一条缝,抬手指着天,意有所指。
“说什么,我们做什么,少问、多做。”
狱卒稍怔,又皱眉:“头儿,这人夜里一直嚷着有事要和陛下当面说,这事要写上吗?”
头儿冷笑两三声:“这有何稀奇,来这的人都这么说。都死到临头了,还指望面圣呢,真当见圣上一面那么容易。”
头儿敲敲狱卒的脑袋,“且我听人说,这人是行刺陛下进来的,倘若真面圣,他再给陛下……”头儿声音渐渐收起,“那你我的项上人头,可真就不保喽。”
头儿背着手,大跨步往外走去。
晨曦微露,日光透过那一方小小的铁窗,老道整个人奄奄一息,手指上的血珠一点点往下流。
干涸破裂的嘴唇艰难扯动,他低声嘟囔。
“胭脂、胭脂铺、马、马……”
脑袋渐渐低垂。
迎面又是一桶盐水泼下,滚烫的热水烫得老道
浑身激灵,他痛苦睁眼:“马、马……”
当初和他要闭息丸的,是开胭脂铺子的马掌柜,还有、还有胭脂铺的东家。
他只听过马掌柜唤那人“东家”。
……
夜色如水,月影横窗。
那老道在地牢关了两日两夜,送来的竹简足有半人多高。
宫人小心谨慎捧着竹简,如双翅站在下首。
少顷,方听得书案后传来低低的一声:“都下去。”
一众宫人福身,款步提裙,悄声退下。
烛光摇曳,缂丝屏风上映照出两道身影。
廊檐下檐铃晃悠,院落无声,隐约闻得淡淡的桂花香。
宫人挽手,走远些,才敢轻声语。
左右张望,宫人声音怯怯,手上提着羊角灯:“姐姐等我,这一处悄无声息的,我看着都害怕。”
“胆小,这可是乾清宫,有何好怕的。”
“陛下有真龙护身,自然不怕,我不过就一个小丫鬟,自然怕了。难不成姐姐不怕那玩意?”
她压低嗓子,“我听说那鬼火可厉害了,前儿还有人在街上瞧见了,还有人说是先皇……”
话犹未了,当即被人剜了一眼,“你不要命了,连这都敢说。”
庭院深深,殿宇精致,四面木板镂空,镶嵌各色槅子,或供着美人瓢,或设官窑三足洗。
鎏金异兽纹铜炉燃着松柏之香,褥设芙蓉。
岳栩垂手侍立,余光在那高如山的竹简轻轻掠过,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大理寺折磨人自有一手,短短两日,那老道如沧桑十年,只剩一口气吊着。
竹简上写着,全是那老道的骂词。
沈砚漫不经心翻过,全是老生常谈的言语,无半点新意。
了然无趣。
沈砚又随意捡起一册,翻开,一目十行,草草掠过。
竹简“哗啦”一声,瞬间被丢弃在地上。
岳栩屈膝跪地,眼皮轻抬,无意瞥见竹简上“弑父”二字,当即垂下眼,不敢再多瞧一眼,深怕望见更多大逆不道之语。
他低身:“陛下,这老道满口胡言乱语,何不……”
“……胡言乱语?”
沈砚轻哂,漆黑眼眸低垂,蕴着化不开的嘲讽讥诮,“他说的不是实话吗?”
“——陛下!”
岳栩惊呼,垂眼伏地叩首。
“慌什么。”沈砚不以为然,指尖捻过腕间的沉香木珠,“民间不是都说,朕弑父杀君,天理难容。就连朕的好父皇,死后还不肯托生,夜夜在京中游荡,时刻等着取朕的性命。”
双手撑在紫檀嵌玉理石,沈砚一字字,声音轻轻,似轻描淡写。
岳栩心惊胆战:“陛下,鬼火在京中游荡定是有人在装神弄鬼,这两日属下已命金吾卫加强防守,想来不日就能将那歹人捉拿归案。”
岳栩双眉紧皱,心中疑虑重重。也不知
是那背后人听到风声,这两日倒是在家躲着,京城中连着两夜太平无事。
沈砚指骨在案沿上轻敲:“朕记得小时候,京中也曾有鬼火出没。”
不过是些小人装神弄鬼,只是先帝贪生怕死,故而在各地招揽能人异士。玄静真人当初就是靠着收伏鬼火,得到先帝的赏识重用。
不过自导自演的诡术罢了,也就先帝愚昧无知,才会深信不疑。
沉香木珠在沈砚指尖轻转,他轻笑,“这么多年过去,倒是半点长进也无,着实无趣得很。”
岳栩心中震撼,骇然:“陛下,那玄静真人早就气尽身亡,师门一脉也……”
声音戛然而止。
岳栩后知后觉,地牢关着的那老道也自称是玄静真人的徒弟,他深觉不可思议:“这不可能,当初是属下亲自看着他们咽气的,总不可能这世上真有还魂之术。”
他抱拳,“……属下这就带人去搜那老道的住处。”
若是京中鬼火真是那老道的手笔,那他定和玄静真人脱不了干系。
当年玄静真人师徒被灭门,或许还有隐情。
岳栩躬身退下,槅扇木门推开又合上。
月光细细长长的一道,洒落在窗前案上。
“还魂之术……”
沈砚临窗对月,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的沉香木珠,漆黑瞳仁低低垂着。
眼中思绪不明。
他自是不信世间有还魂之术一说,不过是同鬼火一样,是有奸滑宵小之辈作祟罢了。
沉香木珠光滑圆润,沈砚低声呢喃,似是在自言自语,“若你真的还活着……”
倏然,唇齿溢出一声冷笑。
沈砚抬眼,复望向园中。
满园萧瑟,秋风乍起,惊落一地的冷清。
……
……
平海岛不比江南,入了秋,海风掠耳,侵肌入骨。
宋令枝向来畏冷,暖阁早早摆上鎏金珐琅铜脚炉,一旁长条案几上,亦是设着银火壶。
金丝炭滚滚烧着,白芷站在宋令枝身后,为她挽发梳妆。
一身轻薄秋衫,如凝脂手腕悬在半空,白芷挽唇轻笑:“这平海岛可真真奇怪,明明冷得厉害,他们倒是半点也不怕。姑娘不知道,他们都不用金丝炭的,为着这点金丝炭,魏管事可真是煞费苦心……”
一语未了,宋令枝手上的玉簪忽然落地。莹润光泽的红珊瑚砸落一地,叮咚作响。
白芷唬了一跳,赶忙从地上捡起,裹在丝帕细细擦拭,她笑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这两日都心不在焉的?”
宋令枝侧目,双耳似染上烟霞之色。窗外秋风飒飒,疏林如画。
她又想起了魏子渊那一声“枝枝”,以及他落在自己耳边的轻笑。
白芷不明所以:“前日姑娘也是这般,好好地走在路上,忽然就对魏管事……”
宋令枝:“白芷。”
白芷转眸:“……
嗯?”
宋令枝:“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他。”
白芷不解:可是魏……”
宋令枝一记冷眼扫过:“再提一句,你就回香娘子那帮忙理账。”
白芷当即闭上双唇。
香娘子有一手制香的好手艺,回了平海岛,依然过得风生水起。
香料铺子忙得脚不沾地,秋雁时常在铺子打下手,天不亮就出门。
府上只留了白芷在宋令枝身前伺候。
秋风拂面,廊檐下金丝藤红竹帘低垂。
宋令枝前往宋老夫人院中请安,穿过影壁,遥遥传来宋老夫人的笑声。
“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到,是该如此。柳妈妈,这奶油果子我吃着极好,你让厨房再送些来,给小魏带去。”
……魏子渊居然也在。
宋令枝脚步一顿,转身当即想走。
檐下的小丫鬟眼尖,俯身替宋令枝挽起松石绿软帘,她笑着朝里喊道:“姑娘来了。”
宋老夫人抚掌大乐:“枝枝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奴仆婆子笑着迎宋令枝进屋。
魏子渊果真在房中,一身雪青色缎绣海水纹长袍修身,他一手垂在腹间,琥珀眼眸熠熠。
宋令枝偏过身子,避开魏子渊的目光,直往宋老夫人怀里钻去:“祖母。”
宋老夫人搂着宋令枝道:“枝枝,快来祖母这。可
曾用过早膳了?你父亲今日又让人送了好些青花鱼来,枝枝可要试试?”
自来到平海岛,宋瀚远日日陪着姜氏出船垂钓,时不时打发人送些鱼到宋老夫人院中。
宋老夫人笑笑:“还有好些生蚝,说是让人淋点青柠,当众撬开吃最好。我瞧着怪怕的,你若是想吃,祖母让他们送来。”
宋令枝连连摇头,言笑晏晏:“我可不敢。”
早膳还未用,宋令枝只随意吃了半碗鹌鹑汤,便不肯再多吃。
宋老夫人揉着宋令枝双颊,心疼道:“如今天冷,该多吃些才是。先前遭了那么大罪……”
宋老夫人双眼垂泪,宋令枝忙替祖母拭泪:“都过去了,我如今不好好在祖母身边吗?祖母该想些好的才是。”
宋老夫人连声道“是”,又道:“这事幸好有小魏,不然祖母都不知你在京中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过两日小魏要去弗洛安,祖母想着你也跟着去,长长见识。”
宋老夫人挽起唇角,“你父亲如今也到了年纪,家里的生意日后还是要交到你手上,也该学学。祖母如今眼花,也不太走得动,不然也能亲自陪你。”
若还在江南,府上的管事任由宋令枝差遣,可如今身在平海岛,宋老夫人不放心他人,只对救了宋家一家的魏子渊放心些。
宋令枝瞪圆双目:“我……去弗洛安?”
宋老夫人眉眼弯弯,颔首:“祖母听说你想进玛瑙,何不亲眼去瞧瞧。”
宋令枝贝齿咬着下唇,撇撇嘴:“我自己一人
去便是了,不要旁人陪着。”
宋老夫人脱口而出:“那可不行,你自己一人,若出事了,你让祖母怎么办?听话,有小魏在,祖母也可安心些。”
宋令枝抬眼,狠狠瞪了魏子渊好几眼。
却见对方正转眸望园中的桂花。
宋令枝眼睛瞪得更圆了。
魏子渊忽然转首。
宋令枝闪躲不及,猝不及防撞上魏子渊一双琥珀笑眼,她窘迫别过眼,佯装不曾听见魏子渊喉咙溢出的一声笑。
……
弗洛安国不大,离平海岛不过半日的功夫。
海面辽阔,一望无际。
宋令枝一行人轻装简行,她身边只带了白芷一个侍女。海水晃晃悠悠,恰逢天上飘起零星细雨,空中水汽氤氲。
许是晕船,下了船,白芷一张脸惨白如纸,直捂着心口干呕。
宋令枝将人留在客栈,随魏子渊一起为白芷出门抓药。
长街湿漉,苍苔浓淡。
宋令枝一身胭脂色宝相花纹织金锦锦衣,细雨翩跹,无声落在她四周。
乳烟缎攒珠绣鞋轻踩在青石板路上,适才急着为白芷寻郎中,宋令枝一时竟忘了,同魏子渊在一处的尴尬。
油纸伞撑起一隅角落,魏子渊就站在自己身侧,宋令枝垂眼,余光瞥见那握着伞柄骨节分明的手指,又飞快收回。
耳边倏然传来一声笑。
笑声短促,稍纵即逝。
宋令枝转首瞪人:“不许笑。”
魏子渊张了张唇。
宋令枝:“也不许说话。”
魏子渊弯唇,笑而不语。
宋令枝不再看他,一心想着为白芷寻郎中。
弗洛安不比京城,宋令枝连着走了两条街,也不见有一家医馆,连寻常的草药铺子也不曾看见。
她踮脚张望,心中疑虑渐起:“奇了怪了,总不能是他们弗洛安的人都不需郎中罢?”
身侧悄然无声,唯有雨声相伴。
宋令枝诧异转身:“你怎么不说话了?”
魏子渊扬眉:“不是枝枝让我闭嘴?”
宋令枝一时语塞:“我……”
宛若秋水的一双眸子逐渐瞪圆,宋令枝急道,“还有,不许喊我枝枝。”
魏子渊摆出好学之态:“那我该唤什么?”
他弯眼,明知故问,“……枝枝、令枝、宋令枝?”
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立在檐角下,悬着的掐丝珐琅缠枝莲纹灯笼映出宋令枝姣好的容颜。
油纸伞下,宋令枝锦衣曳地,肤若凝脂,明眸皓齿,笼着烟雾的柳叶眉轻轻蹙着。
鬓间别着一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簪,她扬起脸,手中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高抬。
踮脚,打不着魏子渊。
气得又踮脚。
魏子渊笑着俯身低头。
秋霖脉脉,隔着清寒雨幕,对面茶肆二
楼,一女子衣着光鲜,手执蟹爪笔,飞快画下对面檐角下的一幕。
手边的热茶冷却,也不见她动过半分。
精致雅间内只有笔声响起。
不多时,忽而有一名侍女提裙,匆匆踩上木楼梯,拾级而上,她声音满是着急不安:“公主、公主,你怎么躲这来了?王上在宫里寻了您好久,差点大发雷霆。”
侍女步履匆匆,低声哀求,“公主行行好,王上不过是想着让你画……”
话犹未了,侍女瞥见自家主子手中的蟹爪笔,眉开眼笑,“公主这是想通了?”
她笑笑,“奴婢听闻大周的皇帝好丹青,若是他见到公主的丹青,定然会……”
声音忽的停住,侍女满脸困惑,“公主,你这画的是……何人?”
公主一手托腮,捧脸笑道:“大周人果真有趣,我刚刚还以为他们在吵架。”
侍女眨眨眼,也跟着好奇往外望去:“难道不是吗?奴婢瞧着,也像是在吵架。”
公主拿蟹爪笔轻敲侍女的脑袋:“笨不笨,若他们真的是在吵架,那男子怎会低下头,任由那女子打骂?”
公主沉吟,“想来应是一对有情人。那女子生得真真好看,她鬓间的簪子也好看。”
公主擅丹青,寥寥数笔,宋令枝同魏子渊一同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雨幕飘渺,氤氲落在二人身侧,魏子渊含情脉脉,笑眼如弓月。
侍女喃喃张唇:“公主是想将这画送去大周吗?”
弗洛安每年都会派使臣携礼前往大周,恰逢现下沈砚后宫虚空,国主想着将自己女儿送去,若是能得到沈砚的青睐,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侍女低声:“公主,王上想要的是您的画像。”
公主不以为然:“父王只说要我的丹青,他若是看不上,自己画便是,劳烦我做什么。”
她扬起脑袋,满头珠翠,一双如宝石明媚双眼透亮。
公主作势要撕毁手中的画卷:“父王若不喜欢,那我撕了便是。”
公主自幼被国主宠坏,行事张扬任性。侍女不敢多言,匆忙将画收好。
她轻声哄着人:“公主画的,王上怎么会不喜欢?只是想着公主貌美如花,若是大周的陛下得以见到公主的画像,定然会心生向往。”
公主冷哼:“那是自然。只是父王不是让我随使臣一起去大周吗?那皇帝宴上就能看见我了,还要我的画像作甚?”
侍女福身,唇角挂着浅淡笑意。
“公主说得极是,是奴婢疏忽了。只是公主这性子也急了些,奴婢听闻大周女子多为温柔贤淑,公主这样的性子,日后到了大周,怕是要吃亏的。”
公主抿唇,对来日可能成为自己夫君的沈砚不屑一顾:“若是他瞧不上我,那也是他有眼无珠。自己眼神不好,难不成还成了我的错?本公主才懒得哄人。”
……
……
雨声连绵。
京中笼罩
在乌云之下,不见一点亮光。
许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老道关在地牢中,任凭大理寺怎么审,也不肯再开口。
京中鬼火一事尚未尘埃落定,金吾卫半点也不敢松懈,连着半月严阵以待。
好不容易捱到换岗,三三两两的金吾卫围在一处,冲着黑夜哈欠连天,商量着等会要去何处讨酒吃。
云影横窗,婆娑细雨自檐角下滚落。
长街雨雾飘散,乌皮六合靴踩上青石板路,为首的金吾卫往后退开两三步,同同僚拉开好几步。
“说好的,我可不吃酒。上回吃醉回家,差点没让我家那位打出来,我可再不敢了。各位哥哥行行好,放过我这回罢。”
同僚哈哈大笑:“怎么,你家那位还是母老虎不成?怕什么,尽管喝,大不了今夜同兄弟一起睡便是了。”
“滚滚滚!什么臭男人硬邦邦的,哪有香香软软的小娘子好?且我家娘子也不是什么母老虎,若是真不在乎,她才懒得打我。”
那人抱肩仰头,“你们不知道,我家娘子对我有多好,还不嫌弃我每日刀尖上过日子。若不是这几日被那老道害惨,我还能日日回家吃我娘子自己做的红烧肉。那色泽那气味,香得嘞!”
众人抚掌大乐:“改日你带一点出来,也让兄弟几个饱饱口福。那老道着实可恶,明明都在他房中搜出磷碳粉了,他还嘴硬不肯承认。”
“那磷碳粉真有那么厉害,能在夜里发光?”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这世上真有鬼火,不过是那老道装神弄鬼,坑蒙拐骗的伎俩罢了。陛下如今不结案,许是怕那人还有同伙。”
众人逮着那老道又骂了一通。
“京中好不容易安稳,那老道怎么想的,居然还敢当面骂陛下。我听闻他在地牢还嚷嚷着要面圣,还说什么马什么胭脂铺子。”
“……胭脂铺?都死到临头还惦记着美娇娘,他是不是疯魔了?”
正心心念念家中红烧肉的金吾卫忽然好奇抬头。
“他说的是胭脂铺子的马掌柜罢?”
众人齐齐望向他,惊讶出声:“……什么马掌柜?”
“你们不知道吗?那胭脂铺就在街口,我常陪着我家娘子去,去岁他家铺子关了一阵,我家娘子还伤心了好久。”
雨声连绵不绝,路过的青缎马车溅起一地的雨珠,同金吾卫的方向背道而驰。
沈砚端坐在马车内,一双漆黑眼眸轻阖。
雨声淅沥,伴随着金吾卫的恍然大悟。
沈砚倏然睁开眼睛,漫不经心拨动手中的沉香木珠:“岳栩。”
隔着轻薄的墨绿车帘,岳栩低沉的嗓音传入马车:“属下在。”
手中的沉香木珠轻轻捻过,沈砚眼中淡淡:“……那胭脂铺子可是真的?”
岳栩垂手:“应该是真的,只是那老道说话含糊不清,后来又疯疯癫癫说了好些有的没的,大理寺估摸是以为他在胡言乱语,故而并未记在卷宗。”
良久,马车内传来沈砚一声冷笑。
岳栩低眼,须臾方道:“陛下,属下忽然记起一事,那胭脂铺子,宋……宋姑娘以前也去过。”
沈砚眼睛轻抬:“……你说什么?”
岳栩毕恭毕敬道:“属下不敢胡言,宋姑娘确实随侍女去过,不过也就一回。属下听说,那铺子的马掌柜同香娘子是冤家,宋姑娘后来不再关顾,兴许也有这个缘由。”
老道、胭脂铺子、马掌柜……宋令枝。
匀称指骨落在膝上,沈砚双眸轻闭,深黑眸子落在夜色中,晦暗不明。
少顷,驶回旧府的马车忽然调转方向,改向胭脂铺子而去。
长街空荡,只余夜雨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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