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大概是晚上八点,周文礼站在酒店大堂的休息区处等文杉。
两人约好这个时间点交递文件夹。
文杉来时刚从一场酒局下来,红裙摇曳,满身香水沾着酒香,将那份文件递给周文礼,等他翻过署名页,确认无误。
文杉弯眸一笑说:“这趟辛苦周律休假还给臻臻加班,回国约你吃饭。”
周文礼将文件整理归纳放入公文包,“都是本职工作,文小姐太客气。”
文杉挑一挑眉,视线掠过眼前这张清俊的脸。
周文礼这个人总是端着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她是有点吃这颜,但无奈人家心有所属坚定不移的,实在撩不动,而这世上有几分姿色的男人太多,文杉只笑一笑告别,奔赴下一场。
天花板上悬着的那排巨大的水晶灯曳洒遍地流光。
有几缕折过周文礼的金丝镜片,他漆眸微敛,提着公文包往回摁亮电梯,轿厢一开一合,周文礼走进去站立几秒,生生停在摁楼层的那一步。
周文礼半敛眼睑,摁下楼层,然而当他离开轿厢踏上那条昏暗长廊时,他步履忽顿,回首凝向与前路相悖的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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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业如此,感情如此。
“thisreasonfarfrompassion.”
《政治学》他曾反复背诵。
澜城时晚一步的相遇,京市澜记的重逢,巴黎截断的路程,有时他也没有晚那一步,他比晏朝聿缺少的不止是一份冲破理性的激情,是他‘作茧自缚’‘画地为牢’。
周文礼亦然,他深知这一层道理,他的父母皆是政法界的知名人物。
他的备注从来都是:温小姐。
晏朝聿阖上一份文件,倾身替她将车门打开:“晚上我要赶去这边公司开会,可能要凌晨才回来,明天陪你仔细逛一逛?”
他们这样圈子的人,从出生起既享受着家族带来的便利,也该时刻铭记家族名誉的重要性,因此他从不敢冒进,每一步都走得谨慎。
一缕阳光落下来,踳驳光影飞掠过女人裙下那段纤白修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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删除键在他指尖跳跃闪烁,最后一次,周文礼垂目深凝着文字框,删除了所有编辑好的文字,眼底似有自嘲笑意浮过。
他忘记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光便追向了温臻,或许是她眼里的韧劲,又或许是她面对敌意的从容,再或者是舞台上的她总能吸引住台下所有的目光,不得不为她鼓掌欢呼……
第22层距离顶层,尚有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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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礼已经忘记了有多少年不曾这样饮过酒,成为中懿合伙人那一年,他正值年少意气风发时,少年有傲气的同时也具备着时刻清醒的理性。
桌台上的手机被他触碰亮光,一行字落进他眼里,周文礼顿声,拨转着酒杯,忽然解出那份答案。
飞往意大利的行程是在十一月初。
那时他存着心思磨她,见她不肯松口便故意撞得狠,最终无数浪花拍岸涌进她,温臻只得清泪涟涟,咬牙答应下来。
烈酒醉的是人心,周文礼靠着窗边沙发摘下那副眼镜,阖目沉静几分钟,复又抬手去寻桌台上的手机,时间已经指到十点整。
他将永远保持一份远离激情的理性。
车子缓缓驶过红棕交错的建筑物,温臻靠着椅背,抬眸掠过窗外一处哥特式风格的别墅庄园,此时正值傍晚,一棱棱阳光穿透建筑,将温黄渲染。
父母导师如何严厉教导,他便如何严格执行。
这件事他早提过。
初闻她时,她是温家小姐,温老最疼爱的孙女;相识后,她依旧是温小姐,他的重点客户;再后来,她与旁人结婚,她仍然可以做舞台上的温小姐。
周文礼深呼口气,扯开一丝不苟的西装扣,提步离开这条望不见尽头的长廊。
回到房间,周文礼开了一瓶烈酒,盛满大容量的黑色岩纹杯。
酒店为保证顶层客人的私密与特殊性,普通客梯是不能抵达顶层的。
十一月的意大利步入深秋。
周文礼点进短信,反反复复编辑文字。
“thisreasonfarfrompassion.”
长灯黯然,玻璃折过廊道倒影,周文礼形单影只。
【温臻,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
“this……”
法学院的学生都知道亚里士多德的一句名言——‘法律是远离激情的理性。’
【温……】
那些晦涩灯丝照过他的面容,他的手反复摩挲兜里手机的开关键,忽明忽暗好几息,大概这样有三分钟,周文礼掏出手机,摁亮点开短信箱视线长长盯着置顶的那则。
京盛在佛罗伦萨有个项目在做收尾,需要晏朝聿去实地考察一次。
又或许喜欢上一个人,根本不需要别的理由,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足够吸引。
温臻整理着裙袂,淡淡一笑:“晏总,这地方我来过很多次了,没什么好逛的。”
晏朝聿闻言侧眸看她,见她微敛浓睫,面色如常,他也沉默着下车,将后备箱的一只淡粉行李箱提起往大门走。
推开大门,温臻第一眼看见的是客厅内那面巨幅落地窗,光照窗折过那张深棕牛皮沙发,整间屋子都暖洋洋,不知为何,她竟在那一瞬间将这里与京市的家作对比。
思绪正乱飞,也便没注意到身后的那道长影,她步子往侧一动,直接撞进晏朝聿怀里。
两人目光交汇,晏朝聿一手将大门关上,一手抚过她下巴,唇相接一秒,温臻眨着浓睫退后半步,倚着身后长柜问他:“今晚还有时间一起吃晚餐吗?”
晏朝聿扶稳她手臂,不让她磕碰:“晚餐想吃什么?”
温臻静静看着他沉思几秒,回想起陈助ipad上全是他密密麻麻的行程安排。思此,温臻眨了下眼,再看他时眼里满泛困倦,手指戳了戳他西服领带,“算了,你去谈你的事吧,我好困,想多睡一睡觉。”
说完她便转身将人往旁推,继而兀自往里走,循着他的布局习惯去找卧室。
晏朝聿立在玄关原地,眉棱略抬,长长凝着那道消失在扶梯处的影。再跟上去时,主卧浴室内已经响起水流声,晏朝聿只得将行李箱放好,敲了下浴室门,留下几句嘱咐而后离开别墅。
京盛作为考察团今晚的时间确实赶得紧,晏朝聿在车上将律师团整理的资料逐一翻看,即将抵达目的地时,他视线略过副驾驶座处的陈助。
“太太的晚餐时间安排在8点左右,让人不要打扰她休息。”
陈助颔首应已仔细安排好。
夜色里,几台黑色商务车逐一停下,一行人穿着正装,个个身姿笔挺紧随着为首男人朝大厦内前行。
热水洗去她身上因奔波而沾上的少许风尘。
温臻躺在床上尝试入睡的半小时后,她宣告失败,从行李箱翻了一本书来看。
空调暖气吹过她鬓边青丝,卧室窗外一片夜色茫茫,晚八点时,有阿姨来送晚餐,过了饭点她本就不怎么饿,为了避免某人担心,她在阿姨眼前吃了不少,又用认认真真地夸赞了番菜品,等阿姨收拾好餐碟后,她才上楼去找旧电影看。
影片名字叫《赎罪》,卧室内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主角的说话声。
温臻双腿屈抱着,认认真真看着情节,这类爱情电影她从前是不看的,今夜也不过是随便点开的。
月透窗几,投影仪的光影与清冷月光交错掠过女人瓷白脸颊。
影片过半,塞西莉亚短暂地拥抱罗比,红白交错的巴士将塞西莉亚带离这条人潮拥挤的长街。
巴士越来越远,罗比眼中的克制崩塌,他开始追赶那辆巴士,追赶他的爱人。
后面的剧情看到罗比在战火纷飞中不断寻水,再到后来战友扶着他到防空洞时那一幕,已经开始有一种冥冥预感,影片忽的一黑,妹妹赎罪,而罗比竟意外回到塞西莉亚的身边……
这一幕还是惹得温臻眼泪落下,她将这部电影的一幕画面连拍下来,上面有一串台词她看得太难过,温臻发给了置顶联系人。
而在这眨眼倏忽间,世界忽然变成一片漆黑,屋内所有光源都黯下,她起身将手机电筒打开,蹙起黛眉,趿着拖鞋往房间外去查看电源。
她刚推开门,便听似是楼下在传出阵阵响动。
阿姨已经走了许久,她刚发出去的消息晏朝聿也没有回复,那楼下又是谁呢?
温臻心跳猛地加快,复又折返房间去披外套,楼梯处有脚步越来越近,她捂紧心口,蜷缩在卧室的黑暗角落里,打开手机开始拨打晏朝聿的电话。
第一通电话还未接通,卧室门把手转动出清脆响声。
温臻呼吸霍然一窒,摁灭光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眸光转过卧室,想要寻到一处可逃窗口。
冷月浸过她的脸,温臻心一横,在房门即将打开时,快步扑向窗户,然而窗户的玻璃并非那么轻易可以击碎破开的,温臻刚举起台灯要砸,身后的门已经被人撞开。
“gether!”
温臻额间发出冷汗,根本不愿舍一秒可逃时间,不停地用台灯敲击玻璃,而身后几名壮汉快步上前,直接上手抢夺她手里‘武器’,一把将她反扣住。
黑布瞬时蒙住她的眼,有人将她手脚用绳索快速绑紧,求生意识让她本能地想要喊救命时,后脑被人重力一敲,霎时她整个身体软下来,颠簸着任人带离。
细细一条肩带缠住青丝,悬在锁骨处的蓝色蝴蝶“啪嗒”一声被人扯断,沿着真丝裙面坠落地面。
濛濛月色照过那只孤零零的,沉降的蝴蝶。
意识渐渐回笼清醒时,温臻眼前的黑布还没有摘下,她只能凭借微有颠簸的感觉猜测自己此时应在一架行驶的车内。
四周萦绕难闻而呛鼻的烟味,一股股往她鼻腔里钻,温臻却只能强忍着喉咙里的难受,假装还在昏迷。
车内有粗矿沙哑的男声,说着蹩脚的英文:“老大,绑这女的真有用吗?”
另一个人吸了口烟,目光瞥了眼身侧女人,突然抬手用粗糙手指抚过她的脸,指腹感受到女人细腻皮肤上生起的颗粒,那手旋即用力将黑布扯断。
布条箍了下温臻的眼皮,勒出两道明显红印,视线涣散在车内晕黄灯光下,温臻用了十几秒视野才渐渐清明,一抬眼便撞上陌生男人那张笑得恶心又下流的脸。
“小美人,既然醒了怎么还装睡呢?”
车内顿起数道哄笑声。
周遭坐满身穿黑色背心的欧洲莽汉,光线里他们露出的皮肤上或多或少都有狰狞疤痕,只有被这群人称为老大的人长着一张亚洲面孔。
一时间,根本分不清这群人的目的,是为劫财或是别的?
深陷这样无措局面中,温臻只觉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她克制着紧咬下唇,血液的腥甜味弥漫口腔。
“嘿,别害怕,只要你肯配合,到地方了,我们一定对你轻点儿。”
大抵是为了这帮人都能听懂,男人还特意再用英文复述一遍。
说完,他骤然靠近鼻息间的热气朝她扑洒过来,温臻被男人靠近的举动吓得浑身震颤,眼眶噙满泪水,大声呵叫:
“你不准过来!”
声线掩不住在颤,更像是在哭,殊不知这样梨花带雨的模样,更令人心痒。
“不准?温小姐,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男人咬了口烟,眼神里满是嘲笑,直接朝她脸上吐烟圈,呛得温臻连连咳嗽。
温臻深吸几口气,冷冷瞪向男人,通过他话里零碎的线索在疯狂寻找答案,口音无疑是京津地区,知道她的身份,那一定也知道晏朝聿……
想到这一层时,她眸光稍移,目光所及是车窗外的一片阒黑,看着并不像市区街道,白晃晃的车灯闪过前方一处废弃的加油站缓缓停下来,至于车灯射向的那处废弃厂房应该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反箍在身后的双手不停地用戒指尖锐处磨着绳索,她蹙眉冷声:“你是京市人?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男人愣了秒,眼底玩味愈发浓烈,叼着烟直接用中文说:“是又怎么样?小姐,落在我们手里,可没有什么好下场,除非你肯——”
他刻意拖长音调,用满手烟臭的手去捏温臻的下巴,色眯眯说:“毕竟,你确实很漂亮。”
温臻垂睫瞥过他的手指,心里涌起一股股恶心在往上冒,绝望的感觉几度凌迟着她佯作坚强的意志,终于———
车窗从外敲响。
男人皱紧眉头,不耐地把门踢开。
“欧文,老板现在要人。”
夜色里站着一个身穿黑西装,戴墨镜的高壮男人冷声说。
名叫欧文的男人看见来人后,即刻敛去脸上表情,挥手示意众人行动。
车外的世界陷入一段冗长黑幕。
众人穿过一片草地,走进亮着灯的废弃房屋内,温臻被他们押走在中间,步履蹒跚,心中也顿时意识到这场绑架的背后主谋另有其人。
可绑架她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蓦然间,温臻想到一重可能,于昏昏光线里,她也终于得出答案。
身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坐在灯下那张椅子上,剑眉黑眸,缓缓抬眼时,里面淌着灿然笑意,朝她拍了拍手。
“大嫂,别来无恙。”
晏朝洲接过手下递过来的拐杖缓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温臻,注视着她眼底惊慌茫然的神情后,又抬手拂过她欲坠的外套。
“啧,大嫂,你似乎看见我也不怎么开心?我还以为在这个家,你会待我如待晴好一般关爱呢。”
温臻实在难以置信竟会是他,汗水浸透鬓发,密密划过黛眉鼻梁,她的心口不断起伏,喘着急促呼吸。
“你……朝洲……你为什么?!”
“大嫂,你怎么不先问问我的腿是怎么断的?多亏我的亲大哥,上次三叔的葬礼上,没把我打死,是我命硬啊。”晏朝洲掏出一支烟,点燃后猛吸一口,复又弓身与温臻对视:“嫂嫂,看你的表情不太信我呢,也对,你跟我大哥结婚这段日子,是不是都在被他的表象蒙蔽呢?”
“晏朝聿这个人呀,最善伪装,可他骗不过爸妈,唯独能哄得老爷子把权都给他,他是真聪明,从小就知道不必讨好没有实权的父亲,只需跟着老爷子,要风得风,要叔伯们的命——也能拿。”
“我这个亲弟弟的命,他当然也无所谓。可惜我晏朝洲命硬,他拿不走,看看我这条腿,也是因为他,我才会成了一个残疾,但是没关系,我命硬嘛,还可以亲手抓住他的女人。不过说到底,我们到底是亲兄弟,哥哥要弟弟的命,弟弟是不是——”
晏朝洲话音一顿,一手去扶温臻,然而温臻不肯顺从,他便直接将人一把拎到椅子上,狠狠掐着脖颈,他唇角弯起,一字一顿:
“也应该亲自取哥哥的命才是,嫂嫂觉得对不对?”
温臻能感觉到晏朝洲现在的状态基本是疯了,她紧抿住发白的唇,头顶的光直直照下来刺得眼疼。
“大嫂不肯说话也没关系,反正我如今欧洲的产业全被大哥抄底,如今国内对我下了追捕令,左右我是再回不去了,我的好大哥是逼得我穷途末路了,不过没关系,今晚他会乖乖按照我的指示,一个人来救你,到时成王败寇——”
“嫂嫂你猜,我该怎么折磨回去?”
晏朝洲说着便从腰间抽出一把手.枪,将枪口抵住温臻太阳穴,他朗然一笑,那双好看的眼睛深深看着温臻。
她望着这双七八分相似的眼睛,他的眉眼轮廓显得更为温柔一些,眼仁却是漆黑一团,那些浮在眼眶的笑都被黑色打散。
温臻从中只能看见冷情。
只有晏朝聿的眼睛,能在初初相见便叫她深陷其间的那双眼睛,他的虹膜有着深郁的蓝,净透漂亮到像一片夜幕里的海域在湧;
若你能有机会再往更深窥一窥,才能看见那些隐匿的温度。
两个身体里流淌着几近相同血液的人,是那样的截然不同。
“晏朝洲,你错了,你和他从来都不是一类人。”温臻也笑,唇角渗出血丝:“晏朝聿,永远会是赢家。”
晏朝洲眼神陡冷,死死睨着她,猛然拽住温臻的头发将她摁在椅背,“新婚燕尔感情真是深,难为大嫂这么信他。”
头皮撕扯的痛楚让温臻冷汗直流,她痛苦拧眉,想要阖上眼眸忍住泪意,只听废屋之外响起一阵熟悉的汽车轰鸣声。
晏朝洲终于肯松开她,“瞧,我们今夜的主角终于来了。”
虚掩的铁门外一束刺目白光投进来,照过屋内众人的脸。
数道目光齐齐凝向铁门的那道罅隙,那团白光里骤响一片混乱的打斗声。
“砰”——
接连几发枪响荡在这片天地间,打斗声渐渐止住,外面空间霎时静下来,回荡的枪.声仍有余威。
晏朝洲吸了口烟,杵着拐杖偏首同身旁保镖冷声道:“史密斯,去准备下我送给大哥的礼物。”
温臻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几名保镖,只见几人分别在屋内各个角落摆放了一团黑色物体。
光线太暗,根本辨不清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
一种不祥的预感紧绞心脏。
温臻咽下喉间腥甜,视线黑影短暂遮挡,而虚晃的影移开时,她缓缓抬起缀满湿意的眼睫,看到那扇铁门大敞开像是在迎接着谁,晦杂光线重重相溶,一个熟悉到令她眼泪快要落下来的影子渐渐清晰。
还是那套深灰西服,里面那件白衬衫不知溅了谁的血。
晏朝聿单手握着一把枪,步履生风,锋锐眉眼里挡不住的戾气暴躁。
从这角度终于可以看清外面那一片血战狼藉,难闻的腥气顷刻弥漫整片荒地,晏朝洲冷笑一声,睇给手下一个眼神示意,保镖立马将捆绑着温臻的椅子踢过去,温臻紧紧闭上眼,克制着自己不肯发出一丝声。
晏朝聿眸色倏暗,嗓音沙哑:“放了她,你想要什么?”
晏朝洲将嘴里咬着的烟吐出来,卷起左边裤腿,露出皮肤上数道狰狞长疤,有的甚至刚结痂,他笑:“大哥,看看我的这条腿,都是被国内那些警察搞得,不对,应该是拜你所赐。”
“你看看,弟弟都成这副窝囊样了,我还能要什么呢?这么多年,我苦心在欧洲扎的根,全都被你一锅端,你也没考虑过我怎么活下去不是?你和靳哥联手对付我的时候从来没想过,给你的亲弟弟,给我留哪怕一点退路。大哥,你心够狠的。”
说完,他一把抄起木桌上的一把狼头刀拔掉刀鞘,锋利银光折向温臻的脸,一步步逼近。
晏朝聿满身涌动暴戾,死死盯着他,举起手里的枪对准他的头。
“这些年,你打着晏家的名号在欧洲非法集资,倒卖军械,搅乱国内市场的时候,也从没想过给自己留后路。朝洲,在美国时,我曾给过你一次机会,你没有珍惜,还骗了三叔陪你一起犯罪,后来三叔得知真相跳楼,你也不曾顾及过丝毫亲情,在他的葬礼上将这些事儿颠倒黑白告诉祖父。”
“这条路,从来都是你自己选的。”
晏朝洲回头看他:“我自己选的?凭什么你出生起就在老爷子膝下成为接班人,而我却要躲在美国苟且偷生?我凭什么不可以?老头子一直都偏心你晏朝聿,我只配拿着你施舍的东西苟活!我若不为自己早做打算,我又能得到什么?!”
刃端同时抵向温臻的脖颈,血丝一点点浸出,温臻神色沉静至极,始终一言不发地半垂眼帘。
她甚至不敢在此刻与晏朝聿对视一秒。
然而这一刻,晏朝聿的目光紧紧追着他的那柄刀,握枪的手竟有一丝颤,晏朝洲诉说的多少不公与委屈,他都听不清,只能看见那刀刃染上的血丝,心在钝痛,因在竭力克制情绪,他声音变得格外哑:
“我再说一遍,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先放了她。”
听见这句,晏朝洲表情忽凝,他深深看着男人,在那双永远装着桀骜与蔑然的眼睛里,终于找到了另一种情绪;
——是紧张。
晏朝聿有朝一日,竟也会为旁人紧张。
他这个大哥骨子里是有多么骄傲,多么不可一世的一个人,这么多年,他太清楚。
他承受了二十多年晏朝聿冷蔑的目光,终于,在今天也可以看见他的慌乱害怕。
而在确认这种情绪后,晏朝洲忽然变得兴奋起来:“大哥,你怎么也有今天。”
“你当真就这么爱这个女人?”
刀刃又逼进几分,皮肤上带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令温臻额间冷汗淌出,她颤着浓睫轻抬目光,对上那双眼。
光线里,她眼中强忍着痛意,看着晏朝聿缓缓摇头。
晏朝洲漠然地观察着两人互动,笑道:“不如这样好了,我也不想杀女人,大哥,你在我面前跪下,然后举着你那把枪朝自己胸口崩三枪,我看你痛苦也就开心了,自然就放过这么美丽的大嫂了。”
顿了顿,他似在认真思量又道:“否则今晚我这么多兄弟呢,外面也死不少吧?你得赔啊,要是不让我们满意,我就让他们一个个地伺候——”
“晏朝洲!”晏朝聿厉声打断,眼里浸满寒霜,满身血液在涌动,在贲张。
晏朝洲向他挑衅一笑而比了个噤声手势,后用拐杖杵了杵地面示意。
温臻眼神错愕地看向晏朝聿,他也回看向温臻,目光交汇,那双沉戾的眸子里聚起几分温柔,他一如既往用他的方式,在无声地安抚温臻。
而后他神色泰然将枪口转回,一条腿向前迈过,笔直的西裤生出一条条褶痕,正慢慢屈膝。
心脏在那刻轰然一裂。
千丝万缕的痛意弥漫全身,温臻明白了他的选择,憋了整夜的泪水沿着眼眶簌簌落下,她失声喊道:“晏朝聿!你不准跪!我的男人不能跪!”
他的膝盖离地面越来越近,温臻只能感到铺天盖地的窒息,她情绪一度失控,猛地挣扎着被束缚的双手,分毫不在意抵在脖上那柄刀,身体的疼痛根本比不上心脏的绞痛与窒息,那张椅子也随着她疯狂摇动。
温臻扯着嗓子尖叫:“晏朝聿!听见没有!你不准跪,你起来!晏朝聿!你不可以跪!晏朝聿,你起来!你起来呀!你今天要是跪下去……我不准你这样!晏朝聿!你不要这样!你不准这样!”
温臻一遍遍地重复,泪水淌满面,声嘶力竭地要他站起来。
从被抓到车内险些失.身,她都在强忍着不要哭,不准哭,要冷静,要想对策,不可以放弃任何可以逃走的机会,包括看见晏朝聿出现在面前,她也一直在强迫自己控制情绪,不要让他有任何分心,她相信晏朝聿。
可直到这一刻,直到她眼睁睁看见他的一条腿直直跪下去。
浮在空气里的尘灰飞扬着。
晏朝聿目光深深回望着她,语调温柔又笃定:“臻臻,没关系的。”
温臻整个人都在失控,拼命地想要挣脱一切到他面前,将人从泥灰里拉起来。
从没有这样绝望的时刻,泪水好似凝固在她脸上。
周遭似响起笑声,温臻的世界变得一片空白,她茫然凝着地面,缓了好几秒,才渐渐抬眼,手腕上的束缚好似松解许多,她眸光木然地看向笑得猖狂的男人,在绳索松开的那一瞬,她猛地起身夺过那柄刀,一脚踹在晏朝洲瘸的那条腿上,屋内倏响一声刺耳痛呼。
温臻手中握紧狼头刀,腰侧骤横一只手臂,刀锋即将砍上去时,一道温柔低沉的男声渡过耳侧。
“臻臻,没事的,相信我。”
她侧眸看他,数道光影纷纷踳错,他夺过那柄刀视线直直看向那批人,眉棱间冷凛至极,而后眼疾手快举起枪击中离他们最近的几人,数发子弹在几秒中枪枪击中对方头颅,鲜血飞溅。
解除最近的危机,晏朝聿将她紧紧搂在怀中往铁门撤退,而这一切的发生速度快到似一段虚影晃过,众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反应过来时,漫天尘灰飞舞,掩去他们身影。
空旷的荒地处,晏朝聿背起温臻往废弃加油站方向跑,那端立马出现一波黑影,为首男人穿着一身警服将两人接应,用英语同晏朝聿对话:“晏,你还好吗?”
“我没事,但我现在很需要医护人员,我太太受了伤需要立即处理。”
话音刚落,那名警官面色大惊,朝他们吼道:“晏!小心后面!”
‘砰’然一声,身后有接连几道子弹破空而来,那一瞬温臻恍惚想起晏朝洲说起的礼物,而与此同时,四周顿响訇然几声爆炸。
晏朝聿动作疾如雷电,一掌护住温臻的头,直直卧倒时将她仔细摁在身下护得严实,温臻浓睫扑簌着,眼瞳颤颤望向夜幕里他的轮廓,耳畔又是数道枪声与爆炸夹杂。
天地间烟火浸漫,将夜幕透照大片红色闪光。
一声声一幕幕,震着心脏。
前后两方人员都在第一声枪响时出动,温臻的意识昏昏沉沉着,即便被他捂住双耳,依旧能听见天地间枪响不断,其间还夹杂着阵阵警笛的嗡鸣声。
时间仿佛在这片爆炸声中无限拉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在渐渐停下,温臻颤着红肿的眼皮惶然地望上去,晏朝聿起身将她打横抱起,一只手不停地安抚着她发颤的背。
温臻唇瓣微翕:“晏朝聿……阿朝……”
晏朝聿轻轻吻过她发丝,低声回应:“臻宝,我在。”
温臻眼皮在不停地打颤,意识恍恍惚惚的,隐约有听见他在一遍遍告诉自己:“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心声伴随爆炸后的余震在凌乱跳动。
救护车离他们越来越近。
晏朝聿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温臻,直到担架抬过来,他看着温臻闭上通红的眼睛昏睡过去,指腹轻轻摩挲过她锁骨上凝固的鲜血,将她手里紧攥的那柄狼头刀掰开后,晏朝聿深深看她一眼,那颗跳悬的心脏才算落得安定几分。
冷寂月色洒落一路,照过男人锋锐轮廓,他握着刀转过身,那双漆沉沉的眼睛里冷凛得可怕,一目不错地注视着前方一道逃跑的黑影,全然没听见身后有护士在喊他。
深灰西服上洇开的大片深斑,一层层地浸染,里面那层白衬衫也沁出血液,一滴滴坠落地面。
他好似没有痛觉,感受不到血液在流失,步履生风,沿路的血珠好似他以生命作辅料,盛开出世间最暴烈、最鲜红的血之花。
国外这场绑架、枪击、爆炸案很快登上新闻。
晏家内斗,晏大公子联合国际刑警抓捕亲弟的事,京中看戏的人不少,晏平山知道消息时,人气得二进医院,晏氏夫妇日日跪在病房门口哭。
人人都以为是夫妻有愧老爷子将一双儿子,教得兄弟阋墙,是该哭一哭,求饶恕。
然而只有晏家人才知道,两口子哭得是求老爷子出声让老大放老二一马,都是亲兄弟何必闹成这样,手心手背都是肉……
诸如此类的话,许琼英说过无数遍,可晏家谁人心里不清楚,倘若换成被抓的是晏朝聿,他们夫妻二人可能只会觉得晏朝聿是个孽子,应当清理门户。
晏晴好听了一周这类话,实在听不下去,终于一日忍不住在病房外闹了起来。
“大伯母这样为朝洲求情时,有没有想过我大嫂至今还在国外医院里昏迷不醒,我大哥胸口中弹,生生靠着意志挨过你小儿子布下的爆炸区,是直接进了重症监护室整整72个小时才抢回来一条命的!我刚从意大利回来,第一眼看见哥哥时,他满身是伤,整个人形销骨立,而你们呢,作为他的亲生父母,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的安危,也从来没想过我大嫂会不会有事。”
“朝洲杀他们的时候,可从来没想过什么血缘关系,兄弟手足之情,他是下了死手要杀大哥的,你们有没有关心过他聘的那些人都是欧洲各国犯了死罪的亡命徒!也对,朝洲做什么都是年纪小不懂事,这么多年,唯独我大哥,稍有偏池,绝对得不到你们一个好脸,你们人人都想把他从这个位置赶下去,人人都觉得是祖父偏心大哥……朝洲也这样觉得,为了晏家这点权,这点财,闹得要杀人!你们当父母的还想着维护小的,牺牲大的,为什么不去想一想?!我大哥为了整个晏家做过什么?如果没有他,晏家还有今天的地步吗?”
许琼英心里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字字在泣:“有事的是我的阿洲!这个家里你们人人都心疼晏朝聿,谁又来心疼我儿!他马上就要毕业,我儿分明可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他一直都良善的!阿洲一直都是最良善的孩子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晴好!够了!是不是还嫌这个家不够乱!”晏二伯厉声呵斥住还要开口的女儿,将她一把扯向妻子方向:“我们教你的规矩都去哪儿了?长辈是非,你也敢议论!”
国内晏家是有得一段闹腾。
时转十二月,距离这场爆炸绑架案已经过去一个月。
意大利住院这一月,晏朝聿身体刚好一些,便要忙着处理各项事宜,笔记本刚摁开,病房的门也随之敲响。
门一推开,四目相对,晏朝聿目色微愣两秒自动阖上电脑,低眸看向病床上还在昏迷的温臻,为她掖好被角,便提起电脑与门口之人一同离开。
靳向东刚在美国处理完事情直接飞的意大利,风尘仆仆来见他。
“你是真不要命了,身体刚好一点不回自己病房休息,还敢跑到你太太病房里办公。”
晏朝聿忽略掉好友的奚落话,揉了揉眉心,“不是都养了一个月,这段时间外面多亏你镇着。”
靳向东冷哼一声:“身体恢复怎么样?”
晏朝聿略点头,眉眼展露松弛:“外面的事都办得怎么样?”
“晏朝洲逃回美国当夜,国际刑警便将他逮捕归案,案子也交由联合查办,目前证据种种确凿,因他多项金融犯罪案件成立,绑架罪、爆炸罪,以及走私军火诸多罪名成立。昨日下午四点法庭宣判结果,晏朝洲身上背着这几个案子,较为特殊,加上军方这边施压,判决已经下来是……死刑,在2月执行。你父母这边都被老爷子勒令赶回美国,再不准回国,京中现在是清净之地,这一切终于要尘埃落定了。”
“倒是——你太太,现在怎么样?”
晏朝聿垂眸,嗓音沉哑:“身体上没什么,只是受太大惊吓,还没醒。”
靳向东闻言微叹一息,垂眸摘去皮手套,打开烟盒递他一支,晏朝聿摇手拒了,苦笑:“同她承诺过,要戒烟。”
靳向东有些不可思议地挑眉,咬着烟将其点燃:“抽了快十年的东西,说戒就戒?”
那些尼古丁浸染肺部十年,早已溶进身体血液里,突然说戒,几人又能说到做到?
“之前烟不离身时,总觉得这辈子就这样,”晏朝聿倚着楼道扶梯,眸光望向窗外昼光,微眯一下:
“后来才知道,人生海海三万天,她若在场,这日子总算有点盼头。”
盼能常相见,
盼能长厮守。
他说这话的一刻,靳向东垂下眼帘,于烟雾里恍惚间想起许多。
他和晏朝聿相识于微时,那一年不过小小少年郎,靳向东见证过他在那座宅子里风雨晦暗的十几年,转眼经年倏忽过,靳向东却始终记得小时候常被关在晏宅那间逼仄黑屋里的晏朝聿。
晏朝洲自以为的兄长,深受老爷子器重厚爱,自幼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靳向东知道,晏朝洲窝在父母怀里肆意撒娇时,晏朝聿只是一个被抛弃在黑暗里满身伤痕的可怜虫。
要成大事者,必得先受磋磨。
而晏平山作为曾经的鹰派,这是他定的规则,他也始终认定只有在这类规则中能够生存下去,战斗下去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晏家的下一任家主。
想起过往种种,靳向东弯起唇角,看着曾经那个背影单薄的少年,如今已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人。
记忆一幕幕闪动到半年前,那时两人深更半夜在澜城的一座酒庄里喝酒,是晏朝聿正春风得意地说,他要结婚了。
那夜,他们面前那片深色海域正翻涌。
如今一晃,如窗间过马,风雨也过,这一路坎坷经历得太多,都快以此为常。
靳向东拍拍兄弟的肩,笑了笑:“阿晏,马上苦尽甘来。”
晏朝聿抬眼看他,眉眼布满的阴翳顷刻消弭,十六岁那年晏平山带他礼佛,寺中方丈曾言他这一生到头情字浅薄至此。
亲情淡,手足淡,友情淡,更遑论提爱。
那时年少,亦无谓解法,时至如今,才惊觉原来生命是不破不立,死后劫生如何不算解法?
只是他还在等另一重阴霾驱散。
靳向东奔波一路,与晏朝聿商议好后面安排,黄昏时由陈助开车送往酒店。
往病房返回时,晏朝聿在走廊偶遇了一个令他完全意外的人。
周文礼同他颔首:“晏总。”
晏朝聿狭眸微眯,走近他:“周律师这是?”
他微抬起提果篮的手,语气颓沉:“晏总别误会,国内消息总慢几分,听说你们受了伤,作为朋友来探望一眼。”
晏朝聿静静看了他半分钟,随后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们会在医院交流。”
周文礼也笑,只是笑里多几分苦涩:“我也没想到。”
晏朝聿观察他的神情,试探说:“进去坐一坐?”
周文礼摆手,将果篮递给他,而后侧身透过病房的那一小面玻璃望进去,深而长的望去一眼,淡声说:“这样就行,温小姐……如今还好吗?”
晏朝聿接果篮的手一顿,黑睫敛住倏暗眸色,“医生说,快醒了。”
“那就好,”周文礼长吁口气,很快收回目光:“已看过朋友,我该走了,望你们早日康复,有缘国内再会。”
周文礼说完这句,略颔首,维持来时风度提步往前走,眼前这条冗长而空寂的走廊更是一条无回头的路。
路尽头是属于他的一段结局。
周文礼走过每一步,昔日画面倒映眼前。
以温小姐开始,以温小姐结束。
这一次,他全力相赴这结局。
爆炸之后,温臻一直处在昏迷中。
晏朝聿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落日透窗,暖黄光束丝丝缕缕地折进来,于空气里沉浮,照过病床上女人的脸,暖意游走,光粼在她薄白的眼皮上跳跃着,一弯一折的视觉效果下似她密睫在轻颤。
晏朝聿将东西搁置,侧身看向病床上极其安静的她,淡嗤:“睡了一个月,都舍不得醒,是不是忘了还有人在等你?”
回应他的只剩一片空寂肃白。
晏朝聿无奈着缄声,抬步靠近病床,却在距离几步时倏地定住。
那双灰蓝的瞳仁遽地一颤,怔怔撞上她微微翕开的眼睫。
——在这场落日晚霞中,温臻缓慢睁开眼,病房内白茫茫的光束占据着世界。
随之而来是斥鼻的消毒水与白噪音袭击全部感官。
她凝过头顶光源,大脑启动得很慢,渐渐听清这间白色房间里的滴答声,循声望去,原来是吊瓶在响。
温臻浓睫扑簌,脑海里又倏地闪过一帧画面,是她窝在房间里看一部电影,然后正打字发给晏朝聿。
发的什么呢?
好像是用手机拍下的几张电影图片。
图片上有一串台词。
iillreturn
我会回去
findyou,loveyou
回去找你爱你
marryyou,andliveithoutshame
娶你然后挺起胸膛生活
然后呢?
然后世界变成漆黑,她遭遇绑架……
枪林弹雨的画面一闪而过,温臻惊叫出声,视线开始凌乱,倏然间,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一片嗡嗡声回荡。
臻臻
臻臻
臻臻……
好似一直有道声音在温柔唤她。
温臻觉得呼吸急促,直到有一只手捏住她下巴,本能反应令她毫不犹豫地咬向那只手,直到口腔里漫出恶心的血腥味。
男人的手臂正将她慢慢收紧,如同一个婴儿回归襁褓的姿势,温臻在裹紧的安全感中恢复所有意识,浓睫不停扑闪着,抬眸凝向他。
那一日,佛罗伦萨落日温黄的光倾洒下来,光晕萦绕成圈,记忆里关于那场绑架的一帧闪过眼前,是晏朝聿慢慢向她屈膝而跪。
一瞬间,温臻在那些浮浮沉沉的光源里,视野渐渐清晰——
他轮廓的线条锋锐而冷凛,
熟悉感一重又一重落向心脏,她终于看清这张脸,是她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那个人。
findyou,loveyou.
找到你爱你
温臻感觉到眼睛里在泛浪潮,还好,还好他们找到彼此。
视线丝丝交汇痴缠,温臻吸了下鼻子,慢慢抬起手去抚摸他的侧脸,指尖沿着他皮肤的温度一点点描摹勾勒,触到那一点湿。
她轻轻问:“阿朝……你怎么还哭呢?”
晏朝聿将她紧紧拥住,手臂力量有些失控地将她收紧,像是要嵌进身体骨血里一般用力。
直到温臻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才骤然泄力,只将人楼着,下颌紧贴她肩窝:“温臻,我一直在等你。”
温臻根本受不住他嗓音里压抑的颤,她眼泪潸然:“哄哄我们阿朝,好不好?”
房间安静。
两人心声振振作响,他们不舍放开彼此分毫,用力相拥,分不清是谁先主动这场吻,相较他们过去的每一个吻,这次的比最深切热烈的吻多些缠绵,又比最轻柔的吻多些深刻的味道。
相融的气息交缠彼此,令他们的呼吸变得凌乱,他们却因贪恋彼此到并不需要呼吸的地步。
——直到,温臻眼眸里有莹亮的光在闪烁,混含着眼泪。
紧急吸氧的时间空隙里,晏朝聿复又轻吻着她眼角的泪,眼里溢满红血丝,手臂止不住地颤。
直到真实地感受到她还在身边的这一刻,他吻着她鬓角青丝,忽然说了句话。
声太轻太低,温臻眨了眨眼示意他再说。
晏朝聿沿着她鬓角去吻她薄白眼皮,温柔重复:“臻臻,我说,我庆幸我深爱你。”
他的尾音郑重似起誓。
庆幸,找回你。
庆幸,能回到彼此身边。
经历那一遭,温臻当然懂他话中之意,去握他发颤的左手,十指紧紧扣住,病房在三楼,眺过窗外可以看见泛黄树叶飘零土地,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摇曳。
原来时节都入冬,她留他一人,独自偷睡这样久。
心脏里遽地流淌一种死后劫生的情绪,在翻涌贲鼓,令她又湿眼眶。
透照玻璃的阳光或许有一种不为人知的魔法,恰到机缘时可以照进人的心里,排出冷寂空荡,铺满一层暖意。
因为,晏朝聿一低眸便能看见妻子眼里闪动着那些清亮的,狡黠的光,鼻尖蹭过他颈侧皮肤。
——而后,她轻轻笑起来:
“晏先生,我们是不是还差一场婚礼。”
——正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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