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雨至」

21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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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晏朝聿站在落地窗前,抬手松了松脖子上的领带,雪白衬衫上绕着丝丝酒气。

一些必要的应酬,须他出席。

玻璃倒映着身后一片浮金跃影的名利场。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有人走上前与他交谈,他只低眸若有可无地应,待人走后,便敛起伪善虚假的笑意,眼底一片冷桀。

陈助观着他神色,大气不敢出地为他送走几位喝醉的老总。

今夜席面上的都是些身家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权与财,便尽数齐聚此间。

掠过眼下满城千万繁灯,晏朝聿生出几分烦躁,见他周身气度骤冷下来,席上个个皆是人精,再有想讨好敬酒之辈,也都纷纷退避。

温臻眼睛有些酸涩,嗓音也变得哑哑的:“你,为什么要希望我开心一些?”

第一个没接。

说完,靳向东将手里的打火机递给他,挑眉拍拍他的肩,而后捞起一侧的外套留了句走了。

而后又觑他,用普通话道:“根据我的一些恋爱经验,想她就得告诉她,尤其是夜里,女人都是感性的,尤其是再送送礼物什么的,女人喜欢浪漫和惊喜。”

直到第四个,躁意上头,他扯下领带,单手支着沙发扶手,电话忽然通了。

指间夹起的一支烟放下,长身半倚着沙发,认真讲着电话。

即便她将声音里的情绪已经压得很低了。

“臻臻,不是你想我多哄哄你?”他的笑音清琅,如松涧滴落。

在他面前也不必过多伪装,晏朝聿面色持冷,落在暗光下的一只掌心攥着手机,也只是攥着,看都没看一眼。

最近却频频发生。

第二,得,人又跑了。

久未听到他的回答,那边又出一句:“算了,我开玩笑的。”

——你哄哄我吧。

淡睇他一眼:“晏晴好给你发的短信回了么?”

靳向东手中握着酒杯,目光淡淡瞥他一眼:“难得见你有心事。”

他不想,因为他的没准备,让她更加难过。

听筒里的旋律没停,重复播着几下,最终自动挂断。

谁又不曾年少轻狂,想要贪图一份爱情?

“喺想女仔?”

且第一时,人跑去香港,他得亲自去接;

孤独趁虚而入,占领情绪上峰。

可那一丝半点的落寞,隔着两千公里,都能随着州市的江风飘过来。

靳向东浓眉微折,冷声说了句粤语:“我几多岁,佢几呀岁?”

那边静到可以听清她的呼吸声。

也没接。

心中隐约察觉到不对,晏朝聿选择用玩笑的方式令气氛轻松,然而,那边清丽又低低的声音传过来。

靳向东眼底浮笑,他长他五岁,这些年无论是港区或是大陆,在感情上都是有些阅历的。

失控的事,他做得不多。

抽完一支烟后,他沉默着又打过去第二个。

但,电话里的那个人,却说,希望她能够多一点开心。

扫了眼,一连几日都是大晴天。

对面一片沉默,与他身后的喧阗笑语形成强烈反差。

“州市近日天气如何?”他漫不经心地问。

温臻没观察天气预报,听他讲也便点进手机去划天气。

他似自嘲般轻笑一声:“我没哄过人,刚才在斟酌措辞,在想,如何才能让你因为我的只言片语感到开心一些。”

给温臻拨一个电话时,烟刚点燃,幽蓝的焰光折过镜面,映落在他的眼下。

思索间,身边不知不觉又站一道长影。

“温臻,”

接过他递来的烟,晏朝聿低眸疏懒着叼在嘴里,没接火点燃,也一直没撂下。

剧组里的碰壁,她不觉得有什么,周伽敏拿姓许的那个女人来挑衅,她至多回忆幼时;

——晏朝聿。

可是偏偏,睡了一场起来,看见窗外已至华灯初上,城市有灯火点亮,而她的四周只剩下黑漆漆的一片。

她答:“都是晴天。”

他徐徐道:“挺好的,京市近日有雨。”

最后这句,温臻起先不以为意,缓了几秒忽然怔了下。

京市雨水并不充沛。

唯有的几次,都是他们相处的一些节点时刻。

所以这句,是在暗指想她回来吗?

温臻不能多加揣度意思,只眼帘垂着,曲起双腿抱坐着,视线时不时睨过窗外的车水马龙。

电话那边,他的背景音有些喧闹,不知又在哪处金碧辉煌的宴厅。

暗暗想着,听筒那边他忽然说,等一下。

温臻抿住下唇,默了三秒,直接说:“你先忙吧,我得去吃个饭,睡了一下午很饿。”

几乎是说完那秒立马挂断,根本不管对方回答或是对方是否听见。

晏朝聿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诧异。

很快又浮出笑澜,显得纵容。

现在脾气也挺大的。

他点进微信,消息列表只有一人。

头像是迪士尼动画片里的爱丽丝支颐在小雏菊的花丛中,莫名令他想起她趴着样子。

敛藏着一些情绪,他输入一行字发送过去。

陈助理回来时,眺眼见老板姿态疏懒站在那端,似阴云转晴,心中也暗吸一口气,回首睨了眼走廊范围。

晏朝聿见他折回,淡声吩咐了句备车,却见他面有踌躇,直问何事。

陈助低首走近,只道:“刚才出去时,看见先生领着大太太和二公子在外头。”

头顶的水晶灯折照下来,男人英俊的面容上渐渐镀上阴桀情绪。

走廊方向旋即出现三道身影。

一家人正笑脸迎着四下奉承,抬眼时,不偏不倚撞上前方一道清锐的目光,三人笑容微僵,步履顿下。

温臻想点外卖,挂断电话看清手机里的未接来电与微信未读。

文杉打过来好几通,都要疑心她是不是在房间里晕死过去了,耐着性子又打过来一通,这通温臻接了简单说了几句,便说好出门去吃,外卖计划搁浅。

刚换好衣服,卸完妆,房间门铃被摁响。

温臻趿着拖鞋去开门,人一愣,看向推着餐盘的女侍者。

“温小姐晚上好,这是您点的晚餐。”

温臻正疑惑着,想说自己没点,手机还停在聊天界面,往上扫过去。

基本判断出自谁的手笔。

她点进头像,聊天框里出现一张新的图片,是京市的天气预报,显示后日降雨60%

单纯分享天气,还是另有深意。

温臻打消念头,在聊天框删删减减,最后选择官方回答。

【感谢晏总款待。】

女侍者前脚离开,文杉后脚便蹭着还没关拢的门进来,眼睛瞥过桌上一排餐盘,满腹疑惑。

“不是出去吃?”

温臻给她拉过来一张椅子:“感觉挺累的,就在房间吃吧。”

半遮半掩的,必定有事。

文杉打量着这桌食物,合作多年,她算是了解温臻的,出差在外时,她的三餐时间向来是能省则省,且又要严格控制体重,有时经常一杯咖啡熬过去,这样的作息饮食都十分不健康,文杉自己虽然也是昼夜颠倒一个人,但也会尽力为她安排得好一些。

思考一圈,只有一个结论。

她眼神直碌碌看温臻:“家属订餐啊?”

温臻抽筷子的手顿在半空,佯装镇定地瞥她一眼,又垂睫去将这碗蟹黄拌面匀成两份。

文杉观她反应,料定自己猜准,这才睨过瓷碗上的标签。

“尊记的呀,我刚查地图离我们这得有十几公里吧,家属还挺给力的,这家可不外送。”文杉揶揄着,看她拨弄小料,尾音拖长:“果然是有钱人可以为所欲为呀。”

“杉姐,你手机里的弟弟没给你点过晚餐吗?”

温臻抬睫,雪凌凌的一双眼盯着她,无辜至极,全无攻击力的一张脸。

偏偏有时语言还是很锐利的。

四位数一碗的外送餐,哪个大学生弟弟给她点得起?

文杉投降:“不说晏总,和你说说明天拍摄。”

温臻柳眉微动,拌着小料,仔细听。

“这边李导也说了,你专业水平他是认可的,就是台词方面弱些,还有就是刚接到通知明晚七点拍最后一场戏,你再跳一次,这次隔着纱幔,没有台词,脸部镜头也只有朦胧一帧,不算累。”

“咱们拍完之后本来是打算直接回京市的,但我看了眼天气预报,再加上时间太赶了,周一早上再走可能方便些,臻儿,你觉得呢?”

温臻嚼着面条咽下后,回答:“改夜里的机票吧,当天回。”

文杉没多想点头同意。

这个夜晚,注定有些难以入眠。

吃过晚餐,送走文杉,她窝在窗前的沙发上,又看了会儿夜景,那些璀璨华灯像一颗颗星闪在眼瞳里。

默了几秒,想起那夜晏朝聿藏着浮浪的笑,还有放在她行李箱的那瓶擦伤药膏。

夜里一通电话,以及,列表里最新的一条回复:

【下雨了。】

的确有左右女人情绪的作用。

她觉得生命里有齿轮在慢慢偏离轨道,甚至于已经开始脱离掌控。

想要追着痕迹去寻,却杳无踪迹。

但与理智相驳的另一端,在告诉她。

温臻,做人嘛,为什么一定要顺藤摸瓜去揭开不想看见的呢?

她觉得白日睡太多,想得又多,才会如此。

为了助眠,温臻躺在床上开始放歌。

夜悄悄,万籁俱寂,她闭上双眼。

耳机里的旋律低缓,歌词绵绵唱到: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分

我都捉不紧

于是,她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地睡过去。

这一觉可以睡到正午,吃过饭,收拾好行李,下午两点多再直接往拍摄地赶,做妆造换衣服差不多也就刚好到时间。

抵达化妆间时,温臻才发现今日换了化妆师,昨天才熟悉一点的艾米不在这里。

仅仅是萍水相逢,温臻也没去过问。

弄好妆造,换上一身水袖舞裙,时间到了她要拍摄的最后一场戏。

温臻光着脚走向纱幔之后,细纱后的那道影子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婀娜生姿,她摆好起舞姿势,只待导演随时喊一声开拍。

最后一支舞,她的完成度极高,镜头一切,她自纱幔中走出,乌发雪肤,缓缓抬起浓睫,眼波滟滟撩去一眼。

年轻的君王与她,咫尺之遥。

寸步难移,生生相隔。

“卡——”

镜头停格在此画面。

温臻顺利杀青,一旁有接触过的工作人员同她道喜,说着恭喜温老师杀青之类的话语。

方才饰演君王的男主角抱起剧组备好的鲜花,递给她,笑容温和。

“恭喜温老师,和你合作很愉快。”

“谢谢。”

温臻礼貌一笑,从他手中接过花束,二人全程并无肢体接触。

然而,夜色融融,离开灯光,再难辨清两人举动。

拍摄庭院的某处角落响起极轻的一声‘咔擦’。

下戏后,温臻直接就剧组的更衣室换衣服,因拍摄背景原因,今晚的妆容并不重,倒是显得清丽,瞥过镜中人,她半垂眼帘,决定先去高铁站,回家慢慢卸。

这边文杉收拾好东西,用软件叫好专车。

两人刚走出化妆间,便迎面撞上同样下戏的周伽敏,两人视线交锋,气场又起硝烟。

周伽敏乜过她手里抱着的花束,弯了下唇:“花挺好看的,温小姐。”

“是么?送给周小姐好了。”

廊檐下的灯光照下来,温臻眼神清亮温和,唇畔漾开一个温柔且体贴的笑,手一扬将花递给她身后的助理:“当我的见面礼。”

周伽敏话语一噎,目光瞬生怒意,又极快平息下来,弯弯笑着:“温小姐留着吧,我杀青时,我父母自然会来给我庆贺,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

原本觉得这小姑娘找茬心重得跟有病似的,直到文杉听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冷冷剐去一眼:“什么年代了,当小三的还敢舞到正室原配的女儿头上?电视剧也不敢这么演啊,您说是不是呢,周小姐?”

刀子直接往最软位置插。

周伽敏面色遽白,十指紧紧陷入掌心,余光里跟着她的助理好似都在生起嘲笑的目光。

她一向最爱面子,自然忍不了,抬手便要将人往台阶下推。

温臻眼疾手快,直接反扣住她的手腕,目光凛凛:“周小姐,奉劝你要吃演员这口饭,就得注重自己的品行。”

“学艺先学徳,做戏先做人。这个道理,该从你入行开始便要铭刻于心的,不管你是否科班出身,请记得,作为一个公众人物,你代表着什么,有些不好的视频流出去,喜爱你的,不喜爱你的,这些流言蜚语,你又能承受得住么?”

四周空寂寂,女人清泠声线无比清晰地回荡此间。

温臻冷冷甩开她的手腕:“这些道理,还需我来教你?那就当是我免费为你上的一课好了。”

力道迫着周伽敏往后踉跄几步,她十八岁入行,迄今为止也才一年整,因着起点高,背后又有大靠山在娱乐圈根本没有吃过苦,加以一些天赋的原因,即便是李臣之的新作,选她也无可厚非。

心高气傲的人,是受不了被厌恶之人教训的。

缓过一阵劲后,周伽敏凝着前方那道袅袅婷婷的影子,冷嘲道:“如今跟那位的语气,倒是学了十成十,可温臻,你有他的手段和本事吗?”

温臻步履稍驻,似想到什么般:“步人后尘的本事,我远不及你。”

若说文杉是插刀高手,那温臻便是投毒高手。

一刀下去或许痛到鲜血飞溅,但毒药洒下,是要命的。

夜色渐渐掩盖她的身影,州市的夜,有风徐徐拂过庭廊。

周伽敏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晃晃立在风中。

一直到登机,文杉还在偷瞥着温臻神色。

见她神态自如地拿出airpods,取出一只递给她:“要听歌吗?”

文杉摇摇头直说:“我担心你受影响。”

“受什么影响?周伽敏影响不了我。”

她将耳机戴上,音量开得低。

“那温则译呢?”

温臻掀睫扫她一眼没答,又闭眼小憩。

舷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温臻半侧着身子,凝着窗外深色。

她有多久没听过温则译三个字?

快要十六年了吧。

若不是后来长大一些,又在爷爷书房里见过一次全家福照片。

她想,她该忘记这个人的。

世人都说,父母是最爱你的人,只有父母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依赖,是你永远的靠山。

但世人说得不对,

这世间,还有一类父母,生而不养,可以将年幼的孩子随意抛弃,只为追求自己所需的自由。

可,若你需要这份自由,又为何要让这条生命临世?

温臻轻轻闭了闭眼,睫毛膏好像融化了一点,窗外的黑云忽而闪动亮光,广播也随即播报落地时间。

两个多小时的航程已至。

深夜十一点半,飞机抵达机场。

首都的魅力在于,即便是深夜航班,机场依旧人潮拥挤。

来往旅人匆匆,她只是其间一粒砂砾。

没了等专车的耐心,两人直接在出口搭乘计程车,文杉的住址与她完全相反,两人便分开乘坐。

分手后,温臻上车报了檀庭位置。

司机大叔刚输入导航,便同她商量:“姑娘,你这地咱可开不进去,还需你往里头走一段行吗?”

檀庭除了业主车辆,旁的车确实不能进,尤其是这类计程车。

温臻点头说好。

彻底到家的时间直接是凌晨。

温臻拖着行李箱往前走,浑身充斥着舟车劳顿的疲乏感,走到一半路,她突然回想自己为什么要折腾到半夜非要回来?

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开始盘旋起那句——“京市今日有雨。”

步履一顿,她不知前方这条路还要走多久,还会有多累。

身后忽闪一道白光,刺目到温臻抬手去挡,视线渐渐在光源中缓和,只见一台深灰色科尼塞克正朝她缓缓驶来。

车牌号是一串嚣张的连号。

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后排车座的车门霍地一声打开。

光源逆着,男人自车门处而下,强光敛去时,只见其修挺身姿立在那端,气度朗朗又颓唐,而后朝她徐步走来。

靠近时,月光照在道路两旁的樟树上,夏夜的风拂过她乌亮的长发,吹得树叶簌簌。

满地斑驳树影中,交叠他们的影子。

晏朝聿单手提起她的行李箱,眼里藏着阴色觑过上面放着的大束鲜花,一手扶住她柔软的腰肢,指腹摩挲几下。

声线喑哑:“几时到的?”

“刚到。”

温臻嗅着他衬衫上的酒气,估算着时间,他应该才从一场宴会离开。

可因他这样频频又突然闯进她狭窄的世界里,于是她又明知故问:“你喝酒了?”

光源照在女人的面孔,浓睫处好似花了一点妆,但这张脸依旧美丽。

是蛊惑人心的最佳利器。

晏朝聿下颌微颔,牵起她的一只手,带着人往车里走。

上了车,灯光直直照下来,折射几段,光线昏昧,空间也变得狭窄起来,男人侧身将车门关上,车速缓行,他的衬衫起了几道褶皱,温臻侧眸看他微阖的眼,和紧皱的眉。

晏朝聿握着她的手放在腿上,喘过一息,复而抬眸,一双深沉的眸子攫向她,另一只手穿过她的乌发,摁向雪颈处,气息相对,温臻嗅到他唇中浓烈的酒气。

心间微晃。

咫尺间,她将男人半垂的长睫看得分明,再往下是他挺拔的鼻,微红的唇,还有——

滑动的喉结。

温臻美眸涟涟,低声唤他:“晏朝聿。”

这样氛围里,心和眼,口和耳,只在一厘距离,太近,太近;

谁又辨得清、捉得紧理智呢?

差不多的夜,差不多的一台车。

晏朝聿深沉沉的眼里泛起阴色,半敛眼睑凝着她,喑声问:

“上次在车里,不是喊老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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