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永杰看着新娘子的眼泪,一时竟手足无措,“你……你怎么哭了?“
新娘子一动不动,似乎被什么控制着,梅永杰伸出手指轻轻碰一下她的脸孔,有些温热的湿润便传过来,她还在不停地淌着泪,却又仿佛是除此之外再不能做别的什么事一样,梅永杰刚刚想帮帮她时,外面陡然传来了平南王的声音。
“去,把小少爷抓出来!“
梅永杰立刻翻开车帘,却见外头,在他脚下的车板以下,密密麻麻全是他父亲派来抓他进去的人。
风雨不透。
梅永杰只好束手就擒,平南王见封住他的穴位都不行,只好劳人把他绑在马上,虽然寻常的过路人一见,不免得会议论纷纷,但是平南王此时心里只想着让梅永杰万无一失地完成这场婚礼,其余一切都放在后面,便也就这样绑着他到了平南王府。
平南王府前,媒人上前掀开红轿子的车帘,见那新娘子又端端正正蒙好盖头在轿子里等着了,便伸手扶她下轿,梅永杰却觉得十分奇怪,刚才他明明除去了新娘子的伪装,而且新娘子一直在车内都是一副不能随意动作的样子,艰难地倒在地上,如今怎么又变得如此正常。
新娘子在媒人带领下一步一步地踏过了三道槛,本本分分地走到门前,细心的梅永杰却发现,有一点一滴的水渍落在新娘子踩过的地方,显然是新娘子流下的泪水,想来这新娘子该是极不情愿嫁与他。
他心里却想:但是新娘子过门之后,我会对她好的……
她慢慢地总会发觉我的好……
梅永杰觉得,他或者是对这个女孩子一见倾心了?
又或许是,他这些年流连花丛,其实不过是在寻找他命定一生的那个人的影子。
梅永杰这时突然又想到他的婵姐姐,不行,无论如何,他现在都得去救他的婵姐姐,丁小香说过,婵姐姐会死在她十八岁的生辰日那一天,而这一天就即将结束了。
不管是真是假,他现在首要的,不是眼前这个女子,而是去寻他的婵姐姐。
他决意抛下这个与他刚刚行了过门礼的妻子,转而去找那个一直对他很好很好的姐姐。
声音极其嘹亮地响起,“一拜天地!“
梅永杰在平南王灵力推压下猛地向前一摔,险些就要跪了下去,幸而他一下便刹住,在外人看来,只不过是微微向前鞠了一躬。
梅永杰手里紧紧地抓着他趁机捡起的舒可临的那枚飞镖来,在那声“二拜高堂“响起时,他一下便割断了缚住他手的绳索,平南王眼尖地看见,立刻唤人上前,却见梅永杰一下将那枚飞镖架在自己脖子之上,“不许动!“
平南王简直是没办法给他,这如何说都是他与亡妻唯一的孩子,如何都不能就这样让他自寻短见,那样还能如何,便只能按他所说,被他拿捏住了。
梅永杰把飞镖对着自己颈动脉又进一点,威胁道,“让开!“
平南王一边按梅永杰所说指挥手下让开,一边在一旁劝说梅永杰,“永杰,你想想你娘亲,你娘亲愿意看到你这样作践自己的命吗?“
梅永杰却笃定道,“我娘亲不会愿意让我眼睁睁看着婵姐姐去死的!“
平南王却继续开口,“那这个姑娘呢?“
他指着一身喜服站在一边的新娘子,“这个与你拜过天地,我梅家三媒六娉,三书六礼娶来的媳妇,难道不比符婵重要吗?“
他已经气得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符婵不过是你认的一个姐姐,她却是要陪你共度一生的枕边人!“
梅永杰却只是笑笑,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新娘子,是啊,那是他许诺了要陪自己一生一世的人,可是对比婵姐姐,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选择符婵。
符婵在他心里,比其他任何女人都要重要得多,即使是这个他或许会认定一生的女人!
梅永杰没有一刻回头,用飞镖架着自己的脖子,一步一步走出了红妆扮满的平南王府,他前脚刚刚迈出门槛,后脚就扔下了飞镖,马不停蹄地往国师府奔去。
平南王正被梅永杰气得整个人不停地喘着气时,突然,那身披红装的新娘子慢慢地,摇摇晃晃着呕出一口血来,只是地上铺着红毯,看不真切,紧接着,那新娘子一下便倒了下去。
平南王着急忙慌地遣大夫来看,那大夫被平南王手下的家丁牵着好不容易到了新娘子眼前时,大夫伸手一按脉,一直便是摇头,“无药可救了……“
“这姑娘身子骨本就不好,又被人下了移魂散,刚才怕是担忧过度,引动了一干症结,我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这时门外闹哄哄地来了几个人,平南王抬头一看,却是顾青叶几人,丁小香着急地问顾青叶,“符婵呢,符婵在哪?“
顾青叶却忽地一顿,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是她……“
他手指所向,正是一身红装的新娘子。
丁小香忙上前接过符婵,顾青叶再度给符婵把脉,只不过是说出了和之前那个大夫一般的结论,丁小香拥着符婵,于结和浅裳在一边皆是面有哀色,国师更是泪流不止,平南王只是在一旁,不知所措。
一会儿,符婵自己掀开了头盖,一撕撕掉了那张清秀面庞下第二层的伪装,在场众宾客认识符婵的不少,皆是大惊,这被下了移魂散送过来成亲的新娘子居然是圣女大人。
符婵颇为艰难地笑了一笑,总算开了口,潺潺血水从她嘴角涌出,“我……我还有一事未了……“
“师父,我还欠五皇子殿下一个人情……“
国师连忙上前,握住符婵的手,“好,师父记得替你还了它!“
符婵临死之际,一直都在笑着,仿佛对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眷恋了,然而最后的最后,她还是说了一句,“我现在好希望,他能再叫我一句‘阿婵’……“
说着说着,手便摔了下来。
顾青叶在一边喃喃自语,“我们还有最后一个’煎药’未能一分高下呢……“
之后便泪如决堤。
符婵仍旧按她的剧情死在了她十八的生辰,并与剧情说的一样,连梅永杰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便生死相离。
这时,外面突然又是一阵骚动,紧接着舒可临便出现在门外。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见了丁小香怀里的符婵。
符婵静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成为了永恒。
舒可临的手是在颤抖着的,他慢慢地抬起手来,似乎隔得远远地触碰到了符婵的脸,又一下子缩了回去,两行泪珠顿时从他眼中流了出来。
他呆呆地擦干净了脸上的泪水,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不顾一切,没有谁可以叫他留恋的舒可临,他冷冰冰地,一声一呜咽地,对着后面的手下下了命令,“把她的……尸体……抢过来……“
顾青叶率先站了起来,拦在了丁小香一众人之前,扭头过去吩咐道,“带符婵回去,舒可临我来对付!“
说着便飞身过去,和舒可临以及他的手下打作一团。
见顾青叶敌不过对面人多,国师也上前帮着顾青叶,只是回头道,“快走!“
丁小香浅裳和于结背着符婵的尸体,快速从后门离开。
国师府前。
梅永杰一个回头,便看见了丁小香三人以及三人护着的符婵身着红装的尸体。
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从他和他的婵姐姐二人的婚礼上逃出来,只为了寻回他的婵姐姐。
他不惜以自己为要挟,惹得符婵替他担忧,成为了符婵最后的催命符。
丁小香立即停了下来。
每个人都那么努力地不让符婵死掉,却终究敌不过天意弄人。
所以剧情真的无法改变么?
丁小香看着梅永杰愣愣地站在国师府的庭院中间,慢慢地走上前,和浅裳一起,把符婵放到了梅永杰怀里。
梅永杰几乎就是接过符婵尸体的那一瞬,整个人就抱着怀里的人瘫倒在地。
天上的雪薄薄地下起来,满间院落里,如飞花,似白雾,各种遗憾交织而成的白色,皑皑茫茫,渺渺而不真切。
他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符婵怀里,一时间泣不成声。
时光似乎回到了很多很多年以前那个下着白雪的冬天,小女孩的脸上一下子就逝去了旧时所有的颜色,那些鲜活分明的色彩,随着病痛的折磨,整个人性情大变。
她以前看到雪花飘落,会对着师父调皮地闹着要出门堆雪人,而现今,她只会用手接一片雪花,叹上一句。
雪化了……
国师因此把她留在了府上,而出门去替她寻找救治此病的法子,然而仍旧只不过换到一句,“她活不过自己十八的生辰……“
符婵的身子在雪中渐渐凉透,她的灵魂,该是已经去到了地府,她的面容安详而平和,似乎过这一生,她从未后悔,也从未遗憾,她觉得自己一生过得很值。
然而却给别人留下了无限的叹惋和数不清的追思。
梅永杰搂着她,突然道,“阿婵,你看,雪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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