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梅花园。
当京都战起时,台上的角儿与台下的恩客便已经跑的跑,散的散。
本是京都有数的销金窟,没过多久便宛如墓园般安静冷清。
却仍有一人坐在地字厅内,悠哉品酒。
他年约二十,长得眉清目秀,身穿华美衣袍。
细细看去便能发现,此人的五官隐隐与周兴旦有几分相似。
此人正是当朝大皇孙,周兴旦的长子,周替云。
要说这周替云也是个妙人。
年幼时便普普通通存在感不高,成年之后更是每日勾栏听曲儿,不务正业。
久而久之,其父周兴旦便也对这个大儿子失了耐心,任他随意放浪形骸,自甘堕落。
此刻梅花园内,周替云一边品着酒,一边摇头晃脑,仿佛耳边正有花旦唱着他最爱听的戏曲。
当陆铭一剑击毙周兴旦之时,周替云忽地叹息一声,停下了摇头晃脑的动作。
目光幽幽看向前方,便见前方案几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穿麻衣面容古朴的强壮老人。
老人背负长刀,盘膝而坐,气势普普通通,似乎只是凡人。
周替云与老者相视一笑。
便见周替云的身体快速崩解,仿佛化作了一团气流,融入老者体内。
此乃,身外化身之法!
老者站起身。
目光幽幽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外界正在发生的一切。
许久后,方有轻微自语声从其口中响起。
“以仙道手段,凝聚龙气分身,此法可行倒是可行,但以分魂之法创造龙气分身后,这龙气分身并不能成为武道助力,乃至突破超品之机,更像是一个独立的,特殊的个体……”
“这法子,似乎不可行,走歪了。”
摇头一叹,目光又转向门口。
正值门口轰鸣声响,大门被暴力踹开。
浑身血腥气的陆铭一脚踏入地字厅中,口中发出低沉嘶哑的声音。
“周替云在……”
陆铭话说一半却陡然一愣。
看着前方面熟的老者,不由眉头一挑。
这一幕,似乎让老者很是惊奇。
“小友可见过老夫?”
他笑眯眯的这般问道,便见陆铭摇头:“没有,认错人了。”
“我以为周替云在这儿呢,既然不在,却是小子打扰老丈了。”
说罢转身就走。
这一幕让老者微微哑然。
失笑摇头后,老者也不做他想,只是脚步前踏,只一步,便已经出现在了京都上空。
双手摊开,便分别有灵气和血气从其左右手中呼啸而出。
双手掐起诡异印决,忽有龙吟之声从京都八十一个龙气节点中响起!
轰鸣震颤之中,龙气腾空而起。
不仅仅是京都八十一节点内的龙气。
甚至还有周兴旦死后遗留的龙气!
道道龙气如同小白龙,纷纷汇入到老者手中。
血气爆涌之间,清理掉内部周知昌的残留意识,老者将凝聚成团状的龙气郑重收起,身影一闪便已经消失无踪。
下方,关注着这一幕的陆铭刹那间沉下脸来。
四个大字从其心中响起。
“刀之绝颠。”
……
突然的偶遇,让陆铭立刻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周知昌这事儿,有人做局!
脑中回想起当时凉驭龙的人生之梦,刚刚那个老头,与梦中的莫老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气质都相同!
“他活了多久?”
不知道,但显然很长——尤其是刚刚莫老已经展现出了仙武同修的本事。
他武道一品,仙道多强未知,但显然也不会弱。
仙道修为带来了漫长的寿元,漫长的寿元又带来了充足的耐心与庞大的布局。
所以周家那所谓的祖传秘术,到底是谁传下来的?到底是从哪儿搞到手的?
莫老的现身,似乎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过,不重要了。”
转念之间便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这人,陆铭肯定惹不起。
但看莫老对自己的态度,似乎也不像是计划被破坏后的恼怒,更像是一种局外人的姿态……
不入棋局,只当看客。
此刻,他更是收走了龙气,一走了之。
却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陆帮主?陆帮主!?接下来可怎么办呢……”
小阿果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陆铭闻言侧过头来,看向小阿果。
“啊?什么怎么办?”
小阿果委屈巴巴的指了指莫老消失的方向。
“那人把龙气收走了……”
“哦,我看到了,所以呢?”
小阿果:“所以周国就没有龙气了啊……”
陆铭却反问道:“周国原先的龙气本就经过周知昌改造,周知昌死了之后,这龙气能不能用还得两说……而且我还一剑把周兴旦给宰了……哪怕没有刚才那老头收走龙气,这周国还是无龙气可用。”
小阿果一想,发现似乎也是这么个理。
却只能委屈巴巴的蹲在了地上,心中越想越难过,越想越憋屈,到最后干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那……那咱们未来该怎么办呢……”
陆铭却笑着摇了摇头。
一屁股坐在小阿果身边,一边抬头望天,陆铭一边轻声道。
“别慌,生命自有出路。”
小阿果满头问号,似乎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直到陆铭悠然再道:“我曾听说,这世界上有一部分开国皇帝,并非是推翻前朝统治,而是前往蛮荒开疆扩土,方才打下了大片江山……”
小阿果抽了抽鼻子:“是有这么回事儿。”
便看到陆铭抬手,指了指四周。
“哪怕没了龙气,这周国,那凉国,还能比蛮荒更惨了?”
小阿果果断摇头:“那不能比蛮荒更惨,最起码这边还有人,还有城,还有路。”
陆铭一拍巴掌:“那不就得了?”
“但……但是,会死很多人的……”
陆铭看着小阿果,呲起牙,眯着眼笑道:“已经死了不少了,就是再多死一些,又有何妨呢?”
小阿果骤然一愣。
忽地意识到,他与陆铭,可绝非是一路人……
陆铭站起身来,轻声开口。
“谁当皇帝,我不在乎,等周兴林回来了,你跟他说,他想当就当,不想当,栓条狗放那龙椅上也中,或者随便让个外人当皇帝也行,总之就这样。”
“现在龙气没了,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怎么庇护更多百姓,这个我也不在乎……在其位谋其职,这是皇帝的活儿,上一代的皇帝老儿都不在乎这个,我这个江湖武夫也用不着操这心。”
“不过有件事情我倒是能帮个忙……”
“煞气。”
“血煞星决我都传出去了,未来一段时日,这周国的煞气环境可想而知,此功法可解燃眉之急,怎么用,全在你们,某家便也不再操心。”
说完,脚下虚空震荡,转瞬之间陆铭已经消失无踪。
徒留下小阿果站在原地唉声叹气,对这周国的未来有些绝望。
“煞星救国,顾头不顾腚啊。”
……
陆铭却是不知小阿果对自己的评价。
知道了也不在乎。
因为这龙气之事,真的没有更好的处理办法。
只能等待未来的周皇帝重聚人心,重凝龙气。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功夫。
而此刻,此事也并非是陆铭首要考虑的问题。
当陆铭启动虚空大挪移再次出现之时,便已经来到了京都外的养心园中。
以周知昌的性格,他断然不会将宝物留在皇家宝库之中,而是储存在自己的秘密金库内。
而想来这养心园,大抵就是周知昌秘密金库之所在。
……
整整搜寻了数个时辰,陆铭方才在凌缥缈的帮助下,找到了养心园中的暗室。
暗室在问仙楼地下一层,外部有仙道法阵封禁。
陆铭一剑破之,斩碎石门,步入其中,便见其内部宝光四溅晃花人眼。
而最醒目的,当属被放置在房间最中央供台上的瓷瓶。
瓷瓶青玉制成,灵气氤氲。
此乃仙道专用的灵宝药瓶,做纳药之用且能维持药力不失。
上前,取过瓷瓶,同样是在凌缥缈的帮助下小心打开瓷瓶,望向瓶中。
便见瓷瓶内,一颗丹药熠熠生辉,散发多彩华光。
同时似有诡异喃呢从陆铭耳边浮现,似鬼哭,似悲泣。
“万灵凝婴丹……彻底成型的万灵凝婴丹!”
早在魔云子身死之时,万灵凝婴丹便已经接近成型,周知昌得手之后,又血祭了静海城,如此这人头数总算是凑够了。
稍加祭炼,万灵凝婴丹便凝结,又被周知昌藏入了宝库中,留待日后结丹大圆满时使用。
但可惜,他这辈子都没有用此丹的机会了。
将之郑重收起。
虽然陆铭用不到这万灵凝婴丹,但哪怕是以物易物,这颗丹药也能为陆铭带来巨大利益——当然,至宝在手还需有匹配的力量守护,否则就如同小儿持金过闹市。
而陆铭当前看似三品,但实则二品的战力,也有护持此物的底气。
收起了最为关键的万灵凝婴丹之后,陆铭再次左右环顾。
很快,便又发现了许多宝贝。
“须弥纳物戒……储物宝物,但其特殊之处在于这并非是仙道独享,而是以血气启动。”
之前丁无敌便说过,在武道昌盛的大国中,有为武者特供的储物宝物,只是价格昂贵。
现在陆铭却是在周知昌的秘藏中发现了一枚。
不过想来,大抵是周知昌从魔云子那“继承”来的遗产,否则此物应当归属于岳绮罗。
戴上戒指还算合手。
细细看去,便见戒指朴素简单,呈银白色,上面带有浅浅的波浪形花纹。
灌入血气,奇妙感应从心中腾起。
就仿佛是视线被一分为二,一部分还是原来的视角,另一部分却看到了一个大概3*3*3的灰色空间。
空间内空无一物,陆铭念头一动,手中一枚大还丹便突兀消失,出现在了这处空间之中。
“还不错,很好用。”
陆铭赞叹一声,将随身丹药统统扔进了戒指中。
复而又看向面前摞放的书卷。
此乃皇家武道传承。
其中真功名为【吾意天心诀】,乃二品套功,陆铭简单研读,顿觉此功精妙绝伦,乃上乘武学,奈何后人不争气……
想到了周兴林与周兴武,陆铭轻轻摇头:“不是不争气,只是有私心。”
复而再看向其他宝贝。
各种法宝,仙道丹药,零零总总价值不菲。
毕竟,这些东西可是六欲天魔道和地师道的精品。
陆铭根本不客气,统统笑纳。
……
然而此地并无龙气秘术,也无夺仙基之法。
想到周知昌的为人,陆铭便也了然。
龙气秘术周知昌必不可能记载在书册或玉简上。
也许当时莫老给周家老祖的,乃是文字或仙道的传功玉简,但周知昌在事成之后必然会将其销毁,省得将弱点和秘密暴露给旁人。
倒是夺仙基之法其实并不珍贵,六欲天魔道有,其他仙道宗门也有类似法门。
在此地没找到此术,陆铭也不失望。
对于能否修仙这种事情,陆铭突出一个随缘——有也行,没有也行。
总之,在这个宝库花了整整两天时间,陆铭方才将该拿走的拿走,该记下的记下。
当陆铭再次从宝库中走出时,便看到张海与周兴林正站在门口。
也不知道两人等待多久了。
……
养心园内,问仙楼中。
就在问仙楼二楼,周知昌最喜欢的那张桌子前,三人摆上了酒宴,以做庆贺。
酒,乃是从酒窖中取出的灵酒。
此酒入口辛辣,回味却甘甜,更能提神醒脑,不愧为仙家之物。
菜,只是寻常下酒菜,但佐以灵酒,友人为伴,也算别有一番滋味。
陆铭与张海皆是一杯一杯的喝着,并不多话,反而是周兴林有些絮叨,话比较多。
说陆铭走后,静海城的战况。
说率军前来,京都的骚乱。
说周知昌死后,百姓和熟人们的反应。
最后便顺理成章的说到了那皇位之事。
“这皇帝谁想当谁当,老子才不当呢!”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兴林还摔了杯子,似乎以此明志,陆铭却只是摇头一笑:“你不当谁当?”
周知昌的后人,就剩周兴林这一个独苗苗了。
此际周国龙气不存,正是国势倾颓之时,周兴林要威望有威望,要名分有名分,要武力有武力——虽然他没了二品实力,但三品实力却保留了下来,不会比白启死前更弱。
当陆铭说出这句话之后,周兴林脸色一僵。
沉吟许久,周兴林拿起酒坛一饮而尽,方才苦笑说道。
“伱说得对……”
“我不想当,但有太多人逼着我当。”
人生在世就是如此。
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怎么做,而是你得怎么做。
今时今日,形势至此,有太多人期待着,甚至裹挟着周兴林登龙——天极,娘家亲眷,军队,乃至百姓。
“因为没得选了。”
张海这般道,引得陆铭周兴林齐齐一笑。
“是啊,因为没得选了。”
说完,三人便都不说话了。
直到酒过三巡,周兴林忽地开口。
“陆铭?”
“恩。”
“帮我个忙?”
“好。”
“你都不问是什么忙么?”
“没必要。”
陆铭办不到的,周兴林不会开口。
陆铭能办到的,他就一定会去办。
“所以,要我帮你什么忙?”转头看向周兴林,陆铭这般问道,便见周兴林满饮一杯,缓缓开口。
“我知道这皇位,我暂时推脱不了。”
“但我不喜欢朝堂,不喜欢与人勾心斗角,不喜欢那些繁杂琐事,反而更喜欢江湖。”
“等我当了皇帝,江湖琐事,我大抵是没时间理会了……”
话至此,周兴林转头看向陆铭,笑着道:“帮我照顾一下这江湖,等我生个孩子,将其养大成人,我再退位,等那时候,你再把这周国江湖还给我。”
陆铭哈哈一笑。
“好。”
说是请求,实则回报。
虽然两人之间无需这种回报,陆铭也不需要此等虚名。
但别人要不要和你送不送,这是两码事儿。
看向周兴林,便见这个豪爽汉子大口饮酒,但眉宇间却似乎与往昔,有了一些细微改变。
这让陆铭沉默片刻,忽地一笑。
“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周兴林只是饮酒,不做回应。
……
十日之后,新皇登基加冕。
林王周兴林登龙,大赦天下。
同时封三相帮帮主陆铭为异姓王。
同日,天下武盟整体并入三相帮。
周国格局至此分明。
就如同当日问仙楼中三人酒宴时,周兴林最后的酒后真言。
“从今以后,朝堂归我,江湖归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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