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国师」

第2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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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星火将其称之为“虚假意识”,但是事实上,其中的绝大多数永远也不会成为“手工工场主”或者哪怕只是致富,无论他们劳作得多努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生存。

在信件的第三部分,姜星火则指出,所有基于有可能的更化变法所产生的新阶层。

无论是“新贵族”,还是“手工工场主”,亦或是“手工工场工人”,这些新阶层,都无法也不可能对皇权造成威胁。

第245章 工业

夏原吉看完了这封《哲学通信:异化、新贵族与大明未来社会各阶层精神分析》,内心充满了许多混杂在一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姜师,果然有烛见万里之能!”

“仙人俯瞰历史长河,恐怖如斯!”

“不仅能点破未来大明有可能的发展方向,更是将会出现的新的社会阶层,分析的清清楚楚这种能力,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且不提夏原吉这边心思百转千回,只说接下来传阅到手的几位尚书,哪怕是气度沉稳如黄福,亦是心中暗惊。

惊讶于这个名叫“姜星火”的疑似谪仙人,竟然有如此勘破历史迷雾的可怕洞察能力,真可谓是惊人至极。

详细地给出未来的社会演进方向这种事,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做到?

黄福扪心自问,如果严格来说,恐怕只有这位“姜星火”可以。

更何况,姜星火给出的推导设想,并非空中楼阁,而是与道衍呈上的《变法八策疏》几乎是息息相关。

黄福细细思量,“新贵族”这个设想中的新的社会阶层,其中的军功勋贵,肯定是与第五策“民族国家”和第八策“重塑宗藩体系”是分不开的。

正是这两个看起来不太起眼的更化措施,给大明向海外的扩张,解除了宗藩体系的道德束缚,以及获取殖民地的传统“华夷之辩”中华不扰夷的理论束缚。

黄福认为,“新贵族”里的宗室,跟前段时间已经推行的宗室考核,也是密不可分的。

本来,宗室考核跟大臣们的关系实在是不大,所以也没有多少大臣予以关注,但黄福是个细心的人,他清晰地记得,宗室考核的管理办法里,就包括了宗室做事的内容,那时他还以为只是经营皇庄之类的事情。

而眼下看来,显然这个宗室做事的内容,指向的是未来大明广袤的海外殖民地与市场。

这两个词语,在信件中有解释,黄福不难理解。

同样,“手工工场主”与“手工工场工人”这两个新的社会阶层,也是基于海外贸易需求,以及农业技术发展所产生的。

这里面,与《变法八策疏》的第三策,彻底重新清丈田亩,扩大推广摊役入亩与化肥,密不可分。

虽然有些事情,譬如姜星火在讲课时提到的【吃煤的铁马】,黄福并不清楚。

但是实际上,哪怕是英国的第一次工业变革,也不是从蒸汽机开始的。

虽然按照姜星火前世比较常见的看法,工业变革主要是指用机器代替人工进行生产,从而造成生产方式的变革,但这里的机器,绝不能直接与蒸汽机划等号。

机器普遍用于生产,其实是出现于纺织业,尤其是棉、毛、麻、丝等纺织业,是最早依靠水力、蒸汽和机器而发生工业变革的工业部门,也是现代生产方式的最初产物。

阿克莱水力纺纱机的发明,通常被认为是英国工业变革开始的标志。

而阿克莱水力纺纱机,则是由元朝的水力纺纱机改进而来。

这里便是要说,这个说法还真不是发明历史,而是在元朝王祯《农书》中,对于水力纺纱机就有翔实的记载,王祯把这种水力纺纱机称为“水转大纺车”,乃是发明于南宋后期,盛行于元朝的纺织机器。

“水转大纺车”专用于长纤维加拈,主要用于加工麻纱和蚕丝,麻纺车较大且与人力纺车不同,装有锭子三十二枚,有转锭、加拈、水轮和传动装置等四个部分,用两条皮绳传动使三十二枚纱锭运转,水力驱动每车每天可加拈麻纱一百斤。

王祯详细地介绍了其结构、性能以及当时的使用情况,并且附上了这种机器的简要图样,从而以确凿不疑的证据,证实了世界上最早的水力纺纱机,确实存在于华夏。

至于为什么大明没推广

与大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他老人家定下的制度也是不无关系的,朱元璋倡导农村男耕女织,种植业才是大明的根本。

老朱的经验是,不吃饱肚子,其他都是瞎扯淡。

所以,纺织业只能当做副业发展,而且农村的灌溉水权问题,也严重阻碍了在明代,由水转大纺车引发华夏的第一次工业变革。

言归正传,黄福对海外贸易引起大明形成大规模手工工场这一点,还是认同的。

因为铁血大宋的例子就摆在那里,不是没有先例。

只要皇帝决心搞海外贸易,手工工场业和商业,确实有可能繁荣起来,成为新的社会阶层。

几位尚书传阅之时,朱高煦也悄无声息地跟着朱高燧进了房间。

有些出乎朱棣意料,自家的傻儿子竟然没有咋咋呼呼,而是老实地站在了他身后,甚至没要求加个座位。

稍后,几位尚书终于把这封道衍与姜星火的通信传阅完毕。

作为大明帝国官僚体系最顶层的存在,六部尚书,哪怕能力再差劲,也只是相对差劲,而眼界和格局却都是在的。

他们都很清晰地意识到了一点。

更化变法,确实可以扶持出新的受益阶层。

而无论是必须高度依赖皇权与现存庙堂体制的“新贵族”,还是完全可以由部分较为开明的士绅阶层转化而成的“手工工场主”,其实对于大明的皇帝,都是没有威胁的。

或者说,在他们可预知的岁月里,是没有威胁的。

因为更化变法,并没有修改大明的核心庙堂制度与军事制度。

靠着军队上位的朱棣,依旧牢牢地掌控着大明帝国的军权,有了军权在手,“新贵族”里的军功勋贵,是帮朱棣占领倾销大明商品市场的;宗室成员,则是依附于大明国家资产的代理人。

同时,“手工工场主”也只是帮助皇帝生产手工业商品的工具罢了。

那这么说来,《变法八策疏》里的修改科举制度,恢复荀子的儒家五圣地位,宣传圣王之说,也是为了配合变法,增强皇权的地位

“一环扣一环,严丝合缝。”

黄福慨然叹了口气,心头暗道。

道衍看了看几位尚书各不相同的反应,终于开口道。

“诸位,眼下还对刚才蹇尚书所提出的,关于扶持新的得利阶层的问题有疑问吗?”

蹇义沉思几息,随口开口说道:“老臣还有一个疑问。”

“喔?”

本以为道衍掏出了大杀器就大局已定的朱棣,此时也精神一振,问道:“蹇尚书想问什么?”

“既然陛下打算效仿宋朝,大力推动海外贸易,藉此实现如宋朝那般富裕,那么老臣敢问陛下,是否又会陷入到王安石与司马光关于国家财富的争论呢?”

听到王安石这个名字,朱棣一阵脑壳疼。

今天怎么就绕不开这个作古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拗相公”了呢?

这里便是要说一个在场之人都清楚的问题。

王安石与司马光关于国家财富的争论在于,王安石主张“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而司马光主张“天地所生货财百物,止有此数,不在民间,则在公家”。

乍一看,司马光这什么花岗岩脑袋一样的守旧派?天下的财富怎么可能是固定的呢?

但这便是要说,在宋朝,经济情况也不是相同的。

相反,北宋与南宋的经济情况差距相当之大。

在北宋王安石的年代,国家虽然大力发展了商业,但主体还是以农业为主,而农业税以及对应的人头税,当然是固定的。

而王安石的这套主张,跟姜星火的理论还不一样。

王安石的“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指的是通过更化变法,把中间阶层,也就是官吏贪墨的部分,尽量收拢到国家手里,换言之,就是在朝廷的专卖权上来搞。

还是利用封建国家的公权力来谋取财富,跟汉武帝盐铁专营,把那些收不上来钱给重新收上来,没有太大区别。

这便是蹇义没有听过《国运论》相关几卷的问题所在了。

而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朱高煦此时竟然开口了!

朱高煦侃侃而谈,只是简单地几句话,概括了一下姜星火所传授他的《国运论》的相关内容,就把蹇义的疑惑解释的一清二楚。

“竟然是做大西瓜吗?听起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行性”

蹇义微微蹙眉,但最终接受了这个说法。

毕竟,虽然蹇义不是夏原吉那样专攻经济之道的官僚,但既然是六部尚书之首,这些东西还是略懂的。

而许久不见的二皇子朱高煦,上来就给六部尚书来个“小刀剌屁股,开了大眼”,与入狱之前截然不同的表现,更是让几位不知内情的尚书啧啧称奇。

坐在椅子上的朱高炽,笑容温和地回首看了自家的二弟一眼。

而就是这一眼,朱高炽却马上发现了这个许久不见的弟弟,确实变得不一样了。

朱高煦的锋芒,收敛了许多,没有那副“父皇老大、我老二、天老三”的架势了。

“既然诸位尚书没有意见,那就进入到最后一个话题吧。”道衍开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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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章 理由

“既然诸位尚书对变法‘变不变’没有疑惑,那么最后一个话题,则是变法‘怎么变’。”道衍平静开口道。

在场没有傻子,当然明白道衍这句话里“怎么变”的含义,绝不是对《变法八策疏》的内容进行调整,而是在问,从何处、何时、何事着手变法。

这无疑是一个颇为令人头痛的事情。

慑于朱棣的强硬态度,一开始以蹇义为代表的部分尚书们,不得不将问题引导到变法的关隘之处,也就是“能否扶持出新的阶层”上面。

以此,作为委婉表达不赞同观点的一面挡箭牌。

但随着道衍掏出了姜星火的那封《哲学通信:异化、新贵族与大明未来社会各阶层精神分析》,已经完满地对此做出了解释,为更化变法提供了打碎这面挡箭牌的关键武器。

但保守,或者说代表着士绅阶层利益的部分尚书们,依旧在竭尽全力地、用尽自己的所有庙堂智慧,来通过各种有可能的疑难问题,给更化变法的决策造成一些阻碍。

虽然他们都很清楚,在永乐帝的强势面前,这只不过是他们表达态度却又徒劳无功的努力罢了。

事实上,之所以道衍如此果断地出手。

就是认准了敌我力量对比,在此时对己方是最有优势的。

而道衍做出这个判断的原因,也很简单。

便是姜圣曾经说过的那句话。

“因为大明不可能永远重复开国和靖难,但却必须重复每三年一次的科举。”

眼下靖难之役刚刚结束几个月,正是潜在的更化派力量最为强大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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