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眼睛。
可以这么说,所有狼都长着一双人的眼睛。
也可以这么说,所有的人都长着一双狼的眼睛。
那些狼一边忙碌一边偶尔看张彩云一眼,人和狼的目光碰到一起,彼此都意会神通,心照不宣---它想吃她,她不想被吃。
它们从张彩云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惊恐。
它们的脸上没有显出得意,它们表情木然,只是抓紧破坏车窗,一声不吭。
太近了,四面的狼都离张彩云咫尺远,仅仅是隔着玻璃罢了。张彩云甚至都好像听到了它们那粗重的鼻息声。
张彩云突然举起自己的胳膊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肉。
她胳膊上的肉并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又白又软又嫩,她天天出车,经常劳动,胳膊上的肉显得黑红,甚至有几分结实。
她呆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她看见了她的前胸。
她穿的是一件粉色的低领半截袖,她看见了自己的乳房,那乳房还白一些。
她开车接触的人多,她知道有很多男人都打过她肉体的主意,他们想方设法,献殷勤,抛媚眼......
这些肉就要喂狼了!
有的狼开始用脑袋撞玻璃:"嘭!嘭!嘭!......"
张彩云知道快完蛋了。
她要崩溃了。
这时候,她猛地想起车上的工具箱里有一把蒙古刀。
那刀很小,双刃,极锋利,刀把上镶嵌着玉石,十分漂亮。
那是早上从林县出发的时候,化工厂一个开卡车的司机给她的。
那个卡车司机也姓张,他比张彩云小四岁,长得有点瘦小,但还算周正,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讨到媳妇。他一直对张彩云很好。
今天早上他对张彩云说,一个女人家跑长途,还是有个硬东西心里踏实。
说他一直对张彩云很好,主要有三个例证:
一是他见了张彩云就笑吟吟的。
二是有一次张彩云的车在林县被警察扣了,哭着找到他,他托人帮张彩云要了出来。
三是有一回,他请张彩云到饭馆吃过一次饭。
他从不吃肉,那次,他专门给张彩云要了一盘肉。他说那是狼肉,一般人都没吃过。
张彩云以前没吃过狼肉,她吃过兔子肉。她觉得所谓的狼肉并不好吃,还有一股土腥气,她想那也许就是兔子肉......
张彩云伸手就把蒙古刀从油腻腻的工具箱里摸出来,攥紧了。
她知道,蒙古刀抵挡不了这些狼,就是有枪也没用。
但是,她的心中有一种强烈的仇恨,在被吃掉之前,她要刺向那毛瑟瑟的肚子,刺向那白灿灿的牙,刺向那绿莹莹的眼睛......
能扎死一条算一条。
她原来心里只有绝望和惊恐,而想起蒙古刀之后,却燃起了仇恨的熊熊大火。
那些狼极其聪明,它们立即效仿,都开始用脑袋撞玻璃:"嘭!嘭!嘭!嘭!嘭!嘭!......"
拖拉机的风挡玻璃是很结实的。
直到这时候,张彩云才知道狼的脑袋有多硬,车窗玻璃竟然被撞碎了。
最先碎的是前面的玻璃。
随着那玻璃漏了一个窟窿,张彩云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一直没有哭。
她的车被警察扣了时,哭了。
哭是给人看的,当一个人要死的时候,就不会哭了。
一只狼爪子伸进来,张彩云闭上眼睛猛地用蒙古刀切下去!
也许是因为那刀太快了,也许是因为她用力太猛了,那只狼爪子竟然齐崭崭地被切下来。
那条狼惨叫一声,一下就把那断了爪子的前肢抽回去了。
但是,它并没有滚到车下去。它的眼睛蓦地射出凶残的光,死死盯着张彩云的眼睛,把那一只没有爪子的前肢缩回胸前,嚎叫着,更加猛烈地撞玻璃。
血染红了它前胸杂乱的毛。
"嘭!嘭!嘭!......"
那窟窿越来越大了。
"嘭!嘭!嘭!......"
另外几面的玻璃也出现了裂纹和漏洞。
张彩云看着掉在自己怀里的那只毛烘烘的狼爪子,感到很恶心。
那爪子还在软软地动。
玻璃碎片不断掉下来:"哗啦!哗啦!......"
那些狼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样心不在焉,而是变得急切、凶狠、疯狂。
玻璃碎了,它们已经闻到了张彩云散发的人肉味。
一颗狼脑袋伸进来,又一颗狼脑袋伸进来......
张彩云狂乱地惨叫起来,举刀乱扎。
那些坚硬的狼脑袋扑过来,一张张狼嘴咬住她的脖子,咬住她的肩膀,咬住她的脸......
她闻到满鼻子浓郁的腥臭味。
她惨烈地嚎叫着。
她眼看着自己被一张张狼嘴撕扯。
她眼看着自己的肉在一张张狼嘴里咀嚼、吞咽。
她眼看着一条接一条的狼钻进驾驶室,把嘴伸向自己。
她眼看着自己的血把驾驶室溅红了......
那群狼散去的时候,驾驶室只剩下了铁框架。
驾驶室里到处都是碎玻璃。
还有一堆血糊糊的毛发。
还有一只僵硬的狼爪子。
张彩云的丈夫叫穆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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