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空气为之一静。
自由人半晌没有说话,整个人僵在原地。
许鹤又小声提醒,“拿出来吧,别化了。我叫许鹤,你呢?”
自由人把雪糕从裤兜里抽出来,隔着袋子捏着棍儿拿在手里,有点挑衅不下去了,“我叫陈明昊。”
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又生怕雪糕化在袋子里,决定速战速决,“你等着,我今天一定会把你的球全接起来。”
“嗯。”许鹤应声后催促,“去吃吧,我要热身了。”
陈明昊一拳打在棉花上,没气到别人不说,自己反而被憋得半死,偏偏还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恨恨瞪了许鹤一眼,转身找地方吃雪糕去了。
许鹤哄走了陈明昊,开始认认真真热身,以往做起来十分轻松的伸展动作今天却有些滞涩。
他胸口有些闷气,仰着头咳嗽一声,刚勉强舒服一些,徐天阳就示意他去猜硬币。
许鹤向来运气好,猜硬币基本没输过,一中拿到了发球权。
他站到场上,往身后看了一眼,对发球的学长道:“发个好球!”
砰!
一中发过去的球被体院附中的自由人陈明昊悄无声息地稳稳接起。
许鹤本来以为昨天那个小哭包的一传已经是同龄人里面最好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更好的等着他。
这球对面二传会给谁?
一上来就丢了发球权,身为队长的主攻应该很不甘心,他会迫切地想要拿下第一分,向他们示威!
许鹤对着傅应飞做了一个手势,傅应飞立刻推了陈顺一把,两人跑到许鹤手边,三人并排,同时起跳。
砰!
这一球扣在傅应飞掌心,以极快的速度反弹回体院附中的球场。
一中防守得分。
边上早就到场观看的谢卫国有点意外,“许鹤这孩子打球很果断嘛。”
排球场上给人思考的时间很短。
很多运动员在赛场上都是凭借着多年的比赛经验下意识做出判断。
真正会用脑子打球的,最后哪一个不是世界级的运动员。
谢卫国越看越满意,“这孩子成绩不错?”
“是不错,这次期末年级前三。”徐天阳与有荣焉,感觉比自己被夸都高兴。
“看上去脑子就好,还有和他打配合三号,叫什么?”
“叫傅应飞。”
“他也不错,我再看看。”谢卫国道,“你们的一传还是太差了。”
徐天阳挠了挠后脑壳,这也不是他不想带着人练习。
只是他们队大多数人都是体育生,一中的体育生基本上都想走师范的路子,没几个想参加职业联赛,排球对于他们来说只是跳板。
这种情况下,稍微繁重一点的训练都有可能会让他们望而却步,转而选择更轻松的羽毛球或者游泳。
如果这些人去了其他项目,那别说半决赛了,省16强他们都不一定能进得去。
说话间,一中连续丢了两球。
体院附中甲队果然和乙队不同,比起配合十分优秀地乙队,甲队像临时凑起来的队伍,许鹤猜测他们在一起训练的时间并不长。
不过想想陈明昊就能明白,甲队中的人估计都是被各个教练看中的苗子,挂在体院附中的名下养着,实际上平时并不一起训练,而是去各个教练的队伍和其他人一起打球。
这就导致他们在配合上并不出彩,但在个人技巧的运用上十分优秀。
比如主攻的扣球,他身材高大,压迫感极强,扣球时球速快,旋转也强,这导致他的球很难接。
吴明一球接丢,第二球跑动的时候显然开始迟疑。
他慢了一点儿,那一球就追不到了,吴明好像也知道这点,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傅应飞当机立断冲了出去,他冲到落点后,将脚向前一伸,硬生生用脚把球救了起来。
许鹤迅速补位,傅应飞还在地上趴着,来不及组织进攻了,这一球给前排的陈顺比较好。
他对着陈顺的位置传出这球,陈顺高高跳起,但对面的拦网比他跳得更高,三人的拦网带给人的压迫感非同一般,陈顺没敢扣球,将球轻轻往前一推。
吊球!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一中会拿到这一分的时候,球的落点出现了一个人——
是体院附中的自由人,陈明昊!
他用一个漂亮的鱼跃将这一球稳稳救了起来,附中迅速组织进攻,再次拿下一分。
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大家的获胜心和士气肉眼可见地下降。
许鹤环视一圈,伸手对着场边的徐教练示意暂停。
大家沉默着走到场边,接飞发球的吴明第一个没忍住,“对不起。我平常要是能再多练练接球就好了。”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自己的怠慢,也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之间的实力差距简直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对面那个自由人……
陈顺低垂这头,没有说话。
“好了,现在忏悔没有用处。”许鹤一巴掌拍在吴明背部,将人拍得往前一冲,“你忘了我跟你们说过的话了?你们来这里,不是为了赢!是为了被看见!”
众人浑身一震,昨天,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谢卫国说的话,知道这场比赛对于许鹤的重要性,但现在这个最想赢的人却跟他们说赢不重要,一时间,内疚哽住了他们的喉咙。
许鹤严肃地看向他们,“接不住球,也给我过跑过去接。扣球可能被拦下来也每一个都跳起来扣。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态度!把每一球都当做最后一球去打,但凡是场边的教练有一个看上你们,高中就不用愁了。”
站在后方的几个高大体育生顿时面红耳赤。
“我们知道了,队长。”
他们说完,60秒暂停刚好结束,徐教练站在一边,没插上一句话。
两队人归位。
谢教练看了看已经回到球场的许鹤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徐天阳,忽然噗嗤一笑,“你说你这教练当的,都没人家一个队长会动员。”
徐天阳确实不擅长这个,只能干笑两声,“哈哈,这不是有许鹤嘛。”
这次暂停过后,一中队员和打了鸡血一样,真做到了把每一个球当最后一球来打,哪怕飞得再远的球也要跑过去接。
吴明跪在地上擦地板,为了接球把场上滚了个遍。
谢卫国看了这么多年初中的比赛,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小朋友在场上这么拼命的。
“哟,老谢?你今年怎么想着来了?”一个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响起来。
谢卫国转身去看,发现是u13的教练冯俊才,顿时嘿嘿一笑,“招人呗。”
冯俊才绷不住了,脸上的笑意有碎裂的征兆,每次只要姓谢的一来,他就只能捡剩下的。
“有看上的不?”
谢教练往场上努嘴,“今年好苗子多的是,我看上的一号和三号,剩下的你随便挑。”
冯俊才深吸一口气,把蹦到嘴边的脏话艰难地咽下去。
谢教练不欲再气他,指着吴明道:“那孩子现在技术不行,但是意志力不错,他还小,你带回去好好练,场上也会是一员大将。”
冯俊才不说话了,吴明确实拼命,擦地板接球不行,但确实把地板擦得十分光滑,一会儿场务说不定都不用拖地了。
一中硬是靠着许鹤、傅应飞、吴明、陈顺四人把比分紧紧咬住,拖到了23:24。
一中23,体院甲队24。
领先一分的体院附中甲队在局点喊了暂停。
一中的队员们也得以坐着休息一小会儿。
所有人都在喘气,大家的跑动量都比以前多得多。
许鹤的脸更是红的有些不正常,一传过于飘忽让他的跑动距离增加,体能消耗巨大,他喘着气抬头,感觉体育馆的顶灯白的有点晃眼,身上出的汗被体育馆的凉风一吹,竟然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傅应飞把手探到许鹤头上,也不嫌弃他额头上的汗,“还热。”
“嗯,我感觉不是很烫,还可以。”许鹤不敢喝凉水,端着保温瓶里的温水吨吨灌了几口。
“大家坚持住,一局马上结束了。”徐天阳站起来,视线不由自主多看了几眼许鹤,“你怎么回事?脸怎么这么红?”
许鹤刚想摇头说没什么,就听见傅应飞道:“他发烧了。”
“发烧了你不跟我说?”徐天阳猛地抬高声音,引得边上的体院附中队员们都看过来。
许鹤自知理亏,低头捧着保温杯不说话。
“多少度?”徐天阳想到他的哮喘,额角突突直跳,昨天他就不该有侥幸心理,带着许鹤淋雨!
“38度,低烧。”许鹤小声道。
徐天阳都要被气笑了,第一次听到有人说38度是低烧的,他回头看了一眼王一民。
虽然很想让王一民顶上,但现在是局点,最后两分面临的心理压力极大,许鹤还转到了一号位,需要发球。
王一民本来抗压能力就弱,心态很差,现在换他上场没丢分还行,丢分的话这孩子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走出心理阴影。
徐天阳暗骂一声,伸手抹了一把许鹤的额头,“等会儿是你的发球权,你还有力气发球吗?”
“有的。”许鹤看了眼徐天阳背后的谢卫国。
他不想输,也不想下场。
他想在球场上站到最后一刻。
“那你去吧。”徐天阳道。
许鹤额头的温度不高,但这也有可能是出了汗的缘故,总之他暂且相信许鹤的体温。
60秒暂停结束。
许鹤站在了底线,他感觉呼吸都是灼热的,和早上起来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身体状况变糟了。
许鹤对着球重重拍了几下找了找手感。
不是特别好,平常那种球速不高的跳发在这种情况下力道恐怕会轻,得想个办法加快球速和力度。
他走地离底线远了些。
徐教练看着,蹙了蹙眉。
许鹤发球前的助跑距离变长了,之前一个轮次发球时还只助跑四步,现在居然要助跑6步了?
是因为生病导致他需要更长的助跑才能跳到原本的高度吗?
哨声吹响,许鹤跨步助跑,整个人压得极低,直到底线才猛然起跳。
徐教练和谢教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同时想到了一个词——旱地拔葱。
许鹤的起跳姿势和助跑姿势居然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他根本不是因为生病需要更长的助跑距离,而是想要跳得更高!
他会用两种完全不同的身体姿态进行跳发!
少年跳起后微微侧身,手臂向后张开,然后腰腹部猛然弯曲,手臂如同乍然松开的弓弦一般顶着排球轰出去。
砰!
这一球带着风重重落地,陈明昊回头看了看排球的落点,整个人有点懵。
“咀!”
裁判的哨声响起。
24:24。
一中追平。
陈明昊有点能理解他弟弟为什么会被打哭了。
在他们这个年龄段,几乎没有人能接到这种发球,哪怕青年组的自由人来接也需要适应一下。
他神情严肃地看向对面,许鹤刚刚至少跳到了328,可前一轮许鹤发球的时候从未跳过这么高。
这人之前居然没有用力跳!他不是发烧了吗?
陈明昊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声道:“再来!”
咀——
长哨声响起,许鹤再次发球,压低身体助跑。
这种助跑方式更累,但可以让人跳得更高。
他在空中舒展开身体,侧身打出第二球。
陈明昊这一次反应过来了,他提前跑向落点,但球擦着他的手臂落在了他身后。
25:24。
一中反超,到达局点。
谢卫国放松僵硬的脊背,他意识到自己捡到了绝世大宝贝,快活地掏出手机准备给许鹤拍一段特写。
边上来晚了的冯俊才脸都绿了,一时间酸唧唧的,如同喝了一斤柠檬汁。
徐天阳则有点不安地站起来,侧身对谢卫国道:“教练,您帮我看一下他们,我去打个电话。”
“好嘞,去吧。”谢卫国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许鹤。
少年站在底线外,体院附中所有人如临大敌,陈明昊更是浑身紧绷,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许鹤。
许鹤扫了他一眼,移开视线。
和体院乙队打得时候他可以逗一逗自由人对着人发球,那是因为他确定球不会被接起来。
但陈明昊不一样,他在对面盯着你的时候就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如果盯着他发球,反而会适得其反。
许鹤在心理默数七秒,在第八秒的时候才堪堪抛起球,猛地用力砸出。
砰——
陈明昊又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球落在场后的角落。
26:24。
一中拿下第一局。
陈明昊这才回过神,猛地喘了一口气,趴下来用力捶了一下地板。
又没接到!
他恨恨看向许鹤,却发现人头也不回地跑到休息区去了,顿时被气得半死,只觉得自己的愤恨挑衅好比“媚眼抛给瞎子看”。
许鹤渴得要命。
只想喝水。
他坐在座位上急促地喘息着,神色都有些恍惚。
谢卫国在他边上,高兴地看着手机中的录像,“你对排球规则很熟悉嘛,知道八秒发球时间?”
“嗯。”
裁判吹哨后,发球员有8秒的发球时间,如果超出这个时间没把手上的球打出去就算犯规。
许鹤刚刚对着神情紧绷的体院附中使了个小技巧,尽量耗光8秒,可以给对面增强心理压力,打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谢教练见他承认,笑着赞赏:“你这个小狐狸。”
许鹤一口气喝了小半壶水,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打比赛嘛。”
不寒碜。
谢教练看着他一口气喝那么多水,忽然回过味来,“你体温到底多少?是不是不止38度?”
许鹤顿了一会儿才接话,“我早上量的是38度。”
徐教练这时候回来了,他提着一盒塑料袋,从里面拆了一盒扁平的温度计往许鹤嘴里一塞,怒道:“我不信你的鬼话,给我量!”
力挽狂澜救下一局的许鹤含着温度计乖巧坐在凳子上。
过了一会儿,体温计发出滴得一声,徐天阳抽出来一看。
386,他气笑了,看了眼自己的记录板,咬牙切齿地说:“顶着快39的高烧一个人拿了12分,你真是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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