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鹤惊讶地张开嘴,看了傅应飞半晌,视线落到他微红的耳尖上后反应过来。
这个人居然夸人了!
王一民比许鹤还要惊讶,喃喃道:“原来傅应飞能被说服啊?我还以为他是个死脑筋。”
三人交流的时间不长,王一民说完,裁判刚好吹响哨子。
体校发球。
许鹤右边的学长接起球,他没蹲好,没能卸除球的旋转,那球带着强烈的冲劲急速冲向王一民。
“我靠!”王一民骂骂咧咧地追出场地,提前来到球的落点,对着已经错开拦网起跳的傅应飞传出球。
有点短了。
这种小失误在二传身上很正常,连现役国家队的二传都不能保证自己传给攻手的球每一个都到位,更何况是才初中生,没有成长起来的王一民。
说实话,刚才那球换一个人来直接接丢都有可能,但王一民擅长判断落点,甚至能提前跑到。
这也是他敢和教练提议双二传战术的关键,王一民会犯点小错,但比起收益来,这些小错不值一提,因为他有信心替王一民补上这些小漏洞。
就比如这短了的一球。
许鹤迅速往前一步,如果傅应飞没扣到,他可以在这个位置把这球垫过去。
但傅应飞在空中时反应速度极快,他右手猛地向斜上方伸出,往前一够,用手指将球拨进对面场地。
一中终于拿下了第三局的第一分。
“噢!!”王一民嚎叫着冲向许鹤,“真能行!我做到了!你说的那个真的能行!牛啊许鹤!太棒了许鹤!你是我的神!”
傅应飞转头打断王一民聒噪兴奋地喊话,“刚刚那一球太短了。”
王一民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喜悦的火苗被摁死在萌芽中,“我能传过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好吗!”
以前作为替补在底下坐着的时候不觉得,真上场了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傅应飞的难伺候。
这人就像一台精密计算的机器,容不下队友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王一民一甩脑袋,“你以为人人都是许鹤啊?爷去后排了,拜拜了您内。”
傅应飞:……
许鹤:……
之前闹着要上场当正选二传的人到底是谁?
许鹤上前一步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双臂展开抱住头。
这个姿势能保护后脑勺不被队友跑偏的发球砸到,也能干扰对面的视线,扰乱他们对于发球落点的判断。
他也不是不信任王一民,但从刚才的传球来看,王一民的手臂力量确实不靠谱,万一手一滑砸到头上怎么办?
裁判吹响哨子。
王一民的发球堪堪过网,被体校队轻易接起,对方带的人少,没有换人的余地,连打了三局球员们已经累得不行,进攻力度也开始减弱,一中这边已经逐渐能轻松地接起对方打过来的球。
一传接得好,二传也自然省心不少。
许鹤仔细回想傅应飞第一次打快传时的挥臂速度,右腿往三米线平跨一步,在球的落点站好后给出一球,这一球不快不慢,柔软轻盈。
排球精准地飞到高高跃起的傅应飞手边,他打下去,球落在对方的场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傅应飞比球稍晚一些落地,他站在网前愣了足有两秒,等得分的哨声响起,才看向自己的手掌。
扣球的触感扎扎实实留在掌心,他甚至没有在空中调整身体姿势就打在了排球中上部最适合扣球的位置!
仅仅是简单的跳起来,挥手臂,扣下去,然后立刻能感受到得分的快乐。
徐天阳坐在椅子上,震惊地捧着枸杞菊花加冰块的冰镇凉茶,“曹。”
12岁,跳330,会跳发球,对球路的精准判断,还能传出一个送到主攻嘴边的球。
这五点合在一起,只能变成两个字——天才。
徐天阳可以笃定,只要许鹤能保持,国家队今后十年甚至十五年的二传都不用愁了。
这是个宝贝啊!他真是走了狗屎运!
“王一民,发个好球!”许鹤没回头,盯着体校队伍站在网前的拦网喊道。
哨声再次响起。
李航看着记分牌,有点崩溃。
许鹤的潜力好过头了。
作为体校教练,他经常带着学生们一起观看国际比赛,在电视上时二传的存在感不高,但若能和主攻手好好配合,往往能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培养出一个能适应所有队伍和队员的国际顶尖的二传比培养出一个国际顶尖的攻手或者副攻手难多了。
一个顶尖的二传,换到什么位置发展得都不会太差。许鹤如果能到他队里打主攻,必定也会成为亮眼的存在。
但李航明白,许鹤展现出来的才能会让所有人觉得——他就该是个二传。
许·就该是二传·鹤带着队友硬生生把比分扳平,随后开始激烈的抢分。
刻意加快的比赛节奏使得所有人的助跑变短,跳跃速度增加,体力消耗变大,友谊赛很快变成了对体力的考验。
最先出现问题的是傅应飞。
他挥空了手臂,球从他的指尖擦过去,路线改变后竟掉在白色的网带边缘。
排球在网带上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往前一偏,落在了体校生那边的场地。
王一民:“我靠,好险。”
许鹤不自觉松了口气,确实好险。
傅应飞弯下腰,撑着膝盖喘息起来。他一刻都没有休息过,三局比赛,每一局、每一分、每一秒都站在球场上,从来没有停止过跑动和跳跃,每一个动作都做到最好,这导致他体力消耗巨大。
徐天阳立刻站起来,请求裁判暂停。
傅应飞喘着气走到椅子边坐下,拧开运动水壶的盖子灌水,他喝得急,被冲的极其寡淡的蛋□□滴了几滴到他铺在大腿上的毛巾上,迅速渗透进去。
“傅应飞抓紧时间休息,脚疼不疼?要换人吗?”徐天阳问道。
对孩子们来说还是身体重要,就算傅应飞和许鹤目前是校队里不可替代的顶梁柱,换下一个就基本等于认输,他也不想自己的学生走他的老路。
“不用换,我还能打。”傅应飞的气喘匀了,伸手拿起许鹤的水壶晃了晃。没剩多少了,他转头看向许鹤,少年脸上的水汽顺着下颌线往下滚,面颊带着充血的红,喘息声也比以前稍重一些。
哮喘还是影响到了他,更何况许鹤今天还发烧。
徐天阳皱了一会儿眉,“20:22了,还剩三分,一会儿还打快节奏,尽快打完,拖长了对我们不利,体校那边虽然是替补,但他们毕竟是高中生,体能比你们好太多了。”
坐在长椅上的孩子们纷纷点头,王一民哀嚎,“我好饿。”
晚上七点半了。
许鹤吃了小半碗鸭血粉丝汤的肚子都已经开始唱空城计,更别说可能什么都没吃的队友们。
暂停结束,比赛很快开始。
许鹤的战术在短期内取得了良好的成效,他在场上调度队员进行进攻的时候徐天阳都觉得自己在场边坐着有点多余。
他选择来一中当体育老师,本来是为了母校端午节发的鲜肉粽,他受了伤,手术削掉了他一块发炎的髌骨,医生说他可能这辈子都上不了球场。
说好听点他是为了支援母校,说难听点,他就是来养老摆烂。
但现在他被一个12岁小孩的球打出了一点羞愧感,人家查出哮喘的第一天,医院都不想去,就为了不耽搁训练,上了场也不划水,每一球都打得漂亮实在。
赤诚,真挚,把人的斗志都烫起来了。
他一个成年人总不能比一个12岁的小孩更不像教练吧?还得要别人提双二传才能想起来。
徐天阳伸手摸了摸黄铜哨子,想到省队总教练给他打得数十个电话,每一个都是请他去当教练。
他原本不想去,但如果队里有人想走职业运动员的路子,他作为一个成年人,是不是该给孩子们撑起一片天地?
徐天阳看向许鹤,这小孩他绝对不会交给市队或者省队,上去就会被练废,他舍不得的。
站在另一边的李航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徐天阳身边来了,他支支吾吾地,仿佛有话要说。
徐天阳冷笑一声,“来抢人?”
李航憨笑,“徐老师,友谊赛结束了以后我请你吃饭呗。”
徐天阳:“我可吃不起你的饭,再说了,我不吃外食。”
这是所有职业运动员的习惯,他就算因伤退役也一直保留着。
“别这么说啊——”
“——李教练!当心!”
“教练,让一让!”许鹤喊道。
徐天阳瞳孔一缩,拽着李航一起往边上挪,才挪出一步,许鹤便一脚踹在椅子上,借力救到一球,后背向后摔在地上,然后借力向后滚了一圈,卸掉了力道后迅速起身跑回原位。
徐天阳被他摔倒的姿势吓得脸色都变了,倒是李航笑了一声,“你这二传对摔跤蛮有经验的,平常估计还玩了滑板什么的吧,没千八百次可摔不出他这么熟练的卸力姿势。”
“是吗。”徐天阳看向已经转到后排的许鹤,“我不会让我的学生跟着你去体校。”他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李航,我们一起经历过,你也很更清楚现在的省队和排协是什么样。”
李航不说话了,看向场中央奔跑的孩子们。
他们朝气蓬勃,眼里只有即将掉落在自己场地上的排球,他们心里只会想着要怎么拿到下一分,但打球不是光打球就好,成年人的社会里还有很多复杂的东西,压的人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如果不走正规选拔,谁会看到这些孩子,谁能带他们打正规球赛?”
徐天阳嘻嘻一笑,“前断时间我接到了省队邀请我去做副教练的电话,本来我不想去,但我现在改主意了,等我进了省队成了教练,踹掉那帮占着茅坑不拉屎的老东西就有人就能了。”
李航的表情复杂难辨,最终恨恨道:“万恶的有钱人!”
他话音刚落,两声长哨音响起,这是比赛结束的哨声,李航和徐天阳同时看向计分板。
23:25。
一中靠着许鹤救起的那一球,赢了!
李航嫉妒得发狂。
徐天阳愈发嘚瑟,“你也看到了,好的二传能拉高所有人的水平,许鹤就是那样的人。”
李航心里酸的冒泡,他说服不了大的,只能跑到小的面前问:“你真的不转校?喜欢二传的话我给你打接应二传,这个位置能更全面的发挥你的进攻长处。”
他凑得近,许鹤闻到了李航身上浓烈的二手烟味,刺得气管又痒又麻,他强忍着不适道:“您现在还觉得二传不重要吗?”
李航看着他坚定诚挚的神情,不做隐瞒,“技术好的二传很重要,但这样的人很少,国际赛场上可能很多,但在我这里,一般的二传还是不重要。”
——你如果当二传,那么我觉得你很重要,但二传本身对于我和我的球场来说并不重要。
许鹤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您邀请我,但我还是想兼顾文化课。”
李航不经多看了许鹤一眼,小朋友说话还挺委婉,竟然绝口不提是不同意他的理念,只说想兼顾文化。
许鹤等李航走远,立刻松了口气。
队友们笑着一拥而上,王一民带头扑到许鹤身上,连带着站在许鹤身边的傅应飞也一把抱住,又笑又跳,“我们赢了体校!赢了高中生!”
“不都是许鹤的功劳嘛,你高兴什么?”和王一民关系很好地人笑着打趣他。
“许鹤的功劳也不妨碍我高兴啊!你们难道不高兴?”
当然高兴了,但大家不敢去抱许鹤,更不敢去抱傅应飞,只能站在旁边围着,看上去进退维谷,怪尴尬的。
许鹤看了一圈,一只手捞住傅应飞的肩膀,另一只手随便扯过一个人环住腰,“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大家最后都很拼命,连之前没跳起来的五号都跳起来了。”
“8号一传也很不错!”
他喉咙极痒,说话带着小小的颤音,听上去怪高兴的。
大家沉默一瞬,又瞬间笑成一团,以前没发现,许小少爷赢了球还挺可爱的呢,不过……
“你怎么叫我们背号?”
许鹤:……
不记得了嘛,可不是只能叫背号。
他刚想找个借口,一开口便轻轻咳嗽一声,然后一连串的咳嗽从他嘴里蹦出来,搭在别人身上的手也情不自禁缩回来。
傅应飞急急伸手去拍他的背,“你怎么又咳了?”
“李教练好像是老烟枪,他身上二手烟的味道有点太重了。”许鹤咳得眼泪都出来了,靠着傅应飞走到椅子边上坐下,情不自禁低头趴下去,用额头抵住椅子冰凉的面板。
他咳得又碎又细小,整个人都被呛住了一般,出气多进气少。
队里的人被吓住了,这才意识到徐天阳为什么要临时带着许鹤去医院,原来他不是感冒,而是哮喘。
许鹤侧过脸,冲目露担忧的同学摆了下手,“别围着,我没事,去收拾东西吧。”
所有人情不自禁地听了许鹤的话,乖乖散去。
徐天阳觉得稀奇,许鹤这小孩邪了门,打个比赛就让跟他一起上场的刺头们心服口服,确实了不起。
许鹤咳着咳着一把拽住运动水壶,但又不敢喝里面的水,咳嗽时喝水容易呛进气管。
真呛住可就麻烦了。
许鹤出神地想着,不一会儿手里就被塞了药,他看向将药放在他手里的人。
是傅应飞,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去他外套的兜里翻出了药,现在正定定看着他。
“我不能吸这个。”许鹤将药放到一边。
虽然刚才医院的医生说这个吸入剂没事,但他清楚的记得,再过五年这个药就会和其他五种哮喘药一起被列进违禁药物中。运动员使用需要报备,如果他产生依赖性和抗药性,很可能会对将来的比赛产生影响。
许鹤仰头看向傅应飞。咳嗽已经停下来了,只是偶尔还会再咳两声。他又缓了一会儿才轻声补充,“我以后要当职业运动员的,不能吸这个。”
傅应飞顿了顿,他也想做运动员,当然知道许鹤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许鹤以后发病很多西药都不能用,只能靠自己抗过去。
傅应飞默默伸手,这次没拿药,而是拿起被许鹤拽住的运动水壶,拨开上面的盖子,塞回许鹤手里,“喝吧,喝完我再给你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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