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说。”李世民想听的就是这个。
李靖侃侃而谈：“西疆之地，地势高而物产贫瘠，当年远征，最难者有二，一是长途远征，将士疲惫，吐谷浑地势远高于中原，白天都寒风透骨，晚上有时冷的更是难以入睡，而且中原人一上高原就呼吸困难，将士们很不适应，很多将士还没上战场就晕倒了，非战斗减员甚至比交战还大。”
“二来，千里远征，粮草难以补给，臣当年在战场上就地补给，实在也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李世民频频点头：“这些话，当年卿在奏本中写过。”
李愔听出来了，皇帝的意思是：老生常谈的就不要说了，有没有点新鲜的，拿出点建设性的建议。
李靖何等聪明的人，岂能听不出皇帝的言外之意：“臣这话虽是老生常谈，但是若在西疆用兵，不仅还将面对这两大难题，而且还有一样难题，就如同老臣一样，当年战场的老兵，如今年纪又长了几岁，当年正值壮年的勇士，身体也未必比的上几年前了，但如果大量补充新兵，体力或许强于老兵，但在那样残酷的战场上，新兵的士气该如何维持，怎样激励，就很考验将帅了。”
李世民点头，李靖所言有理，李靖的意思很明白，西边用兵需要慎之又慎。
将军越打越谨慎。
不过李世民显然心里已有了定见：“当年侯君集就曾跟随你西征，如果朝廷再次在西边用兵，侯君集是否可为统帅？”
“侯君集……侯君集……”李靖轻声念叨了两遍侯君集的名字，低头没有表态。
这不表态也是态度，显然李靖是觉得侯君集不是合适人选，但李世民好奇，李靖为什么觉得侯君集不合适呢，“卿欲言又止，是有什么话不便说吗？”
李愔暗道，有什么可说的呀，人家李靖已经看出侯君集脑后有反骨，将来会造反啦。
“卿之意，莫不是恐大军在外，有不测之事？”李世民突然想到了一点：“若派御史监军，可行否？”
李愔着急的都想跳出来了：人家真想造反，你派个只会耍嘴皮子的御史，顶个屁用啊，难道是送人头过去给人家祭旗吗？
李靖知道李世民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想说话，但嘴唇蠕动了一下，觉得似乎不太妥，便没有立即说，低头沉思该怎么说才合适。
李愔知道，李靖作为统兵大将，反对派监军是犯忌讳的，皇帝把大军派出去，最怕的就是军队不受控制，将在外生了异心，给你来个鞭长莫及。
当年李家的爷们就是趁我姥爷去江南躲野，你们不讲武德，在关中偷家偷塔，一路从青铜打到王者。
如今你自己坐江山了，自然也怕别人给你来这一手。
想了想，李愔下定了决心：“父皇，儿臣有话说。”
李世民没想到老六居然要说话：“军国大事，不是儿戏，你年纪尚轻，让你旁听已经是格外破例了，你要多学多历练，少说话。”
李愔梗着脖子：“父皇若不听听儿臣的见解，不指出儿臣见识谬误之处，儿臣如何能有长进？”
李世民一听，好像有点道理，想了想，也好，反正李靖也不开口，就用儿子的话抛砖引玉了。
李愔说道：“御史不习兵法，也没有带过兵打过仗，更没有跟将士们同甘共苦过，军中将士们自然也不服他，只是摄于皇权才不敢置喙，朝廷派御史到军中监军，以卑制尊，外行领导内行，只能起到两个作用，一是干扰统帅的用兵布阵，二来是影响军中士气。”
“李卫公是百年不出的奇才，但我大唐再没有第二个这样的奇才，也并非个个统帅都有将在外不受君命的魄力，有些统帅，害怕御史监军回朝后向天子进谗言，只能违心听监军的话，不该打的时候却打了，该打的时候，却可能错失良机，那打仗就成了打给监军看的。”
“儿臣虽没有上阵临敌的经验，但也知道，战场局面瞬息万变，一丝一毫的时机火候都错不得，令出一门，三军一帅，上下齐心，将士用命，这才是克敌取胜之道。派了监军，反倒容易贻误了军机。”
其实李愔真实的想法是，与其派个监军，不如各级军队都派政委指导员，从基层组织建设抓起，那才是王道正理，但这制度实在太超前，现在跟老李说，他不光理解不了，多半还会认为自己是疯子，好不容易刚刚建立的好印象，又要砸锅。
况且这些制度性问题那是将来的皇帝该考虑的事，我一个吃喝玩乐的王爷，管那些闲事干嘛。
李世民不敢置信，这么小的儿子居然能说出这番道理，尤其是那句“以卑制尊，外行领导内行”，真真是一语中的，振聋发聩。
李世民当年也是统兵大将，如何不知道前敌统帅需要令出一门，三军一帅的道理。但他如今是天子了，屁股决定脑袋，当年他优先考虑的是打胜仗，但现在他满脑子的是保住江山。
李靖也沉浸在震惊之重，不敢相信这番话竟然出自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之口。
原来隐隐有传言这个六皇子顽劣胡闹，整日游手好闲，没想到对统兵之道有如此深的见解，短短几句话，真真比自己见识的还要深，还要透彻，还要精辟。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见识悟性，真是人才难得呀。
这比我当年的见识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啊。
不愧是集三姓帝王血脉于一身的超级龙种。
龙生龙凤生凤，龙父龙母生出来的，注定是真龙。
李靖不禁对李愔刮目相看，他虽已上了年纪，但却是越老越妖，眼光毒辣尤甚于当年，心中感慨着，已是拿定了主意，略一欠身，正色道：“六皇子这番话，正是老臣心中所想却不敢言的，而且比臣见识的还要深，还要精辟，请陛下明鉴。”
李世民看着李愔，这个儿子今天不断给自己惊喜，虽然刚才在国子监也打了自己的脸，让自己有点下不来台，但那也是以己之矛攻我之盾，反应之快，出招之精准巧妙，颇有咱老李当年的风采，所以李世民不免对李愔有些刮目相看：“老六，这些话，你是听谁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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