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华道:“修罗门虽是佛教旁支,但他们这一派,一直以精通武艺著称,和少林寺一样……”
“唔!”裘好古一手摸着白胡子,忽然点头道:“这就是了,可能他们在玉碗上,刻有什么精奇的武功,才会引起这些江湖朋友的觑视……对!去年秋天,内府发卖出来的玉器中,确有几只玉碗,雕刻的都是飞天一类的仙女,其中只有一只完好无缺,老朽留下来了,其余几只,不是缺了角,就是已经碎裂,都随着其他玉器,批给了琉璃厂的同行……”(注:飞天是佛经中所说的能飞的女神)他随手从中间一掏,取出一只比饭碗略小的玉碗,接着说道:
“就是这一只了,杨贤侄,你瞧瞧,这是不是‘修罗玉碗’?”
随手把玉碗递了过来。
杨少华双手接过,低头看去,果见玉碗上雕刻着三个正在御风飞行的仙女,衣带飘飞,姿态各异,两个篆书的“天题”二宇,他略一过目,说道:“这个小侄也看不出来。”
裘好古道:“老朽收藏的这些玉碗之中,雕刻花卉虫鱼的较多,雕制人物的较少,像这种雕刻飞天的,却只有一只,而且据老朽的估计,这只玉碗,从工细的笔法,和细致的衣裙纹上看来,极可能还是唐代之物。”说着,随手关上了橱门,又上了锁,说道:
“咱们出去。”
两人走出地窖,裘好古又把入口处恢复了原状。
杨少华一直双手捧着玉碗,问道:“世伯,这玉碗要放在哪里?”
裘好古朝他微微一笑道:“根据方才贤侄所说,修罗门精通武艺,这半月来,不少江湖朋友一齐找上求古斋来,这两件事情,如果把它连在一起,就不难发现‘修罗玉碗’之中,一定隐藏着某一秘密,老朽虽非江湖上人,但活了这大一把年纪,听也听的多了,以老朽猜想,这一秘密,必定和武功有关……”
他看了杨少华一眼,接道:“老朽不懂武事,但老朽还能看人,杨贤侄一身所学,大是不俗,这玉碗如果真的就是‘修罗玉碗’,如果老朽推想的不错,以贤侄的智慧,只要细心揣摩,不难找出此中秘密来,如能参悟出武功来,也好为贤侄锦上添花,因此老朽决定把此碗奉赠。”
杨少华道:“小侄在京举目无亲,投奔世伯,蒙世伯收留,待如子侄,这份厚谊,已使小侄感激不尽,这碗是世伯心爱的古物,小侄万万不能拜领。”
裘好古微笑道:“杨贤侄也看到了,无数江湖朋友,已经搜索了求古斋,如今又找上寒舍来,古人所谓怀壁其罪,这只玉碗,如果留在老朽这里,只怕永无宁日,而且老朽也保不住它,最后还是会让人取走,此其一。”
他口气微顿,接道:“古人又说宝剑赠烈士,这只玉碗,虽非宝剑,但它如果是‘修罗玉碗’,必然和武功有极大关连,老朽不赠给贤侄,又去送给谁呢?”
杨少华依然摇摇头道:“不论世伯如何说法,小侄断断不敢领受。”
裘好古看他词意坚定,更是暗暗点头,一面说道:“杨贤侄既然不肯接受,那么就这样好了,你先拿去研究研究,就算老夫暂时借给你的,真要和修罗门的武功有关,因此有所发现,岂不是好?万一与武功无关,贤侄再还给老朽不迟。”
杨少华心中暗暗忖道:自己前来京都,主要的目的,就是为父报仇,但两次上和坤宅邸,都为一个蒙面女子所阻,自己和她订了三月之约,若是不能在三月之内,胜过对方,就得遵守贝叶玉牒,暂时放弃报雪父亲含冤莫白的血海大仇了!
他一想到父仇,心头热血沸腾,暗道:这玉碗上刻的莫非真会是修罗门的武学,真要如此,也许对自己复仇之举,有所帮助,也说不定。
一念及此,当下就点点头道:“世伯既然这么说,小侄就先拿去研究研究,只是小侄愚鲁,只怕未必看得出其中奥妙来。”
裘好古呵呵一笑道:“杨贤侄不用客气,只管拿去研究就是了;”
杨少华的父亲杨天相,原是祟明副将,挠勇善战,和裘好古原是同乡世谊。
乾隆年间,海盗王四麻子勾结倭寇,横行江浙洋面,杀人掳掠,扰骚沿海村落,私枭毒贩,悉出他门下,可说是无恶不作的匪徒。
事为上闻,极为震怒,下诏书严令缉捕,终于为杨天相所获。
当时,提督陈大用,得悉盗魁已为杨天相拘获,大喜过望,飞章入奏,未曾和总督会衔。
总督和琳,恰是奸相和坤之弟,平日贪婪擅权,对陈大用独自奏闻,心头自然极为愤怒,正好上旨命总督审明正法。
王四麻子被捕,盗众拥王四麻子之妻王四奶奶当家,以十万两银贿赂总督。
和琳仗着乃兄之势,收受了盗匪十万两银子,便以“绿营习气,往往诬平民为盗,以自邀功,宜详察之”的批语,平反盗案,且以诬良为盗定案,释放王四麻子,副将杨天相问斩,提督陈大用亦坐免,戌军台。
杨天相被杀之后,就有几个忠义部属,赴京告状,事为和坤所悉,派人在城门守候,一律以巨寇图谋不轨,当场格杀。
第二年,和琳调湖南总督,以苗乱赴酉阳督剿,营中有杨天相旧部,夜入督帐,以飞刀刺杀和琳,随即逸去。和琳却以卒于军中,蒙赠一等宜勇公,直到和坤覆败,才追革了公爵。
那时杨少华才十一岁,由老仆背负逃生,一路逃到天目山,那老仆终因体力不支,在途中死去。
杨少华跪在老仆身旁,正在哭泣之时,遇上了禅源寺的一个香火和尚,把他带到山上去,那就是他的师傅无名和尚。
明窗净几,轻风徐来!
杨少华双手捧着玉碗,静静的凝目注视着碗上雕刻的三个飞天!
心头却浮现出一幕幕的往事。
和琳虽死,和坤这老贼,自己绝不能轻易放过他。
还有那勾结倭寇,无恶不作的盗魁王四麻子,更非把他碎尸万断,难泄胸头之恨!
不,这姓王的老贼,一旦落到自己手中,我非把他送到官里,让国法来明正典刑,才能平反父亲的冤狱……
就在他沉思之际,但见裘好古悄悄走了进来,这就慌忙放下玉碗,站了起来。
裘好古面含微笑,问道:“杨贤侄,你对玉碗研究的如何了?”
杨少华恭敬的道:“世伯说得不错,这玉碗上雕刻的三个飞天,确实含蕴了极高的武学。”
裘好古欣然道:“这么说这是‘修罗玉碗’不会错!”
杨少华点点头道:“应该是的。”
裘好古道:“贤侄可是尽解其中奥妙了?”
杨少华微微摇头道:“小侄只花了三天时间,还不能说尽解其中奥妙,不过是瞧出了一点眉目而已!”
裘好古道:“这武学竟有这般深奥么?”
杨少华道:“玉碗上这三个飞天,手中都拿着宝剑,只要知道了这是‘修罗玉碗’,谁都会想到它可能是一种招式,但这招式有些像驭剑飞行,而且正在飞行之中,但她如何腾身飞起的,既无说明,也没有图形,那只有凭她驭剑飞行的姿态去玄思冥索了。”
裘好古听得不住点头,伸手拿起玉碗,徐徐说道:“老朽觉得这三个女神的衣饰罗带,随风飘扬,它的高低迥旋,各有不同,还有衣摺皱纹,都和一个人的行动有关,贤侄如能从这两点上着手,加以探索,也许可以揣摩出前后连贯之处了。”
杨少华听得一怔,抬目道:“这点,小侄倒是没有想到,多谢世伯,原来世伯也精于技击的了。”
裘好古捋须笑道:“老朽只不过对唐人笔法,稍有研究,想到的提供贤侄参考罢了,哪里懂得技击之术?”说到这里,放下玉碗,徐徐说道:“好了,杨贤侄好好的想吧!”
背负双手,缓步踱了出去。
裘好古走后,杨少华突然站起,双目精芒电射,注视着书房里间,冷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屋里?”
“是我。”屋里响起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随着门帘掀处,走出一个黑衣老妇,含笑说道:“杨少侠耳朵真灵,老婆子连吭都没吭一下,你就听出来了。”
这老妇额上戴着黑布包头,一张鸩脸上,满是皱纹,堆着一脸笑容,好像她每一条皱纹,都会笑。
同样的笑,但她每一条皱纹,都笑的不同。
杨少华直觉的感到这黑衣老妇有些怪异,但却说不出她怪异在哪里?
这就问道:“你是裘府里的人?”
他虽然已经来了一个月,但裘府上上下下,人可不少,他自然弄不清楚。
“不是。”黑衣老妇笑的更谲诡,微微摇着头道:“老婆子是卖花的。”
杨少华心头已经暗暗起了警惕,问道:“那你躲在书房里作甚?”
他目光这一盯注,发现那黑衣老妇的眼睛,{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不也正盯着自己?她那双眼睛,眯成一条缝,但眼缝之中,却闪烁着奇异的光亮,既如星星,又有些晦暗,而且愈看愈觉得深邃如天井,使人感到变幻莫测!
黑衣老妇依然含着微笑,徐徐说道:“老婆子是找你杨少爷来的。”
含着笑说话,声音自然十分柔和,但杨少华听到耳中,总觉不大对劲!
尤其她笑的十分古怪,每一条皱纹好像有着吸力,自己不知不觉被她吸引住了一般,竟然移不开目光,心中不禁暗暗一凛,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黑衣老妇朝他诡秘一笑,接着低沉的道:“老婆子听说杨少爷此次入京,是为了替令尊报仇雪冤来的。”
杨少华又是一惊,沉声道:“在下是晋京赶考来的,你胡说些什么?”
黑衣老妇笑了笑道:“真人面前,不用说假,你杨少侠两次进入和坤宅第,那是为了什么?”
黑衣老妇诡笑道:“老婆子一点也不胡说,你目前不是遇上了极大困难?若要报雪父仇,只有跟我老婆子合作。”
杨少华发现自己被她吸住了目光,再也无法移开,就暗暗凝聚功力,想把目光移开,但黑衣老妇定着双目,一眨不眨,任你如何运功,也休想移得开去,心头这份惊凛,当真非同小可,要待举手击出一掌,都好像梦幻一般,连手都举不起来。
黑衣老妇望着他微微一笑道:“杨少侠,老婆子是一番好意,你总不成恩将仇报,冷不防给我一掌吧?”
她口在说话,目光依然盯着杨少华,人却举步走迎案前,探手拿起玉碗。
杨少华心头一急,喝道:“住手!”
他除了可以说话,身子竟然寸步移动不得。
黑衣老妇随手取起玉碗,看了一眼,但奇怪的她虽然看着玉碗,在杨少华的感觉中,她一双眼睛,依然直盯着自己,一眨不眨。
黑衣老妇只朝玉碗看了一眼,依然随手放下,诡然一笑道:“这是修罗门四绝招中的‘天趣摄’,以你杨少爷的资质,没有人指点,{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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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唾之。}也许会领悟出一点来,若要把精髓完全揣摩出来,没有十年,也得花三年五载,但有我老婆子加以指点,只要七天苦练,就可以应用了,你意下如何?”杨少华面对着这样一个神秘而奇特的人,实在看不出她是善是恶?是友是敌?但总觉得对方有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一而问道:“你有条件?”
“不错。”黑衣老妇笑了笑道:“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条件,老婆子指点你研练‘天趣摄’的诀窍之后,你只要帮我去救一个人就好。”
杨少华道:“你要救什么人?”
黑衣老妇道:“放心,老婆子不会要你去救一个十恶不赦的凶人,他不但是白道中人,目前却落在一个邪门组织的手里,老婆子不好自己出面,才要你杨少爷相助,你只要把他救出来了,我老婆子保管你们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会变成好朋友。”
杨少华道:“这人究竟是谁?”
黑衣老妇笑道:“你先莫要多问,今晚初更,我自会来领你前去。”
说到这里,口气微顿,接道:“好啦,老婆子不打扰你用功了,记着:修罗武学,虽然深奥,但你不能老是从深奥处去钻牛角尖,这三式,你如改以丐帮的‘降龙在田’,昆仑派的‘潜龙升天’,峨嵋派的‘神龙喷雾’人手,从练习再练习之中,慢慢领悟其变化,庶乎近焉!”
说完,朝他挥了挥手,身形一闪,出门而去。
杨少华自从黑衣老妇现身之后,就像梦境一般,身子僵在原地,竟然无法移动,而且十年苦练的功夫,也一点使不出来,此时眼看黑衣老妇闪身走出,不觉长长吸了口气,顿觉身上一松,手足能行动自如,心头暗暗惊奇,对方这是什么武学,竟有这般神奇?
所幸黑衣老妇并未把玉碗取走,但杨少华对她说的话,自然未必相信,这就回过身去,取起玉碗,仔细谛视了一阵,这才发觉黑衣老妇说的不错!
自己一直把碗中雕刻的三个飞天,看作了深奥武学,因此虽然瞧出一点眉目,却是钻了牛角尖,愈研究愈觉不可能,但如果第一式改以丐帮的“降龙在田”,果然已有几分近似之处,学起来就容易的多了!
想到这里,木禁大喜过望,一个人就在书房里演练起来。
一天,悄悄的过去。
杨少华以“降龙在田”,练习玉碗上的“天趣摄”第一式,等基本相当纯熟之后,再细心研究碗上雕刻的姿势神态,和衣摺动向,逐渐加以纠正。
经过一天的研练,这第一式,在外形上,已被他摹拟的差不多了。
当然,他目前所能摹拟的,只是外形而已,要进一步的发掘这一式的奥秘,得其精髓,那就得对间和工夫,所谓热能生巧,自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奏功,但这是良好的开始,也证明黑衣老妇没有骗他,她提示的方法是准确的。
这使杨少华对黑衣老妇增加了几分信心。
晚餐之后,杨少华依约独自在书房里等候。
初更十分,檐前响起一阵轻微的风声,一道人影,飘然堕地。
杨少华堪堪站起,黑衣老妇已经掀帘走入,含笑道:“杨少爷久侯了。”
她还是那么诡异,只是目光不像早晨那样变幻不定的盯着瞧你。
杨少华冷冷的道:“老婆婆到底要在下去救什么人?现在总可以说了吧?”
“不忙。”黑衣老妇摇着手道:“老婆子先想问问你,我教你的方法,管不管用?”
杨少华道:“多承指教,外形已差相近似。”
“恭喜杨少爷。”
黑衣老妇面有喜色,含笑道:“杨少爷的资质、果然不凡,外形既可近似,那就是火候问题了,老婆子只能指引你一条捷径,以后就看你自己的了。”
说到这里,笑嘻嘻的道:“杨少爷那是愿意跟我老婆子去救人了?”
杨少华道:“在下想先知救这人是谁?”
黑衣老妇道:“老婆子现在自然要告诉你了,这人叫做秦少卿。”
“秦少卿?”
杨少华从未听说过秦少卿的名字,不觉问道:“他是哪一门派的人?被什么人擒去了?”
黑衣老妇道:“他是中条山秦家堡的少堡主,他爹就是江湖上大大有名的万里飞虹秦魁元,人称晋南大侠!”
杨少华道:“他落在什么人手里?”
黑衣老妇道:“这事说来话长,但简短的说;也是为了‘修罗四绝招’……”
杨少华道:“修罗四绝招都是到在玉碗之上?”
“没错。”黑衣老妇道:“修岁四绝招,分为‘天趣摄’、‘人趣摄’、‘鬼趣摄’、‘畜生趣摄’,据说分割在五只玉碗之上,这五只玉碗,不知何时,被献入皇宫,却在半年前,被人发现有两只玉碗出现在古董肆中,这一消息,传出江湖,顿时轰动武林,就有不少人赶进京来,其中也包括了修罗门、残缺门和本在江南活动的花字门!”
她口气微顿,续道:“当然,还有已经得到一只玉碗,还想再来搜求的人,秦家堡的秦少卿,就是奉他父亲之命,进来京城,想搜求其他四只玉碗来的。”
杨少华静静聆听,一直没有开口。
黑衣老妇续道:“赶到京城里来的人,都想捷足先得,在古董肆中,既然搜不到玉碗,发现秦少卿,使的就是‘修罗四绝招’的武学,就想把他掳为人质,胁迫中条山秦家交出玉碗。”
杨少华问道:“他究竟落在何人手中呢?”
黑衣老妇道:“秦少卿是前晚在一家酒楼上,被残缺门的人买通酒保,在他酒中做了手脚,由残缺门的人,冒充他的朋友,从酒楼堂而皇之的把他扶着下楼的,后来,这件事给花字门的人知道了,当晚就出动人手,从残缺门手中,抢了过去,如今人在花字门的手里。”
“花字门?”
杨少华道:“在下怎会从未听人说过?”
“你没听见过的事情,多着呢!”
黑衣老妇笑道:“花字门一向以秦楼楚馆,作为他们的活动之地,这十年来,花国中也出了不少颠倒众生,倾国倾城的英雄人物,在江湖上,实力雄厚,不下于丐帮。”
杨少华突然问道:“老婆婆是哪一门派中人?”
黑衣老妇诡秘一笑道:“老婆子一向卖花为主,独来独往,大家都叫我卖花婆,和什么门派都没有关系,杨少爷也叫我卖花婆好了。”
杨少华道:“老婆婆和秦家堡若无关系,怎么要去救?”
卖花婆笑了笑道:“老婆子只是喜欢多管闲事,哦,对了,咱们今晚得早些去才是,说不定还有一场热闹好瞧。”她不待杨少华开口,接着叮嘱道:“杨少侠,今晚你随老婆子去,一切行动,都得听我老婆子的。”
杨少华点点头道:“好吧!”
卖花婆笑嘻嘻的道:“时间差不多了,那就走吧。”说完,当先朝外行去。
杨少华跟在她身后,走出书房,两人越墙而出,奔行了约有顿饭时光。
卖花婆忽然脚下一停,朝杨少华打了个手势。身形一折,闪入路旁林下,停了下来。
杨少华跟着掠到林下,低声问道:“到了么?”
卖花婆道:“还有一里来路。”
杨少华心中暗道:还有一里来路,又何用闪到树林下来?
卖花婆望着他,诡然一笑道:“杨少爷是不是觉得奇怪?还有一里光景,咱们何以要躲躲闪闪?嘿嘿,咱们如果直奔他们庄院,那不成了明着闯关救人来的,所以犯不着和人动手,能不照面,自然更好。”
杨少华心里暗想道:看来这卖花婆,果然是老江湖!一面点头道:“老婆婆说的是。”
卖花婆笑了笑,依然当先领路,只是这回,她舍了大路,穿林而行。走的是一条曲折小径,草长没径,在黑夜之中,已是十分凉荒,根本看不到路,但卖花婆好像对这条路十分熟悉,脚下丝毫没停。
这样又走了盏茶工夫,卖花婆忽然舍了小径,朝一座山岭上行去。黑夜里登山,杂树乱草,到处都是黑黝黝的,杨少华一身所学,造诣极深,自然并不在意。
两人翻过山岭,又随着山势往下,卖花婆把他领到一处凸崖之上,才停下身子,伸手朝崖下一指,说道;“就是这座庄院了。”
杨少华凝目瞧去,山麓间果然有一座黑压压的庄院,好像占地极广,只是整座庄院之中,不见一点灯火。
当然,这座庄院,既是花字门的巢穴,不会毫无戒备,他们不露一点灯光,显见黑暗之中,不知伏了多少高手?心中想着,随口问道:“咱们要不要下去。”
卖花婆笑了笑道:“早得很呢,他们正戏还没上场,还轮不到我们,来,这块突岩上,看来并不稳当,咱们还是到右面去,找个包厢,歇歇脚再说。”
说着,也不点足,身形忽然平飞而起,宛如一头灰鹤,凌空朝崖下右首扑落。
杨少华自然不肯落后,一提真气,跟着飘落崖右。
卖花婆望了他一眼,含笑道:“少年人跟老婆子也卖弄起来了,不错,就凭你这份身手,武林中已经不可多得了。”说到这里,咧嘴一笑道:“要看热闹,这里无异包厢,杨少爷且请坐下来吧!”
这里正好有一片矮树林,而且是在大石崖的阴面,月光照射不到,但距那大庄院,已不过二三十丈远近,庄中动静,却可尽收眼底。
卖花婆话声一落,自顾自靠着一棵树身,盘膝坐下。
杨少华正在打量之际,突听卖花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快坐下来,莫要让人家发现了。”
就在此时,杨少华也已警觉,立即身形一蹲,隐入矮树丛中。
这一瞬间,只听一阵轻微的衣袂飘风之声,{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崖石上突然出现了两个背插兵刃的人影,他们只是在崖石上停得一停,同时飞掠而起,朝崖下投去,一闪而没。敢情他们是在庄中巡夜的人,但身法矫捷迅快已极,一身功力,决非庸手。
这时但见庄前一条大路上,正有一道人影,像浮矢掠空般奔驰而来,转眼之间,已经进入庄去。
过了不过盏茶工夫,又有一个人飞一般奔驰而来,进入庄去。
卖花婆半躺半坐,靠着树身,徐徐说道:“好戏快要上场!”
她话声未落,又有一个人飞驰而来,奔入庄去。
杨少华心中暗暗奇怪,忖道:这几个人,莫非是报讯来的?
他心念方动,突然,偌大一座庄院,竟在同一时间,亮起了灯火!
刹那之间,由一片黑压压的庄院,变成了到处灯烛通明。这一亮起灯火,庄院好像移近了许多,就在眼前一般,庄内人影幢幢,历历可见。
卖花婆说的好戏快要上场,看来真的差不多了!
只不知道是一场什么好戏?如果这片庄院就是舞台的话,他们停身之处,果然是最好的包厢了。
就在此时,庄前那条大路上,铺着青石板的路上出现了一个高大人影,直向庄前大步行来。
卖花婆得意的笑道:“现在正角上场了。”
杨少华忍不住问道:“这人是谁?”
卖花婆诡笑道:“凡是正角上场,都会自报姓名,你静静的看下去,就会知道。”
来人身穿天蓝长袍,外罩一袭紫红披风,但肩头却露出了一大截剑柄,金黄剑穗,随风飘扬。
此人也许矜持他的身份,并未奔行,但他大步行来,每一步足足跨出七尺有余,因此他走的实在比一般人奔行还快。
现在,他已走到庄前,脚下已经停了下来。
庄院前一座门楼上,就高悬着八盏气死风灯,灯光炫耀。
杨少华本来就练成一双夜视的眼睛,可以看清别人看不清的东西,此刻经门楼的灯光一照,他和高大人影距离虽然远了些,但已可看清对方面貌。
这人约摸五十出头,紫脸长髯,浓眉凤目,生相极为威重。此时目注门楼洪声道:
“烦请门上通报贵门门主,就说中条秦魁元来访。”
杨少华暗哦一声,忖道:原来他就是晋南大侠万里飞虹,果然气势非凡。
他话声甫落,但见两扇高大的庄院,随着豁然开启。
当先急步迎出来的,是一个身躯肥胖汉子,他身后分左右紧随着四名体态轻盈,貌美如花的绝色少女。
肥胖汉子迎出大门,立即拱拱双手,尖着声音笑道:“秦大侠光临,敝门深感荣宠,在下甄兆五代表敝门来迎,还望秦大侠恕罪。”
万里飞虹秦魁元威震黄河以北,从未到过江南,从不认识赛弥勒甄兆五,浓眉微挑,风目之中闪过一丝寒光,抱拳还了一礼,道:“甄朋友好说,贵门一向很少在北方活动,老夫也很少听人说起,但贵门主的架子倒是不小!”
这话是怪花字门主,没有亲自出来迎接。
本来嘛,凭晋南大侠万里飞虹秦魁元的万儿,就是上少林、武当、掌门人也该亲自出迎才对。
甄兆五尖笑一声,歉然道:“秦大侠责备的极是,只是本处庄院,只是敝门临时落脚之所,敝门主还在南方,不在此地,失礼之处,务请多多包涵。”
万里飞虹秦魁元微微一愕,道:“原来贵门主并未北来,那么贵门在此地的活动,都是由甄朋友负责的了。”
“不敢。”甄兆五嘻开他一张阔嘴,尖笑一声,抬拾手,道:“秦大侠远来,此处不是谈话之所,请到里面奉茶,再恭聆秦大侠教言。”
人家既然这么说,万里飞虹秦魁元自然不好再说,口中说了声:“甄朋友请。”
甄兆五一笑,侧身肃客道:“在下替秦大侠带路。”当先朝里行去。
万里飞虹一手捋须,随着他昂首跨上石阶,进入大门。大门里面,是一个小天井,两旁满列花盆,嫣红姹紫,香气袭人。
甄兆五领着万里飞虹直入二门,越过一重大天井,进入大厅,分宾主落座。
四名绝色少女垂手侍立在总监身后。
屏后立时走出两个青衣小鬟,手捧玉盘,上面各放一个细瓷若碗,放到几上,躬身而退。
甄兆五朝身后伺立的四个少女挥挥手道:“你们也下去。”
四个绝色少女躬身领命,一齐退了下去。
甄兆五一手取起茗碗,尖声笑道:“秦大侠请用茶。”秦魁元举碗喝了一口,放回几上,大笑一声道:“夜访贵门,多有打扰,实在深感不安,甄朋友既是贵门在此地的为主之人,老夫来意,想必已经知道了。”
赛弥勒甄兆五微微一笑道:“秦大侠来意,秦大侠不说,在下如何知道?”
推的好!
万里飞虹秦魁元心中暗暗冷哼一声,脸上依然丝毫不露,一手捋须,徐徐说道:“甄朋友当真不知道老夫来意么?”
甄兆五道:“秦大侠如有吩咐,在下恭聆,至于秦大侠来意,在下实在难以揣测。”
秦魁元双目精光电射,浓哼一声道:“甄朋友推得倒是干净,老夫问你,犬子少卿,可是你们劫持来了?”
甄兆五忽然“哦”了一声,尖笑道:“秦大侠这是误会了。”
秦魁元威重的道:“老夫如何误会了?”
甄兆五陪笑道:“秦少堡主确在敝门作客,那是敝门从残缺门手中救出来的……”
秦魁元道:“老夫数十年来,待人以诚,秦家堡从未和江湖道上朋友,有何过节,也并未开罪过残缺门,他们何以要劫持小儿?”
甄兆五尖笑一声道:“秦大侠一向急公好义,侠名远播,素为同道所敬重,此次令即遭人劫持,实在另有原因。”
秦魁元道:“什么原因?”
甄兆五谲然笑道:“少堡主是怀壁其罪。”
秦魁元微微一怔道:“小儿得了什么宝物不成?”
泰少卿原是奉乃父之命,到京里来搜寻“修罗玉碗”下落,甄兆五这句“怀壁其罪”听得他心头不觉一紧,还以为秦少卿已经搜到其他四只玉碗了。
甄兆五笑了笑道:“那倒不是,在下听说少堡主练成了‘修罗玉碗’上的武功,想必‘修罗玉碗’已落在贵堡手中,因此……”
秦魁元不待他说下去,突然洪声笑道:“老夫明白了,残缺门劫持小儿,无非想藉以胁迫老夫交出‘修罗玉碗’,贵门目的,大概亦在于此了。”
“哈哈!”赛弥勒甄兆五尖声打了个哈哈,道:“秦大侠这是误会了!敝门把少堡主从残缺门手中救出,待若上宾,岂敢以人质视之?只是敝门昔年和修罗门渊源极深,修罗至宝,遗失已久,倘若秦大侠见赐,敝门主感激不尽。”
话虽好,实则依然志在玉碗。
万里飞虹秦魁元双目精光陡射,突然洪声大笑!此老内功惊人,这一笑,声若龙吟,响震屋瓦,足足延续了半盏热茶工夫之久!
赛弥勒甄兆五坐在椅上,犹如一座宝塔,任他洪声大笑,依然面含微笑,神色不变。
万里飞虹笑声一落,目注甄兆五,肃然道:“甄朋友果然爽快的很,只是这话说的似乎迟了一些,不错,老夫在去年秋天,确曾在一个古董商人手上,购到一只已经碎裂了的玉碗,据说出自大内,经老夫仔细观察,雕刻人物,极似一种高深的武学,就要小儿加以研练。
“甄朋友若在早几日向老夫提出,老夫念在江湖同道份上,也许会慨然相赠,但如今小儿留在贵门之中,老夫若以玉碗相赠,旁人还以为老夫惧怕了贵门,哈哈,老夫一生,向来从不服输,甄朋友替老夫转告贵门主,如果对‘修罗玉碗’志在必得,{看武侠不付费,请到清风阁}可来中条山敞堡索取,只要能胜得老夫手中七尺长剑,老夫自当双手奉上,至于小儿,蒙贵门从残缺门中救出,老夫至为感激,老夫既然来了,自要把他领回去,那就有烦甄朋友去把他叫出来。”
赛弥勒甄兆五点点头道:“秦大侠说的是,敝门既无意把少堡主留作人质的意图,自当由秦大侠领回去,只是敝门主还远在江南,在下衔门主之命,就是为寻觅‘修罗玉碗’而来,方才秦大侠已经划下了道,咱们天南地北,相见不易,不知在下可否代敞门向秦大侠讨教?
若在下侥幸获胜,未悉秦大侠是否也能以玉碗见赐?”
万里飞虹秦魁元目中寒芒飞闪,逼视着赛弥勒,拂须问道:“甄朋友想和老夫动手?”
甄兆五徐徐一笑,尖声道:“在下也许不是秦大侠的对手,但在下心仪秦大侠盛名已久,难得遇上高明,不揣愚陋,颇想一试。”
“哈哈!”万里飞虹又是一声洪亮大笑,点头道:“老夫看得出来,甄朋友真人不露相,一身所学,极为高明,老夫自当奉陪,只要老夫落败,不但玉碗双手奉上,江湖上也从此不再有我秦某其人。”
甄兆五连连拱手道:“秦大侠言重了。”
万里飞虹秦魁元霍地站起;一手解开了身上披风,洪声道;“老夫一生练剑,剑长七尺,甄朋友用的是什么兵刃?”
甄兆五淡然一笑道:“这倒巧极,在下使的也是一柄长剑,剑长五尺。”
“好极!”万里飞虹秦魁元反手已从肩头摘下了连鞘长剑,连连点头道:
“甄朋友,咱们到外边去吧!”
赛弥勒甄兆五尖笑道:“是!是!秦大侠请。”
他陪同秦魁元,步出大厅,回头朝伺立在廓前的一名青衣小鬟吩咐道:“取剑来。”
青衣小鬟躬身领命,如飞而去,
秦魁元已经走到天井中间,站定下来。甄兆五陪着他走到中间,在万里飞虹对面一丈左右站定!
这时那青衣小鬟已经双手捧着一柄五尺长的阔剑,送到面前。
甄兆五伸手接过,并未拔剑,拱拱手道:“秦大侠请亮剑。”
他对这位盛名久著的晋南大侠,丝毫不敢托大。
那是因为他代表门主,向秦魁元挑战,胜败不仅是一只玉碗的得失,而且还关系着本门的声誉,自然不敢稍存轻敌之念。
万里飞虹秦魁元微微一笑,右腕抬处,呛的一声,掣出长剑,但见银光一闪,七尺长剑狭长如练,剑身不过两指来宽,看去极为柔软,但长剑一经出鞘,就挣得笔直,寒芒吞吐,一望而知是缅铁精铸的软剑。
甄兆五也缓缓抬手,抽出一柄五尺长的阔剑。
他这两剑,也可算得是奇形兵器,因为剑长五尺,已经超过普通长剑的长度,而且剑身阔如手掌,几乎比普通长剑宽了一倍有奇,就因为剑身阔,看去青光闪耀,就像一面磨光了的铜镜。
使用这样一柄又长又阔的长剑的人,剑上造诣自然极为精深。
万里飞虹秦魁元看了他阔剑一眼,口中说道:“好剑!”接着目光一抬,说道:“甄朋友请。”
“不敢。”甄兆五剑藏肘后,抱抱拳道:“秦大侠远来是客,再说,在下是代表敝门主向秦大侠讨教的,怎敢在先?”
万里飞虹秦魁元洪笑一声道:“老夫一生,从不先发制人。”
说到这里,右手突然朝外一扬,飞起一道冷芒,斜劈而出,口中接道:“好了,老夫已发出一招,现在甄朋友可以出手了。”
赛弥勒甄兆五阔剑缓缓举起,说道:“如此在下奉陪了。”
左脚使地斜跨半步,身形跟着一侧,阔剑从斜肘里点出。
他这一招,出手极为缓慢,但万里飞虹秦魁元练剑数十年,对方一伸手,就已看出他气凝剑身,功力之深,居然不在自己之下,无怪他敢口发狂百,代表他门主,和自己一决胜负了。心念转动之间,左脚同样斜跨出去,长剑斜指缓缓推出。
两人相距一丈,虽说动手,看去却只像是各自远远的虚空比划了一下剑势,但两人身前,已是剑气激荡,两丈方圆,尽在锋利如刀的寒风波卷之下!
这一下,也看得蹲在“包厢”前面(大崖石右侧)的杨少华,心头暗暗一惊!
他艺出天山,剑术一道,冠绝武林,没想到在和坤宅中,两次遇上的蒙面女子,剑法轻灵,不在自己之下,今晚这两个人,以气行剑,剑上造诣,似乎还在自己之上!
就在他思忖之间,头顶突崖上,突然飞起两条灰色人影,疾如鹰隼,朝屋后围墙飞扑而下,身形迅快矫捷之极!
杨少华心中暗道:这两人不知是谁?
忽地又是两条灰影,从右侧一片丛草间掠起,宛如宿鸟投林,紧随着前面两条人影,飞掠过去,转眼之间,消失在庄院暗影之中。
卖花婆低沉的笑道:“果然好戏连台,都上场了!”
杨少华悄声问道:“这是秦家堡来的人?”
卖花婆道:“万里飞虹秦魁元,一生侠名远播,岂肯教秦家堡的人,从后门偷袭?”
杨少华灵机一动道:“那是残缺门的人了?”
卖花经道:“不错,那是残缺门外勤堂的四大香主,大概秦魁元也是他们通知的,他仍利用秦魁元去对付赛弥勒,他们却串众偷袭,这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花字们已未必会没有准备!”
就在她这几句话的工夫,后院形势,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
原来那四条灰色人影,堪堪扑进围墙,身形隐入暗影之际,后院一排窗口,突然间,同时挑出八盏气死风灯!
这一来,本来树影婆娑,一片幽暗的庄院中间,顿时大放光明!
同时,在高楼屋脊上,人影连闪,一连出现了八九条人影!
这些人影,像穿花蝴蝶一般,不但身材苗条,而月,每一个人身上衣衫,红红绿绿,在灯光照射之下,鲜艳夺人,曲线玲珑!
她们当然全是女的!
一个个都是花不溜丢的女娇娘!
这些女娇娘,正是花字门中,艳名动帝都,颠倒了多少王孙公子,巨贾富商,而在最近传说离京南下的八花。
八花,真像八朵娇滴滴的鲜花,如今已是一字排开,俏生生,罗衣临风,站在屋瓦之上!
八花面前,还有一个领头的,一身翠绿衣袂,薄施脂粉,徐娘半老,风韵依然,那是翠姨娘——小翠花。
这一群娘子军的出现,正好把从后面进来的人,截住在后院之中,没有人能摸进庄院中去。
小翠花朝身后一挥手,率着八花,飞落院中,脸上似笑非笑,媚眼横飞,往几处暗影中轻轻一扫,咯的笑道:“朋友们既然来了,总是咱们花宇门的客人,干么躲躲藏藏的,难不成咱们几个姑娘,还会招待不周?”
她一开口,就是老鸨口吻,连笑带嘲,大有打情骂俏之趣。
杨少华从没到过风月场中,心中暗暗感到奇怪,这女人说话竟有如此轻浮?
他正想问问卖花婆,这人是花字门的什么人?
哪知转脸看去,方才还半倚半靠,坐在树根上的卖花婆,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
这下杨少华心头不由猛然一愣!
卖花婆就坐在自己身侧不远,{本篇小说可在公开免费的网站自由转贴。如果读者是在收费会员网站看到这篇小说,说明该网站寡廉鲜耻,把免费的东西拿来骗钱。共唾之。}自己竟然连她几时走的,都一无所知。此人行动诡异,武功又高不可测,实在透着古怪!突然一声响亮的大笑,划破了寂空,面对后面屋脊的墙头上,已经多了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影,说道:“翠老板这么说了,咱们要不现身相见,岂非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随着话声,倏地飘落地上。此人正是残缺门外勤堂堂主天狗佟吉星。
他这一现身,两边的大树上,唰,唰,唰,唰,同时飞落四条人影!
那是冷面煞常道全、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和地鼠胡光祖。
小翠花冷冷一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佟大堂主,那天,我听说要不是迎宾栈的柴掌柜赶去,说了情,佟大堂主和你手下的四位香主老爷,只怕一个也回不去,怎么?今晚佟大堂主率众夜袭,可是想扳本来的?”
她是风月场中的老将,说出来的话,尖刻之至。
冷面煞常道全青惨惨的脸上,一片冷肃,沉喝道:“利嘴贱妇,就算咱们是扳本来的,你又待如何?”
小翠花斜睨了他一眼,咯的笑道:“我的常道爷,你好像有什么人撑着腰来的,我翠姨娘虽是个老鸨,但王公大臣,富贾巨商,和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可见得多啦,还没敢当着我面,骂过一声的,常道爷也算得是江湖一个门派里的香主,论地位也不算低了,怎好出口伤人?”
冷面煞常道全脸上木无表情,双目冷冷的凝视着小翠花,一袭青袍,拂拂飘动,大笑一声道:“小翠花,常某知道你在花字门地位不低,道爷也并没有把你看成老鸨,既如你自甘下贱,承认是花字门里的老鸨,常某也只好把你当老鸨看了,常道爷出口伤人,骂的只是一个老鸨,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得了的?”
站在小翠花左边第一个女娇娘,正是八花中为首的玉梅,此刻柳眉一扬,粉腮儿凝成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娇叱道:“常道全,你口发狂言,可是觉得没有人收拾你么?”
常道全狭瘦的脸上,一片冷漠,望了玉梅姑娘一眼,冷冷的道:“道爷并不是吃素的,看是你收拾我,还是我收拾你?”
玉梅锵的一声,从腰间掣出了双股剑,身形一晃,欺前了数尺,喝道:“来,常道全,姑娘领教领教你的高招。”
小翠花并未出声阻拦,那自然是有意让玉梅出场的。
常道全手中铁拂轻轻一拂,大步迎了过去,冷然道:“道爷有些什么高招,你就可领教到的。”
口中说话,铁拂一抖,使了一记“神龙出水”向玉梅当胸拂去。
玉梅姑娘闪身掠出,心里可没有半点轻视来人,一见对方出手就直欺中胸,知是劲敌,一时更不敢怠慢。慌忙移步转身,避开来势,手中双剑一分,有截对方铁拂,左剑“腕底翻云”,疾刺常道全右肋。
冷面煞常道全冷然一笑,全身向右一旋,右脚突然前跨一步,这一步就跨到了玉梅左侧,铁拂一层,“灵蛇绕颈”,朝玉梅姑娘粉颈圈来。
玉梅在这交手一招之间,已看出对方变招迅速,身法奇特,尤其铁拂上暗劲如山,一身功力,不用说已在自己之上。只有以快打快,和他抢攻,以自己双剑苦练之功,抢制先机,也许不致落败。
心念这么一动,立即斜退了两步,展开双剑攻势,但见两圈银光,滚转如轮,呼呼生风,劈、刺、点、削,剑影参差,抢攻而上。
常道全看她双剑抡飞,来势迅捷报辣,倒也不敢托大,立把一柄三尺长的铁拂,全力施展,一蓬银丝,化作万点寒星,急如骤雨,朝两圈剑影中还击过去。
两人这一动上手,全力拼博,双剑一拂,交汇成一片,虽在八盏气死风灯照耀之下,依然人影迷离,但见两道黑影,进退腾跃,倏分倏合,任谁也分不清哪一个是谁来?
小翠花嘴角一披,咯咯的笑道:“人家既然上来了,你们也不用尽站着不动了,该接待的,上去好好招呼,别让人家说咱们怠慢了客人!”
她此话一出,玉兰、玉桃、玉莲三位姑娘齐声娇“是”,唰、唰、唰,各自从腰间掣出双股剑,就像风摆柳条,款步走出。
残缺门来了四位香主,她们敢情早就分配好了谁接谁?
三位姑娘虽没向谁叫阵,但她们就是迎着锦衣铁手王赞、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三人走过去的。
锦衣铁手王赞右手一抬,长剑出鞘,尖声笑道:“咱们也用不着客气了!”
迎着玉兰欺去,剑光一闪,当先发难。
铁算盘刁林、地鼠胡光祖也分别迎着玉桃、玉莲动上了手。
刹那之间,偌大一片后院之中,顿时刀光创影,捉对厮杀起来。
天狗佟吉星突然怪笑一声沉喝道:“翠老板,咱们也不用闲着吧?”
喝声甫落,人已朝小翠花面前欺了过去。
小翠花斜退半步,咯笑道:“是啊,贱妾早就有意奉陪你大堂主的。”
她出手奇快,说话之间,双手疾发,两道剑光,应手飞起,朝佟吉星欺来的人飞卷出去。
佟吉星冷笑一声:“来的好。”
手中长剑一闪,“当”、“当”两声,架开了小翠花的双股剑,左足倏地跨进半步,反手一剑,疾刺出去。
小翠花暗暗吃了一惊,左剑朝外封出,人却随势一个急旋,右剑一记“桔树盘根”,向佟吉垦双脚扫去。
佟吉星双足一点,凌空弹起,从小翠花头顶跃过,身形一弓,双足朝上收起,左手一探,五指箕张似爪,猛向小翠花当头抓起。
他外号“天狗”,这一式凌空发爪,正是他的成名绝技“天狗拨云”。
小翠花一剑扫出,眼前人影顿杳,立即警觉到不对,双剑护身,接连两个翻身,朝左闪出。
佟吉星下扑的人,左爪未收,一道长虹,已如闪电般劈落。
小翠花连遇险招,心头又惊又怒,这回她可不再避让,双剑交叉,猛力朝上迎去。
三剑交击,但听“锵”的一声,金铁狂鸣,小翠花交叉的双手,一下架住了佟吉星劈来的长剑。
不!她这一招,双臂贯住了全力,而佟吉星吃亏在凌空下落,势道已竭,一下被小翠花震退数步之多。
小翠花自然不肯放过良机,双肩一晃,双剑如风飘万点,寒芒千缕,急攻过去。
佟吉星长笑一声,剑光开阖,重又和她打在一起。
再说玉梅姑娘独斗冷面煞常道全,她自知功力不如对方,唯一办法,就是仗着花字门一套快速的“飞花剑法”,以快打快,抢占先机。
这一着,在动手之初,确也立竿见影,颇收奇效。但冷面煞常道全在黑道中颇负盛名,手中一柄铁拂尘,贯注内力,可以坚逾精钢,若是柔软之时,也可化作绕指柔丝,专门锁拿敌人兵刃,他在这柄铁拂上浸淫数十年,功力之深,自然不在话下。
不然,残缺门外勤堂,他怎能轮得上四大香主的首席香主?
玉梅双剑抡飞,一阵快速抢攻,先前倒也逼得常道全措手不及,连连后退,但经过一二十招之后,常道全已经逐渐稳定下来。
打到了三十招左右,他一柄拂尘,忽柔忽刚,忽卷忽砸,漫天飞洒,玉梅就渐渐被逼落了下风,手中双剑,左右支绌,大有施展不开之势。
这时,和锦衣铁手王赞动手的玉兰,也在王赞右剑左爪(他左手是铁手)连攻带抓,被逼的攻少守多,连连后退。
只有铁算盘刁林,和地鼠胡光祖,一个折断左碗,一个折断右腕,断了半截手腕,对残缺门的人来说,原也其不了什么,他们可以为你安装一只铁手。但刁林、胡光祖手腕折断,还不到三日,纵有灵丹止痛生肌,在一时之间,究竟还不习惯。
刁林断的左腕,右手还能使用铁算盘,胡光祖断的可是右腕,左手使用三截棍,自然没有右手的威力。因此和他们动手的玉桃、玉莲,还可勉强支持。
八花之中,只有玉梅、玉兰、玉桃、玉莲四位姑娘,接住残缺门四大香主,还有玉蕊、玉梨、玉芙、主薇四个,每人手上各自捧着双股剑,凝神俏立,似在替动手的四花押阵。
此时眼看玉梅、玉兰,已在对方节节追攻之下,连遇险招,玉蕊双股剑一分,娇喝道:
“六妹,该咱们上啦!”
人随声发,身如蝴蝶穿花,朝冷面煞常道全直欺过去。
玉梨、玉芙、玉薇同样双剑一分,双肩晃动,分头加人了战场。
本来捉对厮杀的局面,这一来顿时变成了以二敌一。
冷面煞常道全冷笑一声,铁拂挥处,一记“左右蓬源”,万缕千丝,化作一道寒光,把直欺过来的玉蕊,一起圈入在一片拂影之中。
玉梅正在连遇险招之际,玉蕊这一挥剑加入,压力为之一松,双剑飞舞,立刻会合玉蕊,反守为攻,联手合攻。
锦衣铁手王赞也沉喝一声:“你来的正好!”
右手长剑唰唰两剑,封住了玉兰的剑势,左手铁手一探,硬向玉梨长剑上抓去。
玉兰双剑一撤再发,和玉梨声东击西,也很快联上了手。
铁算盘刁林一面铁算盘发出慑人心的“啷啷”声响,震耳欲聋,他和玉桃连续拼搏,记记硬打硬砸,本已稳占上风,此时加上一个玉芙,却也并不在意。
只有地鼠胡光祖,右腕初折,由左手施展三截棍,究竟不如右手纯熟,对付一个玉莲,还差不多,再加上了一个玉薇,在四柄长剑的联手抢攻之下,就显得有些忙乱。但他能当上残缺门香主,自然不会是庸手。
纵使有些忙乱,也并不是露了败象,一支三截棍,还是使的虎虎生风,左右前后,招中套招。从他身边幻起一排排的棍影,任你玉莲、玉桃四剑齐飞,也近不得他身前五尺之内。
这一场激战,愈来愈见惨烈!
八花以二对一,这一联上了手,四支长剑,此攻彼守,进退有度,时间稍久,就发挥了她们联手合击的威力。
要知她们原是同门姐妹,从小在一起学艺,平时不知喂过几千遍,几万遍招,自然心意相通,每一招出手,都能互相呼应,相辅相成,不像旁人联手,纵然同样是两对一,也是各使各的武功,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片刻工夫,这四组人,差不多又打了三四十招光景。
现在,情势已经有了显著改变!
地鼠胡先祖力敌玉莲、玉花,本来已经有些忙乱,到了此时,玉莲、玉薇四支长剑,剑光连闪,此进被退,就像一个人生了四条手臂,拿着四柄长剑,和你拼斗。
地鼠胡光祖一根三截棍,慢慢的就感到缚手缚脚,施展不开来!
动手过招,有不得丝毫缚手缚脚,你感到缚手缚脚,就是你对手已经施展开来了。
玉莲、玉薇四支长剑,把一套“飞花剑法”,愈使愈快,愈快愈逼得紧!
地鼠胡光祖一根三截棍,已没有先前那么虎虎有声的威势。
银练般的剑光,不时从他棍影中乘隙穿人,逼得他有许多招式,堪堪递出,不得不中途变招,以致本是一招凌厉的攻势,反而成为忙不迭的封架。
想想看,这一来一去,差了多少?
地鼠胡光祖吃亏在左手使用三截棍,不能发挥他原有的威力。
但其实后院这场分组激战,自从八花以二敌一,联手合击,已落下风的并不止地鼠胡光祖一个!
铁算盘刁林一面铁算盘,虽然“豁啷啷”响得震天一般,但在玉桃、玉芙四剑交击,着着抢攻之下,也在连遇险招,节节后退。
只有冷面煞常道全,一柄铁拂尘,依然挥洒自如,呼啸生风,盘空缭绕,逼得玉梅、玉蕊只是在他身前数尺,像走马灯一般围着他挥剑刺击,但却不敢迫近一步。
锦衣铁手王赞在玉梨欺来之时,铁手觑空一把抓住了她左手长剑,长剑硬生生被他折断。
因此和他动手的玉兰、玉梨,两个人只有三柄长剑。
这是锦衣铁手占了便宜之处,但他的一剑一爪(铁手)确也功力深厚,缠战多时,还是稍稍占了一点上风。
另外,厮杀得最厉害的一对,还是花字门副总监小翠花和残缺门外勤堂主天狗佟吉星。
他们一动上手,就全力相拼,三柄长剑,剑光缭绕。一个使的是“飞花剑法”,以轻灵迅疾见长,一个剑法诡异多变,功力老到。双方各展所长,打了两百招左右,还是难分胜负。
这是一场激烈的拼搏,已成了缠斗!
突袭,利于速战速决。
何况残缺门的目的,志在抢回被花字门从他们手巾劫来的中条秦少堡主,自然不利于拖长时间。
就在大家激战之时,欲罢不能之际!
忽闻远处传来一声苍劲的长啸!
空山传响,音曳长空,来势奇快无出!
杨少华心头暗暗一紧,忖道:光听这声长啸,此人功力之深,已臻上乘境界,只不知来的又是什么人?
这原是一瞬间的事,笑声乍歇,但见两道灰影,划空泻落,突岩上面多了两个人。
一个是年在五旬开外的瘦矮老头,身穿黑褂,扎脚裤,面如火灰,赤手空掌,一双小眼,黑夜中炯炯有光。
另一个是瘦长个子,穿着青纱长衫,就像竹竿一般,正是迎宾客栈的掌柜——九爪狼柴进。
那面如火灰的瘦矮老头目光往下一扫,低沉的道:“老九,你就留在此地吧!”
九爪狼柴进恭声应“是”。
火灰脸老头炯炯目光一注,沙着喉咙沉喝道:“大家给我住手!”
话声甫出,一道人影已从空飞降,落到后院之中。
他这声沉喝,声音并不太响,但正在动手的人,就是铁算盘刁林手中一面铁算盘响着一片“豁啷啷”的声音,话声依然钻进他的耳朵,听得清清楚楚。
双方的人,全都被这声如同尤物的沉喝,震得耳朵嗡然直鸣,不由得一齐停下手来。
火灰脸瘦矮老头伸手一指,大不剌剌朝天狗佟吉星问道:“这些小娘们全是花字门的吗?”
佟吉星神色恭敬的应了声“是”。
火灰脸巷头嘿然怪笑道:“老夫真不相信这些小娘们都成了气候。”
小翠花看出这瘦小矮老头身份似乎比天狗佟吉星要高得多,但她一直待在京里,不知对方是何来历?
这时听他说话老气横秋,心中暗暗哼了一声,眼角飘动,问道:
“这位老爷子大概是残缺门来的,只不知如何称呼?”
火灰脸老头双颊尖削,沉笑一声道:“你就是小翠花?”
小翠花咯的笑道:“是啊……”——
drzhao扫校,旧雨楼独家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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