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婚的一个月后,皇帝在含元殿廷议中突然宣布,欲御驾亲征,发兵三十万,以虐掳唐商为由,征伐新罗。
此一议当即引得朝野舆情汹汹,白江口战役结束不久,新罗与大唐就翻脸了,可高宗不想陷入两面作战,便放弃了浿江以南地区。
事过几十年,人都换了两茬儿,疆土的问题在就已经是双方都默认的事。皇帝这时候拿商人说事,解决这个问题来,是不是有牵强?
中书令钟绍京,侍中韦晋,从来与皇帝步调一致,二十多年了,他们对皇帝行征伐之事,从来都是缄口不言。
这一点,在检校中书令,金紫光禄大夫-张柬之,与御史大夫,领左右肃政台事-魏玄眼中,这种事事讨好皇帝的行为,就是妾妇之道。
两个牛脾气来到宣政殿,参的就是这两位宰相的不作为,身为国家宰辅,不知规劝皇帝,少行征伐之事,只知一味的逢迎,乃辜负皇恩之举。
李守义听了这话,也是微微一笑,这二位还真是一点不遮掩,他们哪是参两位宰相,分明是参朕这个皇帝。
在瞧瞧那两位宰相,个个是讳莫如深,缄口不言。李守义就知道,这一台戏,是他们四个自导自演的。
他们对朕征伐新罗之事都有意见,只是怕伤了朕的颜面,所以推出了这两个当炮灰!
李守义抖了下袖子,沉声问道:“朕打仗,向武帝一般图费钱粮,户口减半了吗?”
永贞以来二十多年,朝廷虽然累年征伐,但与贞观、永徽二朝不同,每一次作战的军费、抚恤,都能从敌国获取,甚至还有结余。
手段呢!太宗、高宗在九泉之下也得汗颜,那真是刮下三尺地皮,手段层出不穷。
最惨的还属西域诸国,皇帝以反复背叛,屡受皇恩而复为名,连诸国的王公的陵墓都没放过,一路抛坟鞭尸,陪葬物充公。
那真是一笔天文数字,户部大帐中,专门有一项西域诸国簿,是专门统计西域的所得财货的。
时至今日,这笔钱还没有花完,而每年西域商路所得的财货,更是足够供应朝廷的开支及长江工程的建设。
皇帝生财有道,不管是将军,还是随军挑夫,都能得到不菲的赏赐,所以每次朝廷发动战事,根本就不愁兵员。
可生财有道,不落民怨,不代表皇帝可以肆意征伐。朝廷出兵讲究的就是光明正大,要知道甲兵乃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皇帝为了区区几个商人,就发动一场战争,是不是太操切了。难道我天朝的军队,是替奸商找场子去的吗?
太宗、高宗在位时,虽然也热衷于战事,但两位先帝打仗,从来都是反复斟酌,与臣工们讨论再开打。谁像皇帝的,就只听兵部和参谋部那几个人的。
特别说参谋部尚书魏元忠,左侍郎苏践峻,那就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他们忘记了先贤的教诲,整日在公署中谋划着怎么杀人放火,羞臊天下读书人。
是,皇帝是天子,是天下的至尊不假,可他不能想干什么干什么。肆意妄为,给子孙留下了坏榜样,这可不是好事!
有恃无恐!身后还有两位宰相替他俩兜着,还真是不用担心脑袋。而李守义却扭头看向薛讷,同中书门下三品,兵部尚书,参知政事,不也是宰相吗?
于是,沉声问道:“平国公,你怎么看?”
薛讷无所谓,他被人骂了一辈子兵痞,粗坯,早就习惯了。
而皇帝呢,二十多年来,近来为了太子婚事,那是格外心情好,对于犯错的臣工也屡屡宽宥。他们大概就是基于这种原因,才玩出这般的戏。
可薛讷要说,他们并不了解皇帝,并不了解军人,更不了解大唐的军队。今日的唐军,已经远远不是他们印象中的唐军。
仅从军队的战斗力和日益更新的装备来说,早已经与三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在历年的大战中,军队与装备都已经磨合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战斗损失也较从前少了一半还多。
再说说人员方面,百夫长以上的军官,尽皆都是军事学院毕业和立功士兵中提拔的帮小伙子。装备、物资都有专门的部门整合,囤积、修缮、轮输转运,根本不是那些邻国军队可比你的。
单从军事的角度来说,皇帝这种以绝对的军事优势,削减不臣之国的军事力量,不能都保证大唐国威,国土和百姓的安全,更有利于保持军队旺盛的战斗力。
是,刀兵不可轻动!可你不打仗,十年二十年的安逸。那以后呢?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例子太多了,还不够引以为戒吗?
薛讷是军人,当了一辈子兵,他就知道一条,你不趁着有力的时候揍他,等他缓过劲儿来,那倒霉的就是你。
他读过的书不多,可也懂得“农夫与蛇”的道理。大唐已经吃的亏,还不够多吗?要他看,这次一次性,要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平国公,你这是强词夺理。老夫清楚,你父亲就是在辽东之役崛起的,可你不能拿国事开玩笑。”
“薛相,你是兵务宰相不假,可麻烦你学学你的前任,杜如晦、房玄龄、李靖诸公,看看他们是怎么做的。”
眼瞧又要吵起来了,右仆射裴谈咳嗽了两声,一脸病容的说道:“都是朝廷重臣,国家宰辅枢要,你们闹什么意气!”
作为皇帝的老师,朝野尊崇的右相,裴谈的话多少还是有些力度的,顶起来的三人哼了一声,各自退了回去。
裴谈这身体,本该卸任右相的职务,在家静养。可李守义不准卸任,只让休息。要不是听他儿子说起陛下有亲征之意,特意抱着病体参加的早朝和廷议。
李守义也抬手示意老师坐下说,与此同时还让吴寒给诸位相爷上点温汤。
喝了两口温汤,咳嗽了两声,一脸病容的裴谈说道:“圣人,新罗悖逆天朝,诓骗先帝,致使我朝数十年的花费,一朝沦丧,的确当伐。”
“可圣人,国力强盛,并不是宣耀武力的依仗。至于,御驾亲征,白龙鱼服的事,老臣都觉得自己是墨迹嘴了。”
“圣人,能不能看在老臣半生辅佐的面上,看在我这把老骨头没有多少时日的份上,改派其他大将领兵。”
话毕,裴谈便又咳嗽起来,李守义也是亲自降阶,倒了一杯清水帮着老师服下,还帮着他抚了抚后背。
而狄仁杰也这时也出来帮腔:“圣人,薛相是兵务宰相,诸位大将军也都能征善战之将,为什么要轻动御驾呢?”
裴谈这话可是拿住了李守义,天下人谁不知道,皇帝尊师之重,对裴谈的荣宠,就算是狄仁杰也比之不得。
如今尊崇如裴谈,信用如狄仁杰,尽皆言亲征不可,李守义也只能轻抚老师的后背:“好好好,这次听老师的,就由薛相领兵出战!”
话间,又指了指吴寒,让他赶紧传太医令-张弛,让张弛给他老师瞧瞧。而张柬之、魏元忠还要进谏,却被狄仁杰一记眼给瞪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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