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最了解你的人，一定是你的敌人。

裴炎说对了，李守义的确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也暗中关照了吉顼着重从严处置裴炎。

这种恨并不是因为，裴炎在其登基之后给他找的麻烦，而是因为其在先帝朝时，为了巩固相权，处处与孝仁皇帝作对，耗费了李贤好大的心力。

可是这么说，若是没有裴炎的捣乱，李贤的身体可能不会遭成那样，以至于英年早逝，没能熬到登基的那一天。

所以，裴炎造反造对了，他就是不造反，李守义早晚也会找到砍他脑袋的理由，现在搏一把，早死早超生！

宣政殿中，挂着一幅孝仁皇帝的画像，李守义是每天早晚上香，闲着的时候，也一个人坐在蒲团上与之对话。

刚开始，伺候的内侍都感到奇怪，以为皇帝思念父亲；时间长了，他们发现皇帝好像真能看到些什么，所以没当皇帝自言自语之时，他们就会自觉的退下去。

“我不知道，他跟您的死是否有关联，但绝对撇不清关系，所以这次儿不会留手！”

“您也别笑，我这人就是这样，从来都是帮亲不帮理，他敢做，就该想到有今天这下场。”

“可就是有一点，儿没想明白，这么好的机会，她为什么不出手呢？”

......

卢明玉站在后面看了一会儿，也听了几耳朵，发现圣人好像在与孝仁皇帝对话，而且还有来有往的说着。

这？

范阳卢氏地处北边，那里从征的军士颇多，有很多人从战场下来，不仅性格会变的暴躁，举动也会奇奇怪怪的。

在回京的路上，她见过皇帝在截杀的战阵中搏杀，哪还有温文尔雅的样子，完全像变了一个人，说是疯子也不为过。

明玉就觉得，这肯定与那些老兵一样，是战场上落下的毛病。可他明明是个医道高明的人，为什么不给自己瞧瞧呢？

“哦，华兰来了！”（卢明玉的闺名），李守义招了招手，示意她给孝仁皇帝上柱香。

也不怪李守义惊讶，卢明玉是新后，乃人所公知之事。御前当差的，讨好都来不及，谁敢阻拦皇后进殿。

上完了香，明玉好奇问道：“三郎，你在于孝仁皇帝说话？”

李守义很痛快的承认了，且笑着回道：“是不是挺让人害怕的，他就在我脑子，所以总是自言自语。你不怕吗？”

“不怕，只有真正孤独人，才会自己跟自己聊天！”

“觉得朕有点可怜，是吗？”

“也不是，你不是说人人都有偏执，而成大事的都是偏执狂，是疯子。”

知音难觅，一开口能让人心情愉悦，因为知己不会用有色眼镜来看待对方的行为。作为皇帝，有什么能比找到一个合适的皇后更好的。

见太阳生的正高，天气又这么热，有什么比一碗酸甜可口的凉面，更能满足人的精神和胃口呢？

李守义便拉着她，跑到了宣政殿后面的小厨房，这里是他平时练手的地方，心情好或不好，他都会来这做两道菜。

弄着吃食，李守义也打开了话匣子：“小时候，朕总是惹祸，孝仁皇帝怕把朕打坏了，就把我关起来。”

“可人是会饿的，李越便去找东宫的厨娘，做些吃食拿回来。吃着吃着就腻了，便只能自己做。”

记得有一次，他馋鱼了，李越便就近在院子里，捞了一条鲤鱼，二人就在小院里做了一道红烧鲤鱼。

可这刚端出来，就被来检查的孝仁皇帝逮了个正着。鲤通李，李贤那样的方正的人，自然不容人坏了规矩。

但李守义却狡辩道：皇室姓李，就不让吃鲤鱼，隋朝姓杨人家不准吃羊了吗？如果将来改朝换代了，皇室姓朱，那是不是就不让吃猪肉了？

跟老子讲道理，什么人家的规矩都是一顿胖揍。可孝仁皇帝却按着他的肩膀，温声告诉他，每个地方都有规矩，哪怕不是尽善尽美，也要守。

明玉瞧了一眼李贤的画像，叹了一口气：“孝仁皇帝果然是至诚的君子，很少君父如此的温和。”

君父都免不了性情不定，所以人说君心难测，这一点就算是李守义，亦是不能免俗。

可通过皇帝的描述，似乎在孝仁皇帝那，不必担心如此，让人觉得踏实，如沐春风，难怪有这么多人会怀念他。

点了点头，将做好的面推给明玉，李守义感叹道：“有人说人不能活在过去，可朕却认为忘记过去就等于背叛。”

生栋覆屋，怨怒不及，弱子下瓦，慈母操棰，李守义真是嫉妒韦晋他们这些纨绔，还能有幸享受来自老爹的“爱”，可他再没有机会了。

给她明玉点了点儿醋，李守义继续道：“朕知道，范阳卢氏与河东裴氏颇有交情，这几天你大哥的耳根子没少被磨吧！”

他心里门清，明玉为什么进宫，一定是裴家的人，找到了卢鸿一，希望他这位国舅爷，能请新后开口求个情，少株连一些。

按理说，李守义得买这个面子，但事关孝仁皇帝，所以他只能通过这种隐晦方式，告诉明玉，事涉原则，不可回转，该杀的人，一个不能留。

而聪慧的卢明玉，显然也知道皇帝的意思，只是满脸笑意的告诉他：“三郎的决定，不管对错，我都是支持。”

将冰镇的寒瓜切成块，捣碎成汁，倒在两个杯子里，一人一杯。

李守义坐在她身边，沉声道：“有些人是脏在外面，而有些人却是脏在心里。”

“唉，你说朕是外面脏，还是里面脏！”

先帝那话怎么说来着，君王大业，无可，无不可，只要对江山社稷有益，哪怕背信弃义，磔杀忠良，帝王也不在话下。

更不要说，裴炎这个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了。杀了他，那是便宜他了。没有对他用以残酷的刑罚，算是他对士大夫表示的敬意。

而明玉放下筷子，眼睛笑成了月牙，打趣道：“哪儿都脏！”

哈哈，这话算是戳中李守义的笑点，是的，帝王的确是哪儿都脏。他呀，这辈子还长着呢，可就是没做好人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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