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贞元年，五月。帝为就近督促黄河事宜，东幸洛阳。命莒王李光顺为长安留守，留薛元超、刘景先、刘纳言等臣工在京辅佐。

太皇太后武氏虽然对长安留守的人选不怎么满意，但对洛阳之行，还是抱着喜悦的态度，毕竟洛阳是在她极力劝谏下成为东都的。

御驾出潼关后，队伍便一直匀速而行，反正距离洛阳很近，慢慢走就是了。

可这慢慢走，却让裴炎等人遭了殃，皇帝年少，精力充沛，天天骑在马上不觉得累。可他们不行啊，老胳膊老腿的，一天就把大腿内侧磨破了。

但没办法礼制摆在那里呢，皇帝不乘车，他们就得受着，所以老裴等眼神那叫一个幽怨，嘴角也时不时的抽搐着，倒吸凉气。

好不容易到了休息的时间，小皇帝又起了爱民之心，不愿意骚扰百姓，令护军在野外扎营。除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妃及皇太后、太妃外，所有人都得住帐篷。

御帐与军帐一样吗？

可就这裴炎几人还回不去，因为皇帝要请他们吃烤肉。天子亲自倒腾的肉，臣子能吃上，那是天大的荣宠，裴炎等不需要感恩戴德吗？

跪坐在地上，不仅硌膝盖，大腿内侧肉与裤子都粘在一起了，那滋味不用说了，是酸爽的不得了。

而李守义就好像看不到一样，带着郭待封、钟绍京，一人弄着一只烤羊，还有说有笑的。

运了半天气的刘讳之，小声嘟囔着：“一个败军之将，一个幸进小人，还搞得人五人六的，有地儿说理吗？”

旁边的武三思，捶了捶麻木的腿，面无表情的说道：“人家说的话圣人爱听，你倒也想，圣人听吗？”

发什么牢骚，郭待封与皇帝是布衣之交，一起出生入死，是忘年的知己，君臣相知，别人自然比不了。

钟绍京成天跟着皇帝读书，不拘礼法诙谐幽默，比他们这些不开眼的，不知道强多少，圣人能不喜欢吗？

就在武、刘交谈之际，新晋的检校左卫将军-薛讷，顶盔贯甲疾步而来，至近前单膝跪地，拱手呈上洛阳急递的本章。

李守义拿起本章，展开一看，重重哼了一声，随即将本章扔给钟绍京，继续忙着火上的肉。

钟绍京也是好奇，什么事能把圣人气成这样，原来是河南、河北两道的官员弹劾新任河道都督-李道广。

他这刚想开口，便觉得脊梁骨一凉，回头瞧见裴炎、武三思、刘讳之三人正死死地盯着他。他虽然在御前得宠，但也不过是微末小吏，哪里得罪的起三位重臣。

于是，躬身请示是否传阅，瞧到李守义摆手，才出了口长气，将本章交给罪前面的裴炎。

这本章是洛阳汇总两道官员上的急章，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为政之道，讲究清静无为，与民秋毫无犯。

李道义一到任，立马就搞了一把大的-动迁。知道的，他是受命的河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自己弄了个小朝廷呢！凡是跟他们河督府沾边的，别人不仅要靠边站，还得无条件服从。

第一期工程，在不征求各府都督、刺史的意见的情况下，涉及两道中十三州，五万户沿河百姓，都要限期搬迁在指定地点，迫使二十余万百姓背井离乡。

各级官员找到河督府理论，结果都被李道广给怼了回来。仗着手里御赐的箭令，勒令诸官在河督府的看管下，有序动迁，并将搬迁地的土地和房屋备好，配合河督府发放补偿。

受气也就罢了，还得出工，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大伙不约而同的上本弹劾。他李道广再得宠，众怒之下，圣人总不会偏袒他了吧，用口水也得把他淹死。

当然，耍三青肯定是不会，都是当官的，弹劾人也得有理由，否则朝廷一个攀诬的帽子扣下来，够他们喝一壶的。

官员们弹劾李道广与河督府的理由有三：其一，坏人伦，孔子云：人有五伦，需敬天法祖，李道义为了讨好圣人，不惜破坏纲常，毁坏先人坟墓。

其二：滥用职权，不恤民意。二十余万百姓，离开祖宗安寝之地，赖以生存的土地，迁徙到人地两生之地，势必导致民怨沸腾，积怨于朝廷。

其三：随意欺辱、贬低官员。各州、县河道的官员划归都督府后，叙用者十不存一。他们中，有功臣之后，亦有两榜进士，兢兢业业几十年，为朝廷守河。

可李道广到任，不仅削了他们的官职，还责令下属调查他们，不少人因此下狱。这河督府不仅能凌驾于同级都督府之上，更是连三法司的活计都干了。

洛阳转呈之时，引用了一位县令的话：李道广，世之酷吏，蔑王法、罔人伦、不恤民情，辱及同僚，堪比汉之张汤、侯封、郅都，与之同代，官之悲也。

纵然李道广修河有成，也终逃不过史笔如铁，千百年后，他势必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超生。

拿着小刀割肉的李守义，漫不经心道：“侍中，何为忠臣啊？”

挺着两条灼痛的腿，裴炎起身拱手回道：“自国以来，忠臣死国，屈子当属人臣楷模！”

哎，裴炎这人，品性不怎么样，但学问还是好的，也会看脸色。

那些上本弹劾李道广的，要真的是忠臣，真是为了当地百姓，不愿与李道义同朝为官。

就不该仅仅上上本章，学学人家高智周，写完了本章，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或者撞死在宫门，死谏君王，这才叫忠臣呢！

微微一笑，切了一块羊腿肉，交给裴炎手上，炽热的羊头烫的老头的手不由的抖着，可死活就不敢放手，免得落个君前失仪的罪名。

话说回来，要不是身子着实难受，他能说这么违心的话吗？

“唉，盘子呢？”

“该死的奴婢，没看到裴相烫着了吗？再犯这种错，朕砍了你们手。”

转身拍了拍裴炎的肩膀，李守义笑道：“累了一天，吃点东西就回去歇着吧！要是撑不住了，你明儿改坐车。”

说一句假话，手烫一烫，就能换得马车，武三思和刘讳之也想啊！看着裴炎弯腰，谢主隆恩那死样子，他俩是恨的压根都痒痒，这小皇帝太能捉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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