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里写的清楚,王家一家九口,有八口殁于去岁的水患中,其中长者王五夫妇,也就是王士昆的父母亦在其中。
按礼制,天子守孝以日易月,官员守孝去官丁忧。君父、官员尚且如此,那平头百姓,自不用说,况且还有人的感情在,守孝三年是最基本的。
在民间,凡是不尊此制者,莫说入朝为官,就算是在乡间也会被乡亲们戳脊梁骨,没人愿意与这种人来往。
也就是说,无论王士昆多么惊艳才绝,扣上了这顶帽子,不仅要治不孝之罪,更是犯了欺君之罪,小命肯定是不保的。
在含元殿廷试时,本来应该是张说策论第一,可王士昆那篇治水论,切中了皇帝的软肋,应朝廷治理黄河的大政,才拔得头筹。也就是因为张说亏了,圣人御笔亲书“策论天下第一”补偿了那个小家伙。
但王士昆的这篇治水论,可是得罪了那些反对大修黄河的人,否则不会在这种时候,递出这么要命的东西到门下省,让祝钦明这老死板的家伙抓住了命门。
“王士昆,朕也给你个自辩的机会,总不能因为一份本章,就定你罪。”
说心里话,李守义着实是欣赏王士昆的才气,一身正气难掩,始终坚持赤子之心。
可话又说回来,李守义最忌讳的就是这点,孝仁皇帝的病逝,是他这辈子最意难平之事。若此事是真,即便王士昆是郑国、王景那样的大才,也是没得情讲。
而王士昆却不卑不亢的回话说,其自幼父母双亡,王五夫妇只是他的叔父母。叔父及其子女过世后,王士昆连席子都买不起,还是好心的乡亲帮着安葬的。
虽说王五夫妇不是他的生父母,但毕竟抚育过他,下葬后王士昆为夫妇披麻戴孝,守孝百日。王家村的村民皆可为证,朝廷可遣使调查。
以不孝之身入科举,犯了欺君之罪是死,御前妄言也是死罪,但王士昆敢这么叫板,正说明其心中并无隐晦。
验证并不困难,无非是花点时间而已,若是谎言的话,很容易被戳穿,所以王士昆打这个妄言很没必要。那结果只有一个,他说的是真的。
祝钦明就尴尬了,平时打着风闻言事的幌子,就说错了也不要紧。可今天这么喜庆的日子,让他给搅合了,能有好果子吃吗?
李守义真想把奏本摔在祝钦明的脸上,风闻言事与胡说八道,能划上等号吗?
正要开口质问,令人生厌的侍中裴炎,却站出来捞人了:“圣人,所谓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这道理不辨不明。”
“若是任由此等消息在朝野风传,不仅对王士昆以后的仕途有影响,更是会让人嚼舌头,攻讦圣人的识人之明。”
“都是怕您被蒙蔽,都是一片忠君之心,愿圣人以宽宥之心,体察人臣为君之心。”
要说睁着眼睛说瞎话,满朝的衮衮诸公,真得好好跟侍中学学。颠倒是非,曲意逢迎,官场上这套不要脸的棉袄棉裤,他是门清。
明明是祝钦明诬告王士昆,到了裴炎嘴里一转,变成祝钦明帮忙抖身上的灰了。刀都在背后举起来了,还成没恶意了。
更有意思是,照着裴炎的说法,祝钦明不仅没罪,李守义还得赏他点什么,否则就是不公允,寒了仁人志士之心。
李守义也冷冷一笑,裴炎这老狐狸玩的真高明,好一招以退为进。谁不知道祝钦明是他的部下,这家伙在宫宴上搞这么一出,说不是他指使的就有鬼了。
可这一站出来,众目睽睽之下,保了祝钦明,便显得他裴相公心底无私,绝无龌龊之事。就算李守义动了火,也只能降罪于祝钦明,连累不到他裴炎。
好算计,好心机!河东裴氏在本朝,出得了大将军,出得了帝师,也出得了奸臣啊!大奸似忠,大伪似真,说的就是裴炎,这个先帝留给他的股肱之臣。
你蚂蚁带笼套,非装大牲口是吧!行,那朕就跟你玩玩!李守义一拿起流珠,一直盯着他的刘景先,也适时的走了出来。
“门下典仪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若非职责所系,你岂能在圣躬面前胡言乱语。”
“虽说是小吏,但老夫却听人说,你处处标榜仁义,食猪肉,时与人颇为不同啊!今日正好,也让诸位同僚学习一下。”
长安纸贵,居京师者大不易。尤其是祝钦明这样的小吏,一个月那点俸禄,吃穿用度都是紧巴巴吧!
祝钦明呢,喜食猪肉,但又买不太起。便想了一个办法,养一头猪,什么时候想吃了,片下来一块,然后包扎好,等猪长好了伤口,再片下来,再包扎。
他自以为聪明啊!还洋洋自得的跟同僚宣耀,别人的猪能吃三五顿,他是想吃多少都可以。若一头猪的寿命是二十载,他便可以吃二十年的猪肉。
是,大家伙都不是出家人,不讲究那套六根清净之说。可祝钦明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便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法折磨一头猪,是不是有点变态?
成天把礼义廉耻挂在嘴上,在圣躬面前侃侃而谈,把自己说的跟圣人一样。可做的事,能对得起他标榜的圣贤之学吗?
像这种假道学,真小人,还敢在天子百官面前喋喋不休,饶刘景先为宦数十载,也没有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攀人家孝道,他也配!
刘景先这话,惹得裴炎面色不善,急赤白脸道:“刘相,说这种话要讲证据的,你不能道听途说啊!”
可刘景先耸了耸肩膀,笑着回敬道:“原来裴相也知道凡事讲证据,那你不妨问问他,这事是不是真的啊!”
瞧祝钦明那心虚的样子,还用往下问吗?真当刘景先这“万花筒”白当的,三省六部犄角旮旯的事,有他不知道的吗?
而李守义也是见好就收,冷脸言道:“活佛不罕见,活阎王,朕还是第一次见到。推下去,杖则一百!”
一百杖,就祝钦明那小胳膊小腿,别说一百了,就是五十也能弄死他。下面办差的,最是会脸色,用上二十杖,就能打断他的脊骨。
看着祝钦明被侍卫拖着,嘴里喊着冤枉,裴炎的脸色难看极了。
可就在这时,御阶上的李守义,却摔了手中的酒盏,冷声喝道:“此乃朕社稷之臣,你们怎么拖拽!架出去!”,话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而与诸臣工共同行礼,恭送圣人后,刘景先走到惊魂未定的裴炎面前,笑道:“裴相,下次找个屁股干净的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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