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御花园,莲清池。
两锦衣男子就这样坐在池子旁边,对于被弄脏的衣服,丝毫不在意,这可不是一般的衣服,五爪金龙和四爪金龙,如今整个楚国有资格的,有两位,也仅有两位而已,楚国当今皇上楚天陵和广陵王楚江陵。他二人正拿着钓竿,在莲清池垂钓,说是垂钓也不尽然,因为他二人丝毫不关心鱼儿是否咬勾。
“我说四哥啊,你家那小子真的很厉害,我那些个儿子没一个能成气的,什么时候带大侄子回来给我瞧瞧?”楚天陵一点皇上的样子都没有,威严,稳重似乎和此时的他没有任何关系,那些平日里的伪装此时已经被完全卸下,他有些感慨。
“过段时间让他来一趟?”白发胜雪的楚江陵脸色如常,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还是别了吧,万一他在我这里出了事,那就不好办了,你是知道的,这座皇宫啊,就是个囚笼,进来容易,出去就难喽,我做不了主的。”楚天陵撇撇嘴,放下鱼竿,就这样直接后躺在雪地上,白雪落在他脸上,有些凉。
“这次小雪儿这丫头的事,对不起了。”
“人找到了吗?”楚江陵语气依旧如常,完全没有当年那个驰骋战场的大将军的气势,显得平静而内敛,只不过那股淡淡的威压和戾气,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
“嗯,蓬莱那边的人。”楚天陵双手枕着头,看着漫天飘落的白雪。
“投名状?”
“算是吧,我大意了,没想到那些人真的想赶尽杀绝。”
“柳家做事向来如此。”
“……四哥,真要做到如此地步吗?现在收手,我还能保住侄儿性命。”楚天陵沉默许久,忽地偏过头去,看着一旁的楚江陵。
“这些年,辛苦你了。”
“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气。”
“那之后,也拜托你了。”
“……四哥放心去做吧,这天下,就交给我。”
“该回去了。”
“好。”
……
……
这两日,王府里有些热闹,先是世子从外面又带了个人回来,后是王爷低调回府,最后就是王府张贴告示,宣布王爷又新收一名义女。当然,并没有提到楚玉,毕竟以城中的视角来看,楚大公子这一个月几乎都泡在醉仙楼里。对外宣称这女子是在王爷在回程途中偶遇的旧部遗孤。
楚玉身前石桌上有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的酒壶正冒着丝丝热气,给这寒天稍微添了些暖气。楚玉透过这丝丝热眼,看着眼前那和自己一摸一样的人儿,满眼都是古怪。
楚玉看向一旁的楚怀月:“乐儿姐,这真是春兰假扮的吗?这也太像了吧?让我来摸摸看手感怎么样。”说完伸手就要去捏‘楚玉’的脸,试试手感,对面的‘楚玉’神色一僵,脸色微红,不知是冻着了还是什么,浑身都在轻微抖动,却并没有躲闪,只是低下了头,不过,楚玉伸到一半的手,被一旁的楚怀月给打了下来,惹来一旁其他几人的低声笑语。
“好了,别捉弄春兰了。”楚怀月笑着打断了楚玉的玩笑,一旁的秋水手疾眼快,趁机拿起酒壶,给楚玉和楚怀月倒上了一杯温酒。
楚玉悻悻缩回手,顺势端起酒杯,闻着酒香,他知道,这是他那好兄弟地醉仙楼里的好酒,然后便一饮而尽,温酒入喉,当真是畅快。
“嘻嘻姐姐,我说了吧,公子就是喜欢捉弄人,你还不信。”一旁的冬仙伏在春兰的耳边,说着悄悄话,不过以楚玉现在的能力,在整个江陵城,他想听什么,普通人根本瞒不过他。
楚玉顿时就来了兴致。
“今年真是冷,我都生病好几回了,半夜躺在床上啊,一点温度都没有,要不,冬仙啊,今晚你来给我暖暖床怎么样啊,如果做的好,以后冬天暖床的工作都交给你了。”楚玉放下酒杯,笑吟吟看向一旁的冬仙,那狭促的笑眼,盯得冬仙满脸通红,好不自在,神色从惊愕到娇羞再到恼羞成怒,这番变化在楚玉看来,却是好看极了。
楚怀月轻轻一指弹在楚玉面门上,“在这样捉弄下去,冬仙可就要当真了,到时候就怕是你不敢了。”楚怀月有些莞尔,这弟弟哪里都好,就是太爱捉弄了,本心倒是不坏,不过也正是如此,他才能在短时间内和王府上下所有人都打好关系,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是一项技巧,不是说几天就能学会,而是需要无数与人打交道的经历磨练出来的,这样看来,楚玉确实是抓住了府上所有人的性格。虽说王府并没有把这四姐妹当下人使唤,王府也没有下人,可这四姐妹却是始终把自己当作是下人,主仆之间那必是存在间隙的,所以楚玉经常以朋友的身份来捉弄她们,但这样会让她们惶恐,所以有时候,以主子的名义行友人之实,可能比单纯的命令和强迫更好一些,楚玉此时便是如此。
楚玉故作吃痛状,委屈道:“公主姐姐姐大人,不用真打吧,话说,你不去宴厅真的没问题吗?”公主姐姐大人一字一字咬出来,倒是很符合楚玉有仇必报的性格。
“你这广陵王世子殿下都没去,我去干嘛,今天的主角是梨雨。”楚怀月放下手中的酒杯,吐出一口酒气。
“也不知道梨雨适不适应那种场合,毕竟还不懂事。”楚玉轻叹一声。
“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跟过去看看?”
“如果是之前的我,说不定就去了,但现在不一样,再说了,夏荷去了就行,我不喜欢那种环境,和人打交道什么的,又烦又累,在这里听听曲聊聊天,多是一件美事。”楚玉又是一杯温酒入喉,发出一声感叹。
楚怀月轻笑一声:“你呀你,这些个运气法门都学会了吗?御气之道入门了吗?每日功课都做了吗?让你挑的功法你挑了吗?”
楚玉闻言,顿时有些萎靡不振:“是是是,现在就去。”
准备起身回房修炼的楚玉被楚怀月拦了下来,“不急,待会等梨雨来了一起。正好有事和你们商量。”
楚玉重新坐下,也不说话,看着酒杯出神,也不知在想什么,楚怀月就静静的在一旁陪着,春秋冬三人一起。
半晌,楚玉终于开口了,“今天还没去看看雪儿,我们一起先去看看雪儿吧,你们先回屋,别着凉了。”前半句是对楚怀月说的,后半句,却是对春秋冬说的。
三人依次行礼后便离开,楚玉和楚怀月也不多做停留,很快便消失在院子里。楚怀月拉着楚玉,灵光一闪,便到了楚怀雪的院子里。
楚怀月素手一挥,解开周遭结界,楚玉顿时感到一股彻身的寒意,即便以楚玉如今的身体素质,都不禁觉得有些冷,随着冷却的,还有楚玉的心。见楚玉立足门前久久没有动作,楚怀月便拉起楚玉的手,强行把他拽进门来。
安置楚怀雪的房间,给给楚玉的感觉就是简单,冷清,完全不象是女生的房间,有些像道士的房间。给楚玉印象最深的,是挂在正厅里的一幅画,一家四口,请的是当地最好的画师,在楚怀雪周岁的时候画的。
再见到楚怀雪时,楚玉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下,曾经那个自由活泼,古灵精怪的妹妹,如今躺在这块九天寒玉之上,脸色苍白,毫无生机,而造成这一切的,正是自己,她只是受到了牵连。
“雪儿元婴未成,元神尽碎,这块九天寒玉只能将雪儿残余的元神锁在她体内,不让她消散,如果没有办法,雪儿就会一辈子呆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楚怀月朱唇轻启。
“武当的老道士坐化之前,把自己的元神化作了纯粹的真灵,说配上蓬莱的塑魂珠,有一定几率可以重塑元神。”楚玉轻抚楚怀雪冰冷的脸庞,轻言到。“待城中事了,我去一趟蓬莱。”顺道再找一找当年的凶手,当然,这话他并没有直接说出来。
“带上梨雨吧。”楚怀月并没有阻止,却只是让楚玉把楚梨雨带上。
“为什么?”楚玉有些不解,虽说以楚玉如今修为,对那些修为不过真一境的人还是没有问题的,但万一遇上那些个山上来的仙人,自保都成问题,为什么还要带上楚梨雨?
“修炼。”楚怀月的话让楚玉一阵沉默。“出去再说吧。”
楚玉跟着楚怀月离开了楚怀雪的院子,看着眼前重新被结界包围的院子,楚玉暗暗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楚玉的院子里,刚刚的石桌旁。
“你现在也算是摸到了化神境的门槛,虽说你福泽深厚,但之后的修炼,靠福泽是没有用的,吾辈修士,还是要通过勤修苦练来增加自己的修为,靠别人的馈赠得来的力量,总是虚幻的,唯有自己修来的,才算真实。我知你近来并无修道的心思,你有很多事想去做,我也不反对你去做这些事情,但你要知道,你所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些世俗凡人,还有那山上之人,所以修为一事也是迫在眉睫,你现在连飞升之境都没有,更别说面对的那些斩灵和大乘境的敌人,所以为了能活下去,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好,我们希望,你不要仅限于我们这小小的一方天地,这世界很大,你应该走出去看看。”
“即便是要毁了梨雨的一生?”楚玉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语气中没有任何情感。
“凡人的道德观念在修行者眼中没有丝毫用处,在他们眼中,利益才是永恒的。”
“……我不算正紧的修仙者。”
“终有一日你会认同并接受这个身份的。”
“等那一天到了再说吧……我会带上梨雨,但不会伤害她半分,既然她喊我一声玉哥,我便护她一辈子。”楚玉知道有些承诺不因该如此随意的开口,因为承诺太重,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到,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一切由你自己做主吧。”楚怀月起身离去,楚玉还沉浸在刚刚的谈话中,并没有注意到,楚怀月那一闪而过的笑容,同时离开的,还有不远处被楚怀月藏在结界里的夏荷和楚梨雨,楚梨雨在夏荷的怀中,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个才认识一个多月的便宜哥哥,那个给她热食物,暖衣服的哥哥,陪她逛街买糖葫芦,教她练功识字,心情不好便做鬼脸逗自己开心的哥哥。她一直很羡慕和憧憬楚玉,她希望成为像楚玉一样善良,强大却又温柔的人。楚玉如今那一番话,如春雷般在楚梨雨耳边想起,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驱散了她心中的阴霾,即便是多年以后,楚玉落的那般摸样,被全世界厌恶和抛弃,她依旧坚定不移的站在楚玉身旁,以手中三尺青锋,拼死护得楚玉安全。此时的楚梨雨,眼中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坚定,我也要加倍努力,早日追上玉哥哥,去帮他忙。
楚玉轻叹了口气,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现在他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却夸下如此海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话已经说出来了,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他只是不愿也不想,不想再有人因为他而受到伤害,一如当年的苏瑜所愿。楚玉在院子里坐到夜里,也不见楚梨雨和楚怀月的身影,他自是知道今天与楚怀月出现分歧,估计没有修行任务了,他起身,伸了个大懒腰。
今晚月明星稀,没有乌云,是个少见的好天气,楚玉拿着酒壶,翻身便上了屋顶,径直坐下,盯着那轮明月发呆,修仙者看到的月亮,和我看到的,是同一个月亮吧?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愚蠢,楚玉自嘲的摇摇头,旋即猛喝一口酒,借着酒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埙。
前些日子,青林和红叶便把那首曲子编排好了,在楚玉的院子里,郑重地给大家表演了一次,即便是阅历丰富的楚怀月,在听闻此曲观完此舞后都不禁感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演奏结束后,众人都沉浸在演奏中久久无法自拔,冬仙和楚梨雨更是抑制不住自己,泪流满面。青林演奏完之后憔悴不堪,几近虚脱,也是满脸泪痕,之后便大病一场,一直到现在还躺在床上养病。楚玉便是在那一晚学会了青林补好的那首曲子,青林让他给谱子取个名字,楚玉沉默了好一会,最后摇摇头,说这首曲子,不需要名字。
楚江陵拭去墓碑上的白雪,忽闻一阵乐声,与楚怀月同时朝楚玉院子方向望去,片刻后,便回过头来,看着墓碑笑道:“霜儿,咱们的孩子长大了,像你,是一个很出色的人呢。”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脸上的笑容,仿佛可以把周遭的冰雪都融化。
“乐儿,你来我们家多少年了?”
“从柳姨救下我到如今,已有三八之数。”
“二十四年了吗?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些年苦了你了。”
“乐儿一点都不苦,为了完成柳姨的心愿,就算是死,也是值得的。”
“傻孩子,别死不死的,逃吧,活命去,带着你的弟弟妹妹们一起。”
“逃?能逃到哪里去?这天下虽大,可哪里还有我们能藏身的地方?”
“细细算来,楚玉到了快要行冠礼的年纪了,你说,给他取什么字好点?对了,也该给他定门婚事,我想想啊,谁家女儿有这个资格?霜儿你看,隔壁柳家的四女儿怎么样,对对对,就是相如的孙女,也算是你的族胞?什么?你说江南道上那些人的女儿?那不行,这身子骨柔柔弱弱的,整天就会叹这叹那的,不行不行。要不北边老顾家的女儿怎么样?那小妮子个高,习了一点武,身子骨好啊,什么?你说咱们玉儿打不过?不会不会,咱们玉儿现在是仙人了,和你一样的仙人,有灵力,会法术,听乐儿说,还是很有天赋的。那要不齐丞相的孙女如何?她比较……”楚江陵并没有回答楚怀月的话,而是慢慢靠着柳无霜的墓碑,和墓碑说悄悄话。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些难以理解,但楚怀月知道,这只是眼前这个男人自我排解的方式而已,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所肩负的压力有多大,没人知道这个男人独自面对黑暗时的苍白无力,没人知道他的心早在柳无霜去世的时候便跟着一起死了。
这样的人,不需要怜悯。战士的最高荣誉,就是死在战场。
楚怀月给楚江陵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衣服,便消失在黑暗里,独留楚江陵一个人留在原地,和妻子说一些悄悄话。
该部署的都已经部署好了,计划接近尾声,就等一个机会,到时候,他们会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看到,那属于凡人的怒火,那让些人,为自己的轻视和傲慢付出一些代价,告诉他们,凡人也是有血性的,凡人不是蝼蚁,不是你等可以随意践踏的草芥,凡人,亦可以向往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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