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位之时,便是举国同庆之日。
里蜀山在重建之后,渐渐恢复了生机,恢复了往日的欢快。
很快一天又过去了,夜晚,司徒云梦与韩夜、薛燕、韩玉四人同坐在湖心亭里。
司徒云梦弹琴,
薛燕唱曲,
韩夜饮酒打着节拍,
唯独韩玉心事重重,
她背对石桌眺望碧湖夜波,
水中的幻日红光潋滟动人,恰似一颗动荡的心。
司徒云梦渐渐察觉到韩玉的担忧,停下奏琴,问:“小玉,怎么了?”
韩玉回过神来,道:“梦姐姐,我们来此也有半个多月,师父他们肯定担心的要死。”
“担心是必然的。”韩夜平淡地道:“我们原先只是修补锁妖塔塔基,却不想被吸入里蜀山中,经历了这么多事,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薛燕纤眉一扬:“这样也好,小梦梦做了里蜀山的主人,两边都安好和睦了,也该回去了。”
司徒云梦柔声叹道:“出来这么久,也不知爹怎么样了。”
韩夜牵起她的若兰素手,说:“所以我们该回去了,我带你去见司徒伯伯,赶紧完婚,你看如何?”
司徒云梦犯愁道:“以我现在的身份,只怕脱不开身吧?”
薛燕笑道:“小梦梦,里蜀山的三公九卿已十分完备,你留于此地无非是做个决断,另外就是让大家心里有一个靠山。既然现在都没有战事了,若要走,可设一名代主摄政,代主借你之名,也能安定民心,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回来这里无碍。”
韩夜也道:“我与众卿商议,他们也知你的难处,考虑了很久才决定让你先回人间,但每年伊始都要举办庆典,届时必须返回,一年至少一次,否则众妖看不到妖主在此地,多生恐慌。”
司徒云梦如释重负,舒了口气。
因为,她原本以为至少要在此处待个好几年,等里蜀山政权平稳之后,方能随韩夜等人回到人间。
及笄之年,司徒云梦看过一本她至今都很喜欢的书,叫做《幻梦琉璃传》。
里面有一个叫做梦璃的大家闺秀,目如琉玉、身怀奇香、姿态娉婷、秀外慧中,但她的真实身份却是玄瞑界妖主的亲生女儿,她忍受着对男主角于天河的喜欢与思念,最终被迫答应玄瞑之主留在玄瞑界百年时间,总理本族大事。
硬是过了百年后,她才回到人间与她喜欢的于天河相聚。
好在于天河也非凡人,身上拥有神龙之息,百年之后亦未曾老去,双方才终于喜得连理。
每每想到这个故事,司徒云梦就极度不愿成为里蜀山妖主,因为一旦成为妖主就要承担责任,事务缠身,哪里还有功夫回人间?
哪怕韩夜愿意陪自己留在妖界,可他的家仇又如何得报?长天老贼可是至今都没能抓到!
好在,她的大哥焚天治理里蜀山多年,手底贤臣异士颇多,加之韩夜、薛燕、三公九卿等人明白司徒云梦的心意,妥善安排,才不至于令司徒云梦为难。
司徒云梦不用去面对这样的困难,心中自然是颇为欢喜和期待,她转又问:
“那……代主是谁呢?”
“还能有谁?”薛燕纤眉一挑,没好气地道:“还不是那只色老鼠?非让我软硬兼施才劝服了他,本来他就打算和阿妙在一起生活,这样不正好吗?再说以阿妙那性子,色老鼠做了代主也不敢胡作非为,相互制约呗。”
司徒云梦莞尔一笑,颔首道:“也是,有阿夜和燕儿在,我却总是过分担心。”
韩玉见众人相处融洽,正自高兴着,却又想起什么,皱眉向三人道:“各位兄姊,虽说这里的事已办妥,但锁妖塔的通道已封,该如何回去呢?”
三人听后,陷入沉思。
这时,清业却向着湖心亭跑了过来,边跑边道:“师妹!太好了!有三公帮忙,二师兄和师父联系上了!”
既然和蜀山有了联系,就不担心回不去,韩夜等人相视一笑,这唯一悬着的石头也放下了。
翌日,司徒云梦带着蜀山一众、三公九卿又来到碧湖岛上,面朝焚天的陵墓而立。
“公主。”白羊丞相拄着拐杖走向司徒云梦道:“臣等三人曾与先主同究传送之法,以臣等法力,尚能合力感应到外界的强大之灵,也能到外界将此地的妖们传出去,唯独不能从这里把人送回外界。”
“无妨。”司徒云梦抚了抚焚天的墓碑,说:“蜀山几位长老神通广大,只须知道我们所在位置,即可用五灵法阵将我们召回去。”
“的确如此。”清元向三公道:“半个时辰后,师父他们便会到锁妖塔前就位,届时你们只需在我们周围结成一个传信法阵,便可让师父他们得知,我们就能传回去了。”
清元说完话,气氛忽而变得凝重。
众人沉默不语,连耳旁轻风吹过的声音也听得清。
时间的流逝,意味着将至的别离,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彼此之间却已有了感情。
司徒云梦面向焚天的墓碑,终是不忍离开,合上玉眸,眼角泛起泪花,勉强才稳住声音问:“三公九卿,你们……难道没什么话想说吗?”
最先说的是花斑鼠,他眼里噙着泪,说道:“仙女大人,哦不,仙女殿下,您要快点回来呀!小仙一个人怕做不好,辜负了您的重托。”
“很快的……”司徒云梦兀自闭着美眸,道:“等陪阿夜在那边完婚,本宫自会陪他回来。”
司徒云梦刚说完,御史大夫便又用聒噪的声音哭道:“呱啊啊啊——!公主,您是微臣见过最善良、最亲和的妖主啊,微臣舍不得您走——!”
“天、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司徒云梦以素袖抹泪,哽咽道:“而且,本宫不是还会回来吗?”
“御史大夫,你真没出息!哭声难听死了!”黑虎太尉不屑一怒,向司徒云梦单跪抱拳,道:“公主在外要多加小心!若遇难处,请及时回来告知,臣等必倾力相助,万死、不辞!”
说着,黑虎太尉坚定恭敬地低下头来。
“是啊。”郎中令也义愤地道:“公主,谁要在外面敢欺负您,叫俺过去,俺一定替你出这口恶气!”
犬卫尉獒兴跪拜道:“公主!臣一定奋发图强,等你回来时,一定会觉得臣已无愧九卿之名!”
接着,鸡奉常、蛇宗正、马太仆、兔少府、牛廷尉、治粟内史皆向司徒云梦崇敬地吐露心扉,妖精们的忠心往往比人更真挚,令薛燕等人垂泪。
司徒云梦能感觉到,与这帮妖精在一起,内心有时无法平静下来,当时她还以为是在里蜀山待久了,仙妖有别,自己身体受到妖气影响才会如此。
司徒云梦定下心来,强自微笑,对众卿道:“谢谢诸位爱卿,本宫与你们还会相见,决不食言!”
然后,司徒云梦又面朝焚天之墓,幽然叹道:“大哥,你走之后,小妹甚念……愿你在天之灵安好,不久,小妹必随驸马返回此地,届时再来探望,与你弹琴饮酒、再续情义……就此暂别!”
《广寒秋·念义兄》
琴棋共赏,金兰同誓,犹记杯中苦酒。今生相见便成缘,怎能忘当初携袖?
柔情似水,赤心如火,难免感情激斗。轮回再聚已无期,却只盼长长久久。
——临剑
别过大哥后,司徒云梦收起了她的柔情似水,大声问道:“三公何在?”
“臣等在!”
白羊丞相、黑虎太尉与御史大夫齐声应道。
司徒云梦双手置于腹间,道:“是时候施法了,送本宫与众人回人间。”
“遵命!”三公应着,以三角之势围住司徒云梦等十人。
白羊丞相用拐杖放出白色灵气,黑虎太尉拔出宝剑发出黑色灵气,御史大夫则扑腾翅膀吹出彩色灵风,三股高强的妖力相交,在三丈内形成一个奇异的结界,结界幻彩涌动,众人的身影也在光华中渐渐褪去。
送飞凰公主出里蜀山时,三公抹泪,九卿齐泣,纷纷跪于结界外,依依不舍地道:“公主!请一定要回来!”
“一定!”司徒云梦终究抵不住众卿的一片赤诚之心,泪流满面地道:“你们都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本宫回来再叙!”
话音刚落,结界中仙风卷起,众人身影消失在幻彩里。
三公九卿目送飞凰公主离去,纷纷伤感,却又心怀期盼……
……
……
……
再说蜀山方面。
蜀山遣清元等人随韩夜入塔,时过半月有余仍未得半点消息,众人焦急,更有甚者以为他们已壮烈殉难,直至清元通过三公的法术将状况传给了元神弟子,长风等人心中的大石才算放下。
今日,掌门长风真人便与守真、元颐、元云一同来到镇妖顶,四人站成一个四方阵势,受到里蜀山那边传来的灵力牵引后,这才同发仙力,以法阵将韩夜等十人召了回来。
眼前明光一闪,清元、清穆、清业、净真、净宁、玄阳、韩玉七人就各自见到了自己的师父,久别重逢,自是欣喜不已。
“师父!”
清元带着几位师弟师妹同跪于仙风道骨的长风面前,道:“弟子七人陪同韩师弟入塔修补塔基、降妖伏龙,使主剑回归原样!后又入里蜀山,送神兽、解妖患,终不辱使命,回归门下!”
“做得好,为师都知道了。”长风一捋白须,欣慰地道:“你等七人因入塔违禁而被逐出师门,现戴罪立功,便复归门下吧。”
蜀山众徒纷纷回到了他们的师父身边。
清元四人围在长风身边详叙经历之事;
净真与净宁侍奉元颐左右、问其安好;
玄阳则被元云摸着头笑曰“不辱师门”;
韩夜、薛燕与司徒云梦三人见了皆感愉悦欣慰,守真则一脸严肃地对他道:“未央师侄,你为人间竭忠尽智,可敬可佩,此情蜀山铭记,操劳半月,还是先去休息吧,明日再去清律堂见守正师弟。”
于是,众人纷纷回到自己的住所休息。
因为蜀山长老们尚不知如何妥善安排已经成为里蜀山妖主的司徒云梦,安排得太尊贵又显得蜀山畏惧里蜀山,所以就还是暂时按照之前的安排来招待司徒云梦。
转眼,又到了晚上。
蜀山,思过峰上。
月光皎洁,星河灿烂。
银华草丛旁,佳人司徒云梦坐于石桌边,双手叠在罗裙上,对着寂冷月光思绪万千,流波玉目里映着星辉,看上去是那么地楚楚动人、我见犹怜。
韩夜轻轻走了过来,将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又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关心道:“这么晚了,还不在房里睡觉,跑到后山来,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阿夜……”司徒云梦回过头去,柔声道:“如今我装着许多心事,便睡不着了……”
韩夜闻言,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揽着她的香肩、与她同望那片星空,叹道:“好久没像这样一起看星空了,犹记当年我们在青山之上私会,我还不愿陪你看星星。”
司徒云梦依偎在她的男人怀中,柔声应道:“嗯啊,还是小时候简简单单的,我还说什么叫你带我私奔,等咱们的爹打败了索命阎王,再回鸣剑堂。”
“现在想来,实在幼稚。”
韩夜转头去看恋人司徒云梦的侧颜,月光洒在她那白玉无瑕的脸上,将她映射得更为光华照人。
双眸璨璨,卷睫弯弯,令韩夜好生愉悦和陶醉。
要是恋人洁白的脸颊上再泛起点红润,那就更好看了。
于是,韩夜调笑司徒云梦道:“云梦,当年你还使坏,叫我以后娶你。”
使坏?
在司徒云梦看来,韩夜才是最爱使坏!
司徒云梦闻言,面色果然又微微泛红,她轻轻昂起头,故作不悦地道:“我使坏?分明你比我坏多了!只是小时候那些坏点子没想出来,简直坏透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玉目却是瞟向韩夜的,高傲中带着几许娇气,看得韩夜兴致盎然。
“是,我坏。”
“我要是不坏一点,你们女人又要说我们男人太老实了!不是吗?”
道理是这么说,但司徒云梦嘴上却不愿接受,总是口是心非。
韩夜就没有太老实了,他深情地亲吻司徒云梦的额头,在星空之下就那么坐着,静静地坐着。
安静了好一阵子,韩夜忽然想起了什么,对司徒云梦道:“对了,云梦,弹琴很难吗?”
司徒云梦微微睁大玉眸,道:“这个啊,得看天赋……音律好的话,学得自然快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韩夜抚摸她的长发,叹道:“你大哥走了,现在看你一个人弹琴,少了人陪伴……我既已下定决心照顾你,为了你我会好好学的。”
司徒云梦知道他很用心,抚摸着他结实的胸膛,柔声道:“你便有这般想法,我也知足了,好阿夜。”
夜里星光璀璨,情人相守无眠。
司徒云梦蹙着柳眉对韩夜道:“阿夜,还有一事……你的父母之仇未报,长天老贼还在逍遥法外……不如我帮你报了仇后,再成亲吧。”
韩夜对着月光怅然一叹:“不了,明日我们见过师尊,就去鸣剑堂,我到司徒伯伯那里去提亲,之后再考虑别的。”
见司徒云梦略有一丝不解,韩夜解释道:“这八年就是因为担心报不了仇,与你分开太久,何况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此事才需趁早。”
“我会一生一世对你负责的,绝不辜负,云梦。”
司徒云梦听得此话,自然是很开心,但也带着一些愧疚。
自古红颜多祸水,司徒云梦渐渐认识到自己很漂亮,漂亮到非常容易吸引韩夜的注意力、令他沉迷温柔无法自拔,可司徒云梦又想做一个贤妻良母,不想因为自己让韩夜变得胸无大志。
所以,她关心问韩夜:“你的玄元真气现在修炼得如何了?受了那么重的伤,恐怕会影响到你的修行吧?”
韩夜闻言一笑,放出周身的火红真气,道:“我师父说过,要成为至仙就需要渡劫,现在看来,我被锁妖塔的万劫雷光狂轰之后,又得你和焚天救护,因祸得福,玄元真气至赤境,正是渡劫了!功力从此突飞猛进。”
“而你的潜力比我更大,加上燕儿,还有我们的妹妹,大家聚在一起,早晚能杀了长天那老贼,祭奠我爹娘,所以不必太过担心。”
“否则,我岂能轻言先成亲、再报仇这样的话?”
司徒云梦放心了,甚至于很心安。
她喜欢的韩夜一直都这么稳健。
于是,司徒云梦便耐心给韩夜授琴,星光之下同饮美酒、共度温馨,已颇似一对恩爱夫妻。
夜梦二人正自欢畅,却未发觉远方树梢上还站着一个娇小的水蓝身影。
正是他们的好同伴——薛燕。
薛燕不像从前那样叽叽喳喳了,她用手拭去眼角的泪,心道:“真好。小梦梦也好,呆瓜也好,他俩本也该走到一起的……他们确实很不容易。”
薛燕颇为欣慰地望着二人,欣慰之情远远大于落寞。
当然,总归还是有一丝丝落寞。
“你们好好相处,我还是去逗呆瓜妹玩吧。”
薛燕回头再望了夜梦二人一眼,化作一道水蓝浅影,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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