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游当山大王的日子」

第五十一章 不显眼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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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他三众,在路餐风宿水,带月披星,早又至夏景炎天。

但见那:

花尽蝶无情叙,树高蝉有声喧。

野蚕成茧火榴妍,沼内新荷出现。

那日正行时,忽然天晚,又见山路旁边,有一村舍。

三藏道:“悟空,你看那‘日落西山藏火镜,月升东海现冰轮’。幸而道旁有一人家,我们且借宿一宵,明日再走。”

八戒道:“说得是,我老猪也有些饿了,且到人家化些斋吃,有力气,好挑行李。”

行者道:“这个恋家鬼!你离了家几日,就生报怨!”

八戒道:“哥啊,似不得你这喝风呵烟的人。我从跟了师父这几日,长忍半肚饥,你可晓得?”

三藏闻之道:“悟能,你若是在家心重呵,不是个出家的了,你还回去罢。”

那呆子慌得跪下道:“师父,你莫听师兄之言。他有些赃埋人。我不曾报怨甚的,他就说我报怨。我是个直肠的痴汉,我说道肚内饥了,好寻个人家化斋,他就骂我是恋家鬼。师父啊,我受了菩萨的戒行,又承师父怜悯,情愿要伏侍师父往西天去,誓无退悔。这叫做‘恨苦修行’。怎的说不是出家的话!”

三藏道:“既是如此,你且起来。”

那呆子纵身跳起,口里絮絮叨叨的,挑着担子,只得死心塌地,跟着前来。

早到了路旁人家门首。

三藏下马,行者接了缰绳,八戒歇了行李,都伫立绿荫之下。

三藏拄着九环锡杖,按按藤缠篾织斗篷,先奔门前,只见一老者,斜倚竹床之上,口里嘤嘤的念佛。

三藏不敢高言,慢慢的叫一声“施主,问讯了。”

那老者一骨鲁跳将起来,忙敛衣襟,出门还礼道:“长老,失迎。你自那方来的?到我寒门何故?”

三藏道:“贫僧是东土大唐和尚,奉圣旨,上雷音寺拜佛求经。适至宝方天晚,意投檀府告借一宵,万祈方便方便。”

那老儿摆手摇头道:“去不得。西天难取经。要取经,往东天去罢。”

三藏口中不语,意下沉吟:“菩萨指道西去,怎么此老说往东行?东边那得有经?”……腼腆难言,半晌不答。

却说行者素性凶顽,忍不住,上前高叫道:“那老儿,你这们大年纪,全不晓事。我出家人远来借宿,就把这厌钝的话虎唬我。十分你家窄狭,没处睡时,我们在树底下,好道也坐一夜,不打搅你。”

那老者扯住三藏道:“师父,你倒不言语,你那个徒弟,那般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魔鬼,怎么反冲撞我这年老之人!”

行者笑道:“你这个老儿,忒也没眼色!似那俊刮些儿的,叫做中看不中吃。想我老孙虽小,颇结实,皮裹一团筋哩。”

那老者道:“你想必有些手段。”

行者道:“不敢夸言,也将就看得过。”

老者道:“你家居何处?因甚事削发为僧?”

行者道:“老孙祖贯东胜神洲海东傲来国花果山水帘洞居住。自小儿学做妖怪,称名悟空。凭本事,挣了一个齐天大圣。只因不受天禄,大反天宫,惹了一场灾愆。如今脱难消灾,转拜沙门,前求正果,保我这唐朝驾下的师父,上西天拜佛走遭,怕什么山高路险,水阔波狂!我老孙也捉得怪,降得魔。伏虎擒龙,踢天弄井,都晓得些儿。倘若府上有什么丢砖打瓦,锅叫门开,老孙便能安镇。”

那老儿听得这篇言语,哈哈笑道:“原来是个撞头化缘的熟嘴儿和尚。”

行者道:“你儿子便是熟嘴!我这些时,只因跟我师父走路辛苦,还懒说话哩。”

那老儿道:“若是你不辛苦,不懒说话,好道活活的聒杀我!你既有这样手段,西方也还去得,去得。你一行几众?请至茅舍里安宿。”

三藏道:“多蒙老施主不叱之恩。我一行三众。”

老者道:“那一众在那里?”

行者指着道:“这老儿眼花,那绿荫下站的不是?”

老儿果然眼花,忽抬头细看,一见八戒这般嘴脸,就唬得一步一跌,往屋里乱跑,只叫:“关门!关门!妖怪来了!”

行者赶上扯住道:“老儿莫怕,他不是妖怪,是我师弟。”

老者战兢兢的道:“好!好!好!一个丑似一个的和尚!”

八戒上前道:“老官儿,你若以相貌取人,干净差了。我们丑自丑,却都有用。”

那老者正在门前与三个和尚相讲,只见那庄南边有两个少年人,带着一个老妈妈,三四个小男女,敛衣赤脚,插秧而回。

他们看见一匹白马,一担行李,都在他家门首喧哗,不知是甚来历,都一拥上前问道:“做什么的?”

八戒调过头来,把耳朵摆了几摆,长嘴伸了一伸,吓得那些人东倒西歪,乱跄乱跌。

八戒此举慌得那三藏满口招呼道:“莫怕!莫怕!我们不是歹人,我们是取经的和尚。”

那老儿才出了门,搀着妈妈道:“婆婆起来,少要惊恐。这师父,是唐朝来的,只是他徒弟脸嘴丑些,却也山恶人善。带男女们家去。”

那妈妈才扯着老儿,二少年领着儿女进去。

三藏却坐在他门楼里竹床之上,埋怨道:“徒弟呀,你两个相貌既丑,言语又粗,把这一家儿吓得七损八伤,都替我身造罪哩!”

八戒道:“不瞒师父说,老猪自从跟了你,这些时俊了许多哩。若像往常在高老庄走时,把嘴朝前一掬,把耳两头一摆,常吓杀二三十人哩。”

行者笑道:“呆子不要乱说,把那丑也收拾起些。”

三藏道:“你看悟空说的话。相貌是生成的,你教他怎么收拾?”

行者道:“把那个耙子嘴,揣在怀里,莫拿出来;把那蒲扇耳,贴在后面,不要摇动,这就是收拾了。”

那八戒真个把嘴揣了,把耳贴了,拱着头,立于左右。行者将行李拿入门里,将白马拴在桩上。

只见那老儿才引个少年,拿一个板盘儿,托三杯清茶来献。

茶罢,又吩咐办斋。

那少年又拿一张有窟窿无漆水的旧桌,端两条破头折脚的凳子,放在天井中,请三众凉处坐下。

三藏方问道:“老施主,高姓?”

老者道:“在下姓王。”

“有几位令嗣?”

老者道:“有两个小儿,三个小孙。”

三藏道:“恭喜,恭喜。”又问:“年寿几何?”

老者道:“痴长六十一岁。”

行者道:“好!好!好!花甲重逢矣。”

三藏复问道:“老施主,始初说西天经难取者,何也?”

老者道:“经非难取,只是道中艰涩难行。我们这向西去,只有三十里远近,有一座山,叫做八百里黄风岭。那山中多有妖怪。故言难取者,此也。若论此位小长老,说有许多手段,却也去得。”

行者道:“不妨!不妨!有了老孙与我这师弟,任他是什么妖怪,不敢惹我。”

正说处,又见儿子拿将饭来,摆在桌上,道声“请斋。”

三藏就合掌讽起斋经。

八戒早已吞了一碗。长老的几句经还未了,那呆子又吃够三碗。

行者道:“这个馕糠的!好道撞着饿鬼了!”

那老王倒也知趣,见他吃得快,道:“这个长老,想着实饿了,快添饭来。”

那呆子真个食肠大:看他不抬头,一连就吃有十数碗。

三藏、行者俱各吃不上两碗。呆子不住,便还吃哩。

老王道:“仓卒无肴,不敢苦劝,请再进一箸。”

三藏、行者俱道:“够了。”

八戒道:“老儿滴答什么,谁和你发课,说什么五爻六爻;有饭只管添将来就是。”呆子一顿,把他一家子饭都吃得罄尽,还只说才得半饱。

却才收了家火,在那门楼下,安排了竹床板铺睡下。

次日天晓,行者去背马,八戒去整担,老王又教妈妈整治些点心汤水管待,三众方致谢告行。

老者道:“此去倘路间有甚不虞,是必还来茅舍。”

行者道:“老儿,莫说哈话。我们出家人,不走回头路。”遂此策马挑担西行。

噫!这一去,果无好路朝西域,定有邪魔降大灾。三众前来,不上半日,果逢一座高山。说起来,十分险峻。三藏马到临崖,斜挑宝蹬观看,果然那:

高的是山,峻的是岭;

陡的是崖,深的是壑;响的是泉,鲜的是花。

那山高不高,顶上接青霄;

这涧深不深,底中见地府。

山前面,有骨都都白云,屹嶝嶝怪石。

说不尽千丈万丈挟魂崖。

崖后有弯弯曲曲藏龙洞,洞中有叮叮当当滴水岩。

又见些丫丫叉叉带角鹿,泥泥痴痴看人獐;

盘盘曲曲红鳞蟒,耍耍顽顽白面猿。

至晚巴山寻穴虎,带晓翻波出水龙,登的洞门唿喇喇响。

草里飞禽,扑轳轳起;林中走兽,掬行。

猛然一阵狼虫过,吓得人心趷蹬蹬惊。

正是那当倒洞当当倒洞,洞当当倒洞当山;青岱染成千丈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那师父缓促银骢,孙大圣停云慢步,猪悟能磨担徐行。

正看那山,忽闻得一阵旋风大作。三藏在马上心惊,道:“悟空,风起了!”

行者道:“风却怕他怎的!此乃天家四时之气,有何惧哉!”

三藏道:“此风甚恶,比那天风不同。”

行者道:“怎见得不比天风?”

三藏道:“你看这风:

巍巍荡荡飒飘飘,渺渺茫茫出碧霄。

过岭只闻千树吼,入林但见万竿摇。

岸边摆柳连根动,园内吹花带叶飘。

收网渔舟皆紧缆,落篷客艇尽抛锚。

途半征夫迷失路,山中樵子担难挑。

仙果林间猴子散,奇花丛内鹿儿逃。

崖前桧柏颗颗倒,涧下松篁叶叶凋。

播土扬尘沙迸迸,翻江搅海浪涛涛。”

八戒上前,一把扯住行者道:“师兄,十分风大!我们且躲一躲儿干净。”

行者笑道:“兄弟不济!风大时就躲,倘或亲面撞见妖精,怎的是好?”

八戒道:“哥啊,你不曾闻得‘避色如避仇,避风如避箭’哩!我们躲一躲,也不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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