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乔小北没有反应。
容澜穿了长裤,深幽凝她,等她的宣判。深幽的黑瞳紧锁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最后落在她胸口。那儿遍布噬痕,青紫交错,当然会疼。她打了个寒噤,双臂不自觉环抱胸口。
夜深了,凉意透骨。
“小北——”长臂一伸,捞过人来,替她着了睡衣睡裤。
搂着时身子一震,好瘦的她。
感受到体温骤升,乔小北这才收回目光,慢慢集中注意力。感受到手中的重量,垂首,默默地看着手中的致命武器,缓缓地抬起手来。
手枪新式轻巧,其实挺重。
她打量着它,终于慢慢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他正凝着她,深幽而专注,好象这世上只关心她一个人,好象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如当年某些时候,给她错觉的时候。可惜,已经让她免疫。她不会再上当。
偏头看着手枪,漆黑发亮。看看它,再看看他。慢慢举起,一命填一命,他得替那个孩子偿命,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黑白分明的眸子有些氤氲,有些复杂。不经意地打量着他赤裸的上身,似乎想给子弹找个最好着陆的地方。
他的上身很结实,给人有力的感觉。胳膊上和肩头共有三个圆圆的他印痕,应该还是当年在云南时落下的痕。可是……微微一怔,腹腰处也有个洞眼,还有靠近右胸的地方,也有个圆圆的小圈儿。这两处是后面才有的。
这两处枪伤能让人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可是他的命还真不小,居然还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把她折磨得下不了床,只轻轻移动一下,身子骨拆了般的疼。
心里也疼,扭着样的疼。
她看中了他的心口,无心的人,就让心受伤吧。她对准他,久久地不动,好象不会扣扳手一样,在研究,但让人觉得随时就会轻轻一用力,让面前这个横行霸道的男人立即倒下。
他静止不动。只静静地凝着她素雅的容颜,眸子微垂,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枪口。
她慢慢地让枪触着他胸口正心,坚硬的外壳带着寒凉,顶着他的皮肤。她在研究枪柄。她的模样就是要他的命,仿佛只是害怕自己不会用这吃人的黑东西。
她拿着枪的手是颤抖着的。心也是。但是神情非常坚决。
“容海和晴晴都是为了小北好。”枪口越贴越紧,他忽然不轻不重地冒出一句。
手一抖,下移数寸。似乎才发现面前是个大活人。乔小北正正神,重来。
他不慌不忙地接着说:“利用晴晴的孩子是为了夺权,让东方集团陷入财政危机,逼东方寿林筹集资金,逼他出手进行大批黑市交易,好一网打尽。”
拿和别的女人的孩子复仇……她手又在抖了,枪口滑动几公分。没事,再来。
“我和容海虽都隶属公安部,但并不一样,所学也不同。我是中央警卫局的人,就是常说的中南海保镖。容海和晴晴是国际缉毒刑警。”容澜悄然抚上她的膝头,凝着她,“本来只在中南海服务,或陪同委员出使欧洲地区。直到有一天东方寿林找上我,要求我回东方家。公安部借此机会让和容海合作,处理A市日益膨胀的黑市走私。回东方家复仇事小,最主要的是配合容海找出潜伏在A市的毒枭与军火走私犯。这些在未完事之前都是国家机密,不能与任何人说,包括妻儿子女。”
她听了毫无反应。扯得有点远,说的和她要的毫无关系,她在乎的不是这些。当然,她早就明白两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早就什么也不在乎,只想着他快点离开,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可是他偏偏要送上门来,让她不能安生。
她依旧研究手中的枪该往哪里搁着好,手颤抖得厉害。
“只是进入A市时,走私军火与贩毒这些完全没地方入手。直到我正式接手东方集团,才发现帐务大有问题。东方集团亏空百亿而不倒,东方寿林有不明资金在支撑他的东方集团。可是,他是我父亲,就算十恶不赦,他仍然是我父亲。而且这只是怀疑,一直没有正面证据,事情一年年拖下来。我们相遇的时候,正是刚刚有点儿眉目的时候……”
说的全是国家大事,和她早夭的孩子一点关系也没有,和汪晴晴帮助汪苗苗算计她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只是小女人,国家大事大致明白就行,不必要知道那么细。她清冷地:“不用说了。”
她出口说话让他心中一松,可是睨着清冷的容颜,脸色慢慢凝重。
事到如今,她似乎已经不再关注事实。她要的是什么?
第一次感到恐慌,他捧起她的脸儿,却在她冷冷的一瞥下放开:“小北,这里面的事旁枝错节数不胜数。小北让我说完——”
他的苍白让她怔愣了会,可是马上垂首,这个男人是不可信的。说的话本来就不多,一说出来还没几句真的。而且,这些话如今听起竟然不疼不痒——
“晴晴有了新恋人,苗苗越来越漂亮,说话越来越爽快。”乔小北淡淡地,唇角有着不在乎的漠然。
一片静默,容澜没有追问也没解释,淡淡的:“如果杀了我才能解恨,动手吧!”
她本来就要动手。不动手便无法阻止他的纠缠。他难道不知道,女人都很脆弱,禁不起狂风暴雨般的纠缠。她又把枪移到了他心口。给她那么多心痛,他应该亲身尝尝这味道。
“小北,你杀我我才开心。因为恨,说明你爱。”容澜说。
可笑的厚脸皮。她轻笑,别开眼。她的心不会爱也不会恨了,只会疼。
这时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应该是路瑶和杜心心回来了。
“小北,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关灯,两点了。”路瑶在敲门。声音清晰,显然没喝几两酒,只传来杜心心呕吐的声音。看来杜心心是真的借酒销愁。
在做什么?乔小北似被惊醒,手中的枪瞬间掉落在被子上面,没发出一点响声,
这才静静地扬首,语气从容,淡淡的漠然:“不管你是东方澜还是容澜,我希望再也不要见到你。你滚,不要让我再见到你。我谢谢你,我求你。”
“不可能。”容澜紧锁她容颜,“除非你杀了我,否则我永远不会滚。小北,你是我的女人。我活着,你就别想成为别人的女人。”
还在说这句话?亏他还有脸说这句话。这个男人脸皮厚得像牛皮。漠然瞄他:“我和你已经毫无关系。”
“你是我前妻,是我容澜唯一的女人。只要你没杀我,就是对我有情。很有关系。”他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目光放肆地吞噬着她的怒火,指尖轻触她颈间。轻得像烟。
乔小北这才发现,他是变了。如今神情间也有着淡然疏离,的确有些令人不敢恭维,可是却没有了那冰山之寒。就算有时不小心露出昔年的神情,那也只是凉的感觉,不是冰的感觉。
狠狠瞪他,她一甩头,他手落空。声音冷冷:“如果杀人不用偿命,我会杀得很痛快。可是我有孩子要照顾,我不会为了你自毁人生。求你了,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
说完,挣扎着坐起,下床。他赖着她的床,她让贤,她去坐椅子,养养神再去洗掉一身的气息。
“我发誓你以后常常会看到我。”容澜淡淡的,“我想这一次你没有机会再逃开四年。当然,你很会逃。”
闻言,乔小北瞬间凝重,忽然重新捡起手枪,飞快地点上他的太阳穴:“承诺以后别来打扰我的生活,否则我让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我不会承诺。”他平静地告诉她,“当年你找上我的时候,就已经命定是我一辈子的女人。小北,我们复婚。”
想一巴掌甩过去。她恨恨地瞅着他,他细长的眼也正犀利地凝着她的表情,似乎要把她的心剖开来看。看看她在想什么办法逃开她。
忽然觉得绝望,她要一辈子活在他的逼迫里么?云弈,你能不能奈何这个男人?你若行,我明天就嫁。
“从今以后我会好好疼你。”他说,“你的味道只能属于我一人。”
她觉得讽刺——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疼。只会把痛当成“疼”。
浅浅一笑:“不好意思,你说的话我完全不懂。我想说的是,我要结婚了,别来破坏我的婚姻生活。”
“休想。我会让他戴绿帽子。”他理所当然,“你要不要试试看?”
绝望地看着容澜,乔小北无力地合眼,他的确会说得到做得到。从中南海走出来的人,见的世面够大,人也狂妄,行动力也够强。他会破坏她的婚姻的。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只身一人,无牵无挂,想干什么事都没有人制止他——可是,他应该有涵养,不是这样一个莽夫,掠夺成性的莽夫。他懂四国语言,不是一个普通的保镖呀。
握枪的手渐渐放下,却飞快地指着了自己的太阳穴,声音隐忍:“容澜,如果你不能放手,那就由我来放手。容澜,我不信你还能有回天之力,让我重新活起来。”
“小北。”没想到乔小北今天如此深恨,竟然破釜沉舟。漆黑的枪指上自己的太阳穴。向来沉着的无情男人瞬间一脸苍白,后退两步,伸手制止,“放手。危险。枪容易走火。”
枪口对着她自己,万一真的一个操作失误,立即中弹身亡,将后悔终生。
“和我发誓,你容澜这一辈子再不纠缠我。”她步步催逼。凛然得让人心痛。
容澜黑瞳渐渐暗淡,望着她决绝的容颜,他瞬间苍老:“小北,真恨我至此?”
乔小北笑了,当然,要不然怎么人这样追着要承诺。只是往年的事渐渐回到脑海,这才记起面前这个人并没有诚信可言。他的承诺等于放屁。可她只能暂且相信,也只能现在让他承诺——有比没好。
这人不懂退让,伤她至深,再见面二话不说,仍只有强取豪夺,天生的不能餍足,天生的好胜斗狠。她领教够了。
“小北有事吗?”显然她与容澜在房间的谈话有些许传出,路瑶才这么不放心一直等在门口追问。
“路瑶,没事。”乔小北应着。门根本就没拴。现在她这模样也不适合去开门。
他还在一瞬也不瞬地锁着她。
“看来容澜希望看到我死。”她轻笑,看着他正在面前放大脸儿紧紧盯着她的眸子。忽然飞快地吻她。
反手一巴掌,朝他抽去,她以死相挟,他竟然还有心情偷香。
她其实是不能死的,乔浪还不到四岁,需要她努力抚养成人……她只是在赌。
这一巴掌挺重,她连身子的力量都叠加上去。却在电光石火间,左手的枪被他抢了去。立即知道他在声东击西,恨他的阴险,恨他无休止的算计,她去抢枪。
“给过你杀我的机会了,你没有好好珍惜。这样危险!以后休想我再给这玩意儿给你。”他个子高高的,一站起她仅在肩窝处,想抢回枪不是那么容易。
她恨,高高举起手来抢。一身疼痛,可是心里更坚强,咬牙忍痛,这回抢到她真一枪崩了他,然后再崩了自己。横竖都活得辛苦的人……
她终于抢到了,不放手。容澜讶异于她的执着,细长的眼犀利地瞄她,有刹那间的闪神,也不放手。电光石火间,只听得一声枪响。两人一愣,条件反射般放开,两人错开手枪时扳动扣手,第二声枪响紧跟着第一声而来。
“天哪……”有点悲凉的细微喊声响起,正好开门的路瑶正捂着腹间,一脸痛苦地蹲下。白色的外套上,瞬间让血液染红。
两人的争抢制造了第二颗流弹,无巧不巧地射向正推门而入的路瑶,路瑶苍白着脸,慢慢地蜷缩了身子。
“路瑶——”乔小北忘了疼痛,大步奔向她,什么也没看先就泪流满面。一边拨电话打120。
“路瑶你千万挺着,别泄气,等救护车来。”她说,带着哭腔。
容澜已经大步跨过去。
“容澜,这就是你要的结果?”打完电话,乔小北奔过去扶着路瑶,漠然看着面前伟岸的背影。淡淡地笑着,微微的冷。没有时间说话,闭嘴。她用全然陌生的目光抛给他。很好,容澜,你就是不让人省心是吧?非得让我身边的人搭上命你才罢休。
上次是我第一个孩子,这次是我人生的知己。
“疼!”疼得泪眼朦胧的路瑶第一次这么柔弱,似乎随时可能消失在这个世上。
“救护车很快就来。路瑶,咬紧牙,坚持。”身世飘零,情场失意,职场无意,可是坚强得让人钦服,路瑶可谓是薄命佳人一个。比杜心心更让人心疼。乔小北看着她腹间血汩汩地流出,染红了路瑶压在腹部的指,沿着指尖成线,流着,滴落。不敢动她,只急得眼泪叭叭地直掉。
“路瑶。”她哭。又急忙抹了,“路瑶撑着。”路瑶痛得脸雪白雪白的,看着她心痛如刀绞。
咬牙看着容澜,很好,阳光道不走,偏要来奈何桥。为什么一再地挑战我乔小北的极限,为什么?如果我乔小北不是一个有血性的人,当初怎么会和你契约入婚?不要惹火我乔小北。不要……否则有你受的。你爱我是吧,我让你爱……
忙乱间,容澜抱着路瑶平放在地上。乔小北制止,这个天气能放地上么,好人都会冻坏的。
“止血。”他说,卷起路瑶的衣服下摆,丝毫不手软,俐落地处理着子弹口。可能还真擅长这方面,路瑶总算没那么大出血。
好在这是北京,120呼之即来,抢救及时。也幸亏这是北京,路瑶大失血,纵使她的血型罕见,血库居然凑巧够输血。路瑶才逃脱了生命危险。
天已蒙蒙亮。
乔小北一直紧紧握着路瑶的手,轻轻贴在脸上,慢慢地摩挲着,喃喃着:“路瑶,你快醒来啊!要不然我就是杀人凶手了。”
“如果有杀人凶手,是我。”背后传来容澜坚定的声音,“我会陪命。”
乔小北惘若置闻,微微一顿,接着牵着路瑶的手。路瑶的脸色太过苍白,让人担忧啊!
“你去睡一下,我来看她。”容澜站在她身后,有些沉默。
“不劳烦容先生了。”乔小北淡淡地,头也不回,“容先生如果早点离开,那才是一件幸福的事。”
病房内一片寂静。容澜突然大步上前,抓住她双肩,语气坚定:“小北,我们的事还没完。等我处理好一些事,我接你过去。”
又是这样的自以为是!乔小北懒得说了,似乎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愣愣地看着路瑶苍白的脸儿,看来路瑶要大补才行,流的血真是不少啊!
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路瑶身上,根本没理会身后那个男人。乔小北凌晨七点时再也撑不住,一头栽倒在路瑶床边。睡了。
没睡的只有容澜,他一直倚着窗口,瞄着面前两个女人。乔小北对路瑶的情意,早已超过对他容澜的情意。她不愿意听当年的事……
一大早医生告诉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路小姐,这次受伤伤及子宫。路小姐以后只怕子嗣上会有问题。”
路瑶苍白的脸儿更加苍白,却笑:“医生,不打紧,我还刚好不想生。”说着说着鼻子塞住,再也说不上话来。
乔小北咬牙,恨恨地扫过身后那个男人。这种恨,何止一生。
悄悄地叹息着走到走廊,默默想着,路瑶,她要怎么补偿她?
“小北……”身后是容澜公事化的声音,凉凉的。
不想谈,偏偏要送上门来。乔小北淡淡笑了,侧身,不屑瞄他一眼,完全无视他的魅力:“容先生,难道你还没看明白,我这几年都过得很好。父爱友贤子孝,我乔小北快乐幸福消遥。可你一到我身边,我最好的朋友就被牵连到如此程度……容先生你没觉得,你不在我身边的日子我乔小北才一帆风顺?你——爱我吗?”
忽然停了,仰首,浅浅的笑靥,笑不及眼,等他的回复。
“爱。爱如生命。”容澜坚定地告诉她,深幽的黑瞳里灼亮而忠诚。
她笑了,摇头:“不,你不爱我。你不懂得爱。知道爱是什么吗?爱是一种放手,是一种成全,是一种祝福。容先生,你什么也不懂,请你回去和你的未婚妻好好培养培养感情。我非常祝福你和苗苗百年好合。”
有够深刻,有够薄情!有够诚恳!有够犀利!乔小北淡淡笑了,泪花晶莹。容澜,你该为我的大度从容感动。汪苗苗,你该学会我一半的心胸。
“苗苗的事容海有跟我提,我会调查。”这声音无比诚挚,容澜一双犀利的眼吞噬着她清冷容颜,似要刻进心里。
“不必了,过去的事我已看开,也放开。”他一开始的解释已经让她失望透顶,不想再要什么解释了。乔小北淡淡地笑,不看他,“难道容先生还不如一个女人看得开?容澜,请先行一步,我不想再奉陪。”
乔小北默默坐在长廊的胶椅上。身后半天没有声音。该走了吧?她都这样赶人了,这个自尊强得很的男人不会硬赖在这儿。长吁一口气。头痛,心疼!
云弈闻讯赶来了。一见这场面面孔严肃起来,郑重地和乔小北相商:“小北,我去帮你找个好点的厨子。路瑶这情况,可能三五天之内是不会全好的。找个懂伤口的厨子,好好地替你好朋友调理一下。”
“谢谢!”云弈温文儒雅的气质依旧,神情一如往常,可是乔小北觉得他今天最可爱。不由得早笑了,云弈真好!她的手第一次主动放入他的手。
似乎受宠若惊,云弈一反儒雅,欣喜地瞄着她,长臂微抬,轻轻抚着她苍白的脸庞。轻轻地:“别怕,有我呢?”
“谢谢!”她说,想笑,却掉了两颗泪。半哭半笑间,默默地将自己的手儿交进他宽大的掌中。
也许还没爱上,但她会用心。只是这样决定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一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心——好疼!
“不用谢,迟早是一家人嘛!”云弈心里暖暖的,忍不住调侃。原来被所爱的女人所信赖,是人生最幸福的事。
忽然周遭沉气氛奇诡,怎么了?
回头,容澜淡凉的面孔不变,双手环胸。细长的眼无比犀利,似不经意间评估着云弈,评估着云弈那双修长白净的手——它正在乔小北白白净净的脸上轻柔地爬着,似美容师那般熟练地舒缓地打着圈儿,呵护着她每一寸肌肤。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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