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难道就是那个《阳光与少年》？”莫知惶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帮忙端茶倒水之后，看两个女士没有避嫌的意思，便坐到一旁，拿起经纪人给的剧本看，耳朵则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前面的俗烂故事不稀奇，他演过看过的这类剧本都有不少了，很普通，但后面的发展却很严重，竟然有人试图耍手段，将势力渗透到逦君的业务中！
虞芷芃没听到莫知惶的问话，她的关注点完全不同。
卢静芙的痛苦是来自友情的背叛，还有好友堕落的悲哀。可是身为两辈子都在娱乐圈打滚的老油条，虞芷芃却是悚然于这个世界里毒品的猖獗，连自己一手打造的逦君都有人沾染！
她不由得闭上眼睛，压抑下脑中浮现的，上辈子看到的群魔乱舞。为什么那十多年的职场生涯，她一直奋斗在相对底层，甚至都没有几个交心的好友？因为在那些钱权诱惑之外，还有无数毒物魔爪在侵蚀着娱乐圈的每一个人，有意的，无意的，林林种种怪诞的社会现实，一点点尘封了她对人性的信任，让她选择独善其身，还树立起了高高的防护墙。相比于圈外群众的隔岸观火，猜测调侃，她是近距离看过“天皇巨星”被“金主”威逼利诱，“国民美少女”被“经济团队”用毒品调教驯化的……好在她自己不是台前的木偶，容貌只要不打扮，瞬间被各路“美颜”过的大美人比到地上，而且她的导演技术过硬，能给不少挂名的人士当好刷名声的工具人，“资本大鳄”们便没有什么折腾她的兴趣，听话安静就很好。
穿越的这一世，能看到开局就是“满级神装”的家世财富，影视圈的“设定”还如此有趣，除了有些媚外，整个影视行业水平那是胜过前世的。虞芷芃日常生活都有些“高高在上”，周身还算清净，难免天真地以为大环境也更好了，却不料只是自己太不接地气，忽视了毒品能够在欧美泛滥，又如何会放过广阔的华国“市场”？娱乐圈这样的销金窟，多的是需要精神刺激的有钱人，更是毒品重灾区，这是人性的选择。
深呼吸了几口气，调整了一下沸腾的情绪，虞芷芃对莫知惶道：“把那两个再叫来吧。”说的自然是叶玲珑和孙智一两人。
两人来得很快，听卢静芙重新描述了一番来龙去脉，几个人都有些沉郁。
虞芷芃抬头看向孙智一：“孙哥，你之前就有发现什么？”孙智一是直接管理人事的，对员工动向最为了解。之前大家忙碌的时候，说起部分员工离职单干，虞芷芃是不在意，所以看得开，叶玲珑的态度才是比较正常的管理者，孙智一却难得地积极赞成他们离开。当时虞芷芃只以为是孙智一和自己想的差不多，也很看好那些年轻人自由发展，现在看来，他是早就发现了不妥当，搞不好还是他用了手段，将不太对劲的员工给“排挤”了出去。
孙智一坦然地点点头：“我去年就有所察觉，有几个队伍的人比较浮躁。本来这些也正常，年轻人总要经过这么一个阶段来磨炼性情。没想到他们后来的行为就开始出格了，为了寻求什么艺术灵感，开始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允许逦君搞这套东西，所以调整了一下公司章程，除了少数几个人被警告后收敛了一些，其他人都主动离开。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就放人走了。”
叶玲珑有些恍然，随即忿忿道：“一群目光短浅的蠢货！”正常人都应该知道健康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为了那些虚无的快感和更加缥缈的名利，选择一条不归路？她除了怒其不争，也做不了什么，因为她也在圈内看过太多这种人了。
虞芷芃却感到刻骨的冰冷。她当然知道，孙智一的做法没错，良言难劝该死的人，逦君的员工再年轻，也都是大学毕业，有自主行为能力的人。可是，甩开他们，这件事就结束了吗？逦君干净了吗？卢静芙是心性坚定洁身自好，可她的好友不也被拖了进去吗？还打算怂恿卢静芙参与，只要卢静芙露出一丝软弱，落下了什么把柄，很难说未来会怎么样。
这时，虞芷芃感觉自己的手被一股温热包围，抬眼看去，莫知惶正抓住她的手，用眼神安慰了一下她。肢体接触确实有抚慰人心的作用，她感觉心底的凉意散去一些。
看虞芷芃表情缓和些许，莫知惶掉头看向卢静芙：“周紫梨是你的好朋友，你们确实是互相扶持了几年，但是她现在还是原来那个她吗？你知道她会做出多可怕的事情吗？你如今也是有两个代表作的导演了，前程远大，为了一段变质的友情，要把自己搭进去吗？”
卢静芙如何不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什么？她不是天真的小女孩，是片场的“玉面修罗”，能够管理偌大的剧组，还不至于遇到事情就乱了手脚，分不清轻重。所以，就算是再难过，她都选择到公司来和盘托出，这就是做出了自己的决定，放弃那个曾经互相依偎的好友。但是她眼神还是有些茫然，似乎期待着一些什么……
莫知惶皱了一下眉头，还待开口，却感觉自己的手被挣脱。他不自觉地回头看向虞芷芃。
虞芷芃没有看莫知惶，反倒看向了卢静芙，推开了莫知惶的手后，她拉起了卢静芙的手，轻轻道：“我帮你，找警察，把小梨拉出来，把那些混账都送进地狱去。”说起来很简单，事实上谁都知道这套动作背后的危险性。
话落，室内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虞芷芃，当然，卢静芙的眼中还多了一些喜悦：“真，真的吗？虞导……”她话有些哽咽，刚刚擦干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小梨她……”
虞芷芃坚定地点头：“对，相信我。”
卢静芙终于发现了自己心底的期盼，正是这样的承诺。她不禁扑到了虞芷芃的怀中，再次嚎啕痛哭了起来。
虞芷芃抱着小姑娘劝慰了一番，待她平静了些许后，便叫她先回去休息，等有了需要或者消息，再通知。卢静芙自然无有不应，乖乖地离开了办公室，应该是先去打理仪容了。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叶玲珑和孙智一都还沉默不语。叶玲珑虽然日常咋咋呼呼，但身为业内顶级制片人，其实最清楚什么时候应该闭嘴。
莫知惶反倒有些沉不住气，凝目看向虞芷芃：“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小小摄影师，去碰那一堆搞毒的？”喜欢了虞芷芃这么多年，他很清楚如何分辨虞芷芃的话是场面话还是真心实意的许诺。
虞芷芃抬眼回望：“第一，那是一个青春年华的姑娘，是一个人，不是什么‘小小’的物件！第二，以我如今的地位，难道还怕料理几个阴沟里的老鼠？”
莫知惶难得有些失态地抓住虞芷芃的肩膀：“就是因为他们是老鼠，所以才无所顾忌，不会管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真的惹上了，天知道会招来什么样的报复？是，你家世不凡，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万一出现一点点的纰漏，你会遭遇什么，谁都说不好。而且，他们也不止这点下九流的人马，背后肯定有大靠山，千丝万缕，如果也都扑上来……你的家世也未必金刚不坏啊！”
虞芷芃摇摇头，慢慢道：“正因为我家世不凡，才更加要出头，难道要推卢静芙这样的普通女生出去吗？那才是让人送死。而且我也不是自己一个人来，我说了，是打算找警察，堂堂正正的弄他们，如果真有厉害的人冒头硬顶，正好一起送进去。咱们华国可不是欧美，近代就已经深受毒害，全民的共识就是反毒，这样的事情做起来完全是‘时来天地皆同力’，只要小心一些，好处比坏处多。”
莫知惶有些头疼地深吸一口气，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是不想对付那些脏东西，但你就这么随意挑破，估计暂时也就是打死几个小杂鱼，更多黑手看到危险，也许会潜伏更深。我们先继续发展好逦君，强大自身的实力，一步步拓展健康的环境，让那些毒物的生存空间变小，不是更加治本吗？”
虞芷芃沉默了。
莫知惶没等到回应，有些焦急，斟酌了一下，还要再劝。虞芷芃突然开口道：“我们分手吧。”
“……你不……”莫知惶刚刚吐出两个字，就被虞芷芃的话给惊到了：“什么？”
虞芷芃抬眼认真地看向莫知惶俊美的脸庞，他眼底都是深情和担忧，自两人确定恋爱关系以来，除了剧组工作之外，莫知惶都尽量黏在她的身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可以想象，他们如果将来走入婚姻，他也还是会这样温柔体贴，她以为这样就足够。可是，遇到了重大的抉择时，她才发觉，两个人的内心诉求是不同的。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应该想明白。”虞芷芃按住了莫知惶的手：“我们相遇的时候，你不愿意对娱乐圈的规则妥协，情愿待在戏剧舞台上，用保持距离来维护自己而不是努力改变环境。你喜欢上我的时候，我的已婚身份不是秘密，我和杨酉麒完全没有感情基础，同样是有眼睛就能看到的事情。可是你因为崇高的道德感，始终压抑自己的感情，一直到我离婚才敢说出来。我记得有个人说过：‘我生怕自己并非美玉，故而不敢加以辛苦琢磨，却又半信自己是美玉，不敢庸庸碌碌，与瓦砾为伍。于是，我渐渐脱离凡尘，疏远世人，结果便是任愤懑与羞恨，日益助长内心那怯懦的自尊心。’有道德感和羞耻心是好事情，那代表了正直和善良。但是人不能只有清高的道德，还要有为了某些事情去努力拼搏的勇气。你此刻的选择，就好像‘金光瑶’，始终在妥协，等待，碰到危险了，便让他人做完了那些最可怕的部分，你再顺势推手，纵然偶尔有强力的举动，那也要站在绝对优势地位，兼具道德制高点，清清白白……或许，你从来就没有懂过‘梅长苏’。”
说完，她推开了莫知惶的手，转头看到两个狐狸般制片人已经不在这间办公室，便抬脚准备出去找他们。还没走两步呢，有些呆滞的莫知惶已经错身过来揽住了她：“什么分手？我不分手，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怕过那些东西，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啊！”
虞芷芃闭了一下眼睛，初见的惊鸿一眼，六年的相处，还有一年的恋爱……她同样很喜欢莫知惶，喜欢得说分手的时候，心里都有些疼。如果不是眼下要做的事情，她其实也愿意就这么走下去，毕竟遇到互相喜爱的人本来就很难，奢求更高层面的精神共鸣灵魂伴侣，实在有些吹毛求疵。但是……
想到这里，她狠下心，按住了莫知惶：“我们暂且冷静一下，我还要赶紧去调查事情的细节，联络警方，你这边就先回家吧，过几天你下一部戏就要开机了，好好准备。”
莫知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胡搅蛮缠对挽救恋情毫无意义，或许还会将虞芷芃推得更远。他不得不松开了虞芷芃，看着她快步出门，走向叶玲珑的办公室。
叶玲珑正跟孙智一整理资料呢，看到虞芷芃推门进来，有些惊讶，却也没有太过意外，发现莫知惶居然没跟在虞芷芃身后，她还挑了一下眉毛：“这么干净利索？”他们是听到“分手”时就赶紧跑掉的，没办法，呆着太尴尬了。
虞芷芃苦笑着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和朋友说这些情感纠葛处，便径自问道：“我要搞那些不规矩的东西，你们的意见呢？”之前都是莫知惶在出言阻拦，两个制片人却没有发言，她也不能确定他们是否愿意站在自己这边，冒巨大的风险。
叶玲珑没有回答，抬头丢了一份文件过来给虞芷芃：“你看看吧，我们两个打算先调查清楚情况，再跟你商量呢。这刚刚梳理总结了一下，才发现估计不是普通的圈内毒贩拉人下水，应该是有规模的，针对我们的行为。”
虞芷芃立刻愣住：“针对我们？”逦君在业内越来越强势，背景靠山还多，好像个生态链顶端的巨兽，真的已经很久没有遭遇过什么像样的敌对举动，偶尔在舆论上面吵吵，也不过是隔靴搔痒，现在居然有人捅出来一把要命的毒刃，简直是质的飞越。
叶玲珑示意虞芷芃看文件，顺便解释道：“本来有不坚定的员工被诱惑，还算是常见的，毕竟我们培养的生力军质量高，业内也有了口碑。但是我两刚刚问过了，离职之后的那些人全都没有进入像样的大公司，大部分人甚至还因为毒资出现了生活困难，几个人不得已转行或者回家去了。唯一过得不错的，就是周紫梨男朋友他们，却是因为获得了一笔不明来源的投资，在单干。这也罢了，最神奇的是，那个《阳光与少年》的导演张一白，也是有吸毒经历的惯犯。如果我们发行了他的电影，估计会默认将他算成半个自己人，那将来很多事情，也都说不清了。”
虞芷芃翻阅着这些文字记载，后面还附带了一些照片，似乎是偷拍的，不由得开口问道：“不是，这才几分钟啊，就有了这么详尽的资料？尤其是这个张一白的，你们之前不是也什么都不清楚吗？突然就搞到了他祖宗十八代？”不是制片人能力上做不到，而是不应该这么快。
叶玲珑冷笑了一声：“呵，还真是巧了，你警告过，不是要盯死了陆婉柔吗？我放了业内关系网，还以防万一，多花了点钱，找了几个私家侦探，没想到，今天那边给我一堆桃色花边之后，估计怕我嫌弃资料单调，就多查了一下她最近勾搭的几个人，其中，恰好就是张一白。”
虞芷芃连忙往后面翻，果然有陆婉柔的出镜。看照片上的情况，陆婉柔绝对不是在和张一白搞暧昧，纯粹就是一种命令的状态。
“有了这些，警察能够将陆婉柔一起弄进去吗？”虞芷芃压抑住内心的怒气，开口问道：“还有这张一白，除了吸毒，应该也有恶意商业竞争的企图。”
孙智一遗憾地摇头：“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我们主观推测，除了用贩毒定罪，就连吸毒也只是违法而不是犯罪。现在我们还是要庆幸，逦君的人事管理上比较严格，不会被牵扯进去。”
叶玲珑恨恨地道：“两条线，一个是拖员工下水，给我们暗地里捅刀子，另外一个估计就是打算打舆论战的，张一白的片子烂，他人更烂，不管什么时候出现一丁点问题就会将我们逦君给搞臭。陆婉柔这次真是下了狠手啊。”
虞芷芃脑子跟着转动，基本同意叶玲珑的结论。手上惯性地翻动着资料，眼睛也无意识地扫视着，突然，她发现了一个关键词：“……疑似加国新款药品……”
脑中闪电般掠过一些东西，虞芷芃立刻问叶玲珑：“杨酉麒是去了欧洲还是美洲？他最近是不是在加国？”
叶玲珑确实是知道：“你问这个干什么？杨少爷刚刚出国是到了欧洲，但有消息说又去了美洲，至于是不是加国，还要再问问。怎么了？”
加国就是美洲北部，交通方便得很。虞芷芃咬住了后槽牙：“陆婉柔背后肯定还有杨酉麒的指点，陆婉柔有手段，但是控制男人的能量有限，应该是杨酉麒帮忙想的办法，也是他提供的药品……看来他已经对我们宣战了。”
叶玲珑和孙智一这边一直都在整理逦君内被牵连的人物关系，还有娱乐圈敌对势力，查到陆婉柔都是误打误撞，还真的没有想到杨酉麒那边。根据虞芷芃的提示，两人看到药物说明，立刻沉默了。加国本来就是毒品泛滥的地方，美洲“市场”还每年都会“开发”一些“新品种”，方便各路瘾君子逃避抓捕，也方便引诱无知的青少年上钩。华国虽然管制严格一些，在这方面的信息更新其实也有滞后性，经常会被钻了空子。
显然，杨酉麒很明白这套规则，先用手段搞乱逦君，然后等相关人士都进套子，又或者华国跟进了法律条文，就能发动警方和舆论进行夹击，逦君就算是靠虞芷芃背后的大势力逃过一劫不进监狱，那也绝对要元气大伤，搞不好直接被公众封杀。在华国娱乐圈，你在公众眼里有了严重的道德污点，再有才华也没有多少生存空间。
叶玲珑想明白了这一整套的流程，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杨少爷，还真的够毒辣的。还好我们发现了。”
虞芷芃微微摇头：“他太熟悉这些阴毒计策了，我们就算知道了，躲过这一次，估计将来防范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孙智一慢慢点头道：“没错，这次是因为我们注意到了不对劲，顺藤摸瓜地揪出了罪魁，如果不采取有力行动，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还有什么人被利用，卷进来。”
叶玲珑有点懵了：“那……我们怎么办？杨少爷还在国外，陆婉柔顶多是个棋子，也未必能定罪。”
虞芷芃深吸了一口气：“先联系警察报案，然后抓住机会提个建议，让我们召开记者发布会，并且在网络上面公布部分实情。”
叶玲珑和孙智一都有些意外，从资料中抬起头来。
虞芷芃看两个小伙伴只有惊讶，没有排斥和不满的表情，心中稍稍觉得安慰，接着道：“那些碰了毒的人，不管有意无意，总归也不适合再在娱乐圈呆了，送去戒毒了，就各回各家吧。我们趁机公开这些事情，不仅能够向大众示警，向警方表示诚意，更重要的是，将来杨酉麒再出类似的招数，咱们就有了主动性，主动防御，主动调查，主动反击，不会束手束脚。我们逦君现在的名声还正好，坦白将危机说出去，还能干净脱身，等到真的沾上什么再解释，那才是说不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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