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芷芃看着镜头中的孩子，然后开口道：“小辞，再笑一个，甜一点。”

然而儿童演员总是比较难以在长时间的拍摄中维持状态的，尤其是刚刚已经拍摄过了三遍的同样镜头，小辞的情绪稍微有点失控。虞芷芃有些着急，因为此刻的外景光线非常好，如果错过了，实在是一个损失。

虞芷芃正要让对戏中的莫知惶想想办法，带动一下小演员，就看到身边围观的崔乐突然走上前，对着小辞道：“今天早上起来的早，工作又多，晚上的作业减半哦。”

虞芷芃还没反应过来，崔乐就对着姚玄意那边打了个手势，摄像机立刻跟上，镜头中的孩子迅速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好，可以了。”虞芷芃盯着画面，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小辞听到解放的号令，立刻就抛下了“棋神”奔向了崔乐，欢欢喜喜地道：“老师，真的作业减半了吗？”没毛病，棋神哪里能比得上老师和作业呢？

崔乐蹲下身，握住了他的小手：“当然，老师说话算话，不过围棋打谱要多一套。”小孩子精力旺盛，如果没有事情做，捣蛋起来能让人头疼死。

闻言，小辞就给在场的所有人表演了什么叫做“笑容逐渐消失”。

虞芷芃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也不由得跟着身边的人笑了起来，实在是这孩子表情丰富，情绪跌宕，真的太有意思了。

莫知惶则揽着长袍，缓步走到了导演位置旁边，一边喝水一边看摄影回放。

虞芷芃看了他一眼，好奇地道：“我一直以为你是镇场子的，没想到对十岁以下的小朋友失效啊。”

要知道，无论是《微微》剧组还是《棋魂》，这些年轻的演员们和幕后人员，都非常听莫知惶的话，不仅是他本身的气质，和他过硬的演技实力，最重要的就是那种人格魅力，总能够让大家非常信服他，一起行动起来都很有节奏感。哪怕在他操作能力极为菜鸡的网络游戏中，如果将他作为战术核心保护起来，听从作战指挥，也能够变成一场压倒性战略胜利。这种才能表现在围棋中，就是绝杀，要么以势压人，要么奇袭制人。

可惜，这种纯粹的实力智慧，在不懂事的小孩子面前，实在不够用。

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崔乐这位金牌补课老师，则是完全的意外之喜。

本来虞芷芃是打算给这群应该读书的孩子一起请几个专业的老师，每天上课，至少也要保证不会忘记学校里面正常的功课进度。

没料到崔乐在知道了情况后，自告奋勇，表示他可以打折服务，从小学到高中，他都有丰富的经验，绝对物超所值。

郁灵宗立刻跟进打包票，他本人就是最好的例子，之前不仅要拍戏，和学校同学的关系也因为体型问题，存在隔阂。后来有了崔乐这个好朋友，迅速进入了尖子生行列，将来不说考一流名校，上个普通一类本科是稳稳当当的事情，如果去考艺术类就更加容易了。

虞芷芃想着试试也不错，就让崔乐做了剧组全体中小学生的补课老师，上课时间根据拍戏空闲来。

崔乐在刚刚开始执教的时候，就根据每个人的学历进行了摸底检查，非常科学地将他们进行组合搭配，比如高一学习好的可以和高二差一点的学一样的东西，互相能够补足；存在偏科的就给一些非常基础的东西，重新学习弱项的总纲，偶尔和初中的孩子一起补课……

根据虞芷芃听到的反馈和自己偶尔抽查，崔乐不愧是带过一个福利院的孩子王，确实是让这些不在校园的学生都保证了不拖后腿，略有进步，并且整体的氛围更加向学，而不是在空闲时间散漫无聊地玩手机游戏。

扮演两个男主角小时候的男孩，小辞和阿玖，则是唯二的小学生。对这两个独立班的孩子，崔乐变成了非常严厉的班主任老师。用他的话来说，中学生，尤其是来到了剧组的演员们，已经有了自尊和独立思考能力，能够做到相互监督和适量自控。但是小学生就必须有压力地进行学习训练。因为年纪小，所以总是被大家谦让，其实和被校园暴力的效果都一样，不利于孩子的心理成长。

到了拍摄两个孩子的时间，崔乐也会捧着他们的学习课本过来，根据情况进行监督和鼓励。

莫知惶看了一眼在崔乐的打一棒给个枣的教育方式下，又笑了起来的小辞，微微摇头道：“这也是一种天生的才能，崔乐智商很高，却没有高智商那种常见的，比较冷酷的心灵，而是更加能够和其他人共情，所以小孩子会更加喜欢他。”

虞芷芃挑眉想了一下，不由得道：“你是说你就是那种高智商又冷酷的人？成熟的人就会更加希望有你这种领导者吧？”

“领导谈不上，”莫知惶将水杯放下，甩开袖子，做出古人正襟危坐的样子，这才道：“只是更加能够趋利避害而已。我们始终是想要实现整体的成功，每个人都能够从中获得好处，当然会主动服从。如果将来有了互相背叛的利益，也不见得有多少人可以承受考验。”

虞芷芃有点无语，这个人是想用事实来说明自己到底有多么“理智又冷酷无情”吗？

看着崔乐完全替代了小辞的保姆兼经纪人，将小家伙哄得开开心心的，虞芷芃便推着莫知惶去补妆，再补两个角度的镜头。外景是趁着上午的太阳不大出来拍摄的，非常赶时间。

忙到了九点钟，太阳升起的时候，众人就收拾东西返回了摄影棚，那里已经有魏岚在等待了。

时光的妈妈出现的场景其实并不多，集中拍摄几天就结束，这已经是最后一天。

不管拍摄环境如何，魏岚这位老牌影后都是表现最稳定的，从表情到眼神都能够做到每一次重复基本一致。

虞芷芃将镜头的角度改了三次，都是为了寻找到莫知惶所扮演的“棋神褚赢”最佳的身位，但是无论怎么变化，画面中的魏岚都能够做出对应的调整，保持自己角色的出镜平衡感，完全不需要导演额外说明什么。

到了傍晚，这一天的拍摄计划顺利完成。

虞芷芃很开心的宣布：“好，收工！”然后又追加道：“顺便祝贺魏岚姐杀青！”

剧组能来的差不多都来了，纷纷鼓掌庆祝，还有两个小姑娘过来送上了自己编织的小饰品。

虞芷芃一边收拾手头的东西，一边看向这片闹哄哄，接着就发现莫知惶从旁边的手包中，拿出了一个小礼盒，包装非常精致。他拿着礼盒，走到了魏岚的身边，双手捧起并深深鞠躬：“魏岚姐，非常感谢您的指点，小小心意，权作半师之礼。”

围观的年轻人也都恍悟，连忙跟着鞠躬致谢：“谢谢魏岚老师的指点。”

如果说，起初魏岚的到来，年轻人们有敬畏和好奇，后来看到了她的“霸道”和“指手画脚”，也确实有人会感觉到不满和不服气。毕竟她只是一个演员，大家看着导演都“忍气吞声”，只能在心里头告诉自己要让着“前辈”。

但是相处了好几天，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魏岚的“霸道”，其实更像是一种“直接”，她会说一些东西，只是在指出看到的错误，却不是强求你一定要如何，只要你能够说出自己的看法，她都会认真听取思考。

到后来，大家还发现，莫知惶经常在拍摄空档，向魏岚非常认真的请教一些古典的礼仪细节，有一次两个人坐在一起聊了很久，居然全程都是冷脸状态，却不是有什么争执或者不满，而是态度严肃罢了。

到了分别的时候，年轻人们都记起来了这个大前辈的“坦率教导”，那种不舍的情绪就涌了上来。

却不料魏岚看着动情的人群，偏偏露出了极为罕见的调皮笑容：“我知道，你们从见到我的第一天就满肚子的意见，这会看到我要走了，开心得都要跳起来了吧？”

“怎么会呢？”比较厚脸皮的陈晓飞，也就是曾经扮演了肖奈室友，现在又来扮演“许厚”的小胖子，立刻就反应过来：“咱们那都是被您身上的光辉给震慑了，不敢随便亲近而已，现在对您的敬仰没有变之外，还有爱戴。”

“行啦。”早就看清楚众人心理的魏岚非常潇洒地挥手：“你们的花花肠子我能不知道吗？也就是看在你们虞导份上，我指点一下就行了，将来咱们能不能再碰到，就看你们自己的本事啦。”

虞芷芃有点小感动，魏岚是切切实实地对她好，不仅指导这些可以算她固定班底的人，并且明言将人情都放到了她的身上，这个团队的凝聚力就会更加强。

正要过去说晚饭已经订好，一起吃顿大餐，就看到魏岚的助理过来小声说了一点事情，魏岚脸色立刻冷下来。

也是看到这个表情，众人才发现，魏岚姐是之前真的没有对他们“冷酷”过，不然就现在这个脸色，不是对着他们来，看着都有点胆寒。

魏岚想了想，几步走到了虞芷芃这边：“虞导，我有点急事，就不多呆了。有机会我会再来探班。郁灵宗那小子也拜托你了。”

虞芷芃忙道：“您有事就去忙，我们这边挺好的，随时可以来玩。”

眼看着魏岚匆匆去化妆间换衣服，现场冷了一下，虞芷芃便又拿起了小喇叭：“既然今晚的杀青宴取消，再拍两场。”与其让这群人胡思乱想或者胡说八道，不如忙起来，累点就好了。

“导演，我都……”卸妆了。一个演员抗议了半句，被虞芷芃给瞪了回去，乖乖跟着人群奔向了另外一个隔间做准备。

重新化妆确实是个费时间的事情，虞芷芃考虑了一下，干脆就拍人少的几个戏吧，其他人都出体力，帮忙处理背景和道具。

上辈子的很多剧中，包括《微微一笑很倾城》，主角的家里或者宿舍都搭建得特别大，和外面的阳台尺寸严重不符，不是主创不懂实际情况，而是这样的空间才方便摄影机和打光的活动。而原版的《棋魂》中，很多室内场景都是实景，结果就是机位非常少，只有那么几个角度能够用。说白了，都是经费问题造成的困窘状态。

虞芷芃在这方面比较愿意投资。她两部戏的室内都是选择的是摄影棚搭建室内场景，但是用的是非常昂贵的做法，每一个景都是可以挪动的，也就是在镜头之外的墙体，随时可以为了摄影机让位，从而达到室内布置真实又方便拍摄。

这种做法不仅贵，换机位时候也有点麻烦，现场的年轻演员就经常要帮忙干活。

置景到差不多的时候，虞芷芃正要找扮演俞亮的崔乐说一下戏份重点，就看到他已经拉着莫知惶在请教走位。

此刻穿着现代休闲装的莫知惶，可以看出体态非常好，自带清贵气质，无论是在扭头说话还是抬手示范，也都如同行云流水，好看得不行。而崔乐穿着角色的白衬衣，亦步亦趋地跟着模仿，然后被莫知惶调整身体的角度细节，果然整体挺拔了许多，看着更潇洒。

等到虞芷芃走过去，就听到崔乐正对着莫知惶道：“明白了，谢谢老师。”

虞芷芃挠了挠下巴，感觉挺有趣，她站定了看着莫知惶接着验看崔乐的走路姿势，想着这天听到的几句老师：小辞叫崔乐老师，崔乐叫莫知惶老师，莫知惶叫魏岚老师，正好形成了好几代人的师生传承关系，生生不息。

莫知惶拿出剧本，和崔乐又对着台词，重新进行了走位，觉得满意了。正要回去休息呢，就看到了虞芷芃转身的背影。

虞芷芃则是觉得莫知惶讲戏并不比自己差，不用再浪费时间，转身朝着姚玄意那边问道：“灯光，林一斌处理好了没有？”

姚玄意看着镜头正在思考问题，闻言也喊道：“虞导过来看看，这样行不行？”

虞芷芃凑过去，看到镜头内的景很干净，比较符合自己取景的习惯。

上辈子看的《棋魂》是做的怀旧风，画面基本是暖色暗黄的氛围，但是她更喜欢清亮缤纷的色彩，尤其是喜欢人物本身的亮度。

抬头看过去，莫知惶已经退开，剩下崔乐一个人正在端正了体态后，非常优雅地走动，仿佛一株鲜艳地小白杨一般。虞芷芃冒出几个想法，叫来了布置现场的几个年轻人，给前面又增加了一些颜色零碎的油画和盆栽，又让林一斌把灯光汇聚到人物身边。

姚玄意又观察了一下镜头内的画面，略微显得凌乱的廊道中，清爽的白衣少年仿佛在中间熠熠生辉的美玉明珠，回眸就是雅致风流。她抬起头，对着虞芷芃比了个大拇指，虞芷芃点点头，安排其他人做好拍摄准备，又对崔乐道：“你退后几步，准备开始——”

崔乐的台词功底很好，也可能是因为他记忆力特好，情绪饱满，拍摄非常顺利，补充几个特写镜头后，这天的工作时间刚刚好结束。

虽然没能留住魏岚，事先订好的大餐还是没退掉的。

大家看到远远胜过平日晚餐的豪华餐厅，意外之后就是狂喜，除了两个想减肥的女生，差不多都是永远吃不饱的年轻人，迅速就将那些大鱼大肉都解决干净。

虞芷芃吃到七分饱就收手了，保养肠胃不仅要按时按点，均衡饮食，避免暴饮暴食也是很关键的。

微微喝了一口茶，看到郁灵宗捧着自己空空的盘子，却被崔乐压着不能再吃更多，她笑了起来：“崔乐，你这是又兼职了一个营养师吗？”

郁灵宗有点委屈地抬头道：“他兼职的可多了，全科教育外加健康饮食锻炼服装打扮……”

虞芷芃意外地瞪大眼睛，她一直忙着操心整个剧组运转还有剧情，都没有注意到崔乐竟然是这样的全能人才，不由问道：“那他有什么不会的？”

郁灵宗有点得意地道：“我演技比他强，一般都是我来当他专门的演技指导，也就是这个剧组有了莫哥，比较贴合他的角色，我不用再管。”

可惜得意不过三秒，崔乐非常做作地从餐桌上面夹了一大块香煎猪排，在筷子路过郁灵宗的时候稍稍停顿，看着他表情垮掉了，才慢慢落到了自己碗中。

郁灵宗眼神不自觉痴痴地看着崔乐……碗里的猪排，看着它被嚼碎吞下，才又默默地端起了白开水，喝了一大口。

虞芷芃微笑着摇摇头，起身走到餐厅的外廊活动。

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初夏微凉的清风拂面吹来。

莫知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到了她身边，轻轻道：“怎么了？担心魏岚那边吗？”

虞芷芃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怎么可能？魏岚姐那种级别的矛盾，我还没有本事插手。而且情况还不清楚，我还是先等消息吧。”

“那你……”怎么看起来情绪复杂的样子？莫知惶话没说完，虞芷芃也看懂了。

“没什么，只是看到你们这样一连串的师生关系，我想起了以前遇到的一些事。”虞芷芃有点怅然，上辈子混迹影视圈，刚开始的时候，说是一无所有也不为过，她再努力，有些东西的门槛就在那，如果不是有许多人无私的教导和帮助，她也不可能成长为如今能够控制全局的总导演。

跨越时空，有些东西还是没有变，就好像圣人所说：“三人行，必有我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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