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树的影。现在的导演虞芷芃发出选角通知，若非限定了是八岁到十七岁之间的少年男女，来试镜的人恐怕都要淹没了摄影棚。

但就这些符合限定要求，最好有影视剧经验的童星，在加上他们的父母和经纪人，也已经让摄影棚外面的交通水泄不通。

虞芷芃刚刚下车就被眼前摩肩接踵的盛况给吓了一跳，还好她并非演员明星，哪怕在一些媒体露脸也都是有化妆，和现实存在不小差异，没什么人认出来，就当做普通工作人员被让了进去。

“这些……都是来试镜咱们剧组的？”转过了走廊，虞芷芃看到了正在办公室内指挥几个助理给人排队的叶玲珑，有点惊奇的发问：“有多少人啊？我的名单上面也就三十多个而已吧？”

“你来了。”叶玲珑忙中抬头招呼了一下，又转头继续吩咐人去外面疏散交通，堵住出入口还是小事情，那些无序的人和车如果堵住了道路，搞不好会出大事故。

看着一众人都跑出去行动，还有人拿着小喇叭喊话了，叶玲珑才喝了口水：“你是列出来的三十多人，但是他们都出名了，价格贵不说，小孩子的实际表现能力并不稳定，我师弟就给又圈了五十多个人，有刚刚从童装模特那边出来的，还有一些有表演意愿的星二代，都试试，说不定还更加合适。”

虞芷芃听了，觉得也有道理，上辈子也和一些童星打交道过，脾气差的不在少数，他们被父母带着到处赚钱跑通告，并没有太多时间接受正常教育，心性很容易长歪，出名了还可能更加糟糕，过于幼小的年纪被追捧，妄自尊大的比比皆是。自己这次准备安排试镜成功的二十多个少年演员一起学习和工作，其实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有一个相对对等的群体，就好像过去孩子很多的大家庭，组成群体性小社会更方便进行引导。

还好失控只是暂时的现象，毕竟这些孩子都有监护人在旁边，能够出来竞聘演员的，也不会是火车飞机上面那种闹腾不休不讲理的熊孩子，现场秩序整理好之后，试镜就迅速开始了。

虞芷芃在这个世界没有上辈子《棋魂》原著和那些粉丝的束缚，也并不打算一板一眼地复刻“人设”，所以更加偏好考察孩子们在拍摄中的表现力，还要有一定的理解力和服从性，至于具体到角色的性格和造型，反而可以根据演员自己自由发挥，于是第一轮试镜，布置的考题是指定了一些比较常规的单人才艺表演，然后是小型的指定团队表演，最后进行制作团队的综合打分评估。

看过了众人打分和自己给出的评分记录表，虞芷芃不由得感慨，童星价格高也是比较正常的，第一轮意见非常统一，刷掉的基本都是没有什么镜头表演经验的小模特，只有一个是曾经有过一点影视剧履历的童星。

通知淘汰的人可以离开，剩下的孩子可以休息一下，准备进行第二轮测试。

虞芷芃则又掏出了剧本，想再添加一点灵感进去。实际的影视创作，剧本就是不断修改完善的，有些就是这样的主创临时产生了灵感，也有些是“资本游戏”。

谁知道还没动笔，外面竟然吵嚷了起来。

虞芷芃思路被打乱，有点烦躁地开门看看情况，发现原来是位一轮淘汰的童星母亲正在撒泼：“……你瞧不起我们阿荣是不是？我们阿荣这么聪明漂亮，怎么会选不上？你们是不是有黑幕？我要投诉，我告诉你们，我们阿荣可是超级大明星，将来身价比这些人加起来都要高，现在请他是你们赚了……”

现场是有安保的，一个年轻女性除了耍赖吵嚷，并不能造成更多的麻烦，叫唤了几分钟后，终究还是被有技巧地拉了出去。虞芷芃则不自觉注视着被几个成年人夹着，来回推搡的那个孩子，她有印象，就是那个唯一被刷下的有影视经验的孩子。刚刚他进门准备试镜的时候，非常可爱的脸蛋确实叫所有人都眼前一亮，可惜，表演中他不仅神情呆滞，互动中又有一些迟钝。拍摄现场都是非常紧张的，他这样不能理解拍摄命令的孩子，完全无法满足剧组要求，无奈被众人淘汰了下去。

如果说之前的淘汰是微微的惋惜，此刻就是庆幸了。不是庆幸少了一个耍赖闹腾的家长，而是虞芷芃能看出，这个孩子已经被母亲的功利嘴脸毁掉了半个童年，如果能够就此沉寂，或许还能够脱离娱乐圈，回到校园，拥有后半个正常的人生。他的美丽被母亲用来牟利，更像是一种诅咒和灾难。

好在这种闹事的极品只是特例，大部分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外表都还能够温和有礼、遵守纪律，按照剧组人员的要求做事。

第二轮的选拔就让姚玄意直接上镜头，看看镜头气质。很多人其实不一定非常的好看，但是特别有镜头感，能够在荧幕上面抓住观众的注意力，所以用镜头来测试最方便简洁。进行评估的大家都是熟手，很快又淘汰了几个不太符合剧作气质要求的孩子，剩下了二十三个，除了两个九岁男孩是男主角幼年扮演者，其余都是男主角的同学和对手们。

虞芷芃直接拍板，就这些，所有人都统一签订合同，进剧组拍摄之前，进行一个月的集中围棋训练，如果经纪人这些条件不能谈拢，可以减少几个，不影响剧情。

后面的谈判也不出所料，有一个女孩子的经纪人叫出了高价，并咬死不肯退让。叶玲珑非常利索地拒绝了这个孩子参演，再漂亮的脸蛋也不能破坏掉整个剧组的整体和谐。她差不多能够领会到虞芷芃的想法，配角戏份确实存在差距，但是也没有那么大，就算是不能提供给这些孩子和学校一样的环境，也要维持住群体起码的平等和尊重。

让人欣慰的是，也有好几个家长和经纪人更加关心剧组对孩子的照顾，等到确认了大致剧本内容都是正常校园生活，没有所谓的早恋剧情，在集体围棋训练之外，剧组还会专门聘请老师给他们上课，都非常的高兴，不怎么在意薪酬的高低，爽快地签好了意向合同。

忙完了这一大群人的试镜和谈判，已经是暮色时分。不过虞芷芃几个核心主创，在工作人员们下班后，都依然留在摄影棚，喝茶等待着最后的几个试镜。

“确定了？”叶玲珑把外送的蛋挞一口搞定，这才抬头问道：“这么有信心？”完全不准备什么主演的后备人选，如果不合适，那可就麻烦多了。

虞芷芃微微一笑，用淡定的表情进行回答，并重新给自己心里鼓气：当初的眼前一亮，不可能是假的，那种独特的气场，注定了属于镜头的中心，不会错。嗯，心理建设完毕。

还好没有等待太久，两个黑色的车依次驶来，很快停车，前面一辆下来了三个人，后面的只下来一个。

走到门口放松的虞芷芃立刻准备迎过去，却惊讶地瞪大眼睛。

走在前方的，是魏岚这个鲜少露面的老牌影后，一身休闲服搭配淡妆，得体又优雅就不说了，她身后紧跟着两个少年，一个少年稍微矮一点点，穿着运动衫，脸蛋圆圆的，但是整个人说不上很胖，就是那种萌萌肉肉的感觉，眼睛很大，忽闪忽闪的，就好像洋娃娃一般可爱，偏偏不会显得柔弱惹人怜爱，反而有种飞扬的少年气。后面的那个少年，则穿着笔挺的小西装，自有一种优雅贵气，刘海是那种复古的向后梳，露出成长中的俊朗容貌，却没有油腻的感觉，是那种精致的少爷范，明亮的双眼又时不时闪过一点调皮，给他增加了少许的风流意气。

虞芷芃用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几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站定，也发现了第二辆车上下来，戴着鸭舌帽、非常低调的莫知惶。

被一群风情各异的大美人注视包围，虞芷芃觉得一天的烦躁疲惫都不翼而飞。她笑眯眯地拉住了魏岚的手，然后招呼几个人赶紧进摄影棚。

最后一场，关于《棋魂》最关键的三位主演的试镜，就这样开始了。

魏岚不需要人安排，非常自觉地坐到了旁边的家长席位，还非常礼貌地和制片人们招呼了一下，然后安静地看向试镜现场。

莫知惶摘下鸭舌帽，众人才发现他虽然没有戴头套，却自己用发胶固定了大部分的头发，仿佛古装一般向后拢起，将整个脸部都露出来，再穿上现场准备的通用青色长袍，拿起折扇，已经是一个活脱脱的隐逸名士。

还不等虞芷芃这边指定表演，郁灵宗就已经从自己的背包中掏出了一个小型的棋盘放在了中间，和崔乐一起，非常端正地对坐，然后行礼、猜先、落子。两个人在五分钟内就下了二十多手，看得出来有做过功课，不仅手势标准，棋形漂亮，两个人的脸部表情也都非常符合“时光”和“俞亮”的人设形象，一个从自信满满到纠结无赖，一个从慎重到愤怒，原本在一旁围观的莫知惶也非常配合地从郁灵宗身后走到棋盘前，摇扇微笑，在两人停顿的时候，扇子收拢，然后轻轻指向了一个破局的位置。

虞芷芃不自觉地喊道：“好，通过！”

看到表演中的三个人看过来，她才有点恍然。正有点尴尬的时候，姚玄意把拍好的视频端了过来，小声道：“导演，三个人都挺鸡贼的，轮流抢镜头，我都没怎么调整，效果挺好的。”

虞芷芃这才意识到，他们几人从摆棋盘开始，就已经自己找好了机位和镜头中心，再看视频画面，不过几分钟的无台词表演，动作表情符合人设是显而易见的，看拍摄成果才能发现，他们其实在轮流占领镜头的注意力，三个人的气场呈现出了某种势均力敌，让屏幕画面张力爆满，非常有味道。

多少也懂这些镜头知识的叶玲珑和孙智一，都凑过来看了一遍，然后不动声色地坐回到原位，但是虞芷芃已经能够确定，大家都非常满意，出乎意料的满意，只是控制情绪是这种场合的基本素质，不方便太过于张扬而已。

虞芷芃自己却不太在意什么谈判手段，这几个人按时来试镜，就是他们的诚意。她抬手鼓掌道：“非常棒，我都没有想到你们的气场这么合适，再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直接开拍了。”

魏岚这时也笑了：“那就好，我可是盯着他们两个在家好好练习过一个月了，除了下棋手势之外，还找了老师每天练习对局，空闲时间就背了几个历史名局的棋谱和相关典故，保证在观众面前绝对是围棋神童。”

“……”虞芷芃在心底抹了一把汗，老艺术家就是尽责，她想着两个孩子能够像模像样下棋就已经领先了其他演员，到时候集体培训，主要是学习围棋基本知识，从而帮助快速背谱子就可以了，那些围棋文化之类，自然有剧情来介绍。

但是能够认真学习围棋，从心底里认同甚至热爱这个传统文化，确实对演员和剧组都是非常好的事情。虞芷芃肯定地点头：“围棋是我国一项历史悠久的运动，我们这个剧也是希望让更多人能够了解祂，喜欢祂，大家都应该自觉地学习和宣传，围棋课都要上。”

说话中的两人都没有发现，郁灵宗和崔乐两个人依然紧紧盯着棋盘，良久，郁灵宗抬头对莫知惶问道：“你学棋多久了？”刚刚扇子指出来的位置，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确实是决定性破局的一招，他们下棋的速度本来就很快了，这个人看出来情况更快，可见水平比他俩高不止一个档次。

虞芷芃这才意识到什么，看向在棋盘边微笑的莫知惶，只见他用扇子敲了一下手心，轻轻道：“小时候就学了，不过后来很多比赛都没有了，就慢慢放弃了，现在再捡起来，还是不如当年的。”

众人一时间都有点沉默，十多年前，正如剧本中描述的，棋运如国运，国内围棋式微，被东亚其他的国家压着打，直到现在，才算是慢慢扳回了局面。当年不知道有多少围棋天才少年，没有机会成长，也就普普通通地读书，现在成为看客。

气氛一时间有点沉闷，魏岚却又走到了几个人身前站定，笑道：“试镜结束了吗？”

虞芷芃以为他们还有安排，连忙道：“差不多了，主要的演员已经确定就他们，配角也都定了一大半，您放心。”除了配合学习下棋和拍摄的时间要求，其他都是自由的。

不料魏岚却道：“那我来试镜‘时光的妈妈’这个角色，怎么样？”

包括虞芷芃在内的现场人员都愣住了，一个超牛的老牌影后，大满贯传奇，跑来一个新手导演的校园青春电视剧，说要扮演一个配角？就算她确实是主演的妈妈，来陪儿子试镜已经算是非常关心的了，现在还要陪着进剧组？太夸张了吧？郁灵宗虽然年纪不大，实际已经是个“老演员”了，不至于离不开妈妈呀？

还是关系比较亲近的虞芷芃开口：“魏岚姐，你这是？”没开玩笑吧？

魏岚则有点嗔怪地道：“我看过剧本了，特别喜欢，尤其是这个妈妈的形象，我觉得特别棒，你就当我是客串吧，反正最近没什么事情，我好久没进过剧组了，顺便还能陪一下儿子。”

郁灵宗撇了撇嘴，呵呵，最后一个理由一点都不走心，她什么时候担心过在剧组的儿子？经纪人就是她表姐，管得可细致了，每天报平安。

虞芷芃则意外又不意外，上辈子的《棋魂》原著中，主角小光的妈妈是家庭妇女，改成国内电视剧就调整成了一个非常忙碌的护士，但是虞芷芃觉得还是缺少说服力，因为“时光”的家境其实是非常不错的，护士的收入不是很低，距离富裕还是存在差距，所以她直接改成了一个女企业家，准确来说是国企高管，精明能干同时又尽职尽责，忙碌程度不会输给医护行业，收入方面会更高一点。这种女性形象和魏岚本人也非常相称，如果不是配角，那就非常完美了。

看看叶玲珑和孙智一的眼色，虞芷芃也没有太犹豫，点头同意了这个“客串”的提议，上一代的女神为自己儿子客串“妈妈”，《棋魂》这个小剧组多了好大一个宣传点，可以说百利无一害，花点演出费比广告费值多了。

口头说好了，法律流程还要走一下，孙智一飞快地调出了一个制式合同，先给了魏岚，到时候和几个主演的经纪人统一签约。

至此，试镜终于结束了。

虞芷芃送走了演员们，又和制片人们告辞，这才踏上回家的车。

看着飞速略过的万家灯火，虞芷芃感觉这一天不止是试镜，还见识到了人间百态。上辈子自己看到的终究是冰山一角，成型的剧组内都是已经达成了默契的人，远远不会像现在这样试镜阶段，泥沙俱下，说不清会遇到什么情况，什么人。

尤其是那些孩子，有的家长会如同那位撒泼的童星母亲一般，只顾着自己赚钱，完全不在意所谓的前途和名誉，更没有把孩子的未来放在心上；也有的家长，就好像魏岚一般，精心照顾，严格教育，在痛苦的时候给予保护，在迷茫的时候给予指引……那些好像一切都没有所谓的家长，说不定也在谋算一些什么，可能有合同束缚会谨慎一点，也可能后面再做出行动，给自己或者孩子争取利益，这些都可以想见，上辈子也听说过一些传闻。

虞芷芃也不知道自己能够为这些孩子做些什么，只希望《棋魂》剧组能够给他们都带来一段还挺快乐的经历，做出一些好的指引。将来也让这个故事，给更多孩子幸福的启示：校园生活不是现在荧幕上流行的早恋和绝望，而是人生希望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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