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沥沥不停,浇灭了这片土地上的战火,哪怕双方大军对垒,已经能够闻到战争的气息,可终究没有迈开那一步。
仅歙州一地,双方聚集的大军就近二十万,林肇庆跟匡仲耒这对老搭档,眼下份属敌对,早晚要一较高低。
湖州那边也差不多,反而是苏州附近,呈三足鼎立之势,倒是难得的祥和一些。
李从善这些日子,是吃不下睡不好,他知道,每过一天,孙宇对越国故地的掌控便加强一分,可如今这季节,实在不适合作战,只能静等。
“陛下,严相求见!”李信走进来说道。
话说这严续也够厉害的,历经数朝不倒,简直就是个奇迹,如今备受李从善依赖。
“老臣见过陛下!”严续拱手行礼,以前总觉得,无论换谁来坐这大位,他严家都能屹立不倒。
但是现在,严续明显慌了,孙宇显然是个例外。
不仅是他严家跟孙宇有仇,而且,孙宇一路走来,靠得就是打破世家大族的垄断,无论是土地还是人才,这与严家天然相对。
现在严续只有一个选择,就是与李从善牢牢绑在一起,击败孙宇。
“严爱卿免礼,这么着急进宫,有什么急事吗?”李从善现在越发倚重严续了,之前还总觉得严续不是什么好人,现在是完全顾不上了,只有能为他分忧的,才是能臣。
“陛下,今年雨水,比起往年多了不少。若是任由其发展,恐怕有决堤之危。”严续是贪婪了一些,但是肚子里是有货的,仅从降雨量便能判断个大概,如今各地的长江水位还没报上来,但决计不会低。
如今南唐上下,本就钱粮吃紧,南北俱是虎视眈眈,这若是再发生了水患,一个不慎便要起民变的,那时便是内忧外患,崩塌就在顷刻之间。
“孤也知晓这些,可如之奈何?”李从善两手一摊,这长江沿线这么长,谁知道在哪决堤?
大宋那边是年年修,而南唐这边,基本是年久失修,大概率是这边决堤。这种时刻,再想要修堤坝也晚了。
“以老臣愚见,与其任其发展,提心吊胆,不如择一地,掘堤坝泄洪,损一地,而保全局。”严续今日来,自然是做好了准备,这个方案,就是最好的。
“这......”李从善沉默,这决堤并非一定会发生,而人为主动掘堤,依旧会有很大的损失,只是安置得力的话,不易引起民变罢了。可是这安置,依旧要钱粮无算,从何而出?
这就是人性,当灾难不确定会发生时,一定会抱有侥幸心理。
“陛下,只要发生决堤,大唐危矣!”严续很严肃,这不是在开玩笑,这关系大家的身家性命,赌不起。
“孤何尝不想,可是眼下,早已入不敷出。年初刚加了一次税,民间已经多有怨言,若是再加,与决堤何异?”李从善愁眉不展,孙宇带来的强大压力,让他们不断征兵,这开销也是与日俱增。
年初的一次加税,让国库收到了近二百万两的钱粮,能够勉强维持各地的运转,若是掘堤,一次性安置大批的灾民,这钱也不会少。
而李从善很清楚,国库入库了二百万两,这底下征收的,估计要翻倍,若是再次增收,肯定要激起民愤。
“这一次,不需要这般多,五十万两足以。比起受灾,出些钱,应该还在承受范围内。”严续也不想,可这没钱定然是不成的。
放在眼前的,就是两条路,若是置之不理,一旦决堤,便有万劫不复之嫌,而且是大概率发生。彼时受灾的饥民,一定比人为掘堤要多得多,他们没有吃食,没有住的地方,只要有人一挑动,便会大肆劫掠,裹挟更多的人加入其中。
另外一条,便是再次加税,相对来说要温和一些,但是肯定会丧失一些民心,也可能发生一些零星的反抗,初时不明显,一旦孙宇打过来,恐怕会出现夹道欢迎的景象。
“那便如此,切记,各地州县,一定要讲明道理,这笔钱,是为了安置灾民。”李从善心底叹息,恐怕,民间都将他当作贪图享乐,肆意挥霍的昏君了吧。
他登基之后,礼服还是用李煜的改成,宫中下人也遣散不少,都是为了节省开支。就连一日三餐,也都是一律从简,比在开封时的用度还要差上许多。
“泄洪的地方,老臣觉得,之前池州水患淹没的地方,最为合适。”严续建议道,这个地方,人口都被孙宇迁走了。如今也有人,但比起其他地方,算是人口稀少了,安置成本也低。
“好,去办吧!”李从善感觉被掏空,为什么,他并不想如此,可却被推着,一步步往前走,根本没有转圜的余地。
三日之后,池州衙门内,刺史龚七夏,看着手中的公文,不住叹息。
“龚大人,这又是为何叹息?来,这是老夫刚弄的新茶,尝尝!”池州司马何至骞拎着一个茶包,嘚瑟的不行。
何至骞在老家盘下来一座茶园,这里面装的,就是今春的新茶,等闲喝不着的。
话说这何至骞,已经到了至仕的年纪,便等着秋收之后,上书朝廷,回乡养老去了,在外奔波一辈子,临了能够锦衣回乡,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怎能不愁,都是什么破事。”龚七夏将公文递给何至骞,原本之前发了点小财,将衙门亏空都填上,还有不小的结余,日子也过得不错。
“怎么又来征税了?哪有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接二连三征税的,不是将老百姓往绝路上逼么?”何至骞直摇头,普通老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这每一次征税,基本就是从他们的口中夺食。
他何至骞即将至仕,只想安安稳稳回老家,这么弄下去,指不定要出乱子的。
“还不止,还要掘堤泄洪,这批银钱,说是征收了就是为了安置灾民。居然又是池州,咱们是倒了什么霉?”龚七夏觉得晦气,除了要安排人手去各乡迁移民众,其余各乡还得去征收税赋,这活不好干啊。
若是洪水冲垮了江堤,大家都没得怪,老天爷发威,能活命就成。但是人为的去掘堤,这事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
“龚大人,这活,不好干啊。”何至骞一脸忧色,他这就准备混到秋收呢,怎么还来这种破事。
“本官何尝不知,但是这,哎!”龚七夏将文书往桌上一丢,今年刚加固过江堤,池州这一段,他是有信心的,但是这朝廷的意思,他也只能照办。
千头万绪,简直让人不知从何开始,只能先下文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铺垫一下。
“咳,这动员的事情,下官可以亲自去办,但是这效果,就不知道了。”何至骞知道躲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接下来。
这动员的事情,倒是有经验,只要多跑动,深入民间,总会有些成效。
“若是真的不行,那就只能动用三班衙役,事情总是要完成的。对了,朝廷是说有补贴的,各家都先登记一下大概,咱们估算一下。”龚七夏觉得,若是补贴到位,这都不是事,但是对于朝廷,实在是信心不足。
“咳,龚大人以为,多报三成如何?”何至骞立刻就动心了,这赈灾,向来是致富的捷径。
“何大人,此番,还是据实为好。严相那边说了,此次款项,他跟游大人,都会亲自派人严查,一旦发现有贪墨者,严惩不贷,这钱,烫手,犯不着。而且这天下动荡,我等为父母官,还是多体恤百姓为好。”龚七夏自认,不算什么两袖清风,却也不是刮地三尺的,以前是实在太穷了,现在日子过得去,没必要在这时候,刀口舔血。
其实龚七夏还有一丝心思,那就是江南大变在即,池州紧靠歙州,而他与忠勇王孙宇,本就有交集。
若是名声不错,万一南唐不敌,他也能转头去孙宇那混个职位。
这个心思,他连何至骞都没有说过,他不敢主动去接触孙宇,就怕走漏了风声,只能慢慢等待。
龚七夏又亲自写了文书,传到各县,加征税银,随即便出府溜达,算是体察民情。
雨水依旧淅沥沥不停,身边跟着的亲随阿九负责撑伞,阿九是绝对信得过之人,特意从老家寻来的族中子弟。
“老丈,来两碗米粉。”龚七夏直接在街面上的小食肆坐下来,准备垫一垫肚子,这湿漉漉的天气,难受得很。
“大人,最近怎么总是在这种小铺面吃东西?”阿九不解,刚到池州的时候,这龚七夏基本不在这街边食肆吃饭,说是容易吃坏肚子,要么在家中吃,要么就是去高档酒楼。
“嗯,换换口味,也算是了解一下民间的生活,怎么,不合你胃口?”龚七夏笑着问道。
这阿九算是他的族侄,读过几年书,后来去镖局里打杂,跟着老镖师学了一些拳脚,许是天赋不错,身体也扎实,比衙门里捕快还要强上不少。
“哪里,我以前吃的比这个差多了。”阿九挠挠头,他一个下人,哪有挑剔的资格。
“嗯,那就吃吧,不够再添。”龚七夏点点头,他现在每日于街面溜达,在街边食肆吃东西,都是在给暗中之人制造机会,当然,这暗中之人到底有没有,他着实心中没谱。
“二位,打扰了,可否凑一桌?”米粉刚上来,龚七夏尚未开吃,便有一男子上前说道。
“那边有空位。”阿九直接努努嘴,有空位还要挤在一起,哪有这样的。
“阿九,出门在外,当与人方便。这位壮士一看就英武非凡,不同于寻常人,快请坐。”龚七夏连忙制止,这指不定就是他要等的人。
阿九不懂这些,但是既然大人开口了,那就依大人的意思。
“老板,跟他们来份一样的。”此人看了一眼对面二人碗里的米粉,好像还不错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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