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我意料的是,一向风度翩翩、一贯优雅沉稳的果林嘴巴大张,之后双手捂脸,歇斯底里地作痛哭状,让人立马联想到挪威画家爱德华·蒙克画笔下《呐喊》中的惊恐脸,主要是他太夸张了:“啊啊啊!!!不,这不是真的,不是,不是,不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小康康的亲生父亲呢……
小康康的母亲安妮娅冲向他,对果林的反常深感惊讶:“果林,亲爱的,你怎么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我一时间也很无语,有些难过,又有些莫名的愤怒……
果林抽泣着,既惊恐,又紧张:“他……死了,他死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安妮娅抱着他,帮他擦掉受到惊吓后控制不住的泪水:“谁死了?冷静点,不要失态。你别太焦虑,这样你今后就再也写不出文章了。“她转向我,”果林他就是这样,容易受情绪的影响。只要有一点让他闹心的事,他就会很长时间陷入痛苦,无法写作。震惊点,亲爱的,这世上没有什么值得你流泪的。“
这脑回路……真的绝!说得果林是个脆弱的人似的,他残忍地玩弄、伤害娜拉的时候,也没见他良心不安,一个没有心的人会长时间选择独自痛苦,写不出来就说写不出来,找什么借口,小康康离开也好,这出闹剧,眼不见心不烦。
果林突然平静下来(这位大哥,川剧变脸都没你这么快),仿佛刚才失魂落魄的人是他的双胞胎弟弟,他饶有意味地看向安妮娅:“如果是你儿子的死呢?“
安妮娅有一时间的失神,片刻后她总算意识到果林刚才说的话的含义,她猛地转身,咄咄逼人地望着我:“这是真的吗?他又开枪了,是吗?“
这里插播一段前情回顾,毕竟我在第四幕,但小康康在前几幕疯狂追求娜拉的要死要活的戏码我可没忘,当时娜拉爱上了果林,小康康为了挽回她,以死相逼,当然自杀未遂。要我说,为什么总有人觉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会挽回一个人呢,你说她/他都不爱你了,还在乎你的死活么?逻辑上就说不过去!
我只能实话实说:“看起来是这样的,他躺在血泊中,枪……“哎,枪呢?!刚才光顾着吐了,印象中自杀的工具不是他经常把玩的那把左轮手枪么,我不记得刚才有看到,我心里开始发慌,一时间无措、害怕、猜疑全部涌上了我的脑袋,我都能听到自己突突突的心跳,要知道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我只在当年高考语文考试马上要交卷而我还差两行没有写完那个争分夺秒的时刻听到了自己心跳……
“医生,多恩医生,你还好吗?“安妮娅略显担心地看着我。
“我是说,很不幸,他这次成功了,不是,我的意思,他失败了……“哎,我在说什么,就……一片混乱。
在向我确认了儿子的死亡,安妮娅优雅而缓慢地向下摔去,慢到让管家蒂姆有足够的时间及时把她护在怀里,免得跌倒时不小心磕碰到她漂亮的额头。
一阵骚乱未平,一阵骚乱又起。
莎莎的丈夫彼得跑了进来,他身后,跟着自己拼命转动轮椅赶着过来的比尔。
比尔焦急地问众人:“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康斯坦丁?他是不是出事了?“
彼得颤抖着嘴唇:“谁被杀了?“
管家蒂姆呵斥自己的女婿:“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谁被杀了?是康斯坦丁开枪自杀了。“我总算知道为什么看似简单的击鼓传花类传声筒游戏从小到大就没有传对过,从一开始我谨慎发言小康康的死亡,到安妮娅的自杀猜测论,再到管家蒂姆的自杀论,只有几步的距离,但已经谬以千里了!
莎莎(管家的女儿,前面章节有提到她虽已成婚但仍爱着小康康)向丈夫要了一根烟,点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之后她兀自走开,背对着众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
赛琳娜(管家的妻子)同样古怪地低语:“我知道,都结束了……“
安妮娅仍然窝在管家蒂姆怀里,站不起来,她虚弱地问我:“医生,他只是受伤了吧,毕竟,上次他也是跟一颗子弹擦肩而过,受了点轻伤。”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比起哀莫大于心伤,现在安妮娅的状态,不知道为什么,别扭而做作,于是我也就不再好心,没好气地说:“您觉得他是受伤?!好吧,他受伤了,现在他就躺在门外,您去看看吧,他的血没准还在流呢,还等着您去给他止血呢!”
安妮娅又作势要倒,蒂姆有给了她稳稳的存在感。
安妮娅喃喃道:“为什么,但为什么是今天,我今天才回来啊!他就是故意要惹我生气!那孩子,恨我。”
大作家在旁边又开始了一把鼻涕一把泪:“你在说什么,他那么爱你,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安妮娅终于挺直了身子,用悲切的语调表达她的悲伤:“我要去见见他!就现在!”
大作家恢复了平静:“不!你不能去,你不要去,我去就行!”
我突然觉得可笑,小康康的死对中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说的一切,看似和小康康有关,但实际上完全没有一点联系。我突然觉得,也许,小康康剧本中没有一个活着的人,是因为在他的生活中也见不到一个真正活着的人吧,都在演戏,还演得这么拙劣,这么生硬……对于大作家来说,小康康的死唯一对他的贡献就是又为他提供了下一次写作的素材,就像被他玩弄的姑娘娜拉一样,只是故事的只言片语罢了。
管家蒂姆支撑着安妮娅,一脸真诚地对果林说:“那就有劳果林先生去一趟了……”其实,小康康就躺在走廊上,就在不远处,这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康康是在异国他乡离开的呢,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果林从右门出去。
我不想喝酒,但我不由自主地把走向那瓶红酒,把血色的液体倒进手边的玻璃杯,平静地晃动着杯子,看着它在烛火映照下深深浅浅地发生变化……比尔背转身去,静静哭泣,不让人看到他泪流满面的样子……安妮娅悲伤地闭上眼睛,很是疲惫……莎莎还站在窗前,没有回过神来……赛琳娜望着自己的女儿,一脸担忧……
彼得慢慢靠近莎莎,带着胆怯:“为了孩子,莎莎,别太难过……”
莎莎没有转头,声音里透着平静的愤怒:“你给我走开,彼得!我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彼得还想说些什么,丈母娘劝他离开:“你先回去吧……让她静静……这样更好……”
彼得支支吾吾地不想离开:“现在还在下雨,我没有车子,不想感冒……”
这时,果林推门进来。他看起来就像被海王波塞冬的三叉戟一举叉裂脊背的甲鱼一样,狼狈,虚弱,摇摇欲坠。
安妮娅一脸关切:“你就不应该去那里。他……怎么样?”我没有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都现在了,他能怎么样?你又不敢去,又不承认他的死亡,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果林的声音,失魂落魄地飘着:“红色的地毯上……分不清……但感觉……到处都是……血……”
管家蒂姆看到我在和葡萄酒,过来倒了一杯,拿给安妮娅:“您就不要再难过了,康斯坦丁想成为一名作家,他现在成了,他的文章已经在杂志上发表,未来,他的文字会被更多的人记住,自杀式浪漫的,他的文章会卖得很好,亲爱的安妮娅,您是它们唯一的继承人。”
好家伙,看得还挺长远,小康康会是作家中的梵高?
安妮娅恸哭:“他怎么能在这种时刻离开?他为什么要在红色的地毯上开枪?”
管家接着说道:“地毯,是土耳其的,最好的工艺。可以说,是这个房间里唯一最有价值的东西。血,天哪,多恩医生,我们得给他包扎一下……地毯……染上血也不能洗它,会掉色。”
一切来得滑稽又令人无语,我气笑了:“蒂姆,你说的对,是应该包扎一下。给一个死去的人包扎伤口是一个奇怪的事情,但我,做过很多奇怪的事,也不差这一件。”
我不太想和这群人待在一个房间,比起小康康的尸体,他们,更可怖……包扎伤口是吧,这就来,我带着莫名其妙的怨气一把推开右门,快步离开……
安妮娅喃喃道:“谁能料到……他很平静,很安静……一切都很正常……啊,我其实是有预感的,你还记得吗,果林,来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次旅行我们都会很难过,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比尔更咽:“上天要带走老人,还要带走年轻人。我的康斯坦丁,仁慈的上天,把我们一起带走吧!”
多恩医生回来了。他的袖子半卷起来.他看起来很困惑,又很纠结。他静静地站在门口,依次看着其他人,仿佛第一次见到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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