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店内和果农交涉的吴白文忽然一阵哆嗦，感觉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但是环顾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就只能归结于自己的错觉了。

陈枫看过了加工作坊的情况，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之后，就被云不惊拉着往西北关回返，说是要赶紧让陈枫把那个劳什子奶油做出来，弥补他的心里创伤。

无奈之下，陈枫只得跟着云不惊回西北关了，毕竟这家伙一直在他耳边闹也是烦人，还是赶紧把东西弄出来把他打发了，顺便让这家伙试出一个合适的糖蛋奶的比例来，到时候直接就能投入生产。

一举两得，聪明如他。

陈枫坐着云不惊的马车，脚边躺着黑色犬卫已经睡着了，毕竟之前报仇费了不少力气，这会儿也是累了。

一路上没什么事做，实在是有些无聊，陈枫掀开窗帘，看着急速倒退的景色。

这几日野外几乎是一天一个样，野草飞长，老树抽芽，瓜果飘香，蜂飞蝶舞，好一副生机盎然的人间胜景。

沉甸甸、黄橙橙的小麦眼看就要成熟了，路边时而可以看到扛着锄头，背着背篓，来查看情况，考虑收割时间的百姓。

他们不用担心天时问题，临近收割这几天，天涯关会有专门有人将空中乌云驱散，保证连续几天都是晴空万里，不会让雨水坏了粮食。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官道上行驶，陈枫看着周围的景色，云不惊吃着从作坊中顺出来的新鲜蛋糕，没一会就到了西北关。

本来马车是要直接到陈枫家门口的，但在走到一半的时候，陈枫忽然看到魏明叔的家门前围了不少人。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

陈枫让车夫停了一下，直接下了马车，云不惊见状也跟着下去了，同时让车夫先回去。

走了几步，发现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不像是担心，更像是愤怒。

“刘婶，发生什么事了？你们都聚在这里干嘛？”前面的人有些多，陈枫又不能像之前一样用内气分开人群往里挤，只得拉住了站在最外面的刘婶，问了起来。

“小枫啊。”刘婶一看是陈枫，笑了一下，然后又绷紧了脸，“是之前把老魏打伤了的那人，他来西北关了，大伙儿正给老魏压阵呢。”

什么？！！

曾开来西北关了？难道是来找茬的？居然还直接找上门来了，这家伙胆够肥的。

陈枫一听这话，瞬间就认为曾开是来找麻烦的，撸起袖子就要往里冲，给这个不记教训的家伙来上一次终生难忘的回忆。

“哦，原来是今天啊。”这时云不惊也来了，掰了一块蛋糕喂到了犬卫的嘴里，一边恍然大悟地说道，“我还以为要过几天去了呢，没想到他们今天就来了，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陈枫有些疑惑，云不惊知道曾开来找茬？还知道时间？

“你想哪去了。”云不惊一看到陈枫的表情和撸起的袖子，就明白陈枫想岔了，无语地说道，“曾开这家伙不是来找茬的，应该是来赔礼道歉的，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

说完云不惊就看向了刘婶，示意陈枫可以确认一下。

刘婶非常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就算那家伙是来道歉的，可老魏受了那么重的伤，想说声对不起就算了，他们想得也太美了，要我说，咱们就应该把那家伙吊起来打一顿，不然太不解气了。”

居然真的是这样。

陈枫把刘婶忿忿不平的抱怨给自动过滤了，留意到了奇怪的地方。

曾开这家伙在被他收拾了一顿之后，真就性情大变，改过自新了？他还有这天赋？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个道理在曾开身上并不适用？

他可不相信他给对方的那一次教训就让曾开痛改前非了，别说没有怨恨了，就说陈枫住在西北关，被陈枫折磨过的曾开也应该会想方设法避开他才是，怎么还会主动送上门来。

难道他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玩得这么变态的吗？

忽然陈枫想到了一个问题，疑惑地看向云不惊，“你说‘他们’，不只是曾开？还有其他人？”

“这个我知道。”刘婶却抢先一步回答了，“除了对魏明下手的那个家伙之外还有一个人，一身书生打扮，但却背着一把大刀，带着包裹，看上去挺精神的，不像是个坏人，居然会和那个家伙在一起，可惜了。”

刘婶非常不待见曾开，连对他的称呼都是那家伙，根本不想提他的名字。

“那人是谁？”陈枫直接问了，云不惊肯定知道。

“曾硕远，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云不惊垫了垫脚，想越过人群看看里面的情况，“就是之前的仓曹郎，你们的店也是他下令封的，”

“什么？！！”刘婶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炸毛了，“就是那个混蛋封的店，好啊，原来两个人都不是好东西，这下新仇旧恨一起算。之前我看他还觉得他是一个好人，没想到也是一个焉儿坏的家伙，放开我，我非得给他来上几拳再说。”

陈枫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加上前面也比较嘈杂，乱哄哄的，后面的几个人注意到了他们这里的动静，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

发现刘嫂子被陈枫和云不惊死死地拉住了，还以为是她想冲进去打曾开一顿出气呢，也就没有奇怪了，在场的人谁不想啊，不想都待在这里干嘛？交换二氧化碳吗？

“婶子，冷静，冷静……”云不惊和陈枫一人拽住了一只手，不让其冲上去，云不惊急忙说道，“听我说完，听我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两个混蛋罢了，咱们这么多人，就算他再厉害，一起上怎么也能让他掉块肉下来，疼一下子。”

刘婶作为土生土长的西北关人，脾气里的暴躁那是天生的，拼起命来一点没带怕的，眼睛还在周围四处打量，在看到木柴堆的时候眼睛都亮了一下。

云不惊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这么彪的吗？要知道曾硕远可是三品境界，曾开也是四品，要是没有他和陈枫在，你们这些人冲上去也是送菜的啊，最多能溅对方一脸血，此外几乎什么都做不到了。

“就两句话，很快的，很快的。”云不惊急切地劝到，真心希望对方能先冷静一下。

然而刘婶却完全没听，还是努力在往前冲。

“有话赶紧说，磨磨蹭蹭地干嘛。”陈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是西北关人，他为什么要拉住刘婶。

有他在，对方也拿他们没办法，况且，这是对方有错在先，刘婶气不过要出口气也是应该的，于情于理他们都没错啊。

云不惊看到陈枫的手有松开的趋势，也不再磨蹭了，赶紧将缘由都说了出来，

“他们是到北山长城去的，如果没有意外，曾硕远都会在那里度过余生了，不管是寿终正寝还是战死沙场，他都不会下来了，这是他的原话。”

“他带着曾开，一方面是向所有被曾开迫害过的人登门赔礼道歉，任打任骂都不还口不还手；一方面是将其带到北山长城抵御山兽，只有在彻底改过自新之后，才能让其下山。”

“刘婶，你要出气我也不拦着你，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他们活该，罪有应得，但我求你看在他们即将要做的事的份上，不要打脸，给他们留下最后的一点尊严。”

说完之后云不惊就放开了手，任由其做出选择，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几天前他看到了他们去上门道歉的场景，让他很难受。

虽然他以前就不喜欢曾硕远，但不管怎么样，至少曾硕远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实在有些不忍心他再被侮辱了。

陈枫看到云不惊放手之后，他也放了，云不惊的话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在他看来，在两座天涯长城上的每一个士兵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上去的，就算是曾硕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依然记得当年毒蟾下山时，在被突破的那段长城上，所有的士卒都死掉了，但没有一个人是死在了逃跑的路上，每一个人都是正面向敌。

曾硕远的浪子回头固然可贵，但更可贵的是在这纷扰的世间，即使是面对死亡的威胁，依然能保持本心的坚守。

每一个死在了抵御山兽的战场上的人都是让人敬佩的，这无关修为高低，战功多少。

所以云不惊的话顶多是让他知道了事情的缘由，并不会影响他对于这对叔侄的看法，在没有将自己的诺言实现之前，说什么都是虚的。

如果刘婶还是要冲上去的话，他依然会在刘婶的身边为其掠阵。

不过，看刘婶这样明显改变主意了啊。

原本还是怒气冲冲的刘婶此时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都焉下去了。

本来她都准备好不管云不惊说什么她都不管了的，但是这两人要到北山长城去驻守，那也就是说，西北关是在他们的庇护下的。

而且现在北山动荡，可以说是最危险的时候。

这下子让她一腔怒火直接就没了，反倒是有种有气不能出的憋屈感。

“你这……唉……算了！”刘婶无奈地跺了一下脚，然后直接离开了，“眼不见心不烦，我走了。”

云不惊看着离去的刘婶，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曾硕远可以算是他的长辈，西北关这些人也对他非常照顾，这次他被夹在中间，着实是有些难受，怎么做都感觉不对。

“你呢？需要我也劝一下你吗？刚才的话我还能再说一遍的。”云不惊站在陈枫身边，苦着脸说。

“免了，你还是别再我耳朵边上念叨了，烦。”陈枫看了一眼有些难受的云不惊，收回了视线，“曾开我已经收拾过了，没兴趣再动手，曾硕远只是添了点麻烦，没惹到我，我也懒得跟他计较。”

“多谢。”云不惊小声地说了一句，要是陈枫执意出手的话，他还真的就没办法了。

“和你没关系，只是我自己的想法罢了。”陈枫语气平淡地回道。

陈枫这话也不是为了安慰云不惊，在他看来曾硕远和曾开只不过是路人罢了，他们是一错到底，还是改过自新，回头是岸，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只要不影响到他，不管这两人是杀人放火，还是劫富济贫都和他没关系。

他所在意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云不惊面色复杂地看着陈枫，他心情这么不好，这家伙就不能顺着他的话就结束了，非要多上那么一句。

居然直接说和他没关系，一点犹豫都没有，简直无情。

果然，陈枫这家伙有朋友就是一个奇迹。

忽然在前面围观的人突然动了，将大门口的位置空了出来，然后一道人影飞出，落在地上。

曾开双手撑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面色平静。

这几天经历的事情比这过分的多了去了，一开始还有些愤怒，后来看着自己的叔父为了替自己赔礼道歉，向一个个普通人躬身行礼，跪地道歉的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受的这点罪根本没什么了。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下一次打击来临。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被他折磨了的人走出来后，非常平常地说了一句。

“好了，暂时扯平了，我虽然不知道我昏迷的时候小枫做了什么，想必我的气他已经帮我出过了，这一脚只是为了泄愤而已，对于毫不反抗，没有斗志的家伙，我可没兴趣动手。”

可是你已经动手了。

曾开想着这句话，但是没有说出口。魏明的做法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了，这么不轻不痒的一下，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之前有一个家伙怒极了直接拔刀砍在了他的脑袋上，也只是让他留了点血罢了，和这相比简直是轻松到了极点。

曾硕远此时也从房间中出来了，临走时还十分恭敬地对着魏明施了一礼，出来之后又对着围观的所有人都抱拳施礼，“我们叔侄二人此番给各位添了不少麻烦，让诸位遭了无妄之灾，不敢奢求原谅，只能再次向各位致歉了。”

说完之后便深深地躬了下去，曾开见状也跟着躬身致歉。

西北关众人见状，连正主都不追究了，他们还凑什么热闹，没人去理会这两人，直接离开了。

曾硕远已经习惯了，待人走光之后，这才站直了身体。

刚一抬头，就发现了这街上唯一剩下的一人。

“世子殿下？”曾硕远有些意外居然能在这里看到云不惊，连忙施礼。

“曾……叔。”云不惊也打了一个招呼，陈枫之前就已经离开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你这是准备好了？”

对于云不惊的称呼，曾硕远显然有些高兴，笑着说道，“没错，诸事已毕，是时候上山了。”

洒脱肆意，仿佛不是去面对那凶猛的山兽，而是去畅玩山水一般。

云不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以前并不喜欢曾硕远，遇到了也不会主动打招呼，只得点了点头，“我送您一段吧。”

“那就多谢世子了。”曾硕远没有拒绝，欣然答应了下来。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不过三人表情各不相同，曾开面无表情，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的波动；云不惊满脸复杂，想说些什么可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曾硕远则是兴致勃勃，一脸的期待之色。

这条街道并不长，没一会儿就已经到了城门口了。

曾硕远将随身携带的公文递给守城的士卒看了一眼，士卒确认无误之后，便打开了大门。

“多谢世子这一路相送，曾硕远这就告辞了。”曾硕远回身向云不惊施了一礼，毫不犹豫便要离去。

“等一下。”云不惊出声挽留了一下，然后吩咐一旁的士卒，“将那个东西拿出来。”

曾硕远有些疑惑，那个东西？

士卒很快就从旁边的营房中取出了一个木盒，交到了云不惊的手里。

云不惊将盒盖打开，然后双手捧着木盒，来到曾硕远的面前。

连日来，不管面对何种羞辱，怎样殴打的曾硕远居然有些慌乱了，脸上的豁达之色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都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看了一眼云不惊，然后又看向了木盒，嘴唇微微颤抖，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右手颤抖着探向木盒，可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手收了回来，使劲地在身上擦了了又擦，还从怀里拿出手帕来将手里里外外地擦了一遍。

这才再次将手伸向了木盒，放到了那盒子中的那块被叠好的黑色绢布上，细细地摩挲着，脸上浮现出复杂之色，感伤、怀念、悲愤……仿佛在短短的一瞬间经历了人生百态。

曾硕远抬头看了云不惊一眼，见对方点了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将绢布拿起，抓住边缘然后用力一挥。

七尺长布瞬间展开，在内气的作用下飘扬在空中。

绢布黑底白字纹着『无生』二字，边缘纹着四条金色龙蟒，这赫然是一面战旗。

所有士卒手中的戈矛瞬间重重地杵在地上，然后齐刷刷单膝跪地，狂热地看着那面象征着荣耀与死亡的战旗。

云不惊压制住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看向曾硕远，“无生军出征不可无旗，我父王……不，镇西王让我转告你，既然把旗交给你了，那你就得让这面旗立在北山长城上，让所有人，所有山兽都看到，无生军在这里。”

“旗在人在！这是军令！”

“旗在人在！旗亡人亡！”曾硕远双目通红，取过一柄长矛，当做旗杆，将战旗绑好，然后高举长矛，大喝一声，

“无生军！”

一声令下，所有跪地的士卒亢奋地不断大喊，

“斩敌破阵！有死无生！”

“斩敌破阵！！有死无生！！”

“斩敌破阵！！！有死无生！！！”

“……”

气势越来越强，声势越来越大，城内的百姓将目光都投向了北边的城门，山林中的野兽闻风而逃，惊起林中飞鸟。

本来在和客人交谈的老赵听到之后，来到街上，看向了远方，仿佛看到了当初那支战无不胜的无生军。

离得最近的曾开也是一阵动容，感觉心中冷却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

曾硕远手中长矛一挥，然后转身离去，一边大笑，一边放声而歌，

“龙血玄黄，意气扬扬。”

“横枪渡江，剑斩不详。”

“……”

“刀兵列阵，甲胄在身。”

“斩敌破阵，有死无生。”

“斩敌破阵！有死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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