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喽!——熟喽!”
第二天清晨,寺院的一百零八声晨鼓早已经敲完。
高幸却依然在半睡半醒之间,突然听到望石的声音,不禁虎躯一震。
“这夯货,哪壶不开提哪壶!”
索性睁开双眼,天已大白。
半开的直棂窗口,映入了冬日里难得和煦的阳光,照在高幸那寸草不生的头顶,竟让他有了几分暖意。
他撑起身子,依旧觉得浑身酸痛。眼神呆滞的四下看去。
那两个同样脑袋上没毛的,倒是起的挺早。
“小师叔,积香院刚蒸熟的开花软饼,还有带着锅气的茱萸馎饦。我这都给您端过来了,您趁热吃两口啊!”
胖和尚望石见高幸起了身子,一边把食盒放在了案几上,一边满脸堆笑的说道。
高幸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抬眼看向身侧,望山好似个黑夜叉一般的立在旁边。
心中顿时一个激灵,这厮面相真是不好。眼窝凹陷,鼻如鹰喙,肤色暗黑,好似有几分胡人血统,眼神冰冷至极,一看便知就不是什么好相处的。
此时见他正端着个托盘,托盘上一碗清水,一碗茶汤,一个方盂,和一小碟盐。盐碟的旁边还放着柄楠木勺子。
这两天高幸也习惯了这么个洗牙的方式。
于是便舀了一小勺盐,在那还有些温热的清水里和了和。一口包在嘴里随便鼓囊了两口,便把漱口水吐在了方盂之中。
随手又端过茶盏来,这一小盏浓茶,抿了五六口才下了肚。
不是高幸不会喝茶,是这唐人喝茶不仅茶汤浓厚,而且还在里面经常要加些盐啊,胡椒啊,茱萸啊,毕钵罗啥的,那味道不是一般的冲。
不过也好,这提神的效果倒是立竿见影的。几个弹指的功夫,脑子便清醒了不少。
望山见高幸漱完了,也不言语,端着托盘径直走了出去。
那胖和尚望石连忙端来了洗脸用的铜盆,肩膀上还搭着一条丝棉制的脸帕。
“师叔,洗脸。”
高幸摆了摆手,随后翻身下了床。
脸这个东西,目前咱就先别要了!
连逼人圆寂的事都做得出来。也不知道是个和尚庙,还是个贼窝?
关键是小爷我目前稀里糊涂的就被软禁了。等小爷脱了身,定要打的你们不知道西天在哪里!
关键的关键是,我他喵的怎么脱身呢?
首先第一个问题,我这身子骨为啥这么虚?
现在感觉还有点力气,怎么到了晚上,连爬都爬不动?
一边寻思,一边习惯性的来到了铜镜旁边。
那铜镜是扬州五月初五造的江心镜,本是贡品。先圣人懿宗皇帝迎佛骨时,广福天下僧院,御赐下来的。
若不是站在这铜镜面前,真不知道铜镜也能把人照的这么清楚。
只不过是镜中人,皮囊不错,形神却是十分憔悴。
高幸看着镜子,自言自语的嘟囔起来:
“不应该呀……”
三两下便解开了衣服上搭扣,胳膊一抖,僧袍便滑落了下来。
露出赤条条的上身。
望石慌忙的捡起地上的僧袍,心中暗道:
一言不合,就脱衣服。
这又是哪一出啊?
“小师叔啊!您要是洗澡,我这就去浴室院给您备热水,您倒是等会再脱啊!”
说罢就把僧袍往高幸身上披。
高幸也不理他,伸出双手,从头到腰,连摸带掐的游走开来,不肯放过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一边抚摸,还一边摇着头。
望石拿着脱下来的衣服,反复要给他穿上去,却又都被抖了下来,只得呆呆的站着。
虽然诧异,但这几天也习惯了。
自从前日加持寺主以来,这小师叔便蹊跷的很。
不仅寺中的人几乎都不认得了,就连晚上偷偷溜出去,寺门的方向爬的都是反的。
你说是换了个人吧,这体貌模样和言语腔调与往常无异。
你要说还是原来那个人吧,这行为举止简直就不是个出家人。
本来这高幸师叔年纪虽然不大,但慧根却极为出众,深得佛门大道。
不仅模样生的周正,而且又善长诗词书画,尤其那工笔人物,远近闻名。仪表谈吐更是法相庄重,字字珠玑,绝对是百里挑一的人物。
要不德闲师祖怎么会收他作了“高”字辈的关门弟子呢?
咱这河南道不知又有多少名士愿意前来与他交结的。
怎曾想,变成了这般模样。
这几日医方院的三个医僧都来看过了,私下里说是得了失心疯。也是个没法子可治的病。
可惜了呀!
正想到此处,只见高幸把贴身的裈裤,竟然也脱了下来。
两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大腿内侧看个不停。
忽尔一拍脑门,恨恨地道了一句:
“果然有鬼!”
“小师叔,咱佛门境地,哪来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啊?”
那胖和尚憨憨的说。
高幸白了他一眼,也不吭声,自顾自的寻思了起来。
我这靠大腿根的部位,左右两边都有一条薄薄的茧子。如果不是经常骑马是绝对摩不出来的。
整个身子虽然算不上强壮,但也不算瘦弱。
胸口和腰腹之上多少还是有些质感的。
尤其右臂肩膀的外侧有明显隆起的肌肉,肯定是长期做抡和甩的动作的结果。
要么是操练过某些兵器,要么是经常玩些马球,击鞠之类的项目。
再加上,我刚才在床上偷偷做了心肺功能的自测。
左右各把了几次脉,每一呼吸,脉动五下左右。不急不迟,均匀有力。
三次憋气儿,次次都能数到一百多个数。
所以,小爷我这这身体原来绝不会是个病秧子!
但是我为什么使不出力气呢?
再琢磨琢磨……
这三天以来,我一直就没出过院子,名义上是生了病,由那两个夯和尚照顾。
实则是个软禁的状态,除了如厕,事事都有人看着。
其实除了吃便是睡,最多也就晚上出去透透风。
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这就怪了……
想着想着,只觉得有一股食物的香气,顺着口鼻就往肚子里钻。直搅的肠胃呱呱乱叫。
折腾了小半个晚上,那能不饿吗?
见案几上早摆好了,两个大碗和四个方碟。
四爹小菜:
一碟用蔗汁和陈醋腌制的八瓣甜蒜。
一碟萝卜干上淋着刚化冻的蜂蜜。
一碟醋泡的水芹上撒着山楂干做的碎。
一碟用羊乳干酪,在冰窖里冻制成的乳方。
再说这两碗主食,一碗开花软饼,模样上就如同后世那开花馒头。从那开口之处,一股醇厚的香气,扑鼻而来,绵绵不断。
细看那开口处,内中的面还分有三层的颜色。分别是用红茶,红花,和五倍子,伴着蜂蜜煮水后和面而成。
没孝母粉的时候,面发的是这么好,绝对是个技术活。
旁边这碗茱萸馎饦,打眼看上去就是后世的面片汤的路子。
但仔细看这面片,尖头圆尾,温润通透片片都是一般模样。也不知这茱萸粉是怎么给面片上的色?越到面片的尾部,越是映着朱红。片片都好似莲花的花瓣一样。
汤面上不仅飘着葱花,还真有一朵萝卜刻的莲花。
别看这只有四蝶小菜,两碗主食,又是全素的斋饭。
但这刀工与制法上那是丝丝入扣的讲究。
仔细想想这三日来的饮食,高幸还真没见过重样的。
不禁暗暗感慨,这年头和尚的伙食这么好的吗?
看来这庙里面富的很呐,难怪那些写唐诗的,动不动就往庙里面跑。
不会是主要来蹭饭,顺便写首诗的吧!
高幸一屁股坐在月牙墩上,刚要伸筷子夹菜,突然间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等会儿,小爷我这两天的症状是,早上起来精神一会儿,打吃完饭之后,就越来越迷瞪。到了黄昏左右,基本就在床上躺着了。
难不成……
难不成这吃食里面,
下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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