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宗十七年的春试定在二月初九、十二和十五这三天,三轮笔试过后,成绩进入了前三甲,才有机会面圣参加殿试。
科举三年一回,温之庆就是上一届天子钦点的榜眼——其实当时世人就对此颇有争议。
那一年春试考生整体发挥不如人意,除了无可非议的前两名,第三名是阅卷考官在十几分不相上下的答卷里勉强选出来的,与第二名的实力相差甚远,温之庆就是那个被幸运选中的第三名。
殿试与笔试相差也就半个月,学识这种需要日积月累的东西在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大幅提升,但温之庆又确实在笔试中脱颖而出了。
直到他上任后娶了吏部侍郎齐浩的嫡女,众人才反应过来——倒不至于怀疑齐浩当时会给寒门女婿走后门,但温之庆借着泰山大人的人脉得到参与殿试的考官指点,因此超越同样寒门出身却没有门道可走的第二名一举成为榜眼,也就说得通了。
温之庆在进入翰林院的这三年里连升两级,如今已经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早就甩开了当年一起参加殿试的状元和探花一大截儿。
由此可见,人生的境遇,还真是一言难尽。
而三年后的今天,他成为了此次春试监考官员之一,年前皇城里流传着他“抛妻弃子”的说法随着春试公文下发而销声匿迹——那对可怜的母子也再无人提起,离他们上门认亲也只过去了一个多月。
正月的最后一天,是齐氏的生辰。
温之庆大概是心虚,打算为爱妻举办个隆重的寿宴作为补偿,寿辰当日宴请了皇城里大小官员的家眷,知道齐氏爱热闹,还花重金请了戏班子、说书、歌舞、杂耍等前来贺寿,以此讨妻子欢心。
明空会如今在皇城风头正盛,自然也在应邀之列。
寿宴异常热闹,就连寻常不轻易露面的女眷都屈尊前来,当然不是给齐氏面子,而是冲着温之庆的新身份——虽然他只是几十个监考官之一,但春试考场湿冷简陋,戒备又森严,每次都有不少考生因为身体突发不适而错失三年一次的机会。
让一个小小的监考官协助“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之类舞弊行为是不能够的,但帮忙带床被褥、捎件披风不过举手之劳,有人好办事嘛。
宴席过半,青橙接连演奏了几首喜庆的曲子,氛围正盛,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开始给齐氏送礼说贺词。
张瑶今日也来凑热闹,刚送完礼便瞧见台上貌美的蒙面女子,灵光一闪开口,“青橙姑娘的呢?”众人闻言皆是仪征,心想这张小姐该不会是喝醉了吧,怎么还冲个伶人讨礼?像什么话?
齐氏神色一僵,正想开口婉拒,她又继续说:
“有没有礼不重要,主要是讨个吉利。”
青橙似乎见惯了东家这种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为,也不慌乱,而是不缓不忙地回话:
“青橙愚笨,除了弹琴别无是处,字倒认得几个,若是诸位不嫌弃,请容青橙下去换身衣裳后便为夫人写句诗词贺寿。”
她说得态度谦卑又温柔真切,齐氏见她都这么说了,自己再拒绝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便允了。
不多时青橙变换了身衣裳出来,在已经摆好的文房四宝前,执笔落墨,一气呵成。
张瑶看着被下人那起来的字,随口念了出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陪在齐氏身边的温之庆见状大惊失色,“这......”瞪着眼看着那纸上的字,身子不由一震。
“之庆,怎么了?”齐氏下意识地扶住温之庆,疑惑地扭头去看那副行笔流畅,写得尚且不错的字,不明所以。
众人本在欣赏这幅比想象中写得更好的字,但很快就察觉到主人的异样,纷纷侧目看向主桌。
而温之庆则跟魔怔了似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字,脸色苍白,嘴里喃喃道:
“这字是......”
台上的青橙闻言出口解释:
“温大人夫妇伉俪情深,羡煞旁人,我也深有感触,可惜肚子里的墨水不够,想不出其合适的诗词,便只好抄了一句诗经借花献福,让各位夫人小姐见笑了!”
她态度谦和有礼,声音从薄薄的面纱传来,有些不真切,让人恍惚。
温之庆看着台上女子露出的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像是陷入某种沉思不可自拔,脸一下红一下白,最后变成铁青。
“不,不可能......”
一旁的齐氏见状急切地叫他:“之庆,之庆!怎么了?什么不可能?”
然而他却宛如听不见,自顾自地摇头,嘴里念念有词,不可能是她!
她不可能会有这样自信的眼神,不可能看他的时候毫无情感,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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