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侯在姜道人和三公的陪同下,缓缓从远方走来。
两列棚屋下的众公卿大夫、文武贤士们纷纷起立,长揖。
姬侯居中而行,姜道人落后他半步,三公又在其后,一字排列。
姬侯行至轩厅前时,突然止步,看向站在左首第一位的陈玄丘。
姜道人和三公也不由自主地随他一起看去,一瞧陈玄丘的风度仪容,三公不由暗暗惊叹。姬侯更是双眉一展,露出了满意的笑意,抚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
原本对于陈玄丘的才学,他就十分的满意,此时再看陈玄丘一表人才,心中自然更加欢喜。
姜道人深深地瞥了陈玄丘一眼,看到他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挑眉:“果然相貌不俗,几非凡尘物。不过从他之前那篇论奴制的文章,应该不是从那儿出来的人。”
姜道人很笃定。那儿的人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世间众生在神明眼中没什么区别,俱如草芥,俱是蝼蚁,神明又怎么会闲极无聊,派人来过问人间之事呢?
一个人会去为一个蜂巢是谁是蜂后、谁是工蜂、谁是雄蜂而打抱不平么?
姬侯举步走进轩厅,回身站定,姜道人和三公向两旁一闪,在左右肃立。
厅外两列数百人齐齐向上长揖,恭声喝道:“臣,见过国君。”
“众卿免礼!”
姬侯徐抬双手,示意众人坐下。他在几案后跪坐下来,厅外众人才纷纷落座。
这是分餐制的时代,每人面前都有一张小几,在棚的高处挑着一盏盏灯笼,照得地面仿佛白昼。姬侯微笑道:“寡人自成为姬国之主,治理一方,夙兴夜寐,勤勤恳恳。然自知才智朴拙,所以求贤若渴。幸赖众卿之助,姬国虽处大陆西陲,土地贫瘠,姬国犹能国富民
丰,安享太平。”
姬侯顿了一顿,见众人犹自侧耳倾听,又朗声道:“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无不广纳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寡人今番岐山选贤,其意亦在于此。
诸位皆国之贤人,寡人是要予以重用的,寡人一向唯才是举,诸君不管初始授官何位,今后但有成就,寡人必赏罚分明,不吝赏赐。陈玄丘……”
陈玄丘起身,向他拱揖站定。姬侯道:“寡人观你文章,一曰农事,一曰地理,一曰兵事,俱有独到之处,堪称奇才,寡人与众卿家甚是欣赏,故将你取为第一!寡人爱才,欲封你为姬国少师兼宫尹之
职,不知你可愿意么?”
下边那些文选武选的贤士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此时一听,听到这里,顿时一片哗然。
此人究竟写下了什么样的好文章,可以让姬侯如此重视,竟这般破格提拔,将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一举提擢为为姬国重臣?
真叫人眼红啊!陈玄丘脸色平静,长长一揖道:“臣谢过国君赞誉。臣自青萍山上来,一路行来,常闻百姓赞誉国君之贤,亦亲眼见到乡村中阡陌纵横,城镇里百业兴旺。足见姬国上下贤
明,治下百姓安乐。”
姬侯听得容色一霁,先前因为那篇赞成“抬奴为民“的文章而生出的芥蒂稍稍减弱了些。却听陈玄丘话风一转,又道:“然而,臣一路行来,亦有见到人不如猪狗,他们或与祭器棺椁生埋于墓穴之中,或被邪修掳去剔骨吸髓,充作祭炼之材。百鬼夜哭,惨不忍
睹。”
姬侯脸色陡变,沉声喝道:“我姬国治下,安有此等害民之事?”陈玄丘平静地道:“当然有!臣在冀州城外,亲眼见到一位富有人家安葬长辈,陪殉之人足有上百。臣在清凉州时亦曾见到,有宗门曰鬼王,掳杀人命以作炼器,其惨厉不
仁,令人发指!”
坐在公侯一席的王庆听了眼神陡然一厉,冷冷地望向陈玄丘。
坐在上首的姬侯先是一愣,然后才不以为然地道:“哦,原来如此,陈贤所言的,并非是民,实为奴隶。”
“国君,奴隶也是人!”
“不错,奴隶也是人。但奴隶,是其主人的个人财产,主人如何发落,便是寡人,也干涉不得。就像这酒,它是寡人的,所以寡人喝了它,谁人管得?”
姬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乜眼看向陈玄丘,又道:“这杯,它也是寡人的!”
姬侯把杯往地上一抛,摔得粉碎:“寡人要摔碎它,又有何人可以说三道四呢?”
大司马魏岳爱才,生怕陈玄丘继续激怒姬侯,忙打岔道:“小子出言无状,还不快向国君陪罪。祖宗成法,也是你这个小辈能妄加议论的么?”
陈玄丘淡淡一笑,道:“某从不相信世间有什么祖宗成法。所谓的祖宗,都有他的祖宗。所谓的成法,都是从无到有。
前人之法能成为成法,是因为它行之有效。但一时有效不代表永远有效。奴隶之制,确曾起过它的作用,可现在,它已不再适合天下发展,该变一变啦!”陈玄丘从席后走出来,站在两列席位中间,微微展开双袖,原地转了个圈儿,朗声道:“臣如今身高七尺八寸,而五年前身高五尺一寸。试问国君与在座诸君,五年前我最
合身的衣服,如今若还穿着,它还合身吗?时,在变。势,也在变!我们就该因时因势再定新法。给未来人定下新的祖宗成法!总有一天,当它不再合后人之身的时候,后人也会把它脱下来,量体裁衣,再制新法
!”
姬侯勃然大怒:“够了,不要在这里妖言惑众。”陈玄丘摇头叹息道:“臣若受了国君的官职,就要为国君牧守一方,可若治下之人,有人命贱不及猪狗,臣还要以成法去庇护那些残害他们的人,臣做不到。所以,国君的
恩典,臣不敢受!”
姬侯气得脸色铁青,他没想到陈玄丘竟敢当众顶撞他。他更没想到,他一开口就给予了陈玄丘天大的恩德,陈玄丘竟然弃若蔽履。
姜道人暗暗掐指默算了一阵,竟然算不出陈玄丘的根脚来路,不由暗暗称奇。
此子究竟是什么来历,一个凡间之人,还有我算不出他根底的?
可他绝不可能是从那个地方来,因为姬侯乃气运所钟,天道所定之人,如果陈玄丘是从那儿来的,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样的话,不管他是想谋取大功德还是想夺取大气运,他都只有选择站在姬侯一边,没道理跟姬侯如此针锋相对。可他若不是来自那儿,为何命格根脚我一概推算不出呢
?公卿席上,王庆倒是注意到了陈玄丘旁边那一席空着,不禁眉头一皱,不悦地对左护法道:“此子太过狂妄,得罪了姬侯。姬侯想要下台,十有八九会重用提擢武选第一人
,天语徽此时怎能不在?快去寻他回来。”
左护法微微颔首,忙去寻找那个已经“掉在茅坑里出不来的”天语徽去了。姜道人一见现场僵持,气氛甚冷,忙哈哈一笑,打圆场道:“陈玄丘啊,你终究是年轻气盛了些。奴婢之制,自古有之,纵然要改,也是牵涉众多,需要徐徐图之,不能操
之过急。姬侯甚是赏识你的才华,不但想授予你少师、宫尹之职,还打算把爱女浅陌公主许配于你呢,如此恩宠,何人能及?依姜某看来,你还是赶紧拜谢国君美意吧,等你们成
了一家人,这翁婿之间,又有什么不好商量的?哈哈……”
厅外众公卿齐齐一惊,国君还打算把最宠爱的浅陌公主许配给他?这……真是一点便宜都不给我们留啊!
文武贤士一边,更是羡慕嫉妒恨,种种心情不一而足,自己穷尽一生可能都追求不到的东西,人家居然唾手可得,你说气不气人?酒色财气四堵墙,多少贤人在中央。人生在生,还有何求?这样的条件,他陈玄丘无论如何,再没有拒绝的道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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