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哥哥鲍鸿被汉灵帝杀掉,鲍家的声势已经差了很多;鲍信犹豫了一阵,为难地笑一笑,这才开口:“没那么严重吧……争来争去的,不就是一个生意嘛。”
袁隗显然很不满意鲍信的敷衍,声色俱厉地说:“既然只是生意,你们紧张什么,难道你们不知道,任何生意在权势面前都是不值得一提的?尤其是皇帝和我们的生意,哪一次是用商场上的规则来解决的?”
“这……”鲍信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是啊,他们这些士族一直习惯于用权势来控制生意,可这次,这次是袁绍的主意啊,自己什么事都没干;但袁隗却不准备放过他,冷着脸道:“你们其实并不打点家族的生意,只是你们以为,刘辩要是失去了并州的生意,就是一只病猫,任由你们欺凌,是吗?”
这可是诛心的话,刘辩好歹是皇帝,怎么会被下面的臣子随便欺负;鲍信怎么敢承认这一点,可实际上,他和袁绍就是这么想的。并州的胜利对于刘辩来说是双重的,不仅支持刘辩的卢植、盖勋在并州站稳了脚跟;刘辩在商场上的成功,更是在荆州、冀州、扬州等地建立了独一无二的信誉度,包括袁家在内都受到了影响。
兴许袁家因为袁术的缘故,实际上的损失并不大;但并不是每一个世家都有袁术这样能入刘辩法眼的人,很多人家的生意受到了巨大的影响,可以预料,假如让这样的势头发展下去,越来越多的人会打着做生意的旗号游走在刘辩门下;对于士族来说,将不得不面对刘辩的那种潜在影响力。
从另一个角度看,何苗、袁术两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现在已经隐隐有了与何进、袁绍对抗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袁绍不愿意夹着尾巴做人,那只有先下手为强。
袁隗根本不需要鲍信的回答,表情严肃地说道:“鲍信,我和你父亲相交多年,一直把你当做子侄,没有什么不能对你说的。皇上大才,现在不过十五岁,又有了做大事的信心,你说,如果他没有了生意,他会做什么?”
“隗叔,你是说……他会谋求亲政。”鲍信终于想明白了,这是唯一的答案,身为皇帝,都主动远离朝堂,结果最后连做生意的乐趣都被剥夺了,换做自己也会忍不下去;对于刘辩来说,迟早是要亲政的,不在乎早几年接手。
袁隗挥手说:“不会,皇上既然答应了何进,就不会食言,他会把官场当做商场,指点何进铲除异己,不断在能插手的地方培养心腹。鲍信,你我两家是世交,你和袁绍也不分彼此,不用顾忌我的面子,如果你认为我说错了,就指出来。”
鲍信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袁隗,见袁隗面色凝重,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样子,思索着说道:“这个可能性很大,只是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现在袁绍的日子就有点困难,何进也不好受。”
“叔叔说的没错……现在何进就想削弱我的实力。”袁绍一下子反应过来了,刘辩的声势水涨船高,最受影响的其实不止自己,还有何进;准确地说,何进的损失更大,但要是按照自己的思路来,那么后面日子最难熬的反将是自己。
“你们应该懂了,袁绍的举动,让并州商号成为何进博弈的筹码,正对何进的小心思,他才会故意显示愚蠢的一面,那么支持你们。”停顿了一下,袁隗稍微缓了一口气,继续说:“这次皇上在并州干得漂亮,我们阻止不了,但是只要我们不跳出来,皇上就不得不仰仗我们,来维持与何进之间的平衡。”
“我就知道,你看重袁术,看重刘辩。”袁绍气咻咻的说道,理解不理解是一回事,服不服气是另外一回事。鲍信彻底懂了,对于袁家来说,袁术也是并州商号的大股东,刘辩怎么做袁家都没有损失,袁隗自然不赞成现在翻脸;而袁绍担心的其实也不是刘辩,而是袁术。
鲍信不能说话了,他是希望袁绍成为自己这些人的领头羊,可看起来,袁家与袁隗似乎没有把这件事定下来,袁绍一直引以为傲的实力,相当一部分来自自己这些朋友,这就增加了很多的不确定因素。
袁隗眼神中透出一种欣赏的味道:“刘辩是我看到过最独特的一个皇帝,每一个安排,其实都有他自己的想法;一个商号支持一场战争,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他的做法看上去容易模仿,但是谁能有白纸、肥皂这样的生意?”
袁绍吃惊地看着袁隗,脑子有些凌乱了:“可是每一个州都有自己的物产和资源?”
袁隗伫立良久,轻声说道:“皇上没有触动当地人的利益,其他人要想这样,如果拿不出什么稀罕的东西,就只能真的与民争利,自己先要乱上一阵子,就像益州,现在贾龙反对刘焉那样。公孙瓒为什么在刘虞面前咽下了那口气,就是因为他没把握从幽州的士族和商人手里拿到钱,而刘虞行。”
还没等袁隗说完,袁绍身体一晃,他和韩馥、何颙商量了很多事,其中有一个细节,就是刘辩退位后谁当皇帝,幽州牧刘虞正是其中的一个人选,排在陈留王刘协的后面;显然,袁隗听到了风声,这是给自己的警告。
鲍信还是尽了一个朋友的职责,岔开话题问:“隗叔,要不然把袁术喊来问问,并州商号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隗摆摆手说:“并州商号是我在参与,袁术只是替我在外面奔波,里面的每一个新商品,都是皇上自己研发的;如你们所愿,洛阳和晋阳的很多工匠和流民,已经开始把皇上看成另一个大贤良师。大贤良师,懂吗?无所不能的一个人。”
这个流言也是袁绍和何颙的始创,鲍信也出了不少力;鲍信苦笑着说:“隗叔,当时谁也没想到皇上还有后手。”
袁隗伫立了片刻说:“也好,如果你们真的把皇上当做第二个张角看,那么还是有好处的,怕的就是你们自己也以为那是个流言;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们,皇上肯定还有后手,你们好自为之,后面不要干预袁术的事,你们各干各的吧。”
袁绍出了太傅府才反应过来,问鲍信:“袁术去了哪里?”
鲍信没好气地给了一个白眼球:“我哪知道。”
袁术正在七柳丘庄园的宴会厅,和崔烈一起在慰问庄园里的人,袁术对许靖、牵招、孟达、简雍等人是大为夸奖,拍着胸脯说:“对于袁绍那帮家伙就要来硬的,你们放心,我一定给你们撑腰。”
崔烈身后的崔均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人,原来崔均以为自家老子不过是财迷心窍,想跟着里面做点生意什么;可是这一次的行动,让崔均意识到,并州商号的这些人,已经下意识地抱成了团。就像何苗不能来,但是车骑将军府的长史乐隐现在就站在崔均身边。
许靖满脸堆笑:“袁将军,你放心,皇上绝对没事,兴许是在河东要见某一个重要的人物,耽误了回营的时间。”
许靖的这个说法符合大多数人的猜测,可袁术竟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不一定,不管什么人,都不会比天子大,盖勋等人可以领到流水甸去皇上;应该是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借许大人的吉言,我们静候佳音就是。”
刘辩正在驾鹿集喝白开水,要是听到这两头货的话,一定给一人一记耳光;没有别的原因,就在刘辩等人在驾鹿集过夜的时候,迎来了两百多郡兵,也迎来了六百多人的山贼。这些山贼绝不是和丹阳子是一伙的,他们来的目的是抢劫驾鹿集少得可怜的物资,正好误打误撞碰上刘辩等人。
双方的战斗打了一天,也就是王越和赵商的战斗力太过彪悍,冷兵器时代还是有万人敌这种说法的,靠着两人山贼已经不敢进攻,但是也舍不得撤退,双方僵持着在等待局势的明朗。
屋外突然传来欢呼声,有人进来报告:“皇上,骑兵,我们的骑兵到了,三百骑兵。”
驾鹿集四周都是平坦的地方,很适合骑兵作战,基本上大局已定;等刘辩和马日磾走出去的时候,已经弄清楚是曹操、张飞到了,三百骑分为两队,几个冲锋就冲乱了山贼的阵势,张飞还斩杀了山贼的头领。刘辩精神一振:“马大人,要不然我们去城墙看看。”
马日磾一把抓住刘辩的衣袖:“皇上,对方有弓箭兵,刀剑无眼,你我还是静等佳音吧。”
现在刘辩等于已经回到军营中,曹操等人又到了,不管刘辩说的是真是假,马日磾可不敢让刘辩再冒险,只希望郑泰和郑玄早点赶来,后面的事不要自己去操心。在马日磾的心底,其实还是有些为难的,更希望自己只是刘辩的幕僚,而那些大事让别人去头疼,这样最起码面对马家、袁家的时刻,没有什么心理包袱。
刘辩原本也没打算逞英雄,只是在大庭广众面前顺口这么一说,马日磾这么一拦,刘辩也就从善如流:“好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也不知道郑泰到了哪里?”
郑泰已经到了驾鹿集外,前几天郑泰看见郑玄、曹操、张飞、郝昭、王凌带着三百骑兵赶来,心中就觉得诧异;听完郑玄的说法,郑泰更是半信半疑,不过郑玄的声誉在这里,郑泰和刘辩一样选择了相信,并且答应郑玄,没有找到刘辩前不上报洛阳。
后面寻找刘辩的时候,郑泰特地私下问了曹操:“难道皇上出行没有预先做计划,最起码晓得大概在哪里。”
郑泰和曹操毕竟名义上都是大将军何进的人,曹操很无奈地说:“估计郑玄晓得,我还没有进入那个圈子,你懂的,大将军和袁绍不停地派人来找我,根本瞒不过皇上,换做谁,都会防上一手。”
曹操呆的军营是杨凤的人,来使进进出出十分显眼,那些家伙压根没考虑到低调,唯恐别人不知道自己身份,对着岗哨都是大大咧咧地直接报上自己的来历,杨凤对此是一清二楚。郑泰想想,还是咽下了想要说的话,曹操毕竟和自己不一样,曹家在朝中是需要支持的,曹操不可能像自己一样什么都不在乎。
郑泰的三千郡兵都是新兵,在山里搜索几天,摔伤的,生病的,迷路的,让郑泰担心不已;当他得知一队人马撞大运似地碰到了刘辩,郑泰意识到机会来了,自己可以和刘辩开诚布公地谈谈。
郑泰在内心深处,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他知道,刘辩对何进并不看好,原因可能和自己的看法一致,虽然何进的个人能力还说得过去,但是却对何家的利益,不,应该是何进自家的利益看得太重,迟早会造成失衡局面。
刘辩的做法很委婉,还是给了何进足够的空间,但这正是郑泰最担心的地方,日后刘辩会不会与何进翻脸,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郑泰已经过了谋求建功立业的年纪,更看重朝廷的长远发展,所以在前往驾鹿集的路上,郑泰把要说的话全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驾鹿集的战斗其实已接近尾声,看见官军源源不断地赶来,群龙无首的山贼在官军的进攻发起之后迅速崩溃,郑泰指挥的人马开始有针对的向镇内渗透。等看到刘辩,郑泰才放下心来,最起码不会起大的风波,至于那帮攻打驾鹿集的盗贼是凑巧还是有人指使,都可以在后面慢慢地查。
当郑泰有点狼狈地出现在了刘辩面前的时候,刘辩大为感动道:“你辛苦了。”
反倒是郑泰颇有感触道:“皇上真的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找到刘辩,意味着这几天的纷乱很快就会结束,郑泰决定派出快马向洛阳报喜,自己护送刘辩在后面行军;这个主意被刘辩否决了,刘辩站在高处,远远的眺望上党郡的一大片群山峻岭,心中有一种无力感,郑泰的人马满打满算三千人,要是有人想伏击自己,真的是前途未卜。
曹操很干脆地说:“那就不如在驾鹿集修整几日,对外只说是打退了一股山贼,需要防范山贼反扑;张飞、郝昭带领骑兵在外围巡逻,不管是官府的人,还是商旅百姓,只准进不准出。”
曹操直接把王凌的名字从巡逻里排除掉,怕的就是王家有什么另外打算,王凌只好装作没有听懂;刘辩和郑泰都同意了,刘辩就把杂事丢给了郑泰、曹操,自己把郑玄单独喊到房间里问:“郑老师,你在担心谁?”
刘辩没有管那些地图的真相,他关心的身边这些人中谁有问题;郑玄慎重地说:“我担心你们找到的东西。这四个人都没问题,华佗都是耿直的人,王越想荣华富贵,又是游侠,既然能看出你的潜力,晓得跟着你兴许一辈子不用发愁,不到万不得已,王越不会改变态度;马日磾是想拿你当试验品,你是他理想验证的希冀,为了你,他可以去死。
但是,如果你们挖出来的东西,可以让一个人或者一个学派登上巅峰,你的价值立即会降低很多;我们这些人是一个松散的联盟,没有什么约束力,每个人背后都有自己的底牌,不要说这一次,就是以后,也可能随时发生变化。”
刘辩勉强一笑:“屠龙的侠客最后变成恶龙?”
“什么意思?”
“有条恶龙要求一个村庄每年都要给它献祭女孩,这个村庄每年都会有一个勇敢的少年去与恶龙搏斗,但是从没有人回来过。有一年,村子里有个胆大的人偷偷的跟在屠龙少年的后面,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结果看到,少年杀死恶龙后,少年坐在恶龙的尸体上,看着龙穴里一地的金银财宝舍不得离开,最终变成了恶龙。”刘辩说完故事,顺便卖弄了一下:“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精彩,故事精彩,最后两句更精彩。”郑玄不知道刘辩是抄袭尼大师的名句,鼓掌说道:“这就是欲望,没有人能躲避开的欲望,说实话,我不做官,不是清高,而是不敢,怕自己最后会如同董仲舒那样,成为一条恶龙。”
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是董仲舒名垂青史的杰作,也是诸子百家一百多年的噩梦;郑玄谦虚中,充满了那种一览众山小的自负。刘辩静默了半天,才问:“你是担心各派再次进入一场殊死决斗,结果被有心人利用?”
郑玄笑道:“儒家都分成多少个流派苦斗,何况百家学说?谁愿意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谁愿意自家的学说被别人踩在脚下?皇上,你能带着那些地图回来,这就是天意,你通过考试了。”
通过考试?刘辩一愣,这些人也喜欢让人考试?随即反应过来,怒气从胸中升起:“地图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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