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途河畔。
“孟婆,给我一碗汤。”
一只葱白玉手伸出,成功让盛汤的人微微顿了顿。
“这又是何必。”
孟婆叹了口气,盛好一碗,放到那只手中。
来人笑笑,一饮而尽。
孟婆汤里,盛着人生数不尽的苦,味道委实不能算好。
但她却是容色不变,将碗递给孟婆:“谢了。”
转身,大步离开。
她是这世间仅有的引魂师,世人只道黑白无常勾魂索命,却不知,还有引魂师引凶魂归途。
只是,引魂师身负万千凶魂记忆,乃最凶煞之所在,唯渡尽凶魂,方可入轮回。
否则,将会日夜受这些记忆所苦,生不能,死不得。
可世间凶魂无数,何时能渡尽?
而这孟婆汤,虽于入轮回之境的亡魂而言,是“尝尽前生苦,一笑付前生”。
但对引魂师而言,只能让那些凶魂的记忆更清晰,没有丝毫遗忘作用。
孟婆曾问过她,为什么这么做。
她唇角弯起,说道:“苦尽,方能甘来啊。”
“琳儿,你为何非要跟他走?”
眼前的妇人眉头紧蹙,荆钗布裙亦难掩无双姿容。
“师父,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名唤琳儿的女子低垂臻首,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的颈子。
妇人张了张嘴,终是深深叹口气,“罢了罢了,你去吧。”
“师父,不孝徒走后,望您……珍重。”
琳儿转身,素色长裙衣角轻扬,足尖一点,飘然而去。
山下,早已有人等在那里。
“琳……嫂嫂。”
琳儿点点头,并未多言。
那人玉白的面皮涨红,冲动之下,抓住了琳儿双手。
“封图!”
琳儿挣脱不得,羞恼道。
封图悻悻松手,低喃着道歉。
琳儿一双剪水瞳眸环顾四周,确定无人,方松了口气。
“你既叫我一声嫂嫂,便应审慎守礼,何以做出这等……这等……”
琳儿红唇抿紧,似是说不下去了。
“是我唐突了,望嫂嫂勿怪。”
封图长揖到底,郑重异常。
“莫要再犯。”
琳儿钻入马车内,辚辚车声伴随着骏马偶尔的嘶鸣,二人就这般上路了。
“嫂嫂,到了。”
琳儿“嗯”了一声,素手掀开车帘,轻巧跳下马车。
封府,她又回来了。
那人……还好吗?
胡思乱想了一阵,琳儿深吸口气,抬脚进门。
曲径回廊,小桥流水,还是她离开时的模样。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封图停在一扇雕花木门前。
扑鼻的药味,呛得琳儿不由皱眉。
“兄长。”
“阿图?进来吧。”
依旧清雅的声音,再听却仿佛已隔世。
琳儿捂住嘴,清泪缓缓而落。
封业,她的夫君。
这么说也不对,毕竟,赶她走之前,他给了她一纸休书。
琳儿思绪万千地跟着封图进屋,里面暗沉沉的,药味比外面更浓郁几分。
“兄长,可有好些?”
封图站在床畔,在上面躺着的,是一个瘦骨嶙峋,样貌不凡的男人。
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很容易让人有种,他下一刻就会消失的错觉。
“嗯。”
他往封图的方向偏了偏,琳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防被他看个正着。
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封业的眸子就略过了她。
就好似,并未看到她一样。
琳儿眸色愈深,轻轻拽了拽封图衣角。
封图刚要说话,忽有小厮自门口而入。
“大少爷,族长说有事寻您,正等在前厅。”
“我知道了,下去吧。”
封业挥挥手,让小厮离开。
他的腕骨锋棱凸显,就如他这个人,一身锋芒,欺霜傲雪。
“阿图,过来。”
他的手往前探了探,虚空摸索着。
琳儿的猜测被印证,心中怒火一点点儿燃起。
一个不慎,“砰”地一声,碰倒一个青瓷花瓶。
封图也看出不妥,急忙上前:“兄长,你的眼睛?!”
“瞎了。”
他说得好似“今日天气晴好”一般自然,倒叫封图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咽了咽口水,封图哑声道:“怎么会这样……”
“我这身子,早晚的事。先扶我去前厅,待送走族长,我与你还有话说。”
封图慢慢将封业搀扶出去,琳儿望着他愈发单薄、蝴蝶骨凸起的后背,再次泪落如珠。
琳儿与封业,成亲不足一年。
封家乃名门望族,若不是她师门显赫,是没机会嫁入封家的。
琳儿的师父是当朝城阳公主,其驸马冉阿在沙场为国捐躯后,城阳公主心灰意冷,称不会再嫁,并创立“阳阿派”。
门派名取自公主封号城阳的“阳”和驸马冉阿的“阿”字。
阳阿派的众多女弟子中,琳儿最得城阳公主欢心。她容颜娇妍艳丽,在江湖美人谱上亦有一席之地。
封家久慕驸马冉阿之气节,毕竟,他上战场实为临危受命。
当时,他们所在的姜国,被觊觎其肥美土地的匈奴攻打,安逸日久的姜国,无将可用,根本不是这支虎狼之师的对手。
城阳公主的驸马冉阿,就在这时请命领兵,挽狂澜于将颓,救姜国于危难。
直至最后决战之际,与匈奴大将同归于尽。
此一役后,匈奴元气大伤,未来百年内,恐不会再犯姜国。
封氏一族以未来族长娶城阳公主高徒琳儿,也确实给足了诚意。
琳儿自己与封业几番接触之下,亦十分满意。
直到嫁人当晚,掀开盖头的人出现,她才知道自己如掉落陷阱的兔子,懵然而不自知。
此封业非彼封业,封家竟因封业体弱,以封图代其与琳儿接触!
琳儿至此才明白,为何在此之前,“封业”几次欲言又止。
然木已成舟,她不能置师父城阳公主的颜面不顾,只得打落牙齿和血吞。
真正的封业,比假封业多了几分渺然若仙之感,病骨支离,仍难掩那一身风华。
在第二日,琳儿见到了假封业,得知他乃封业的弟弟,封图。
可惜,一切都晚了。
不过,他们自成亲之夜起,封业从未与她有过逾矩之举。
在她眼中见到因被骗而起的恼恨时,也并未多做解释。
就好似,一切皆与他无关一般。
在之后的日子里,琳儿的一并吃穿用度,皆未有亏。
而封业,以病躯撑起整个封家,使封氏一族在姜国众多世家中,得以有一席之地。
他为封家做的,与城阳公主的驸马冉阿为姜国所做,异曲同工。
唯一不同的是,驸马冉阿已死,封业拖着病躯,还在苟延残喘。
据琳儿与封家下人打探得知,封业小时候,身体还是不错的。
为何成了这样,封家下人却讳莫如深,无人告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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