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思索再三,转头对上女郎失去光泽却依然专注的眸子,落下眼睫,喟然长叹道:“也罢,他已知晓全部往事,若一味的拦着他,只会适得其反。他身在水阁,有你和兄长的护佑,想必不会有事。我便...放心把他交给你。今后,你若要派他去做什么事,我不会一一过问。”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闭上双眼,语气笃定。
可江呈佳知道,他心里仍有诸多不安与忐忑,于是凑到他耳畔轻声安慰道:“二郎,烛影不是秦冶,亦不是周源末。他秉性善良坚毅,绝不会做出出格之事。你就信他吧。”
“我并没有不相信阿清的意思。”
听着她的低声浅语,宁南忧说出了真正的担忧:“我是怕,让阿清调查此事,恰好中了这匿名手书幕后之人的圈套。若没能小心防范,而出差池,岂不是得不偿失?”
“何不来个引蛇出洞?”江呈佳反问道,“既已知道这极有可能是个陷阱,我们便提早戒备,谨慎行事便是。总不能畏缩不前,任凭旁人欺凌宰割?”
宁南忧:“你有信心反将一军,通过对方,把这背后的曲折实情查个水落石出?”
女郎胸有成竹道:“水阁盘踞一方,几乎控制整个江湖。倘若这点事情都查不出,那...我还要这个商派有何用?干脆解散罢了。”
男郎扑哧一笑:“口气好大!若江湖都听命于水阁,那我夜箜阁算什么?”
“事已至此,你还有心思在这名头上与我争?看来,你心底是并不怕的。”江呈佳鼓囊着腮帮子,尤为无奈的讽刺道。她此刻,是以极其庄重的态度同他说话,这郎君,却还有心思逗趣取笑?管他夜箜阁如今作势多大,皆比不过水阁屹立千年的根基,她在九州大陆所建的人脉,尚不是一个刚成立十几年的建业商帮能比得了的。
只是这些,宁南忧想象不到罢了,若有一日知晓水阁全部实力,必然吃惊震撼、甘拜下风。不过,她懒得说这些,解释起来忒麻烦,还涉及她在江湖之中的传闻。她时刻记得,九州之间,四处流传着她是千年不死之身的消息。
而宁南忧之所以不信这则传言的缘由,是因为她曾在他儿时幻化成女童与他相见。郎君既亲眼见过她小时候的模样,自然以为外界所说皆是谣言,理所应当的认为这则传闻只是为了遮掩水阁阁主之位真正的继承方式罢了。
“好罢好罢。那么...便以战期为限。待我从北地归来,希望能从你与阿清嘴里得知确切无疑的消息...阿萝,你可能做得到?”他顺着女郎心意,略带玩笑的口吻说道。
“听你这语气,像是很怀疑我的能力似得?等着瞧,就以战期为限,到时你便知分晓。我能答应你找到这封匿名手书背后的答案,也可以承诺你保护好烛影的安全。只是,我也有条件。”
江呈佳很不客气的说道。
宁南忧听着她稍有些俏皮的语气,心里的悲苦与忧愁渐渐退散,逐渐开怀起来。
他莞尔一笑:“好,你说,什么条件?”
江呈佳无比霸道的说道:“待你归来时,我要回到侯府。不想再与你分居。”
宁南忧黑漆漆的眸一转,刻意僵住唇角的笑意,装作很是为难道:“这个...恐怕我答应不了你。”
“什么意思?难道战期过后,你还不能设法将那南阳公主赶回她的封地去么?难道...你要一直同我两地分居?”
江呈佳挽着他胳膊的那只手稍稍加了点力气,面露不悦。
郎君笑得前仰后合,伸出手指在她额间一弹,温柔道:“也就在你这里,我能稍稍开怀。阿萝,我发现,逗你一番,着实有趣。小傻瓜,就算你不提这样的要求,我也会让她尽快离开京城的。她日日在我府上,等同一双眼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叫我如何能够安心?”
“感情...你赶她走,不是为了接我回府,而是想着如何躲避她的监视?”江呈佳不依不饶的抓住他话中漏洞计较起来。
郎君懵住,啼笑皆非,他明明,不是这个意思。这小妮子,真会颠倒黑白,曲折是非。
“小丫头!我是什么意思,你是真不知道么?当心等你身子好了...”他笑眯眯的眼神扫在江呈佳身上,带着十足的侵略气息,以及浓蕴的占有欲。
女郎明明什么也瞧不见,却能明显的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当即挺直了背脊,悄然挪着身体朝后退了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打断了他的浑话:“君侯说甚呢!好了好了!天色不早了,你既已经和烛影见过面,就该回去了。免得府里那位半夜醒来,发现什么异常。”
她立即下了逐客令,推搡着、催促着要他出去。
宁南忧一点也不恼,反而笑呵呵的拥住她,在她额上用力一吻,才肯罢休道:“好罢。夫人既赶我走,我也不敢继续留。”
“呸!流氓!”江呈佳使劲擦着额头上湿乎乎的地方,捂住微红的面孔,挪着身子,躲到角落里去。
只听那郎君又是一阵笑意,悉悉索索的起身后,便径直朝门前行去。
好一会儿,堂内终于没了动静,屏风前的木扇门被打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沐云奔过来,一眼瞧见蹲在角落里的江呈佳,万般好奇道:“你同你家君侯说了些什么。我在时,他还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怎么走时笑嘻嘻的?”
“说了些体己话,没什么。”江呈佳含糊其辞的敷衍过去,沐云便没再继续问。
“烛影呢?”江呈佳等了半晌,没再听见堂前有其他动静,于是疑惑的问道。
沐云:“他去相送君侯了。二人好不容易相见相认,定然不舍。”
江呈佳点点头,面露困倦,打着哈气道:“我困了,阿依。扶我去休息吧。”
沐云惊讶道:“现在?你不等烛影回来了?”
“他今夜心情定然起伏不定。我何必今夜再寻他,多说那几句话?待他心情平复后,我再叮嘱他也不迟。”江呈佳倦意上涌,已是支撑不住。
今日,为了安抚烛影,引宁南忧与其相认,她耗费了太多心神与精力,早就有些熬不住了。
沐云见她状态不对,二话不说,背着她便往主屋跑。
此时,京城内外的街巷,像一条条波平如静的河流,蜿蜒在浓密的树影里,只有那些因风雨沙沙作响的树叶,似在回忆着白天的热闹和繁忙。
北地破城,匈奴入境的急报在朝堂上再三发酵。廷尉府、统领府以及卫尉府,以摧枯拉朽之势,在半月内,攥写出了邓氏一族的罪证文书,上呈了魏帝。
宁南忧与付沉暗中联系群臣,力保邓国忠与邓氏嫡系穴脉不受死刑之责。朝堂之上,激论争吵中,逐渐分为两党之势。以摄政淮王为首的官员,连上奏表,要求严惩罪魁祸首邓国忠以及其子孙。
而另一边,表面上看似是魏帝**,实际多数为宁南忧所用的朝臣则强辞辩解,以罪魁邓情已然斩首、邓氏祖上乃是大魏开国元勋的理由,恳求魏帝从轻发落,不应逼功臣勋将之后世入绝路。
诸如此类,种种争议,不休不断,足足鼎立对峙了一月有余。
就在众臣僵持不下时,北地又传来了战败的消息。魏帝一怒昏厥,又陷病重。
数十日后,除夕前岁,皇宫下达了旨意,邓氏全族抄家流放,邓国忠流放蛮荒之地,邓氏全族男丁发配边疆,充作军奴,众女眷一律押入掖幽庭,罚没为官妓奴仆。
雷霆之势悍然波动,屹立大魏朝堂多年不倒、羡煞诸多世家的邓氏,便如根叶腐烂的苍天大树,轰然倒塌,沉寂于世,消失在万众眼前,彻底倾覆。
邓氏一倒,受它庇护的诸多世家族群纷纷散去,逃得逃、迁得迁,不敢继续留在洛阳这样得是非之地。
年节将近,大魏上下人心惶惶,无人敢迎接新年,忧心着边疆的一举一动。
建康十二年一月初八,为抵御匈奴外侵,守住雍州边境,在宁铮与魏帝的商讨下,定下了北征的诸多事宜。一月十一,帝下谕旨,号命京城剩余兵马,远征北地,支援边城。十万大军由宁南忧、刘平以及城阁崖统领,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终在二十九日之内赶赴新平,准备与敌军作战。
江府,留在京城等候消息的江呈轶与江呈佳也一刻不闲。
宁南忧历经两月才带回京的有关于明王宁南清、常山侯宁南昆的诸多罪证,在他离京抵达北地之后,终于发挥了它的真正效用。
战役才真正开始。
历时半月的朝野对争,始终陷于此事之上。江呈轶一边退权,安居东府司,一边暗中联合付沉,猛烈攻击淮王府。京中风云一刻未停的变化着。
而江呈佳则着手调查寄给烛影的那封匿名手书的来源,时过数日,终于摸到了一丝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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