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南忧冷笑一声道:“殿下...京城皆说,您得了一位好先生,好师长。却不想...一年未见,您仍然毫无长进。”
太子心中一颤,目光一沉。
这玄衣蟒袍的青年,缓步走到地上伏跪着的人面前,低头俯视他道:“你说你是云城将军?且抬起头来。”
地上的人遍体鳞伤,气息奄奄,听到这句话,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向宁南忧。
这张脸确实与精督卫二营的统领廖云城长得极像。宁南忧不由在心底冷笑起来,他的那两个兄弟当真看得起他,如此费尽心机。
宁南忧缓缓蹲在那人面前。
太子与窦月阑见他如此,以为他要做些什么,于是立即冲上前去阻止道:“淮阴侯!本宫在此,你要做什么?”
这个少年,毕竟没有经历多少事,仍是个孩子,心里的想法全都写在了脸上。
宁南忧见他剑拔弩张的样子,不忍冷笑,仿佛此刻只要他敢动手,这满院子的南陵军便能将他立即捉拿看押。
他挑挑眉道:“殿下放心,臣还不至于在殿下面前对您所谓的证人动手。只是...臣也不能任由旁人来诬陷于臣。殿下可愿意信臣一次?”
太子神色紧绷道:“本宫不愿信你,你若再不退下,本宫便以谋逆罪名当场处置了你!”
宁南忧一怔,实在没料到太子竟这般心急的想要除去他。只怕,这也是魏帝的意思。不论太子还是魏帝,无非是为了他手里的精督卫。若精督卫之主犯了谋逆大罪,魏帝便有理由收编这支原本就属于皇家护卫的军队。
他低下眸,暗沉沉的瞳孔里藏了一丝悲凉,沉寂片刻,突然出手将面前这个“廖云城”的面皮狠狠撕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太子与窦月阑还没来得及制止,便瞧见地上那人的脸皮整个脱落了下来。
宁无衡并不曾见过易容之术,只听江呈轶说过几回,如今亲眼瞧见,惊得一张嘴合不拢。
窦月阑本要冲上来,见到这一幕,也不由愣住。
此人被撕了假面皮后,露出了一张十分丑陋骇人的脸。他的半张脸皆是烧伤的痕迹,额头到眉骨处有着一条极长的伤疤,令人看了触目心惊。
宁南忧看清楚他的真容后,不知为何,突然瞪大了双眼,仿佛受到了什么惊吓。
他怔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盯着此人看,两片唇瓣张合蠕动,似有什么话要说。
太子亲见此人并非廖云城,心中大惊,不由得懊恼起来。
窦月阑也没有料到,江湖传闻中的的易容之术当真存于世间。
宁南忧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渐渐回过神,恢复了平静。他优雅起身,负手面向宁无衡,嘲讽道:“殿下亲眼所见,此人并非廖云城。有人大费周章,用江湖把戏陷害于臣,若臣未能察觉此事,恐怕今日便要冤死在这广信城中。”
太子遭遇此事,底气也瞬间消减了许多,此刻硬撑着场面道:“即便...即便此人不是廖云城,六皇叔便能证明他不是精督卫的人吗?”
宁南忧驳斥道:“殿下大可以去查我精督卫人马,看看有没有此人的记录。”
太子又道:“好,就算他不是精督卫之人。本宫又怎么断定六皇叔不是寻了其他江湖杀手来刺杀本宫?本宫可没有忘记,您与夜箜阁宁九交好。想来您想要雇一个江湖杀手并不难吧?”
宁南忧却冷笑道:“太子便是这样断案的么?如此不顾事实真相?看来,皇兄只教了您如何污蔑亲长,并未曾教您怎样持正公义,断案公平!”
太子见他污蔑魏帝,气急败坏道:“你!淮阴侯宁南忧!父皇为君,你为臣!你出言不逊,侮辱陛下!该当何罪!”
宁南忧朝他投去一抹不屑,脚步一转,慢慢逼向这个少年,挑着眉道:“殿下,实不相瞒,若是臣当真想杀您,您觉得,就凭这院子里的南陵军,能阻挡得了臣吗?您莫忘了,当年明帝下旨,将精督卫赐予臣时说过,今生若臣有险,不管何种情形,精督卫可不顾君臣之礼,救臣于危难。精督卫,只听命于臣一人!此刻,臣只要放出信号,广信城的所有精督卫便能将这小小驿站夷为平地!”
他严词厉语,狂妄无礼,丝毫不将眼前这个少年放在眼里。
魏帝想利用此次广信查案,找机会除去他,实在是可笑至极。
院内南陵军听他此语,顿时异口同声道:“尔敢放肆!”
一群军士拔刀相向,板正的脸上露出凶光,仿佛宁南忧再说狂放之言,便要将他拿下。
宁南忧呵呵笑了两声,随即双指并拢,用力于指间一吹,外头听到动静早就围了驿站的精督卫此刻纷纷从墙头翻了下来,一瞬间将整个院子的南陵军团团围住,每个人皆举着青龙刀,紧紧盯着南陵军各军士的动作。
看见满院子围满了精督卫,宁无衡登时涨红了脸色,高声厉喝道:“宁南忧!你若敢这样做,便是坐实了谋逆反叛的罪名!”
“殿下!你若肯好好查案,不费这些心思来陷害于臣,臣自然不会与殿下如此大动干戈。可若是殿下想要借旁人之手,将臣拿下,那么便恕臣不能从命了!”宁南忧冷眼盯着他看,言语间分毫不让,似乎他面对的并非大魏的储君。
他几乎将这少年逼入死角,令他无处可逃。
窦月阑见状大惊,他冲上前将太子拉到身后,并牢牢护着,又上前两步质问宁南忧道:“淮阴侯!您可知,您方才之语皆是大逆不道之语!你眼里还有没有太子!有没有大魏的国君陛下!”
“太子又怎样?”宁南忧嘲讽道,“此事便是告到皇兄那里,也奈何不了本侯!本侯手中持有明帝之诏。这天下,除了淮王,谁敢动本侯!”
太子从小到大就没有与宁南忧交锋过几次,此刻仍是缺乏历练的少年,储君威严不足,根本镇不住这个青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也只有眼前淮王府的人才能说得出来。
宁无衡心底暗自肯定那些关于宁南忧的传闻,只觉得此人不仅仅无才无德、残忍暴戾;但转而又否定了传闻中所说“淮阴侯遇事胆小懦弱,毫无主见”的说辞。便是拿今夜来说,面前的这个玄衣青年,哪里有半分懦弱胆小,这简直是目中无人、骄纵自大。如此目无君臣,目无礼法,仅仅仗着明帝的偏爱,竟张狂至此。
窦月阑也有些吃惊。这个淮阴侯,原先还是睿王时,在京城之中做尽残忍暴虐之事,可一旦到了陛下和淮王面前,仍是恭顺小心,并无半点逾剧。实在不知,他此番令圣命前往临贺平定叛乱,仅仅一年时间,怎么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如此狂妄自大。
“君侯,臣还是劝君侯想清楚在说话!即便今夜血拼,陛下的南陵军也不是吃素的!您有您的说法,可殿下身为一国储君,也自然有说法。您有明帝的护佑,可殿下有正统相持。你若敢动殿下,便等着天下人群起讨伐吧!”窦月阑死死护着太子,不让宁南忧再靠近丝毫。
宁南忧嗤笑一声道:“眼前之景,仿佛是本侯逼迫你似的。窦大人,举头三尺有神明。你和太子与其在这里同本侯耗着,倒不如好好调查,究竟是谁派来的人。说不准,能牵出一桩大案。”
窦月阑一怔,反问道:“你这话何意?”
宁南忧不再多说,退开两步,走到庭中,对着满院子的精督卫道:“本侯无恙,都退下吧。”
庭中众多精督卫得此令,纷纷放下手中青龙刀,恭敬朝宁南忧一拜,异口同声道:“属下告退。”
这宏阔的声音回荡在院子中,还未消散,精督卫皆已飞上墙头,离开了驿站。
宁南忧轻轻咳了两声,冲着太子与窦月阑道:“殿下、窦大人,时候不早了,本侯便先行离开了。”
他大摇大摆从院中离开,庭中众多南陵军,竟一个都不敢拦他。
太子冲上前,想要拦住他,却瞧见右侧廊下,江呈轶正负手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老师...?”太子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只见江呈轶铁青着脸色,似乎极为不悦。
太子不知怎得竟有些心虚起来,腿脚一软,差一点跌了下去。
窦月阑急忙将他扶起,关切询问道:“殿下可有大碍?”
太子脸色苍白,摇了摇头道:“无妨。”
江呈轶露出失望地神情,甩手拂袖而去。
宁无衡上前两步,急急唤道:“老师!老师!”
只是,那个蓝衣青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带着愤然与失望,恼怒的离开了。
太子见状,便知今夜此事,是他做错了。
他过于心急,太想助父皇除去宁南忧,太想替父皇拿回精督卫的掌权授令,因此犯下了大错。
太子神色颓废,跌坐在地上,垂头丧气起来。
窦月阑皱皱眉,想上前去扶,却被这个少年挡住。
“窦大人,是本宫错了。”他低头认错道,“老师,一定对本宫失望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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